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氏兄弟来到木兰花住宅的时候,正是下午三时。木兰花已玩了一小时的骰子,在试验“大”或“小”的次数,机会几乎是相等的,要一连蠃三次,已然十分难得,不要说可以连蠃六次或六次以上了,当然绝对不是纯粹的“运气”了。
林氏兄弟,林赛德和林赛保两人,也是本市三教九流的奇人中的一份子。他们以赌为生。但他们却不是没有学问的人。
弟兄两人,都是世家出身,攻读的是数学,哥哥还有着数学博士的衔头,弟弟则在美国一家规模宏大的电子计算机工厂中当过工程师。
因为是他们的家中,自小将弟兄两人管得太严了,连走路、穿衣都要受到长辈的干涉,是以一旦长辈弃世,两人便如逢到了大赦的囚犯一样,不约而同地迷上了赌,不几年,钱也输得差不多了,人也精明了,但是也变得不想再务正业,变成了吊而郎当的人。
这,只要看两人的打扮就可以知道了。
两人相差两岁,做哥哥的林赛德,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还穿一件红白相间的夏威夷。弟弟林赛保更妙,紫红色的皮鞋,浅紫色的裤子,浅紫色的上衣,手上还戴着一只紫晶的戒子,这种打扮,本市几百万人中,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他们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木兰花曾经有一次帮过他们的大忙,是以两人心中对木兰花是感激不尽的,他们知道木兰花找他们,必然是有事的,他们对于能够为木兰花效劳,也感到十分高兴,一坐下来,便道:“兰花小姐,有什么指教?”
穆秀珍笑道:“别高兴,兰花姐要你们做跟班啦!”
“别乱说,”木兰花瞪了秀珍一眼,“两位,我有一些赌博上的事情,要向你们请教的,而且,还想两位帮我一点忙。”
“只管说好了!”弟兄两人,异口同声。
“譬如说,”木兰花道:“用骰子来赌‘大’‘小’,要连蠃六次的机会是多少。”
“是赌的人连蠃六次,还是连开六次大,或是连开六次小?”林赛德反问。
“连蠃六次。”
“那——”弟兄两人互望了一眼,“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它的或然率可能是几亿分之一,几乎没有可能的。”
“可是有人做到了。”木兰花笑了一下,“而且,一连五晚,都是那样,昨天,这个人在‘水晶宫’中,蠃走了六十四万镑!”
“就是赌‘大小’蠃来的?”两人尖叫。
“是的,”木兰花将赌场老板来访,和他们所答应的条件,说了一遍,最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来,道:“所以还要委曲两位,算是我的秘书。”
“这一点绝无问题,”林氏兄弟回答,“然而那个人——他竟有这样的好运气?这实在是使人意料不到的,他会只蠃不败?”
“是不是他会听骰的功夫?”木兰花问。
“听骰”是傅说中赌徒的功夫,当骰子流动着,停下来之际,可以听出是什么点子向上,而猜到准确的点数的。
“那不可能的,”林赛侏摇头,“就算他会,赌场中那么吵,那胖子的摇骰手法,如此之精,他是无论如何无法施展的。”
“可是他一定得有什么原因,才能够连续蠃钱的!”林赛保说。
“当然是,我们就是要将这个原因找出来。”木兰花道:“两位既然同意了,那么请两位准备些行李,嗯,换一换衣服,再到我这来,我们一齐到‘水晶宫’去,可好么?”
“好,听凭吩咐,但是,水晶宫中的人是认识我们的,那岂不是要给那个长胜将军看出苗头来了么?”林赛德迟疑地问。
“那不要紧,我可以先令胖子老板传令下去,叫水晶宫中上下人等,全都装成和你们是绝不相识的好了,多谢两位合作。”
林氏兄弟告辞而去,但四十分钟之后,他们又回来了,这一次,两人的服装都整齐得多了,西服煌然,看来俨然绅士。
一行四人,雇了一辆华丽的房车,直赴“水晶宫”。
木兰花自然也已打扮得珠光宝气,她年轻、美丽,再加上她自然而然有一种慑人的神态,这时雍容华贵,简直就如同公主一样。
到了“水晶宫”,正好五点正。
胖子和瘦子领领了职员在恭迎,将木兰花姐妹,迎到四楼的一问华丽的套房之中,将林氏兄弟安置在木兰花对面的一间房间中。
在房间中,胖子低声道:“那人出去了。”
“嗯,我先要搜他的房间,一发现他回来,你们立即打电话到他的房间中来,好让我及时离去,免得遭他的疑心。”
“是,这是他房间的钥匙。”
胖子将钥匙交给了木兰花,便退了出去。
木兰花将盛装卸下,换上了便装,她和穆秀珍一起,出了自己的房间,径自以钥匙打开了隔壁的那间房间,她们两人搜索对手的住所,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却从来也没有这样堂而皇之,因为此际,她们根本是受“水晶宫”主人所托在进行调查的。
别看穆秀珍平时做事,十分粗心,但是进行搜索的时候,她却可以和受过最佳训练的间谍人员相比,而丝毫也不逊色。
然而,搜查了约莫半小时左右,她们却一无所获。
她们只找到大量的现款,约有两万英镑,这可能便是那人今晚的赌本。而他昨晚所蠃的钱,当然已全部存进银行去了。
还有,便是知道了那人是一个十分注意修饰的人,他的一切衣物,全是最考究的,是法国一家最着名裁缝店的制品。
而且,这个人还拥有一切男用的化品,在一些文件上,木兰花还知道了这个男子叫着冯乐安——那是一个德国人的名宇,而且看来,他似乎还是德国的贵族。木兰花也找到了那人的相片,那人有一张长方形的脸,约莫四十岁左右,修饰得十分好,左眼上却嵌着一片单片的眼镜镜片,镜片上一条白金炼,炼的一端,还有一块碧绿的翡翠。那张照片的背景,木兰花认得出是法国的渡假圣地,里维拉海滩。
那种单眼镜片,在十九世纪的时候,十分流行,但如今几乎已没有人使用它了,只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戴时,有几个纳粹德国将领,为了表示自己的贵族身份,还在装模作样地使用这种镜片,而那个常胜的赌徒,居然也使用这种镜片!
半小时后,木兰花和穆秀珍两人,几乎已搜遍了一切,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点,似乎他的蠃钱,全然是因为“运气”!
但是木兰花却又绝不肯相信,“运气”这件不可捉摸的东西,居然能够在一个人的身边徘徊不去,逗留那么久的时候。
林氏兄弟说得好,运气来了,赌客便不想走!运气走了,赌客便不肯走;所以,开赌场是一定赚钱的,却又偏偏有那么多人愿意去送钱给人家!
而这个冯乐安,似乎是打破了这个定律了,他连接五晚,从赌场中取走了大量的钱,看来他今晚,还准备再接再厉!
她们在电话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退出了冯乐安的房间,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中,木兰花以一个特制的折光窥视镜,嵌在房门的气窗上,注意着走廊中的动静。
不一会,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男子,从电梯中走了出来,缓步走向木兰花曾经搜索过的那间房间,房门口站定,取钥匙开门。
他就是冯乐安,他看来十分强壮,而他的左眼上,也正嵌着一块眼镜镜片,彷佛他一刻也离不开那块镜片一样。当然,在木兰花窥视他的同时,一具暗装在他房间对面的摄影机,也将他的动态,完全摄了进去,以供研究,而在他的房间中,也有三具暗置的摄影机,是用无线电遥远控制的,只要他一回房,便立时开始拍摄,将他的一举一动,完全记录下来。
木兰花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沉思着。
穆秀珍觉得十分气闷,却又不敢出声,只是来回踱着步。林氏弟兄则在赌大小的赌台前在试他们的“运气”。
但他们的“运气”显然不好。
他们也知道,要连蠃六次,并不是绝对不可能,而令他们不服气的则是当那个人第六次,以三十二万英镑的巨额筹码,移到“大”字上面时,似乎肯定他可以蠃的一样,那便是一件怪事了,若不是昨晚赌台临时宣布“暂停”,只怕他还可以一直蠃下去,直到“水晶宫”的股东全部波产为止。
林氏兄弟向木兰花报告,他们绝未发现赌台上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有些垂头丧气,因为两人都输了不少,自然有些没精打采。
晚上八时,在大厅中进食丰盛的晚餐,几乎没有人不向木兰花投以羡慕的眼光,几个国际知名的花花公子,向木兰花大献殷动,木兰花只是微笑以对。
即使在进晚餐时,木兰花的注意力,也放在冯乐安的身上,因为冯乐安就在离她三张餐桌处,一个人在据案大嚼。
放在他面前的一只龙虾,正一寸一寸地塞进他的口中去,而他是如此专心一致地在吃着,似乎在吃的时候,绝不想第二件事。
大餐厅的四壁,便是“水晶宫”这个名称的来源,透过玻璃,和经过特殊处理,因之看来外明彻的海水中,有着各种各样珍奇的鱼类,看得穆秀珍大是开心。
八时四十分,木兰花已经用完了餐,冯乐安也已放下了刀叉,当穆秀珍和林氏兄弟两人,以前呼后拥之势,将木兰花拥出餐厅之际,冯乐安才冷冷地抬起头来,向木兰花望了一眼,木兰花是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这时,只见他眼中的神色,冷漠而坚硬。
但是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反光,他左眼的镜片,反射出一片亮光来,以致他整个左眼,竟完全被那片亮光所遮没了。
木兰花的视线立即移了开去,在万人瞩目之下,走向赌场。
木兰花先在轮盘台前玩了一会,她的运气并不好。到了九点欠五分,她站起身来,到了赌“大小”的台前。
赌场中是东西方各式赌俱全的。用骰子来赌大、小点数,这本来是中国人的玩意儿,但一个外国人居然会喜欢,而且常胜,这便十分令人奇怪了。
木兰花和穆秀珍在台正中坐了下来,林氏兄弟在他们的背后,她们两人出手十分豪阔,早已吸引了不少人围台旁观。
然后,是冯乐安来了。
冯乐安慢慢地踱向赌台,围在台子旁边的人,便一齐闪了开来。冯乐安来到了台边,就在木兰花的身边,坐了下来。
而冯乐安才一出现,一股极其紧张的气氛受便笼罩住了整个赌场,连其他几台赌客的注意力,也全被吸引过来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向这张台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而胖子老板也从人丛中挤了过来,代替了原来摇骰的“荷官”。
冯乐安坐了下来,将一大叠筹码,放在他的面前。
木兰花转过头去,向他礼貌地一笑,冯乐安略欠了欠身子,表示答礼,他的左眼之上,仍然着那块玻璃镜片。
“先生,”木兰花装着非常有兴趣地问:“你便是一定可以蠃的那位先生么?”
“那只不过是运气。”冯乐安平板地说,“而且,我蠃得再多只怕也不值小姐一笑的,是不是?”
木兰花娇柔地笑了一下,道:“你太客气了,这次我买小,先生,你呢?”木兰花一面说,一面将一叠筹码,推到了小的一边。
冯乐安并不回答。
胖子棒住了骰碗,略摇了一下,便放了下来,怪声怪气地叫着,突然之间,冯乐安以极快的手法,将筹码推到“大”的这方面。
还没有揭开盅来,胖子已经面上变色了。
木兰花也立即知道,冯乐安蠃了。
胖子是第一流的赌徒,他可能会“听骰”的,他早已知道自己摇定的骰盅内三粒骰子的点数是“大”,所以才会面上变色的。
冯乐安蠃了,他的筹码增加了一倍。
木兰花又向他笑了一下,道:“你果然蠃了!”
冯乐安却仍然只是冷冷地道:“运气罢了。”
“林先生,”木兰花转过头去,“去买十万镑筹码来,我专和这位先生赌相反的,看看运气是不是老在他这一边。”
“是,”林氏兄弟躬身而退,不一会,便带着一大叠筹码回来了。
冯乐安每次下注,几乎总是在揭盅之前的最后一秒钟,所以尽管有人想跟着他下注,也在所不能,但木兰花的动作,却十分敏捷,她总还能赶得上,落在冯乐安相反的地方,但是她输了一次又一次,已经连输了四次之多了。
也就是说,冯乐安连蠃四次了。
木兰花回头着去,林氏兄弟在暗自摇头。
胖子老板额上的汗,流得像小河一样!
木兰花十分注意冯乐安的行动,她自然也注意到,冯乐安上场的时候,他的筹码约值两万英镑,而他每一次蠃了之后,下一次再下注时,总是将面前所有的筹码全都推出去的,两万英磅的筹码,已连倍了四次,那是几何级数,如今应该是多少了?
木兰花就在冯乐安的身边,可以说,冯乐安任何微小的动作,都是逃不过她注意的,但直到如今为止,她也只能说,那是冯乐安的运气好!
她看到胖子老板像是将溺的人一样,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她,她也只好抱歉地对他笑笑。
不但是木兰花,连站在木兰花背后的林氏兄弟,也以赌场老手的资格,在严密地监视着冯乐安,可是他们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
而冯乐安的“好运气”,令得穆秀珍发呆,穆秀珍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冯乐安,她这样做,当然是十分之不礼貌的。
但是她心中实在太惊奇了,所以也不顾得那么多了。
她望着冯乐安,却看出一点蹊跷来了。
蹊跷是在冯乐安的左眼上,他那只嵌着镜片的左眼,时时闪耀出一种极其神秘的光彩来,令得注视着他的穆秀珍觉得一阵目眩。
而发自他眼中的那阵奇异闪光,却总是在他下注的时候出现的,这可以说是他有胜利的预感,但也可以说是一个古怪的事情。
穆秀珍以肘部轻轻地碰了碰木兰花,低声道:“兰花姐,你看到他的左眼没有?他的左眼,好像不是人的眼睛!”
木兰花也注意到冯乐安的左眼十分有异了。
但由于赌台之上的灯光十分强烈,所以离得冯乐安十分近的木兰花,反倒因为镜片上的反光,而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
“你发现了什么?”木兰花忙问。
“好像——好像那是一只妖怪的眼睛——”穆秀珍连忙更正,道:“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人的眼睛。像是一只假眼。”
一只假眼!
木兰花的心中陡地一动。这是十分可能的事,一只假眼,所以他才用这种过时了的眼镜片来掩饰他的这一只假眼。
然而,一个人就算有了一只假眼,他在赌场中所蠃得的钱,仍是十分合法,而且绝对不用纳税的,他左眼是真是假,似乎与事情无关!
这时候,胖子老板的声音又哑了,他摇好了盅,放下来,等候赌客下注,可是这次,在最后的一秒,冯乐安仍不下注。
木兰花转过了头去看他,他只是挂着冷漠的微笑。
等到摇开盅来时,三个六,三只骰子全是六点,这是统吃的。统吃,他便不下注,他不是等于可以看穿骰盅一样么?
木兰花心中吃了一惊,她又向之一笑,道:“先生,你像是在事先可以看到一样!”
“当然我是看不到的,”冯乐安也开了口:“要不然,我可以打点子,一赔一百五十,你想想,这家赌场是谁的了?”
木兰花无话可说,只得以她十分动人的微笑,来掩饰她心中的迷惑。说他可以看穿骰盅吧,他大可以打点子,将筹码压在“十八”点上。那么,他面前的筹码,再翻上一百五十倍,是多少?但如果说他看不穿骰盅的话,他为什么不下注呢?
他何以知道这一注,无论是打大打小,总是输的呢?
胖子又在摇盅了,冯乐安的神态又恢复冷漠。
木兰花的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心想这个人如果是东方某一种神秘宗教的信徒,凭他过人的意志,竟能够预感某些事,这倒是最可能的一个解释,但这种事究竟是十分无稽的,然而如今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不如先打乱他的思绪来试试看。
木兰花向左偏头,对穆秀珍使了一个眼色。
穆秀珍立即会意,她站了起来,那时候,恰好是冯乐安又将面前筹码,一齐向前推出的时候,穆秀珍突然“啊呀”一声尖叫,身子向旁一侧,她身子一侧,便撞在木兰花的身上,木兰花也突然一侧,撞在冯乐安的身子上。
冯乐安陡地一呆,他左眼上的玻璃镜片落了下来。
在那一瞬之间,木兰花看到了他左眼的眼珠,那是一种可怕的铁青色,而且是不动的,那绝对是一只假眼。冯乐安停了一停,才继续将筹码向前推去,推在“小”上面,胖子立即揭盅,开出来的则是“大”,收筹码的职员将一大堆筹码,一齐收了过去。
冯乐安欠了欠身子,他输了!
“对不起,先生,我的秘书太鲁莽了。”木兰花向冯乐安道歉,“我碰了你一下,可是累你看不准,因而输了钱么?”
后一句话,是木兰花特地说的。
木兰花暗示穆秀珍撞她,她再撞在冯乐安的身上之际,木兰花也未料那一定有用,然而结果却正合她的意思。
她想知道冯乐安的输钱,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这一撞,是以才特意这样问的,她要看看冯乐安的反应,究竟如何。
冯乐安立即再嵌好了镜片,他的面色微微变了一下,然而立时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态,干笑了两下,道:“赌钱,总是有输蠃的。”
“你不是从来也未曾输过么?”木兰花再问。
“我现在不是输了么?”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喔,你不玩了?”木兰花问他。
“不玩了!”冯乐安的回答,十分有礼,他转过身,向外走去,木兰花自然不便立即去跟踪的,只得仍坐在赌台旁边。
子老板这时嗓门也大了,汗也不流了,似乎刹那之间,便神气了不知多少。又过了半小时,木兰花才离开了赌场。
从侍者的口中,她知道冯乐安已回到了房中,木兰花将几只极其灵敏的偷听器,贴在墙上,这样,她便可以偷听到邻室任何轻微的声音了。
她听到有人在走来走去,当然那是冯乐安在踱步。
过了好一会,她又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碰击声,那本是不足为奇的,一个人取剃刀的时候,便会有这种声音发出。
然而,和那种声音的同时,却又有一种“答答”声传了过来,这声音还要低,低得几乎分辨不出,那像是电流时断时续所发出的声音,又像是电报声。
木兰花的心中,奇到了极点,她决定要去看个究竟,她换上了紧身衣,来到了阳台上,她的阳台,和邻室冯乐安的阳台,相距十。
木兰花迅速而准确地抽过了绳索,索端的钩子,钩住了那边的阳台,她人向下荡去,然而,迅疾无比地爬上了邻室的阳台。
落地玻璃门被厚厚的丝绒窗帘遮着,木兰花用百合钥匙,轻轻地开了大门,拉开了两左右,她便伸手进去,将窗帘拨开一道缝。
窗帘几乎没有怎么动,木兰花自料,若不是室中的人正注视着窗帘的话,那是绝不可能觉察到有那么微妙的变化的。
她用一只眼睛,向面看去。
她看到了冯乐安,然而当她看到了冯乐安之后,她也不禁苦笑了起来。冯乐安是在吃东西,金属碰击声便是刀叉的相碰声。
而那种令得她心中疑惑的“得得”声,则是他咀嚼时所发出来的声音,木兰花呆了片刻,拉起了一块黑布,遮住了自己的脸。
同时,她取出了一柄小巧的手枪,握在手中。
在她看不出冯乐安有什么异样之后,她已经另外有了决定,她要威胁冯乐安,逼他讲出逢赌必蠃的秘密来,而且使他不要再赌下去。
她左手轻轻一拉,将门拉了开来,一抛窗帘,人已进了屋中,冯乐安正叉起一块牛排,准备送入口中,一看见她,便陡地一呆。
然而,冯乐安部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他立即将那块牛排送入了口中,道:“小姐,你果然来了,我却未曾料到那么快,请坐。”
他那种出奇镇定的声音,令木兰花怔了一怔,她在冯乐安的对面,坐了下来,放粗了音声,道:“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可妄动。”
“嘿嘿,”冯乐安笑着,“小姐,你的声音,本来十分美丽,你何必去掩饰它?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当然就是坐在我身边的美丽小姐了,为什么要用一块黑布将你美丽的脸容,遮了起来呢?那不是太可惜一点了么,是不是?”
木兰花手中是持着手枪的,冯乐安不应该看不到,然而他部像是根本未曾将之放在心上,尽量调侃着木兰花!当他立即说出木兰花是谁的时候,木兰花的心中已经在暗暗吃惊了,这时她只能道:“这是我的习惯,请你别见怪。”
“喔,原来如此。”冯乐安又吞下了一块牛排,“我还没有蠃够,赌场就派出你这样的人来了,这不是太过份些了么?这号称是远东最大的赌博场所,难道就不怕这样的事传了出去,有损它的声誉么?”
“你什么都猜对了,”木兰花冷静地道:“但是这一点却猜错了,我和赌场,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你别误会。”
“哈哈哈哈!”冯乐安突然大笑了起来。
木兰花全神戒备着,但冯乐安却又没有别的什么动作,他笑了片刻才道:“那么,摇骰的胖子,为什么那样地望着你?而你又使我输了一次钱?”
“糟糕!”木兰花心中暗暗地道:“这个人,似乎什么都早已知道了,看来自己是万万瞒不过他的了,怎么办,是不是和他摊牌呢?”
木兰花在沉思着,冯乐安已然道:“小姐,我是赌徒,和赌徒作虚伪的语言,是最没有用的,小姐,你想要怎样。”
“好,我们佩服你的爽直。”木兰花拉下了蒙面的黑布,挺了挺身子,“你已经蠃了不少,应该可以歇手不再赌了。”
“小姐,世上有嫌钱多的人么?”
“你怎可以肯定你一定蠃的?”
“小姐,这是我个人的秘密。”
“那你是不肯歇手了?”
“小姐,‘水晶宫’不是在全世界的报纸上刊登曦告,欢迎游客前来一试运气么?”冯乐安词锋咄咄,十分逼人。
“可是,先生,你不全是靠运气吧。”
“正如我刚才所说,这是我个人的秘密。”冯乐安放下了刀叉,拉下了餐巾,抬起头来,“而且,你别试图来揭穿这秘密,虽然你是鼎鼎大名的木兰花小姐!”
冯乐安讲出了最后一句话之际,木兰花的身子,突然站了起来。冯乐安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了一样,猛地笑了起来。
木兰花觉得,自己进了这间房间之后,一直处在下风,这时,更几乎要难以反击了,她站立着,好半晌不说话,因为她不明白冯乐安是何以明白她身份的。
“我是一个赌徒,”冯乐安重覆着,“小姐,你是一个什么呢?我难以形容,我们之间可以说和一句中国成语十分相似:河水不犯井水,对不?”
木兰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然而我要请你离开本市,因为你如果肯离开,本布的贫民,将会得到十间免费的诊所。”
“等我蠃够了,我自然会离开的。小姐,如今我也要下逐客令了,我要请你离开,并且别再管我的事情——否则你会后悔的。”
木兰花觉得十分狼狈。
可以说,她从来也未曾这样狼狈过。
本来,她就是不愿意管这件事的,因为阻止人家蠃钱,那是站不住脚的,而木兰花是绝不作没有道理的事情的,只不过为了十家诊疗所,木兰花才勉强答应下来的。而且当时她认定那人一定是在作弊,用作弊的方法来蠃钱,那是犯法的。
然而此际,她却一点也查不到对方是用什么作弊方法来蠃钱的,如果说他有一种预感,可以知道骰子开大还是开小,那当然不算是作弊。
所以,木兰花此际,根本是“师出无名”!
所以,她感到狼狈,只好退却了。
木兰花苦笑了一下,只得道:“好,我要离去了,但,先生,你绝不是凭运气在蠃钱的,你是在作弊,我不妨告诉你,你作弊的方法,我还不知道,但是我一定可以知道的,到那时候,你便连已经蠃到的钱,也不能属于你的了!”
冯乐安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凶狠的神情来,狠狠地道:“是么?请你快些离开我的房间,快些!”
冯乐安伸手直指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
木兰花也毫不客气地逼视着他,但是身子则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退出了房间,冯乐安一直在步步进逼,逼到了阳台之上。
窗帘隔绝了房间的灯光,阳台上十分黑暗,木兰花一直退到了阳台的栏杆旁,冯乐安则站在门口,仍然望着木兰花。
木兰花正准备拉起飞索之际,只见冯乐安的左眼,透过那块镜片,突然射出了一股极其灼亮的光芒来,那光芒是如此之强烈,以致令得木兰花在刹那之间,除了那一股强光之外,什么都看不到。而她的头部,也觉得一阵莫名的昏眩。
木兰花只觉得刹那之间,彷佛连天地都转动了起来,她看不到冯乐安,看不到一切,只觉得头重脚轻,身子在向下倒去,她用力地抓住栏杆,但终于一松手,跌下了阳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