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900000027

第七章 暗杀

天香堂是个很大的庄院,一重重的院落,也不知有多少重。

葛新住的地方是第六重院子,窄门前果然种着棵白杨树。

门是开着的,里面寂无人声,葛新仿佛已睡得很沉,他看来的确总是很疲倦。

萧少英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出这重院子,一个人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

“你就叫葛成?”

“是。”

你跟葛新认得已多久?”

“快三年了。”

“你们就住在一个院子里?”

“是。”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好像是个怪人,平常很少跟我们说话。”

“也不跟你们喝酒?”

“他不喝酒,吃喝嫖赌这些事,他从来连沾都不沾。”

葛成不但有问必答,而且态度很恭谨,答得很详细。

因为这是老爷子的命令。

——带着萧堂主到处去看看,从今天起,你就是萧堂主的长随跟班。

萧少英对这个人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听话的人。

“你喝不喝酒?”

“我别的嗜好都没有,就只喜欢喝点酒。”葛成嗫嚅着,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萧少英更满意——酒鬼岂非总喜欢酒鬼的?

第七重院落里繁花如锦,屋檐下的鸟笼里,一对绿鹦鹉正在“吱吱喳喳”地叫。

“谁住在这院子里?”

“是郭姑娘姐妹,还有六个小丫头。”

“老爷子常到这里来?”

“老爷子并不常来,郭姑娘却常到老爷子那里去!”

萧少英笑了,又问:“郭姑娘已来了多久?”

“好像还不到两年。”

“她妹妹呢?”

“郭姑娘来了七八个月后,才把二姑娘接来的。”

“二姑娘是不是也常到老爷子屋里去?”

葛成立刻摇头:“二姑娘是个规矩人,平常总是足不出户,从来也没有人看见她走出过这个院子。”

萧少英又笑了。

后面的一重院子里,浓荫满院,仿佛比郭玉娘住的地方还幽静。

有风吹过,风中传来一阵阵药香。

“这院子里住的是谁?”

“这是孙堂主养病的地方。”

“孙堂主?孙宾?”

葛成点了点头,叹息着道:“以前的四位分堂主,现在就只剩下孙堂主一位。”

“他受的伤很重?”

叶葛成又点点头:“他老人家受的是内伤,虽然换了七八个大夫,每天都得喝七八剂药,可是直到今天,还是连一点起色都没有,连站都没法子站起来。”

萧少英沉吟着,道:“我久闻他是个英雄,既然来了就得去拜访拜访他。”

葛成想阻拦,却又忍住。

对他说来,现在萧少英的话也已是命令,命令只能服从。

他们刚走进院子,树后忽然有人影一闪。

是个很苗条的人影,穿的仿佛是件鹅黄的春衫。

萧少英居然好像没看见。

葛成却看见了,摇着头说道:“这丫头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却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总是不敢见人。”

萧少英淡淡地问道:“这丫头是谁?”

葛成道:“一定是翠娥,郭姑娘使唤的丫头们,全都是大大方方的,只有她最害羞。”

萧少英道:“她也是郭姑娘的丫头?”

葛成道:“是的。”

他好像怕萧少英误会,立刻又解释道:“孙堂主喝的药水,一向都是由郭姑娘的丫头们照顾的。”

萧少英道:“哦?”

葛成道:“因为他们都是由郭姑娘亲手训练出来的,做事最小心,照顾人也最周到。”

萧少英笑了笑道:“只可惜孙堂主病得不轻,否则他一定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让她们照顾。”

孙宾病得果然不轻。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浓荫遮住了阳光,门窗也总是关着的。

“孙堂主不能见风。”

药香很浓。

“孙堂主每天都要用七八剂药。”

现在正是盛暑。

这位昔年曾以一条亮银盘龙棍横扫河西七霸的铁汉,如今竟像是个老太婆般躺在床上,身上居然还盖着棉被。

他非但一点也不嫌热,而且好像还觉得很冷,整个人都蜷在棉被里。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他既没有翻身,也没有开口。

“翠娥刚走,孙堂主想必刚喝了药,已睡着了。”

葛成又在解释:“每次用过药之后,他都要小睡一阵子的。”

萧少英迟疑着,终于悄悄退出去,轻轻掩上了门:“我改天再来。”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站在门口,又停留了半晌,仿佛在听。

他并没有听见甚么。

屋子里很安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谁在敲钟?”

“是后面的厨房里。”

“现在已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我们晚饭总是吃得早,因为天不亮就得起床了。”

“你赶紧去吃饭吧。”

萧少英挥手道:“天大的事,也没有吃饭重要。”

“那么你老人家……。”

“我并不老,”萧少英微笑道:“我自己还走得动。”

夕阳满天,晚霞红如火。

院子里静无人声,萧少英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到树后。

一棵三五个人都抱不拢的大榕树。

那个穿着鹅黄春衫,燕子般轻盈的人影,早已不见了。

可是萧少英却一直没有看见有人走出这院子。

他绕着这棵大树走了一圈,嘴角带着微笑,笑得很奇怪。

就在这时,短墙外突然有人影一闪,一蓬银光,暴雨般打向他的背。

他背后并没有长着眼睛,幸好他还有耳朵,而且耳朵很灵。

风声骤响,他的人已窜起。

“叮”的一响,十七八根银针钉在树干上,他的人却已掠出短墙。

墙外的院子里,繁花如锦,在夕阳下看来更灿烂辉煌。

刚才的人影却已不见了。

花丛间有三五精舍,檐下的黄铜乌笼里,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唤:“有客,有客……”

好一对多嘴的绿鹦鹉。

萧少英只有走过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已有个大眼睛、长辫子的绿衫少女迎了出来,手叉着腰,瞪着他问:“你找谁?”

萧少英笑了笑,道:“我不是来找人的。”

小姑娘的样子更凶:“既然不找人,鬼鬼祟祟的来干什么?”

萧少英道:“只不过随便来看看。”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来。”

小姑娘用一双大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你姓什么?”

“我姓萧。”

小姑娘忽然不凶了,眨着眼笑道:“原来你就是萧公子,你一定是来找我们二姑娘的?”

萧少英只有承认:“二姑娘在不在?”

小姑娘吃吃地笑道:“她当然不在,连饭都没吃,她就到萧公子屋里去了。”

萧少英正想走,这小姑娘忽然又道:“我叫翠娥,萧公子若有什么事吩咐,只管叫人来找我,我不但会炒菜,还会温酒。”

她叫翠娥。

她穿的是身翠绿衣服。

她并不害羞。

那个不好意思见人的黄衫少女又是谁呢?

葛成是在说谎,还是根本没看清楚?

“二姑娘临走的时候,还特地叫我们小厨房做了几样菜送过去,现在一定在等着萧公子回去喝酒。”

萧少英没有回去。

他反而又回到孙宾养病的那院子,门是他掩起来的,并没有从里面拴起。

他推开门走进去。

屋子里更阴暗,孙宾还是蜷曲在棉被里,连身都没有翻。

床下面的一双棉布鞋,还是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萧少英还记得这双布鞋是怎么样摆着的,若是有人穿过,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这双鞋也没有人动过。

萧少英皱了皱眉,好像觉得有点奇怪,又好像觉得有点失望。

——难道他怀疑刚才暗算他的人,就是这重病的孙宾?

无论如何,这屋子里的确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诡秘之意,无论谁都很难在这里耽下去。

他准备走,刚转过身,就看见了葛停香。

葛停香的脚步很轻。

萧少英想不到这么样一个高大的人,走路时的脚步竟轻如狸猫。

他却忘了吃人的虎豹也和猫一样,脚下也长着厚而柔软的肉掌。

他们本就是同一种动物,都要有新鲜的血肉才能生存。

猫吃的是鱼鼠,虎豹吃的是狐兔,葛停香吃的是人!

门外夕阳正照在葛停香身上,使得他看来更雄壮威武。

“你现在想必也已看出来了,暗算你的人,绝不是孙宾。”

“你已知道我被人暗算?”

葛停香淡淡道:“这里的事,从来没有一件瞒得过我的。”

他摊开手掌,掌心托着枚银针:“暗算你的人,用的是不是这玩意儿?”

萧少英板着脸道:“这不是玩意儿,这是杀人的暗器,只要有一根打在我身上,现在我已是个死人。”

葛停香却笑了笑,道:“你不必对我生气,暗算你的人并不是我。”

萧少英道:“这也不是你的暗器?”

葛停香道:“这是我刚从那棵树上起出来的。”

萧少英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有谁能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葛停香摇摇头,道:“我也看得出这种暗器很毒……”

萧少英打断了他的话,道:“发暗器的手法更毒,一下就发出了十七八根。”

葛停香道:“我已数过,只有十四恨。”

萧少英道:“十四根和十七八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葛停香道:“分别很大。”

萧少英道:“分别在哪里?”

葛停香道:“若是十七八根,就连我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暗器了。”

萧少英道:“现在你已看出来。”

葛停香点点头,道:“这种针虽细,可是打在树上后,每一根都直透树心。”

萧少英道:“若是打在我身上,只怕已透入我骨头里。”

葛停香道:“一定会透入你的骨头里。”

萧少英目光闪动,似已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手劲?”

葛停香道:“没有人。”

萧少英道:“所以这种暗器一定是机簧钢筒发出来的?”

葛停香点点头,道:“世上的机筒暗器,最可怕的一种当然是孔雀翎。”

萧少英叹道:“幸好这不是孔雀翎,否则就算有十个萧少英也全都死光了。”

葛停香道:“除了孔雀翎外,还有几种也相当霸道,‘七星透骨针’就是其中之一。”

萧少英动容道:“这就是七星透骨针?”

葛停香道:“所以它若打在你身上,就一定会透入你骨头里。”

萧少英道:“七星应该是七根针。”

葛停香:“练七星透骨针的人,都是左右双手联发的,这也正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左右双手联发,两筒针正好是十四根。

萧少英道:“能用这种暗器的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这种暗器本就极难打造,最近更少在江湖中出现。”

萧少英拈起他手里的银针,道:“看来这玩意儿好像也井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

葛停香道:“可是发射这玩意儿的针筒,却出奇得很。”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据说昔年七巧童子,为了打造这种暗器,连头发都白了,一共也只不过才打造出七对,现在虽然还有剩下的,也绝不会太多。”

萧少英苦笑道:“看来我的运气真不错,居然就恰巧被我遇上了一对。”

葛停香道:“我也想不到这种暗器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萧少英道:“你也不知道这是谁的?”

葛停香摇摇头。

萧少英道:“不管他是谁,反正一定是天香堂里的人。”

葛停香突然冷笑,道:“不管他是谁,他这件事都做得很愚蠢。”

萧少英道:“我若已死了,他这件事就做得一点也不愚蠢了。”

葛停香道:“但是你现在并没有死,他却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萧少英笑了,笑声中带着种讥讽之意。

“你已知道他的身份?”

“嗯。”

“他是什么身份?”

“他身上有一对七星透骨针筒。”葛停香道,“这就是他的身份。”

萧少英脸上讥讽的笑容已不见:“所以我们只要找出这对针筒来,就可以找出他的人。”

“你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

“可是针筒并不是长在身上的,他随时都可以扔掉。”

“他一定舍不得。”葛停香道,“无论谁有了这种暗器,都绝对舍不得扔掉。”

“他能不能藏到别的地方去?”

“不能。”

“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的防身利器。”葛停香冷笑道,“我若要到青龙会去卧底,我也一定会将我的防身利器随时随刻都带在身上。”

萧少英叹了口气——看来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他忽然发现葛停香实在不可轻视。

“只可惜这种事绝不能明查,只能暗访。”葛停香道,“所以我不但要随时睁大眼睛,还得要有耐心。”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总算已知道天香堂里确实有青龙会的人。”

“不错。”

“我们也已知道,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一对七星透骨针的针筒。”

“所以你的任务虽然刚开始,却已有了收获。”葛停香又露出微笑。

“难道他们已知道你交给我的是什么任务,所以才对我下手?”

“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在怀疑。”葛停香道:“做贼心虚,这种人的疑心总是特别重的。”

“我的疑心也很重。”萧少英苦笑道,“刚才我一直在怀疑孙宾。”

现在他们当然已走出了孙宾的屋子。

风吹榕叶,树干上还钉着十三枚银针。

他们就站在这棵榕树下,风吹木叶声,正好掩护了他们的说话声。”

“绝不会是孙宾。”

“为什么?”

“他跟着我已有十五年,一向是我最忠实的朋友。”葛停香的语气很肯定。

“可是天香堂的四位分堂主已经死了三个。”萧少英却还在怀疑,“他的运气为什么会比别人好?”

葛停香笑了笑:“因为他一直是跟在我身边的。”

葛停香道:“否则他只怕也死在李千山手下!”

“你杀了李千山,杀了他?”

葛停香叹息:“只可惜我出手还是迟了一步,他受的伤很重。”

“所以你又少了个好帮手!”

葛停香黯然点头。

“可是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他活下去的,就算要我砍掉一只左手,我也在所不惜。”

“我也希望他活着,跟他交个朋友。”萧少英叹道,“能被你如此看重的人,好像并不多。”

“的确不多。”

葛停香忽然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一定也要替我好好活着。”

萧少英脸上居然露出了被感动的表情来。

“我也一定要找出那个人。”他说得很坚决:“我一定会要他后悔的。”

“因为他也暗算了你?”

萧少英点了点头:“我不喜欢被人暗算。”

“没有人喜欢被人暗算的。”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你一定要交给我。”

“我不但可以把他交给你,还可以把很多事都交给你。”葛停香微笑着,又拍了拍萧少英的肩,“只要你能找出这个人来,随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真的?”

葛停香仿佛又有了些疑难。

“只不过我已是个老人,会看上我的女人已不多,能让我看上的女人也不多。”他还是在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保留一些的。”

萧少英也笑了。

“不该要的,我当然不会要,也不想。我并不是个贪心不足的人。”

“所以我喜欢你这种人。”

葛停香慢慢地走出院子:“一个人只要懂得知足,就一定能活得比别人美些,而且也一定比别人活得快乐。”

白杨是春天的树,现在都已经是秋天。

葛新门外的白杨树,树叶已凋,只剩下了一树枯枝。

萧少英又到了这棵树下。

他还是没有回到自己屋里去,他知道小霞一定在等他。

一个女人若是已被男人征服,无论要她等多久,她都会等。

可是一个男人若暗算了别人,就绝不会等别人来抓证据。

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的证据来。

好像他已认定这个人不是孙宾,就是葛新。

——暗算他的那个人,的确是个男人,他看得出,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却没有看见葛停香。

葛停香也没有回书房,此刻正站在院外面的短墙下,背负着双手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他听见了两下敲门声,只敲了两下,葛新没有回应,也没有开门。

他知道萧少英绝不会在外面等,更不会就这么样走了的。

——这小子若要到一个人的屋里去,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扇门挡得住他。

“砰”的一声,门果然被撞开了。

葛停香目中又露出笑意。

——这件事不能明查,只能暗访。

这句话虽然是他自己说的,可是他并没有出去阻拦,他想看着萧少英用什么新法子来处理这件事。

他也想看看葛新怎么样应付。

门被撞开了之后,屋子里居然没有响起惊呼怒喝的声音。

葛新一向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看看萧少英闯进来,他居然还躺在床上没有动,只不过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下次应该换种比较薄的木板来做门才对。”

萧少英冷笑道:“不是换厚一点儿的?”

葛新摇摇头,道:“厚木板不好,一定换薄的,越薄越好。”

萧少英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葛新道:“薄木板一撞就破,那萧堂主下次要来时,就不会撞痛身子,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力气。”

萧少英笑了。

“这次我也没有费力气,”他笑得实在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力气要留着杀人。”

“杀人?杀谁?”

“我只杀一种人,”萧少英沉下了脸,“想在背后暗算我的人。”

“谁敢暗算萧堂主?”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葛新打了个阿欠,“我很难得有机会好好睡一觉。”

“你刚才一直都在睡觉?”

葛新点点头:“就因为我总是睡不够,所以只要一睡着,就睡得像死人一样。”

“只可惜你看来并不像死人。”萧少英冷笑道,“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刚睡醒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刚睡醒的人,鞋底下不会有泥。”

葛新的脚正好从被窝里露了出来,脚底的确很脏……

——这是不是因为他刚才赤着脚溜出去过,还打出了两筒七星透骨针?

“我的脚面上也很脏。”葛新道,“我不喜欢洗脚,据说洗脚伤原气。”

萧少英盯着他。

“你的力气是不是也要留着杀人的?在背后用暗器杀人?”

“只不过我也只杀一种人。”

“哪种人?”

“我一杀就死的那种人。”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萧少英冷笑道,“无论谁都难免偶尔失手一两次的。”

葛新忽然张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好像直到现在才听出他的意思!

“萧堂主难道认为我就是那个在背后发暗器的人?”

萧少英冷冷道:“不管是不是你都一样。”

葛新道:“都一样?”

萧少英道:“我都一样要杀你……”

葛新怔住。

萧少英道:“站起来。”

葛新苦笑道:“我既然已经要死了,为什么还要站起来?”

萧少英道:“我不杀躺着的人。”

葛新道:“但我却喜欢躺着死。”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总该有权选择怎么样死的。”

萧少英冷笑道:“我要你站着死,你就得站着死!”

葛新道:“看来你并不像是个这么不讲理的人。”

萧少英道:“现在我变了。”

他忽然冲过去,一把揪住葛新的衣襟,反手掴在他脸上。

葛新非但完全不闪避,反而闭上了眼睛,淡淡道:“现在你自己是分堂主,你可以不讲理,只不过我也可以不站起来。”

萧少英道:“我总有法子叫你站起来的。”

他的手又挥出,忽然听见床底下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像是牙齿打战的声音。

“床底下莫非有人?”

萧少英膝盖一撞,木板床就垮了,下面立刻又响起一声惊呼。

是女人声音。

床下果然有人,一个几乎完全赤裸的女人。

这次怔住的是萧少英。

这女人不但年青,而且很漂亮,坚挺的胸,纤细的腰,修长的腿。

萧少英虽然没有盯着她看,却已看得很清楚。

他的眼睛一向不老实的。

这女孩子的脸已红了,一把拉过葛新身上的被,却忘了葛新下半身,除了这床被外,也像个刚出世的婴儿一样。

这次萧少英虽然看了一眼,却没有看清楚。

葛新苦笑道:“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肯站起来了吧?”

萧少英也不禁苦笑:“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睡眠不足。”

那女孩子忽然大声道:“那么你更该明白,暗算你的人绝不是他。”

萧少英道:“你一直都在这里?”

女孩子的脸更红,却还是点了点头:“他也一直都没有出去过。”

萧少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葛新,忽然笑了。

她已将棉被分了一半盖在葛新身上,棉被下面还在动。

萧少英微笑道:“有你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在旁边,看来他的确不会有空出去暗算别人的。”

女孩子咬着嘴唇,道:“他就算想出去,我也不会让他走的。”

萧少英笑道:“我看得出,我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

女孩子也居然笑了笑,道:“我也看得出。”

萧少英大笑。

“我若有这么样个女子陪着我,我也会睡眠不足的。”他大笑着,拍了拍葛新的肩:“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葛新嗫嚅着:“因为这件事不能让老爷子知道。”

“为什么?”

“因为她是郭姑娘房里的人,本不能到我这里来的。”葛新终于说了实话。

“她也是郭姑娘房里人?她叫什么?”

“叫翠娥。”

翠娥,又是翠娥。

“那里一共有几个翠娥?”

“只有一个。”

萧少英不禁苦笑,只有一个翠娥,他却已见到了三个。

“我就是翠娥,你告诉老爷子我也不怕,我死也要跟着他。”

翠娥居然拉住葛新:“不管死活,我都要跟着他。”

看来这翠娥倒是真的。

另外的那两个呢?

“翠娥”这名字既不太好,又不特别,她们为什么要冒翠娥的名?

葛新为什么要说谎?他是替谁在说谎?

“我虽然有点不讲理,却不算太不识相。”

萧少英终于走了,对这种事他总是很同情的。

他微笑着走出去,还特地把那扇已被他撞裂的门拴起来。

“只不过你倒真该换个门了,一定要换厚点的木板,越厚越好!”

“只可惜遇着了你这种人,我就算替他装个铁门,也一样没有用的。”

这句话是葛停香说的。

萧少英一出院子,就看见了葛停香。

他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又道:“看来你的疑心的确很重,而且的确很不讲理的。”

萧少英也笑了笑,道:“宁可杀错一千个人,也不能放过一个。这句话好像是你自己说的。”

葛停香道:“我说的话你全都记得。”

萧少英道:“每个字都绝不会忘记。”

葛停香看着他,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我并不是个很苛求的人。”他慢慢说道:“因为我的兄弟们不但都为我流过汗,也流过血,似乎他们平时就算荒唐些,我也不过问。”

“可是你对葛新却是例外的。”

葛停香承认:“他晚上的责任很重,我要他白天好好地养足精神。”

萧少英笑了笑,道:“无论谁跟翠娥那种女人在一起,都没法子养好精神的。”

葛停香也笑了:“听她说话,对葛新倒不是虚情假意。”

萧少英道:“你准备成全他们?”

葛停香点了点头,道:“一个男人到相当年纪,总是需要个女人的。他今天虽然做错了事,可是……”

萧少英替他说了下去,道:“有时做错了事反而有好处,因为若是一个有很深的心机,很大的阴谋的人,就绝不会做错事的。”

葛停香大笑,道:“我说的话,你果然连一句都没有忘记。”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正照着他们的笑脸,今天他们的心情仿佛特别愉快。

“你若没有别的事,就留下来陪我吃晚饭,我为你开一坛江南女儿红。”

“我有事。”萧少英居然拒绝了他的邀请。

“什么事?”

“我也是个男人,而且也已到了年纪,”萧少英笑了笑道:“听说小霞还特地为我烧了几样好菜。”

葛停香又大笑:“有小姑娘在等着的时候,当然没有人愿意陪我这老头子吃饭。”

“有一个人。”萧少英笑着:“就算有八百个小姑娘在等着,她一定还是宁愿陪你。”

葛停香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是谁。

“可是我今天没有打算要她来。”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别人把我看成个无精打采的老头子,”葛停香笑道:“有她在旁边,也没有人能养好精神的。”

萧少英忽然又露出被感动的表情。

他忽然发现这老人已将他当做朋友,这种话本就是只有在朋友面前才能说得出口的。

葛停香又拍了拍他的肩。

“你走吧,我叫人把那坛女儿红也替你送去,既然有好菜,就不能没有好酒。”

萧少英忽然道:“我留下来陪你。”

葛停香却摇了摇头,笑道:“你不必陪我,一个人年纪若是渐渐老了,就得学会一个人喝酒吃饭,我早已学会了。”

他带着笑,大步走出院子。

萧少英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眼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有些悲伤,又仿佛有些恐惧。

他已渐渐了解这老人。

他发现这老人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冷酷无情。

友情岂非本就是因了解而产生的?这本不是件应该悲伤恐惧的事。

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萧少英的心事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同类推荐
  • 妙绝天香

    妙绝天香

    本书系《天香飙》的续集。她!美绝尘寰,艳盖人间,但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一阵起自天际的狂飚,横掠大地,重又消逝于无形,留给人的,除了永难磨灭的记忆,便是永不消散的芬芳,一种来自天上的香气。她就是天下绿林盟主谷寒香,为报夫仇,酿成了一场天下武林空前的浩劫。不知多少武林高人,都惨死在这场激战厮杀之中。谷寒香也被武当的金阳道人刺中一剑,自知无法活命,索性自杀身亡。从而为争夺绿林盟主之位,北岳迷踪谷绿林总寨内的正邪两派展开了一次次明争暗斗、流血火拼……
  • 烟锁江湖
  • 魔岛惊魂

    魔岛惊魂

    龙乘风《魔岛惊魂》作者: 龙乘风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大侠李齐芳与凉州麒麟堂堂主孙旧识决战,但所为何事,非为外人所知。一次,富贵城的小魔佛把司马纵横、李齐芳、珍珠娘子等一群武林高手请来,因其师魔佛走火入魔,已变成吃活人的疯子,故就借众人之力除之。翌日,珍珠娘子被杀,一查却是侠名远播的李齐芳所为。原来李齐芳与小魔佛同是魔佛之弟子,他们先弑师后相残都是为了夺取藏宝图。那么李齐芳与孙旧识之决战究竟如何?
  • 一铃半剑

    一铃半剑

    旭日早升,但谷外群峰插云,非至午正,阳光不能射入,是以谷内仍是雾锁云封,一片茫茫。蓦然,只听一声悠长的叹息,冲破雾影而出。奇怪!是谁有这份雅兴,在这清晨时光,到此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是伤春?悲秋?抑是遣怀?但随着那一声长叹之后,却是一段冗长的沉寂,看不见半点人影,听不到一丝声息。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谷中雾影渐散,只见一个身著白色长衫,年甫弱冠的少年,正自仰望云天,负手往来蹀踱。那少年虽是愁聚双眉,一脸忧色,但仍可看出他的权奇风骨和朗澈神仪,那两只星目,更是神光湛湛。他茫然地仰望了一刻之后,看看一轮秋阳,已自当空照射下来,他“呀!”的一...
  • 六颗痣

    六颗痣

    西门丁《六颗痣》作者: 西门丁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山东平邑附近一带已经有几个月未曾下过雨,乡人都焦急起来,后来有人筹集了一笔钱,到蒙山山脚的庙宇许愿求雨,想不到今早雷电过后,老天便下起大雨来了!天降甘霖,老乡们个个都兴高采烈,年轻的小伙子甚至敲锣打鼓,以示庆祝,就像是在办喜事。男人们乐得在家里喝酒抽烟聊天,女人们则把缸瓮、水桶和面盆拿到屋外盛水。这种“无根水”,不但可以食用洗澡,还可煎药,自然比远到三里外的小河挑水强得多了!大雨一直下至中午,才稍歇,但黄昏前又“稀里哗啦”地下个不停!
热门推荐
  • 黑儒传
  • 血花·血花
  • 劫后恩仇
  • 考验
  • 异军
  • 酒侠神医
  • 亡命
  • 风虎云龙传

    风虎云龙传

    百剑堂主《风虎云龙传》作者: 百剑堂主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连载中……时分刚过二更,四野秋风瑟瑟。远处夜气迷濛,近处树影摇动。风声树响,萧萧维作,有时像孤孀夜哭,有时像野鬼悲鸣,又是荒凉,又是可怖!蓦地暗月穿云,漏下一片灰色的月光,把原野染得更加空漠惨淡。不一会,随着风声,传来了阵阵迅速的马蹄声。借着阴沉的月色,远处看见一点黑点在飘动,由北至南,愈来愈大,在将要看得清人马的时候,忽的从黄河东面东平湖畔的地方,转向大汶河方面去了。过了一个时辰,忽又有两个骑马的人衔尾追来。那前头一骑坐的是个中年男子,双目炯炯有光。
  • 巴山夜雨

    巴山夜雨

    熊沐《巴山夜雨》作者: 熊沐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卓书公子与唐思思的河边裎舞,使两人再无世俗挂牵,从此一心寻爱,死亦无憾。耶律重恩成了放荡的赫叶雅的观客,而成了一个痴呆坐椅上的废人。耶律苦奴成了情奴,段謇也因情而变。世事无情,天下多欲。情冷情热的阎可怜也就是活佛阎惜情,一时美女也是毒蛇。唐逸有爱亦有恨,当最后面对至爱时,是生是死,孰能预料?
  • 金笛玉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