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晚风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所以当七八个年轻人,由一幢小洋房中走出来的时候,都自然而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七八个年轻人一望而知是大学生,每个人的胁下,都夹着厚厚的书本,脚步轻松,嘻笑着,不断地争着讲话,似乎只有一个高瘦的少女是例外,她充满着沉思的神情,和其他人走在一起,显得很稳重。这个少女,就是安妮。而其他的年轻人是她的同学。
这时,在安妮身边的两个青年,一面跳着,转着身子,一面指着他们才离开的那幢小洋房,道:“教授真是怪人,你看,他住的地方,附近五百公尺内,根本没有别的屋子!”
另一个笑了起来,道:“所以独身教授,都是怪人,这是小说或电影经常见的情节,他们都有怪癖,而且。有野心控制全人类!”
他讲到这里,向安妮做了一个怪脸,道:“是不是,安妮?”
安妮最讨厌年轻人的轻佻,所以她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那年轻人却还不识趣,又凑过身来,道:“或许该请女黑侠木兰花来查一查,看看黄教授的生活,为什么这样古怪!”
安妮冷冷地道:“如果你稍稍有头脑的话,就不应该讲出这种幼稚的话来!”
那年轻人碰了一个钉子,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下去。
安妮和她的同学一样,目的地是距离他们刚才出来的那幢房子,约有八百公尺的一个公共汽车站;每逢星期三,这七八个大学生,都到黄教授的住所来上课,而且算定了时间,可以赶上尾班公共汽车回市区去。
黄义和教授是著名的学者,他研究的课题,几乎和每一个人都有着直接的关系。他是脑部神经活动研究的权威。安妮在大学中选的科目很杂,她几乎对什么都有兴趣,所以她也选了黄义和教授的课。
从黄教授的住所到车站,要转过一个小山岗。就在那群年轻人转过山岗之际,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已经驶了过来,大家叫着,向前奔去,上了车。车中本来只有寥寥几个搭客,这七八个人一上车,登时热闹了起来。公共汽车司机向他们微笑地打着招呼,车子继续向前驶去,但是驶出不到一百码,车中陡然有人叫了起来,道:“看,那边失火了!”车中所有的人全向火光冒出来的方向看去,虽然火光是从那个小山岗后面冒出来的,可是看起来,火势十分炽烈,火焰乱窜。
而火焰直冒的那地方,根本没有旁的房子,只有黄义和教授的屋子在!
安妮陡地站了起来,叫道:“停车!”
鲍共汽车立即停下,安妮打开车门,向下跳去、有几个年轻人跟在她的后面,安妮一下车,就向前奔去,一间奔,一面转头叫道:“快去报警!”
司机答应了一声,驾着车,向前疾驶而出。安妮向前奔出,和她在一起的是她的三个男同学。当安妮在向前奔出的时候,她心中在希望起火的是屋子旁的树林。然而当她转过了那个小山岗,看到了眼前的情形时,她和三个同学都呆住了!
黄义和教授的那幢房子,几乎已全被火焰包围了!在柔和的晚风中,火焰像是万千条猛兽的舌头,肆意地在舐,凡是火舌舐过之处,所有的一切,迅即化为灰烬。安妮在一呆之后,首先想到的一个问题是:他们离开了五分钟都不到,而火势已经如此之猛烈,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形成这样一场大火?
但是安妮却没有时间去作进一步思索这个问题。屋子在烈火包围之中,在屋子地周围并没有别的人,安妮和她的同学,立时想到了黄教授的安危问题,他们一起叫了起来:“教授!”
一面叫,他们四个人用极高的速度,向前奔去,来到离着火的屋子还有六十公尺时,火焰的热浪已逼人而来,安妮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可是她才冲前一步,就被两个男同学硬生生拉了回来。一个同学又惊又急,叫道:“你想干什么?”
安妮急道:“教授!教授一定还在屋子里!”
那同学神情苦涩,道:“是又有什么办法,火势这样猛烈没有人可以进入火场!”
安妮着急道:“我们总应该想想办法,不能眼看着教授烧死在屋子里!”
她一面叫,一面挣脱了那两个同学,不过她并没有再向前奔去,因为这时她也看清楚了,火势这样凶猛,就算她不顾一切冲进屋子去,也不会有任何机会将人救出来。唯一的结果,就是连她也葬身在火场之中!
安妮绕屋子,奔了一圈,她想寻找一处火势比较弱的地方,看看是不是有机会可以进屋子去救人。可是当她回到原来的地方之际,她完全失望了!
整幢屋子全在烈火的包围之下,火势越来越猛,当她奔回来之后,火光映得她满脸通红,汗珠渗出,那三个男同学目瞪口呆地望着失火的屋子,火焰的热浪逼人而来,令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接着,在他们的呆立中,一下轰然巨响,屋子的顶已经坍了下来,扬起一朵一朵的火焰和带着火星的灰烬,直冒向半空之中。再接着,消防车的警号声,已自远而近,迅速地传了过来。
安妮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三时了。
她一直停留在火场附近,消防车和警车一到,她就利用警车上的通话设备,和木兰花联络,告诉木兰花她要晚一点回来。
当消防车来到,在最近的水源中接驳好消防喉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工作可做的了。因为整幢屋子,已经全被烧毁。火势自然而然地弱了下来。
一个高级消防官向安妮和她的三个同学,问明了他们看到的起火情形之后,皱起了双眉。安妮问道:“我们离开这屋子不过五分钟,为什么火势会如此迅速地变得这样猛烈?”
消防官仍然皱着眉,道:“只有纵火,才会这样!”他讲了这一句话之话。略停了一停,又重复地道:“只有纵火,而且一定是纵火专家的杰作!”
安妮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出声,心中疑惑更甚。
火势在半小时之后,完全被控制,浓烟陆续冒起,大量的水射上去,渐渐连浓烟也熄灭了。消防人员开始进入火场发掘。
安妮还有着万一的希望,希望黄义和教授不在屋子之内。虽然黄教授不是一个平易近人或和蔼可亲的人,但安妮对他却十分尊敬。
又一小时之后,安妮的希望幻灭了!她听到火场中的消队人员在叫道:“找到尸体了!只有一具!”
接着,便是几个消防员抬着担架进火场,安妮想跟进去,被消防官劝阻了。她看到担架抬着尸体出来,尸体上覆着白布。安妮在担架经过她身前的时候,揭开白布来,看了一看。
尸体简直已不成其为尸体,而只是一团焦黑,看来更像是一段烧焦了的木头!安妮实在难以想象,这样难看的、焦臭的尸体,就在两小时前,正用低沉的语调向他们讲解大脑皮肤细胞活动和记忆之间的关系的黄教授!
安妮的心情很沉重,慢慢地向外踱开了几步,站着一动也不动,直到一位警官问她是不是准备离开,她才点了点。
警方人员也收队了,安妮乘搭着警车回到家中。当她走进客厅的时候,出乎意料之外,木兰花还没有睡,正坐在安乐椅上看书。
木兰花一见安妮,就放下手中的书,安妮向书的封面看了一眼,那是一本“记忆系统内分泌探讨”,正是黄义和教授的作品。
木兰花不等安妮开口,就道:“对不起,我未曾得到你的同意,就在你的书架上找了这本书来看。”
安妮挥了挥手,她和木兰花、穆秀珍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亲姐妹一样,这些小事,她当然不会介怀。她只觉得心中有许多话要对木兰花讲,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也就在这时,木兰花又道:“这是一场怪火!”
这正是安妮想说的话,由木兰花开了头,安妮忙将经过的情形,向木兰花讲述了一遍。
木兰花用心听着,然后道:“你没有发觉黄教授在上课的时候,有什么异样么?”
安妮道:“我早已想过这一点了,没有。黄教授一直是那样,除了和课程有关的话之外,什么也不多说。”
木兰花又问道:“他一直只是一个人独居?”
安妮道:“我想是的,我到过他的住所十多次,除了他之外,没有见过第二个人,他为人十分孤僻,好像在本市根本没有人配和他交谈似的!”
木兰花扬了扬眉,作出了一个询问的神情,安妮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黄教授和世界各地的科学家,都有密切的联络,他经常收到各地的来信。”
木兰花叹了一声,道:“多可惜,这样一个科学界巨人,就在一场不明不白的火中丧了生!”她说着,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又道:“不早了,睡吧!”
安妮心情沉重,慢慢向楼梯走去,她才走到一半,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木兰花拿起电话,道:“高主任当然睡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噢,是王医生,什么?好,我叫醒他,叫他立刻来!”
木兰花放下电话,安妮转过头来,神情极疑惑地望着她。木兰花动作迅速地向楼梯走来,道:“是法医官打来的电话,他说,黄教授尸体,他认为十分可疑,要请高翔去一次。”
安妮怔了一怔,道:“可疑,是什么意思?”
当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立时想起那焦黑、可怖的尸体来。
木兰花摊了摊手,表示法医官并没有说出什么可疑之处来,继续向楼梯口走去。安妮就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咬着指甲。
三分钟后,高翔匆匆自楼上走了下来。安妮一看到高翔,忙站了起来,道:“我也去!”
木兰花显然已对高翔讲了事情的简单经过,所以高翔道:“烧死的人,有什么好看。”
安妮跟着高翔走下楼梯,道:“烧死的是黄教授,他临死之前,我是最后见到他的人之一!”
高翔一直向外走着,安妮也一直跟着,直来到车旁,高翔打开了车门,道:“安妮,尸体可怕而又令人恶心,真没有可看的!”
安妮固执地道:“我已经看到过了!”
高翔摇着头,道:“你看到的时候,尸体才从火场中抬起来,只是一团焦黑,可是如今已到了殓房的解剖室中,一定经过一定程度的处理,烧伤的皮肉脱落,可能会见到白骨──”
高翔讲到这里,安妮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但是她仍然坚持着,道:“我要去!这场火很怪,我已决定要找出起火的原因来!”
高翔知道无法再扭得过安妮,只好摊了摊手,让安妮上车,然后驾车直驶殓房。等到高翔和安妮下了车,已看到法医搓着手,在来回走着,神态十分焦急。他一看到高翔,立时迎上来,道:“高主任,如果不是事情太离奇,我不会吵醒你的!”
高翔做了一个“不要紧”的手势,法医官带着高翔向前走去,安妮跟在后面,一直到了解剖室的门口,法医官才转过身来,道:“尸体被火烧得残缺不全,安妮小姐是不是门外等一等?”
安妮坚决地道:“不!”
法医也没有再说什么,推开了门,一蓬甲醛的气味扑鼻而来,三人来到解剖桌前,法医又向安妮望了一眼,才掀开了覆在解剖桌上的白布。
法医只将白布掀开少许,可以看到尸体的头部,安妮一看之下,心头便突突乱跳起来。的确情形和高翔所讲的一样,尸体已经经过初步的处理,不再是焦黑的一团,而显得更恐怖。
被烧坏的肌肉,已经全部被移去,还剩下来的,实在已经没有多少,可是还附在头骨之上,整个头盖骨几乎都在眼前,那种情景,实在使看了一眼之后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可是,安妮却只是身子微微一震动一下,并没有转过头去。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震荡,而她已作得极其成功。因为在外表看来,她全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而且,安妮也立即看出了法医请高翔前来的原因。法医正指着尸体的头盖骨道:“高主任,你看!”
高翔自然也看到了,尸体的头盖骨上,有着明显的裂痕,而且还有着一个孔洞。那个孔洞,凭高翔的经验而论,立刻可以肯定,那是一颗子弹所造成的结果!
安妮也叫起来,道:“黄教授是被枪杀的!”
法医却摇着头,道:“不是,他是烧死的,这个子弹却已经很久了,从头盖骨生长的痕迹来看,那至少是三年以前的事!而且──”
他说到这里,将白布再掀开,尸体的手臂,已只剩下了半截,内脏已被移去,胸口有一个大洞,可以看到脊椎骨,在脊椎骨上,有一个明显的,约有高尔夫球大小的结缔组织。
高翔“哦”地一声道:“他脊椎骨也受过伤!”
法医道:“是的,而且十分严重,我敢打赌,割开这个软骨结缔,里面一定包着一颗子弹!”
高翔的心中充满的疑惑,向安妮望来。安妮已经知道高翔想向她问什么,不等高翔开口,就道:“不会是黄教授,黄教授的身体很健康,我不以为一个人在脑部和脊椎上受过枪击,仍然会是个健康的人!”
法医大声道:“当然不会是一个健康的人、甚至可以说,他能够在枪击之后,保持不死,已经是一个奇迹,这个人脊椎受伤,他就不能行动,脑部受伤,他甚至不能思想,不能说话,只是一个活死人!”高翔呆了半晌,将白布覆上,道:“他不是黄义和教授,是另一个?”
法医道:“如果黄教授是一个健康的人,那我可以肯定他不是!”
安妮道:“可是还埋在火场中,奇怪的是,那屋子中只有黄教授一个人,我和我的同学,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他提起有人和他同住!”
高翔摇着头,在一幢屋子中,即使是一间小屋子,要藏匿一个人,而不被一星期去上一次课的学生知道,也是一件十分容易易的事。安妮说黄教授一直只是一个人独居,显然是靠不住的。
而在那一剎间,他已经有了决定,他问道:“可有什么方法,鉴定死者的身份?”
法医道:“指纹是绝对没有了,牙齿还全在,我们也可以根据他骨骼的构造,大致将他原来的面貌复原。画成绘像、我现在已可以断定,这具尸体。是属于个白种人的,年龄大约是四十岁至四十五岁!”
安妮喃喃地道:“白种人!”她脸上现出一种怪异莫名的神情来,因为事情越来越叫人不可思议了!
高翔道:“好!我会派人来协助你,我们尽快将这具尸体的身份查出来!”
他转向安妮:“现在已经晚了,明天一早,我就下令,再到灾场去发掘,黄教授的尸体,一定还在火场时,没有掘出来!”
安妮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高翔和她一起回家,在途中,高翔笑道:“安妮,别将事情想得太复杂。有很多原因可导致莫名其妙的大火,而黄教授可能不是一个人独住,等到找到了黄教授的尸体。又找到了那具尸体的身份,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
安妮呆了半晌,才突然问一个高翔听来充满了孩子气的问题,道:“如果现在这具尸体的身份一直找不出来呢?”
高翔呵呵地笑了起来,道:“那怎么会?死人在没有死之前是活人,活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中,一定有着各种各样的记录。而且这个人受过严重的枪伤,是白种人,范围不广,一定很快就可以查出来呢。”
安妮却仍然坚持着她那孩子气的问题,道:“如果,我说如果查不出来呢?”
高翔打了一个哈欠,道:“那么,警方的档案之中,他就是一具无名尸体。”
高翔以为安妮的问题是孩子气的,是不可能的。可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有关那具尸体的活页夹上,仍然标着“无名尸体”这样的字样之际,他就不再觉得安妮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了。
在这一星期中,为了找寻这具无名尸体的身份,高翔已责成三个富有经验的警官,用尽了一切方法。警方人员将尸体的齿印了,交给市的牙医去查证,翻查一切失踪记录,翻查一切医院中曾受枪击者病人的治疗记录,都没有结果。
而法医和绘画师,也根据尸体的骨骼构造,绘出了一张图。绘出来的图形显示,死者在生前,是一个有六尺高,样子相当神气的中年白种男子。绘像被分发到每一个有关警员的手中,通过公共媒介,出现在报章上、电视上。考虑到尸体在生前不一定是本市的长期居民,又翻查了入境记录。
可是所有的努力全白费了。
这具尸体,始终是“无名尸体”,就像是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这真是不可想象的,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又何来这样的一具尸体?
和找不到这具无名尸体来历同样不可思议的是:连续三次彻底的发掘,火场中没有发现任何别的尸体,即使是骨灰都没有。黄义和教授如果葬身火海,一定有残剩的肢体会被找到,可是没有。黄义和教授如果没有被烧死,那么他在什么地方呢?尽管警方一再呼吁和警方联络,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像是他突然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
事情真是怪得可以,一具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名尸体,一个应该死在火场被人发现的消失了的人!
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
在这一星期中,尤其是最后几天,安妮不知多少次,想听听木兰花的意见,可是木兰花却显得十分忙碌,经常外出,也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安妮连想问的机会都没有。有几次,安妮有了机会,可是木兰花像是对这件事全然没有兴趣一样,安妮一提起,她就用旁的话岔了开去,使安妮不得要领。
那天上午,穆秀珍来了。穆秀珍人还没有进客厅,她的嚷叫声已传了进来,道:“兰花姐,无名怪尸,有了头绪没有?”
木兰花正在替钢琴校音,头也不抬,道:“无名尸体就是无名尸体,为什么要加一个怪字?”
穆秀珍已经走了进来,安妮听到穆秀珍的声音,也从楼上直奔了下来。穆秀珍对木兰花的话觉得老大不服气,道:“怎么不怪?死者是什么人?为什么看来很容易查明他的身份,却查不出来?”
安妮望向木兰花,等着她的回答。木兰花直了直身子,手指在琴键敲了几下,像是对发出的琴音表示了满意,才淡然道:“一时查不出来,终究会查出来的。”
穆秀珍道:“已经一个星期了,还查不出来,那就够怪的了!”
木兰花笑了起来,安妮道:“还有。黄教授呢?是生是死,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木兰花坐了下来,望了望安妮,又望了望穆秀珍道:“你们想问我对这件事的意见,一定已经很久了,是不是?”
安妮和穆秀珍都点着头。木兰花挪了挪身子,示意安妮坐在她的身边,道:“好,我会表示我的意见。不过我要先知道安妮你在这一星期之内。做了些什么工作?”
安妮道:“我花了很多时间,调查黄教授生前──不,调查他的生活。”
木兰花道:“结论怎么样?”
安妮道:“结论是黄教授根本不和任何人来往,除了他职务上的需要外,他连多说一句话也不为,而且,他是独居的,他的屋子离开其他人所住的地方虽然远,但是他出入必须经过一条大路,大路旁有很多人住,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和另外人一起出入!”
木兰花“哦”地一声道:“你有没有会见过一个名叫王阿巧的人?”
安妮呆了一呆,道:“王阿巧,那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要去见他?”
木兰花道:“王阿巧是一个木匠,你应该去见他的。因为在那场大火前六个月,王阿巧曾经在教授的屋子中,作了一些改动,在他的卧室之中,隔出了一间小房间来,我相信那时候起,教授就不是独住的了。”
安妮惊讶地张大了口,木兰花安慰地抚着她的头发,道:“不要责怪自己粗心。事实上,你因为曾到过他的住所十几次,所以才有先入之见,以为他一定是一个人独住的。我却不这样想,大火一起就那么猛烈,不会有人在起火后奔进火场去送死,那具尸体可以肯定是本就在屋中的。我根据这一点去查,就查到了王阿巧曾经改装过教授屋子这件事!”
安妮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先入为主的主观,是推理的最大敌人!”
穆秀珍双手撑着脸颊,睁在着眼,十分有兴趣地听着,道:“那么,这个人是什么人呢?”
木兰花道:“我不知道,但是黄教授是一定知道的。我们与其在尸体的身份上捉迷藏,实在不如寻找黄教授的下落好得多。”
安妮道:“你肯定黄教授没有烧死!”
木兰花道:“当然,相信你也研究过消防局的报告,火灾因为骤然的泄电而引起,有人曾在屋中淋上汽油,帮助火势燃烧的痕迹。安妮,当晚你们离开之后五分钟,火势就已变得十分猛烈,可知黄教授是早有准备的,你们一走,他就开始行动──”
木兰花讲到这里,安妮已陡地叫了起来,道:“等一等,兰花姐。你说是黄教授放火?”
木兰花的声音很平静,道:“屋子中只有两个人,一个烧死了,一个不见了,你认为是谁放的火?”
安妮道:“放火的人,也可能是烧死的人!”
木兰花吸了一口气,道:“尸体显示这个人至少在三年前,曾受过严重的枪伤,他根本不能行动,在他未被烧死之前,不错他还活着,但是实际上一具尸体,也差不了多少。”
安妮不再出声,紧抿着嘴。穆秀珍挥着手,道:“一个国际知名的科学权威,为什么要放火去杀死一个活死人?”
木兰花摇着道:“当然那要问他本人!”
安妮直跳了起来,道:“你不是对黄教授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吧?”
木兰花笑了起来,道:“说对了一半,因为只有半点线索,我肯定黄教授还在本市的话,一定会在一处地方出现。”
安妮和穆秀珍两人都睁大眼,木兰花道:“那是我一星期来努力的结果。安妮,你一定知道黄教授对一家意大利食物馆中的食物有偏嗜的了?”
安妮道:“是,他最喜欢吃那里的奶酪烤意大利粉。几乎每星期去一次。”
木兰花道:“不是几乎每星期去一次,而是一定一星期一次,昨天晚上,我就那家餐馆等他出现。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科学家,生活都有一定的规律。”
安妮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道:“我怎么想不到……你……见到了他?”
木兰花道:“我不该自己一个人去,昨天晚上,从七点半到九点半,这家餐厅中,有十一个人,点了奶酪烤意大利粉,可是我却无法辨认出哪一个是黄教授来。只是对其中一个行动闪缩的中年人起疑,等他离开时,我跟踪他,可是很快就不见了他的踪迹。”
安妮疑惑地道:“他经过整容手术?”
木兰花道:“如果这个中年人是他,那就不是整容,只是精巧的化装,我们可以再等一个星期,只要黄教授还在本市,他一定会再去。”
又过了一星期,情形和上星期没有什么不同。警方档案上仍然写着“无名尸体”,黄义和教授也依然没有露面和警方联络。
那一天晚上七点,木兰花就到了那家意大利餐厅。她化装成了一个中年妇人。而安妮,则扮成了一个男孩子,在餐厅外面的街角上,靠墙站着,手中拿着一枚币抛上抛下,看来十足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流氓。穆秀珍在一辆汽车中,车子停在街角的转弯处。
当她们三人出发之际,穆秀珍自豪地说:“我们三个人出马跟踪一个人,除非这个人会隐身法,不然一定可以跟他到天空……”
穆秀珍的话不算是夸口,以她们三人的能力而论,要跟踪一个人,那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
到八点钟,安妮首先发现了木兰花形容过的那个中年人,向餐馆走来,那中年人到餐馆门口不远处,略停了一停,就推门走了进去。
安妮已在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以她敏锐的目光,仔细打量了那中年人,想在那中年人的身上,找出她熟悉的黄义和教授的样子来,但是当那中年人走进餐馆之后,她还是不能肯定那中年人的身份。
那中年人看来全然不是像是黄教授,一点也不像。那是不是极度精巧的化装术的结果呢?如果那中年人不是黄教授,他为什么也每星期来这家餐馆一次,而且点的也是黄教授最喜爱叫的奶酪烤意大利粉?
当安妮的心中充满疑惑之际,在餐馆中的木兰花,也看到了那中年人,他走进来,在上星期同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木兰花甚至连望了不向那中年人多望一眼,但是实际上,她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中年人身上。她看到那中年人坐了下来之后,伸了一个懒腰,大声对一个侍者要了他点的食物,又是奶酪烤意大利粉,然后,他突然转过头来,向木兰花笑了一下。
那中年人的这个行动,使得木兰花心中陡然一怔。从那中年人笑容中所显示出来的诡异成分看来,木兰花知道事情有点不对头。至少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身份,对方已经知道了。
然而木兰花的精明,她也无法在剎那间想得出,何以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她心中尽管吃惊;但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漠然而无表情,像是根本没有看到那中年人对她发出了诡异的一笑。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即令木兰花更加尴尬,那中年人在一笑之后,竟然站起身,直向木兰花走了过来,来到木兰花的桌前,俯下身来。
木兰花虽然善于应变,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也不知应该如何才好,只好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瞪着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又向木兰花笑了笑,神情更加诡异。
木兰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方已认出了她,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了,对方是什么人?是黄义和教授的化装?还是另一个人?
当木兰花迅速在转着念之际,那中年人突然挺直了身子,陡地笑了起来,他发出的笑声是如此之响亮,简直是轰然大笑!
那中年人的轰然大笑声,在餐厅门外的安妮自然听不到。安妮只听到一下又一下的汽车喇叭声传了过来。安妮知道那是穆秀珍发出来的,穆秀珍性急,一定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安妮略想了一想,就急步向街角走去,穆秀珍在车子中,一看到安妮向她走来,也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安妮忙道:“兰花姐所说的那个人,已经进了餐馆!”
穆秀珍挥了挥手,作了一个手势,道:“将他揪出来就是了,何必多费……”
她讲到这里,手指着离她们所站处大约有五十公尺的那间餐馆的门口。就在这时,穆秀珍手指,竟像是魔术家的手指一样,随着她的一指,“轰”地一声巨响,自那间餐室中传了出来,那是一下相当猛烈的爆炸,餐馆门口的玻璃,立时纷纷碎裂,有好几个经过的路人,立时被碎玻璃所伤。而附近的路人,陡地乱了起来,那情形,简直就像是忽然之间掀起了一块石板,惊动了蛰居石板下的一群蚂蚁一样,路人叫着、奔着,向附近在路上奔开去,在远处的路人则奔过来想看热闹,一切的混乱,全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发生。
穆秀珍和安妮两人的反应,比路上来得快,轰然巨响才一传出来,穆秀珍甚至连伸出去的手都未及缩回来,就一声大叫,向前狂冲了出去,安妮也忙跟在她的后面。她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发生了一次爆炸,而木兰花就在那间餐馆中。
当她们向前奔去的时候,大批受惊的路人,正向外奔来,穆秀珍推开了几个路人,冲向前,安妮紧随在她的身后,当她来到餐室门口之际,大蓬浓烟,已自餐室之中涌了出来。
自餐馆中涌出来的浓烟,不但令人发生剧烈的呛咳,而且什么也看不到。安妮已抽出了一块手帕来,可是穆秀珍却只是屏住了气,一下了就窜进了浓烟之中,一窜进浓烟之中,想看清四周围的情形,可是什么都看不到,不但看不到什么,而且浓烟令得眼睛发生极度的刺痛,泪水已不由自主地滚滚而下。
穆秀珍大叫了一声:“兰花姐!”
她一开口,浓烟又向她的喉际灌了进来,令得她剧烈地呛咳起来。也就在这时,她感到身边,有人撞了过来。虽然是处在浓烟之中,穆秀珍的反应。还是十分灵敏,她身子一斜,一伸手,就抓住了向她撞过来的那人。
东方武术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人体的软弱部分,有着极其深刻的研究。即使是在双目不能视物的情形之下,只要对方的身材不是出奇的高或是出奇的矮,一个对东方武术研习有素的人,都可以一出手,就抓到了敌人的要害。穆秀珍这时,随便反手一抓,五指运动,已经抓住了一个人腰际的软肉。
穆秀珍一缩手背,将被她抓住的那人,抓近自己的身边,勉力睁开眼,向那人看去,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在浓烟迷漫之中,她甚至以为自己抓住的是一个来自太空的怪物。
但是那种奇异的感觉,只不过是极短时间内发生的,尽管当穆秀珍立即看清,她所抓住的并不是什么太空怪物,而只是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时,她心中更加吃惊,但是她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她左手一探,已经又抓住了那人的防毒面具,右膝跟着抬起,在那人的小肮上重重一顶,那人发出一下惨叫声,向后直跌了出去,烟是如此浓密,那人才一向后仰倒,穆秀珍就已经看不到他了,而那人的防毒面具,也已经到穆秀珍的手中。
穆秀珍连一刻也不耽搁,立时将防毒面具戴上,同时深深吸进了一口气。她的双眼之中,泪水仍然在不断涌出来,但至少她已经可以睁开眼来。
就在她才一戴上防毒面具之际,又有一个人迎面急奔过来,那人直到来到穆秀珍的身前,才陡地站定,向穆秀珍作了一个手势。
穆秀珍不知道那人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她所知道的是,有人在这间餐馆中,引发了一次爆炸,而且还放出了大量浓烟。这些戴有防毒面具的人,当然是引起灾祸的人,穆秀珍也就决定,不必对这些人客气。所以那人才一向她打一个手势,穆秀珍已一拳向着那人的胸前。重重打了出去。
她看不到那人跌向后之后的情形,但是却可以听到那人的肋骨断折声,和他跌倒时撞倒一些桌椅的声音。
从夺到了防毒面具之后,穆秀珍已不如才冲进来的时候那样狼狈,虽然浓烟仍然弥漫,她的视线仍然不出三尺,可是她的行动却不受浓烟的限制,要不是她记挂着木兰花的安危,接下来的几分钟,早已使她欢啸不已了。她发觉浓烟之中,至少有二三十个人全是戴着防毒面具的,而那些人,在离她十分接近的时候,也全将她当作了自己人,穆秀珍出拳、起脚,重重地将他们击倒,那些人连一点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穆秀珍已听到了警车的呜呜声,迅速自远而近,传了过来。她勉力叫了几声,想找到木兰花,可是她的声音却十分低沉,那是由于她戴着防毒面具的原故。她准备先退出餐馆外再说,她知道浓烟正在向店外涌去,所以顺着浓烟涌出的方向,奔出了两步,又踢倒了一个人,当她觉得身后又有人撞过来之际,陡地一缩肘,向背后的那人撞了过去。
在浓烟中动手,穆秀珍可以说无往而不利,所向无敌。她以为自己那一肘,一定又可以令得身后的人发出骨断折之声。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手肘才向后撞去,肘上陡地一麻,已被她身后的那人,拿住了肘际的麻筋。穆秀珍立时知道了自己遇上了武学高手,可是当她知道这一点时,已经迟了,随着肘部的一麻,整条右臂,立时酥麻得难以再提起来,身子也震了一震,她的背后,也在这时,着了重重的一拳。
这一拳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令得穆秀珍眼前金星直冒,身不由主,向前直冲了出去,撞翻了一样东西,她猜想那是一张桌子,人继续向前滚去。要不是她在滚向前之际,已经令得自己全身的肌肉尽量放松,她一定已被地上遍布的碎玻璃割得遍体鳞伤了。
等到她止住了向前滚跌之势时,穆秀珍全不知身在何处,她听到了一阵急骤的脚步声,迅速离去,接着,在另一个方向的警车呜呜声中。她听到了高翔的声音,在叫道:“快调烟雾队过来!”
然后便是安妮的声音,听来极其发急,道:“秀珍姐和兰花姐全在里面!”
穆秀珍猛地提一口气,一跃而起,向着高翔和安妮话语传来的方向,直冲了出去,她感觉到安妮冲出餐馆,到了街上。
一到了街上,浓烟已不如在餐馆中之甚,她继续向前奔了几步,看到几个警员向她大声叱喝着,穆秀珍一把拉防毒面具来,叫道:“是我……高翔……你在哪里?”
高翔的声音立时传了过来,道:“秀珍,快过来!”
穆秀珍一面双手挥动,挥开面前的烟,一面又向前奔去,当她来到一辆警车之前,看到高翔和安妮的时候,陡地叫了一声,身子直仆向前,高翔伸手扶住了她。穆秀珍在那一剎间,只看到高翔骇然已极的神情,失声在问道:“秀珍,你怎么了?”
穆秀珍在那一剎间,还不明白高翔何以如此吃惊,她想说话,可是一阵恶心,只觉得全身的血,似乎都在向上涌来,喉际一阵发甜,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来,眼前一黑,人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