恭二仍然完全不知道黎文祥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但是那么出色的一只翠玉镯子,一沾到了他的手,就使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自然而然,接了过来,一上手,就知道那并非凡品。信子也凑了过来看,恭二把它放在信子的手中,信子当时现出了一副爱不释手的神情来。恭二吸了一口气,望向黎文祥:“阁下的意思是——”
黎文祥道:“据阁下的眼光,这只极品翠玉手镯的价值是多少?”
恭二还没有回答,信子已不由自主,叫了出来:“是全美的呀!”恭二心中叹了一声,知道在这里的情形下,只好任由黎文祥开价了。所以他的回答十分实际:“我会把拍卖底价订在二百万美元,但是拍卖的结果,可能是一千万,我不想它被拍卖,五百万美元,我们可以成交!”
黎文祥直到这时,才现出了他真正的狡狯面目,他摇头:“不,这独一无二,稀世难求的翠玉镯子不出卖,只当作一种酬劳来支付。”
恭二一时之间,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也许是那镯子实在太美丽了,而且,又是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所以令得他的思绪有点紊乱,一时丧失了本身的精明,他只是大声反问:“什么?”
黎文祥却并不回答恭二的反问,只是自顾自向正在缓缓转动着镯子的信子道:“这是万中无一的稀世珍品,夫人自然是有眼光的!”
信子听了,自然而然地点着头。这时,翠玉的光华流转,翠绿色的光辉,令得人目为之眩,气为之窒,神为之夺,信子不由自主,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黎文祥又道:“我问过一些有资格的人,他们都说,有一对翠玉镯子,正在英国的一家著名的拍卖公司之中,准备拍卖,也算是精品了,可是和夫人手上的这一只相比,那就——”
下面的一句话,是黎文祥、恭二和信子三人,一起叫出来的:“相去太远了!”
恭二和信子会在这时,同时叫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他们都见过黎文祥所提的那一对翠玉镯子之故。
那一对,也可以算是极品了,至少,是近二十年来公开拍卖中所见品质最佳的一对。由于东方人对翠玉有特殊的爱好,所以英国的拍卖公司,曾把它们郑而重之,运到东方来展示。也曾试图谋求和日本最大的拍卖公司,大世界集团合作。恭二拒绝了合作,但当他看到了那对镯子之后,曾和信子商量过。
恭二说:“我们把它买下来吧,你皮肤白,正好配这样的翠玉!”当时,这对手镯的拍卖底价,已订为二百万美元,可是信子在听了丈夫的建议之后,居然还现出了失望的神情来:
“啊,不会有机会遇到再好的了?”
恭二明白信子的意思,或许是为了弥补心理上的某种缺憾,她希望有一件最好的,无可比拟的翠玉首饰。
所以她立时道:“当然应该还有更好的,把它们还给英国人吧!”
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所以黎文祥一提到了在英国拍卖公司中的那一对翠玉镯子,他们立刻就知道是哪一对,自然知道,那和此际手中的一只,相去太远了!
恭二在叫出了一声之后,勉力镇定了一下,又问:“你刚才说什么?它不卖?只当作一种酬劳来支付?”
黎文祥仍然不回答,只是道:“它就在那批珍宝之中,估计已超过一千年,甚至更久的历史。在古代,人们崇尚白玉,翠玉并不受珍视。翠玉的价值,直到两三百年前开始,才逐渐被人肯定——”
黎文祥说到这里,恭二不禁咕哝了一句:“你对玉件倒很在行。”
黎文祥只是笑了一下,自顾自继续着:“可能是由于这件翠玉的质地实在太好了,所以才被雕成了玉镯——但即使是这样,在当时也未必受重视,所以在整批宝物之中,并没有流传出来。像这样质地的翠玉,是大自然的杰作,被发现的机会极微,那是真正的世间罕品!”
信子在黎文祥说话的时候,几乎是一直屏住了气息的,并不是由于黎文祥的话动听,而是她一直被翠玉的美丽所吸引。
恭二显得焦躁而不耐烦。他看得出,信子若是得不到那只翠玉镯子,那么,她一生的心理上缺憾,就再也无法得到满足了。
所以,他再次大声问:“请直接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得到它!”
当恭二在阮山羊博士的工作室中,详细叙述经过的时候,由于他所说的相当吸引人,所以大家都用心听着,听到这时,那两个法国助手,先沉不住气,叫了起来:“天!你究竟得到了它没有?”
恭二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阮山羊怒视了他两个助手一眼:“别再问这种蠢问题,由井上先生慢慢说下去!西方人就是这样,什么事,就只想到用最简单的方法,得到答案!”
这时,在场的,除了那两个法国人之外,全是东方人,所以博士的叱责,令那两个法国人感到相当尴尬,红着脸,不敢再出声。恭二这才继续说他和黎文祥打交道的情形——他的目的,是要说那支镶满了红宝石的大象牙的来历,可是他从头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到正题。
本来,年轻人也想催促一下,可是博士刚才有了那样的指责,年轻人也不好意思太性急了!
直到恭二一再问,黎文祥才道:
“它被当作一项行动的报酬,很简单,谁能替我把留在越南的那一批宝物弄出来,它就是酬劳!”
黎文祥这句话一出口,酒店的客厅之中,是一个相当长时间的沉寂。
信子有好几次欲语又止,可是始终未曾出声。恭二一听了之后,就握住了信子的手,手心在沁着汗。香港代表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出声——他事后对人说:“真怕董事长把任务派给我。唉,我是一个没有大志的小人物,受不了那样巨大的刺激。”
足足有三分钟之久,恭二才用十分坚定的声音道:“我去!”
黎文祥是一切全在他意料之中一样,立即道:“井上先生能亲自出马,那实在太好了,我知道,一定可以成功的,一定可以的!”
恭二却绝不那么乐观,因为这时,他对那批宝物,以及如何得到它们,再把它们偷运出来,究竟要经历多少凶险,一无所知!所以,他满脸都是汗珠,可是他要为信子得到这只镯子的决心,却战胜了一切,所以,他又提高了声音,再叫了一遍:“我去!”
恭二在这时,不但表现了他非凡的勇气,而且,更表示了他对信子的爱情,十分真挚,所以,当时信子就激动地拥住了恭二,在恭二的耳际,也用十分坚决的声音道:“要是有危险,我绝不会议你去!”
在一旁的黎文祥笑了起来:“别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只要安排得好,根本没有什么危险!”
恭二和信子一起望向黎文祥,黎文祥道:“日本经济发达,贸易遍世界,如果能提供相当优惠的条件,和越南进行贸易,一定受到欢迎。”恭二和信子,已相信黎文祥是一个十分足智多谋的人物,所以也用心听着。
黎文祥继续说他的“安排”:“井上先生可以率领一个贸易代表团到越南去,第一次,第二次,都不要在贸易行为之外有任何行动,到了第三次或第四次,在运出来的货物之中,某一个货柜箱之中,多了一些别的物事,会有什么危险?”
老实说,井上恭二也曾有过不止一次偷运古文物的经验,有几次甚至相当大批,所以他知道,照黎文祥的安排,确然没有什么风险。
他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问:“那批宝物,在什么所在?”
黎文祥笑了一下:“当你决定行动的那一次,我会把详细的情形告诉你!”
黎文祥这样说,已令得恭二十分不满意,而黎文祥的行动,更令得恭二生气——他竟然一伸手,自信子的手中,把那只翠玉镯子拿了回去!
信子的神情,立时茫然若失,恭二忙安慰她:“不要紧,迟早是我们的!”他又对黎文祥道:“我要花很多人力物力准备,你这就把镯子收回去,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能先由内人保管吗?”
想不到这一抗议,居然立时生效,黎文祥略想了一想,就答应了:“好!”
他当真把镯子又递了给信子,信子如获至宝,把镯子紧捂在心口上。恭二看了这种情形,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黎文祥真懂得人的心理——这镯子在信子的手中越久,信子就越会想拥有它!”
事后,恭二始终有点不惯,他问黎文祥:“你怎会知道我和内人,一直想得到一只极品的翠玉首饰?就拿这镯子来作引诱?”
黎文祥的回答,出乎恭二的意料之外,他十分惊讶恭二有此一问:“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想要极品翠玉,只是我知道,任何对珍宝有认识的人,都会一眼看到它,就爱上它,会用一切手段得到它!”
恭二只好苦笑,因为那是事实。至于黎文祥何以他肯放弃,恭二当时,想到了还没有问,黎文祥已自己说了出来。黎文祥在恭二决定亲自出马之后,拍着他的眉头,道:“你刚才提供了五百万美元的价钱,我相信我要是坚持,你肯出到一千万美元,或更高!”恭二点头,表示同意。黎文祥的脸,在黝黑之中,透出了红晕,那表示他心中的兴奋。他道:“我宁愿放弃它,可知那一批宝藏的价值之高。请相信我,那是价值难以估计的一批宝藏,运出来后,当然交由贵集团拍卖,井上先生,你不但得到玉镯,而且,也可以在拍卖之中,得到你意想不到的巨额佣金!”
恭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祝我们合作愉快!”
那时,恭二在想,那批宝物,完全由他的掌握运出来,要是他立心吞没,黎文祥不知有什么方法,证明自己是物主?
后来,恭二自然知道黎文祥是有方法的,他也很欣庆没有要黎文祥使用这个方法。
那次会面之后,恭二就以十分惊人的效率,进行安排。果然,十分顺利,他输入越南急需的物资,又把越南积压了没人要的物资运出来,两次如是的交易之后,他已被越南政府的官员,当作是“最好的日本朋友”,高级官员频频约见。
恭二决定在第三次交易之中行事。
于是,他和黎文祥,有了第二次会晤。黎文祥对于恭二进行的一切,十分了解,一见面就祝贺恭二,有了一个十分良好的开始。他笑嘻嘻地道:“和你有过接触的官员,从上至下,都对你有极其良好的印象,那使你行事方便,这次任务,一定十拿九稳!”
恭二心照不宣地笑:“略使手段,使事情进行顺利,那是必要的。”
黎文祥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又推出了他的安排:“这一次,你提出要采购北部山区的出产,他们一定十分欢迎,你再要求,你亲自去采购,要求一个大型卡车队,归你使用,这个要求,绝不过份,他们一定不会拒绝,你由河内出发,走西北第五号公路,在进入山区之前,我安排好的人,就会和你联络!”
黎文祥讲了这些话之后,竟然没有再进一步说明的意思。恭二不禁大是不满,追问道:“和我联络的是什么人!目的地何在?这些我都应该知道,而且,我至少应该有一幅行进路线的地图!”
黎文祥大剌剌地道:“都不必了,一切我自有安排!”
恭二大是恼火,怒道:“这算是什么?我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什么都被你瞒在鼓里?”黎文祥道:“别忘了你可以得到的酬劳!”
恭二也犯了牛脾气,因为他也看出,如果不是依靠他的力量,黎文祥的那一大批宝物,绝不能顺利偷运出来。所以他当时就一拍桌子:“不行!不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了,我宁愿不去!”
这一下,倒也大出黎文祥的意料之外,他呆了半晌,又团团打了几个转,才叹了一声:“地点,我实在不能说给你听,老实说,最后一天路程,安排的是,你和接你的人单独行动,离开车队,驾着一辆车去接运宝物,那一天,你还要幪上眼,以免你知道准确的地点!”
恭二骇然:“在越南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我人生地不熟,哪里有本领认得准确的地点了。这……幪眼……就不必了吧?”
黎文祥摊着手:“这一点,我不能决定,且看到时和你联络的那人的意思。既然你坚持要多知道一些,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安排和你联络的那个人,是印支半岛上最传奇的一个人物,你可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但是他真正神通广大之极,他的名字是青龙。”
恭二当时,听到了“青龙”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他确然未曾听说过中南半岛上有这样的一号人物,自然不知他有什么来头。
可是,在巴黎阮山羊博士的工作室之中,恭二叙述经过时,一说出了“青龙”这个名字来。年轻人和公主,不约而同,一起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吁声,那名字,对他们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他们是属于冒险生活群中的成员,对于世界各地的传奇人物,自然都有相当充分的数据,他们没有见过青龙其人,可是却从多方面,听说过这个神秘人物的一些事,尤其公主和越南的关系,使他更注意这个活动在中南半岛上的传奇人物的故事。
很难下一个断语,说青龙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物,总之他神通广大,神出鬼没,参与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另一个传奇人物,原振侠医生,曾和青龙在中南半岛有十分怪异的经历。年轻人和原振侠医生交情深厚,听他说起过。
所以,年轻人和公主,一听到“青龙”这个名字,就有了反应。同时,他们也想到,那个越南人黎文祥的身份,一定也十分不简单,因为他竟然可以安排青龙这种非同小可的人物,进入他的活动范围之内!
当下,黎文祥对恭二道:“你一定不会后悔认识青龙这样的精釆人物……。”
黎文祥道:“如果你真的对他一无所知,我提议你尽可能去搜集一下他的数据!”
黎文祥始终不肯再透露什么,恭二也真的向各方面十分认真地去打听青龙这个人。可是他却得不到什么数据,因为青龙的活动范围不出中南半岛,不是真对冒险生活有了解的人,不会知道他的大名。恭二在他的越南朋友那方面打听到的,也只是一鳞半爪,而且他都认为十分夸张,例如说青龙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一个师的军队。又例如说青龙已死过一次,所以不会再死,因为人只能死一次,等等。
当时他虽然不信,可是由于他的行动,始终有着不可测的凶险成分在内,所以这种夸张的说法,也可以令得他安心一点。所以,他按计划出发。
一切都很顺利,和恭二打交道的官员,都得了恭二不少好处。恭二其志不在做生意,所以出手十分阔绰,花钱如同流水一般,常言道“有钱可使鬼推磨”,所以没有打不通的关节。
由十二辆卡车组成的车队,向西北山区出发,公路十分不平整,有许多不知是炮弹坑还是炸弹坑,都是不过匆匆用泥石填平,根本没有重整过。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们宿在一个镇子上,当地政府让出了被认为最好的屋子给恭二,恭二倒志不在此,他只是心焦,为何和他联络的青龙,还未曾出现?
当天晚上,在接受了当地官员的款待之后,他推辞了两个腿长腰细,眼大发长的越南姑娘为他自动提供的“按摩服务”,一进入他准备的房间,就看到一个人,蹲在一张椅子之上。那人正持着一根长长的竹烟杆,在大口吸着烟,烟草的气味十分浓烈,呛得恭二立即咳嗽起来。那人约莫三十上下,脸部轮廓明朗,双眼十分有神,恭二走进来,他连头也不拾,只是自顾自吸烟。恭二一面咳,一面想问他是什么人,可是那人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令得恭二一时之间,不敢开口。
等到恭二咳停了,那人才抬起头来,冷冷地道:“我叫青龙,军长和你说明白丁?你的一切行动,都要由我来决定!”
一听得对方一开口就这样说,恭二又是吃惊,又是讶异。
青龙的话,十分霸道,本来令他很不满,可是青龙又提到了“军长”,恭二的脑筋灵活,立即想到,那一定就是黎文祥!
恭二一直想,黎文祥的身份,可能是一个军官,但也没有想到他会是一个军长,那自然是将军了!
恭二决定不表示什么,务求完成任务,所以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青龙又道:“很简单,明天,会经过一个岔路口,我就在这之前,驾驶一辆卡车,你在我的车上,我们离开车队,然后,在我们取得了货物之后,回程时,再和满载山货的车队会合,货物的包装,和山货一样,至于如何装船,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恭二连忙道:“这我都安排好了,只是我忽然离开了三天,如何和车队的官员交待呢?”
青龙一翻眼:“根本上不必交待,没有人会提起这件事来,你也可以完全当没有发生过!”
恭二很喜欢青龙的爽直,他打开一只箱子,道:“我带有极好的威士忌,你可要来一点?”
青龙十分高兴地笑了起来——那种每瓶都有酒厂董事长亲笔签名的日本威士忌,确然十分清冽,青龙感到十分满意,当他喝了大半瓶之后,才又开始吸烟,然后道:“你的报酬是什么?”
恭二久历江湖所养成的好结交朋友的性格,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不说慌,直话直说。
所以,恭二就实在告诉了青龙,想不到青龙大是感动:
“你竟然为了妻子的爱好,而肯这样涉险,这样爱妻子的男人,真……不多见了!”
恭二十分自豪:“那是因为内子实在十分值得爱的缘故!”
青龙呆了一会,十分出神,显然正在缅怀一段往事。恭二十分识趣,也没有问他在想什么。
等到一瓶酒喝完。恭二又取出了一瓶来,青龙才道:“我肯出力,是为了那一大批宝物,不但价值连城,而且,还是人类文明的结晶之故,不想任由它们埋没在穷山恶水之中!”
恭二十分意外:“你见过这批宝物?”
青龙点了点头:“军长所属的一个工兵团,在一条旱季干涸了的河状中挖掘石块,在河岸上建筑工事时,在大约五公尺深的河床下,挖到了一间石室,炸开了石室,是一只十分巨大的石槽,那一批宝物,就在石槽之中,不知道是何年何日,什么人埋在那里的!”
恭二大是惊讶:“现在还在那里?”
青龙道:“自然,怎敢把它们随便在人前露眼?你该知道人性有多么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