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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远天接着道:“苏安,不关你的事,其实是我自己不好,早就该下定决心了。等了那么多年,结果还不是一样,白受了那么多年苦!”

苏安急急地道:“先生,你……还说苦?”

盛远天的喉间,发出了几下“咯咯”的声响来,道:“苏安,我不求活,只求死,这总可以吧?”

苏安怔住了,他双手乱摇,有点语无伦次,气急败坏地道:“盛先生,算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算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盛远天看来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把他的手抬起来,挥了两下,示意苏安出去。

苏安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去。他在房门口,又站了一会,看到盛远天和盛夫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在暮色中看来,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像是生人!活人就算一动不动,也不会像他们两人那样,给看到的人以一种那么阴森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可以叫人遍体生寒!

苏安退了出去之后,一再摇头叹息,一面忍不住落下泪来。

自那次之后,他也不敢再去劝盛远天了!

“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一件极其创痛的事。小宝小姐没死之前,他已经难得有笑容了,小姐死后,唉,他那时,根本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苏安感叹着。

原振侠问:“那么,后来,盛先生是怎么死的?”

苏安的面肉抽动了两下,回答得很简单:“自杀的。”

看来盛远天是怎么死的,连苏氏兄弟都不知道,所以当苏安的话一出口之后,两人也吓了一大跳。苏安喃喃道:“先生真是活不下去了。他为什么不想活,我不知道,可是当一个人,真是活不下去时,除了死亡外,是没有别的办法的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自杀……那么盛夫人呢?”

苏安声音有点发颤:“两个人一起……死的。”

原振侠呆了一下,苏安不说“两个人一起自杀的”,而说“两个人一起死的”,那是什么意思?他望向苏安,苏安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指着外面,道:“那边有一间小石屋,你们看到没有?”

循着苏安所指处,可以看到花园的一角,在靠近围墙处,有一间小小的石屋。这间小石屋,看起来,和整幢宏伟的建筑,十分不相称。可是小石屋的周围,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天色相当黑暗,小石屋看去相当远,本来是看不很清楚的,但是从小石屋中,却有着灯光透出来,灯光看来昏黄而闪耀不定,不像是电灯。

苏安一面指着那间小石屋,一面道:“在先生和夫人死后,我替他们点着长明灯。他们两人都很喜欢花,我在屋子的附近,种满了花,算是纪念他们!”

苏耀西“啊”地一声:“原来是这样,他们是死在那屋子中的?”

苏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苏耀西的话一样,自顾自道:“在那天之后,第二天,盛先生就吩咐在那里起一间小石屋。你们看到没有,这屋子很怪,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可是有两根烟囱。”

原振侠早已注意到了,小石屋的屋顶上有两根烟囱,以致令得整间屋子看起来十分怪异,就像是一座放大了的炉灶一样──原振侠一有了这样的感觉之后,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原振侠张大了口,想问,可是他刚才想到的念头,实在太可怕了,以致他竟然问不出来。

苏安在继续说着:“当时,谁也不知道盛先生忽然之间,起了这样的一间小石屋,有什么用处。很快,不到三天就起好了。小石屋起好之后,盛先生就不准别人走过去,只有我去看过一次,屋中什么也没有。接下来的三、四天,盛先生和夫人在做些什么,完全没有人知道──”原振侠打断了苏安的话头:“我不明白,他们是躲了起来?为什么他们在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苏安道:“不是这意思,是他们在做的事,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事!”

各人都扬了扬眉,仍然不懂。苏安道:“你们听我说,看是不是可以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请详细说的手势,苏安吸了一口气:“先生吩咐,去买七只猴子,把猴子杀了,就在那间小石屋中,夫人……夫人下手杀的。把猴子的血,涂得小石屋的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先生把七只死猴子的头敲得粉碎!”

苏安在讲述之际,神情还在感到害怕。苏氏兄弟苦笑了一下,苏耀东道:“我看盛先生的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或许他早已有精神病!”

苏耀东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望去,征询他的意见。原振侠点头道:“有可能,有种忧郁性的精神病,患者会做出很多怪异的行动来。”

苏安摇头道:“不,先生没有神经病,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十分镇定。他……他还要我……去找一个大胆的人,他出极高的价钱,要七个男人的骷髅,和七个女人的骷髅!”

原振侠和苏氏兄弟一听到这里,陡然站了起来,神情真是骇异莫名。盛远天夫妇在干什么?说他们是疯子,他们又未必是,但是除了疯子之外,谁会要那么多死人的骷髅头?

苏安的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发着抖,这正是当时,他听到了盛远天的吩咐之后的反应。

苏安的身子在发着抖,讲起话来,也变成断断续续:“先生……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盛远天的神态十分冷静:“你别管,照我的意思去办,花多少钱都不要紧!”

苏安吞着口水:“是,先生,你──”苏安还想说什么,盛远天已经板起了脸来,挥手叫苏安离去。当时,就是在那小石屋之前,盛夫人在屋子里边,不知在干什么。

苏安是一个老实人,他并没有什么好奇心,他只不过因为盛氏夫妇的行动太怪,所以,当他们两人在小石屋中时,苏安为了关心他们,曾就着那个小窗子,偷偷向内张望。这才看到盛夫人用一柄锋利的尖刀,刺进绑着的猴子的心口,然后挥动着猴子,使猴子身中喷出来的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他也看到,盛远天用力把猴子的头,摔向石屋的墙,一直摔到猴子的头不成形为止。然后,七只猴子的尸体,就挂在墙的一角。

当他看到盛夫人把尖刀刺进猴子的身体,竟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之际,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如今,盛远天又要七个男人的骷髅,七个女人的骷髅!再接下去,他不知道还要什么?

苏安尽管唉声叹气,但是主人的吩咐,他还是照做。有钱,办起事来总容易一些,只要有人肯做,偷掘一下坟墓,也不是难事,花了一大笔钱之后,十四个骷髅有了。当苏安又发着抖,把十四个死人骷髅交给盛远天之际,盛远天道:“我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苏安连连点着头,主人的行为这样怪异,他要是讲出去,生怕人家会把他也当作神经病。

盛远天又道:“我还要──”苏安一听,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盛远天还要什么?要是他要起七只男人的脚,七只女人的脚来,那可真是麻烦之极了!

盛远天并没有注意到苏安的特异神情:“我还要七只猫头鹰,七只乌鸦。”

苏安答应着,那虽然不是容易找的东西,但总还可以办得到。盛远天又道:“明天,最迟后天,会有一箱东西送来。一到,你立刻拿到这里来给我!”

苏安自然不敢问那是什么,盛远天已经转身,进了那间小石屋。苏安想立时去小窗口偷看一下,盛远天如何处置那十四个骷髅,但是他只向前走了一步,想起盛远天对他完全相信,一点也不提防的神情,他觉得自己起意去偷窥主人的行动,十分不应该。他感到了惭愧,就未曾再向前去,急急去办主人吩咐办的事了。

第二天下午,当七只猫头鹰和七只乌鸦送到之后,苏安将它们交到小石屋去给盛远天。再回到宅子时,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送货人,已把一只大箱抬了进来,正在问:“谁来收货!”

苏安忙道:“我!就这一箱?”

两个送货人点着头,苏安签了字,推了推箱子,并不是很重。箱子贴着不少字条,说明箱子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

苏安并不是很看得懂,但是箱子是由航空公司空运来的,他却可以肯定。他想:那箱子中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盛先生曾吩咐过立即送去给他的。

由于盛先生的行动十分怪,苏安在这些日子中,一直严禁其它的仆人走近那小石屋,他自己一个人,搬着那只箱子,来到了小石屋前。当他来到小石屋之际,听到自屋中传出可怕的乌鸦叫声来。

苏安大声道:“盛先生,航空公司送来的东西到了!”

他叫了两声,盛远天的声音才自内传出来:“你把箱子打开,把箱中的东西从窗口递给我!”

苏安答应了一声,撬开箱子来。看到箱子中的东西时,他不禁发呆。

箱子拆开之后,里面是七只相当粗大的竹筒,密封着,是用纸和泥封着的,封口的工作相当粗糙。苏安拿起一只竹筒来,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得到,竹筒内装的是液体,他摇了一摇,发出了水声来。

苏安把竹筒递到窗口,盛远天的手自窗中伸出来,把竹筒接了进去。当盛远天伸出手来之际,苏安又吓了老大一跳。

幸而近日来他见到的怪事太多了,所以他居然没有叫出声来──盛远天伸出来的手上,沾满了血!

一共七只竹筒,分成七次,递了进去。箱子中除了七只竹筒之外,还有一大包,看来是用一种阔大的树叶包着的东西。

那包东西相当轻,可是体积比较大,小窗子塞不进去。苏安隔着窗子,道:“盛先生,还有一包东西,因为窗子太小塞不进来!”

盛远天在里面道:“你把它拆开来好了!”

苏安在解开树叶的包扎时,双手又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不知包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一共解开了三层树叶,才看到里面的东西。他看了那些东西,双眼发定,不知道那有什么用处。

在三重树叶的包里之下,是七块相当大的树皮,大小差不多,有五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宽。树皮相当厚,看起来是用十分锋利的刀,自树上割下来的。

苏安把七块树皮迭在一起,自小窗中塞了进去。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发现树皮的背面十分洁白,有赭红颜色的许多古怪花纹在。

递进了树皮之后,苏安后退了一步。在这些过程之中,石屋中已经有乌鸦的叫声、猫头鹰的叫声传出来,但由于苏安没有向内看,所以他不知道那些鸟鸦和猫头鹰,遭到了什么样的处置。

苏安后退了一步之后,问:“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盛远天的声音自内传出来:“没有了,记得,不要走近来,明天一早,你再来。”

苏安答应着,离了开去。事情怪异透顶,他走出一步,就回一回头,唉声叹气回到了大宅中。天黑之后,他一直在等盛氏夫妇回房间来,但盛氏夫妇一直没有来,午夜之后,苏安睡着了!

苏安讲到这里,现出了懊丧之极的神情来,握着拳,在床板上重重打了一下。

他一面叹息着,一面道:“我太听从盛先生的吩咐了,如果我等到半夜,未见他们回卧室来,到那小石屋去看一看,可能就不会有那些事发生了!”

原振侠和苏氏弟兄都不出声,在苏安的叙述里,他们都感到有一件诡秘莫名的事,正在进行着。将要发生的事,一定十分可怖,而且,是属于不可测的一种恐怖,那令得他们三个人,都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隔了一会,原振侠才道:“如果盛先生他决定了做什么事,我想你是没有法子阻止的!”

苏耀东比较性急,问:“第二天早上你去看盛先生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安的神情看来更加难过,他先是连连叹息,然后才道:“第二天一早我就醒来,我是被一些人的叫闹声吵醒的。盛先生喜欢静,最怕人发出喧嚷声来,所以我一听得有人吵闹,立刻跳了起来,推开窗子,看到有五、六个仆人,正在大声说话。我喝阻他们,他们一起指着那间小石屋,叫我看。我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大跳,那小石屋在冒烟!不但烟囱在冒烟,窗口在冒烟,连石块和石块的隙缝中,也有烟冒出来!要不是屋子已经烧得很厉害,绝不会有这样情形出现的!”

苏安讲到这,又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再喝了一口水,才又道:“我心中焦急,还抱着希望,心想可能盛先生和夫人不在小石屋中。我忙奔出了房间,来到他们的卧房前,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我……几乎是将门撞开来的!”

房门撞开,苏安只觉得遍体生凉,房间中没有人!

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直奔下楼,奔了出去,问所有他碰见的人:“看见盛先生没有?看见盛先生没有?”

有一个仆人指着小石屋,道:“像是……听到盛先生……有一下叫声,从那屋子里传出来……”苏安大声问:“多久了?”

听到的人迟疑道:“好久了,至少……有两三个钟头了!”

苏安也来不及去责备那个仆人为什么不早说,他发足便向那小石屋奔去。在他离开那小石屋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就感到一股灼热,扑面而来,而整幢小石屋,仍然在到处冒烟。

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一看就可以知道,如果有人在那小石屋之中的话,毫无疑问,一定已经烧死了!

苏安在那时候,一则是由于自小石屋散发出来的热气逼人,像是整幢屋子都被烧红了一样,一则是由于心中的焦急,所以转眼之间,已经汗流遍体。但他还是勇敢地冲到了小石屋的门前,一面叫着,一面用手去推门。他的手才一碰到门:“哧”地一声,手上的皮肉已灼焦了一大片。

苏安也顾不得疼痛,挥着手叫道:“快来,快准备水,快!快!”

他一面叫着,一面不敢再用手去推门,而改用脚去踢。他穿的是橡胶底的软鞋,在门上踢了没有几下,就因为被铁门烧得太热了,整个鞋底都贴在铁门上熔化了。如果不是他缩脚缩得快,他非受伤不可!

这时,有仆人匆匆忙忙担了水来。可是一桶一桶水泼上去,不论是泼在墙上也好,泼在门上也好,都发出刺耳的“哧哧”声,泼上去的水立时因为灼热而成一团团的白气,一点用也没有。

苏安急得团团乱转,有的人叫道:“赶快通知消防局,这……火,我们救不了!”

苏安喘着气:“打……电话,快去打电话!”

一个仆人奔回屋子去打电话,苏安仍然叫人一桶桶水泼向石屋。虽然他明知那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可是在心理上,他彷佛每泼上一桶水,就可以使在石屋中的盛氏夫妇,感到凉快点一样。

由于盛家的大宅在郊外,等到消防车来到之际,已经是差不多四十分钟以后的事了。石屋仍在冒烟,但已没有刚才之甚。

消防车来到,找寻水源,接驳好了消防水喉,又花去了将近半小时。等到大量的水,射向石屋之际,开始仍然是一阵“哧哧”响。消防队长已经问明了屋中有人,他摇头道:“屋中有人?起火多久了?这样子烧了两三个钟头了?嘿嘿,嘿嘿!”

苏安忙道:“长官,怎么样?”

消防队长摊了摊手,道:“那比火葬场的焚化炉还要彻底,只怕连骨头都烧成灰,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苏安像是全身被冰水淋过一样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等到消防队长认为安全时,他指挥着消防员,用斧头劈开了门。

虽然火早已救熄,但是门一被劈开之后,还是有一股热气,直冲了出来。令得劈门的几个消防员,大叫一声,一起向后退出了几步。

又向屋子内射了几分钟水──屋中有很多焦黑的东西,都是很细碎的焦末和灰烬,随着射进去的水,淌了出来。向内看去,屋子仍然浓烟弥漫,而且,有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自屋中涌了出来,令得人人都要掩住了鼻子。

苏安的声音之中,带着哭音,叫道:“盛先生!盛先生!”

他一面叫,一面走近屋子,向屋内看去。一看之下,他先是一怔,随即他陡地叫了起来:“先生和夫人不在屋子里!”

苏安在那一剎间,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因为这时,屋子里虽然还有烟,可是已看得很清楚,屋中根本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苏安叫着,转过身来,样子高兴之极,挥着手。消防队长和两个消防员,已经进了那小石屋,苏安跟了进去,一面呛咳着,一面道:“原来屋子里没有人!”

消防队长转过头来,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瞪着苏安。苏安还以为队长是在怪他,谎报了小石屋中有两个人,所以才对他生气,他忙道:“对不起,长官,对不起,我以为他们在屋里!”

消防队长听得苏安这样说,神情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他叹了一声,指着石屋的一角,道:“你自己看。”

苏安一时之间,不知道队长叫他看什么,因为队长所指的角落,什么也没有。只有在地上,有一点焦黑的东西在,也看不出是什么。

可是,当他仔细再一看之际,他却陡然之间,连打了两个寒战!

消防队长所指的,并不是地上,而是在墙角处的墙上。石屋中的墙,几乎已被烟烧成黑色的了,可是就在那墙角上,却有一处,黑色较浅,形成影子模样的两个人身体的痕迹!看起来,诡异恐怖,叫人毛发直竖!

苏安的身子发着抖,声音发着颤:“这……这……长官,这是什么?”

队长又叹了一声:“他们被烧死的时候,身子是紧靠着这个墙角的,所以,才在墙上留下了这样的印子!”

苏安只觉得喉头发干,他要十分努力,才能继续说出话来:“那么……他们的尸体呢?”

队长指着地上那些焦黑的东西,那些东西,看起来不会比两碗米粒更多,道:“尸体?这些,我看就是他们的遗骸了!”

苏安的身子摇晃着,眼前发黑,几乎昏了过去。他挣扎道:“两个人……怎么会……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消防队长的声音很冷静,和苏安的震惊,截然相反,这或许是由于他职业上必需的镇定。他道:“焚烧的温度太高了,人体的每一部分,都烧成了灰烬,连最难烧成灰的骨骼,在高温之下,也会变成灰烬的。刚才用水射进来的时候,可能已冲掉了一部分,还能有这一点剩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苏安实在无法再支持下去了,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腿一软,就“咕咚”跌倒在地上!

苏耀西的声音也有点发颤:“盛先生和夫人……真的烧死在……那小石屋中了?”

苏安苦涩地道:“当然是!唉,我那时,又伤心又难过,真不知道怎么才好。偏偏又因为盛先生将他的财产,全都通过了法律手续委托我全权处理,警察局的人还怀疑是我谋杀了他们,真正是岂有此理!有冤无路诉,放他妈的狗臭屁,这样想,就不是人!”

苏安越讲越激动,忽然之间,破口大骂了起来。骂了一会,喘着气道:“幸而后来查明了,起火的时候,我在睡觉。唉,我真不明白,盛先生和夫人,就算要自杀,也不必用这个法子,把自己烧成了灰!”

原振侠一直在思索着,他总觉得,苏安的叙述,不可能是说谎。但实在太过诡异了,其间一定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在,可就是捕捉不到!

苏安继续道:“他们两人只剩下了那么一点骸骨,我就只好收拾起来,用一只金盒子装了,葬在小宝小姐坟墓的旁边,唉,唉!”

在苏安的连连叹息声中,原振侠陡然问道:“苏先生,小石屋中,应该还有一点东西的!”

苏安睁着泪花乱转的眼睛,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作着手势:“还有那七个男的骷髅,七个女的骷髅,猫头鹰什么的,是你交给盛先生的。”

苏安长叹一声:“你想想,连两个活生生的人,都没剩下什么,别的东西,还不是早化灰了!你看我的手掌,当时只不过在门上轻轻碰了一下,足足一个月之后才复原,现在还留下了一个大疤!”

苏安说着,伸出手,摊开手掌来。果然在他的手掌上,有一个又大又难看的疤痕。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苏安的话是有道理的,连两个活人都变成了灰,还有什么剩下的?

苏氏兄弟也是第一次,听他们的父亲讲起这件事来,他们互望了一眼,苏耀西道:“爸,那小石屋是锁着的吧?钥匙在哪?我们想去看看!”

原振侠也有这个意思。苏安一面摇头叹息,一面打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只盒子来,又打开盒子,然后,郑而重之,取出了一条钥匙来,道:“你们去吧,我……实在不想再进那小石屋去!”

苏耀西接过了钥匙来,三个人又一起离开了苏安的卧室。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苏安坐着在发怔,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悲苦。当年发生的一连串怪异的事,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一个谜。

这些年来,他督促着三个儿子,忠诚地执行着盛远天的遗嘱,可是他心中的谜,却始终未能解开。他知道,以他自己的智力而言,是无法解得开这个谜团的了,旁人是不是可以解得开呢?解开了谜团之后,对盛先生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苏安的心中,感到一片迷惘,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振侠和苏氏兄弟,走在走廊中,仍然可以听到从房中传出来的苏安的叹息声。

他们都不出声,一直到离开了屋子,走到了花园中,苏耀西才道:“盛先生真是太神秘了!”

原振侠道:“你不觉得“神秘”这个形容词,不足以形容盛远天?他简直……简直是……诡秘和妖异。他用那样的方法生活,又用那样的方法自杀,没有一件事,是可以用常理去揣度的!”

苏耀东缓缓地道:“阿爸说得对,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着一件伤痛已极的事!”

原振侠“哼”地一声:“包括他用绳子勒死了自己的女儿,也是因为他心中的伤痛?”

苏氏兄弟的心中,对盛远天都有着一股敬意,原振侠的话令得他们感到很不快,苏耀西忙道:“那只不过是家父的怀疑!”

原振侠老实不客气地道:“你们别自欺欺人了,根据叙述,如果当时经历过的是你们,你们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来?”

苏氏兄弟默然,无法回答。他们一面说,一面在向前走着,已快接近那间小石屋了。

花园很大,四周围又黑又静,本来就十分阴森,在接近小石屋之际,那种阴森之感越来越甚。三个人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互望着。

原振侠道:“看一看,不会有什么!”

苏氏兄弟苦笑了一下,鼓起勇气,来到了小石屋之前,由苏耀西打开了锁,去推门。那道铁门,由于生锈的缘故,在被推开来之际,发出极其难听、令人汗毛直竖、牙龈发酸的“吱吱”声来。

铁门一推开,彷佛还有一股焦臭的气味,留在小石屋之中。

他们三人,刚才听了苏安的叙述之后,都想要到这里来看一看。但由于苏安的叙述那么骇人,令得他们都有点精神恍惚,他们都忘了带照明的工具来,直到这时才发现。

幸好小石屋中有苏安在事发之后装上的长明灯,那是一盏大约只有十烛光的电灯。在昏暗得近乎黄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更比漆黑一团还要令人不舒服。

一进小石屋,他们就看到了在一个墙角处,墙上那颜色比较淡的人影,真是怵目惊心之极。

苏耀西首先一个转身,不愿意再去看,原振侠想深深吸一口气,竟有强烈的窒息之感!

那小石屋中,空空如也,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而且,处身在那小石屋之中,那种不舒服之感,叫人全身都起鸡皮疙瘩,有强烈的想呕吐之感。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急急退了出来,才吁了一口气。原振侠问:“盛远天的遗嘱之中,一点也没有提及,他自己为什么要生活得如此诡秘?”

苏氏兄弟叹了一声:“没有。”

原振侠苦笑道:“如果……古托是盛远天……这样关心的一个人,盛远天又要他到图书馆来,他又有权阅读一到一百号的藏书,那么,我想在这部分藏书之中,可能有关键性的记载在!”

苏耀西“嗯”地一声:“大有可能!”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那我们还等什么,立刻到图书馆去,去看那些藏书!”

苏氏兄弟听得原振侠这样提议,两人都不出声。原振侠讶道:“怎么,我的提议有什么不对么?”

苏耀东直率地道:“是!那些藏书,只有持有贵宾卡的人才有权看,我们是不能私下看的!”

原振侠十分敬佩他们的忠诚,他问道:“权宜一下,也不可以?”

苏耀西立即道:“当然不可以!”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有点为自己解嘲似地道:“我倒想知道,小宝图书馆发出去的贵宾卡,究竟有多少张?”

苏耀西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不瞒你说,只有一张,那编号第一号的一张!”

这个答复,倒也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道:“那么,就是说,只有古托一个人,可以看那一部分藏书了?”

苏氏兄弟点着头,表示情形确实如此。原振侠摊了摊手:“那就尽一切可能去找古托吧,希望你们找到他之后,通知我一下!”

苏氏兄弟满口答应,两人先送原振侠上了车,又折回花园去。原振侠在归途上,依然神思恍惚,好几次,他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才能继续驾车。

古托已经够怪异的了,可是盛远天看来更加怪异!这两个如此诡异的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从年龄上来判断,他们绝不可能是朋友、兄弟,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父子!但是古托若是盛远天的儿子,何以要在孤儿院中长大?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团。回到家中之后,他洗了一个热水澡,可是一样得不到好睡,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怪梦,甚至梦见了有七只猫头鹰,各自衔了一个骷髅,在飞来飞去!

第二天,当他醒过来之后,他想到了一件事:盛远天临死之前做的那些怪事,看起来,像是某一种邪术的仪式,是不是和巫术有关?

原振侠有头昏脑胀的感觉,到了医院之后,连他的同事都看出他精神不能集中,劝他休息一天。原振侠并没有休息,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工作。下午,他接到了苏耀东打来的电话:“原医生,找到古托先生了!”

原振侠精神一振:“他怎么样?”

苏耀东道:“他的情形很不好。原医生,有什么方法,可以令得一个三天来,不断在灌着烈酒的人醒过来?”

原振侠一怔,立时明白:“他喝醉了?”

古托的精神十分痛苦,他酗酒,注射毒品,都是为了麻醉自己,这一点是原振侠早就知道了的。

苏耀东长叹了一声:“你最好赶快来,带一点可以醒酒的药物来,他在黑猫酒吧,地址是──”事实上,是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把血液中的酒精消除的,但总有一些药物,可以令得人振作些。所以原振侠就找了一些适用的药物,向医院告了假,驾着车,到黑猫酒吧去。

黑猫酒吧是一个中型的酒吧,原振侠才一推门进去,就吓了一大跳。只见酒吧中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几乎是全裸的。男人不多,至少有十七、八个女性,大都年纪很轻,身材健美,脸上本来可能有很浓的化妆,但这时看来,每个女人的脸上,都像是倒翻了油彩架子一样,有的人搂成一团,有的缩在一角,酒气冲天。

一个胖女人,正在和苏耀东讲话。苏耀东一看到原振侠进来,忙迎了上来,指着胖女人道:“这是老板娘,老板娘,你向原医生说说情形。”

胖女人眨着眼,道:“这位先生,是三天前来的,那时,我们已经快打烊了──”她一面说,一面指着一个角落。原振侠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古托赤着上身,穿着长裤,躺在地上。在他身边,是两个吧女,还有一个吧女枕在他的肚子上,看来他醉得人事不省。

原振侠跨过了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来到了古托的身边,推开了他身边的吧女。

苏耀东也跟了过来,两个人合力想把古托从地上拉起来,放在椅子上。可是喝醉了酒的人,身子好象特别重,尤其这时候,古托醉得如此之甚,全身的骨骼,像是再也不能支撑他的身体一样。

两个人用尽了气力,才勉强把他弄到一张小沙发上。古托人虽然坐着,可是头部以一种看来十分可怕的姿势,歪向一边,口角流着涎沫,脸色可怕之极。

苏耀东骇然道:“有没有人醉死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醉是醉不死的,不过你看他现在这种情形,随时可以出意外。最容易发生的意外是颈骨断折,那就非死不可了!”

苏耀东想去扶直古托的头,但古托已醉得颈骨一点承受力都没有了,扶直了又歪向一边。原振侠把他的身子移下一点,令他的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这才好了一点。

老板娘也跟了过来,叙述着古托来的时候的情形:“他一来,就不让我们休息,要喝酒,并且说谁陪他喝酒的,他就照正常的收费十倍付钱……老天,他身边的钱真多!他要我暂停营业,不让别人进来,所有的女孩子都陪他。后来,他又拉了看门的、酒保、打手一起喝,不断地喝。在开始几小时后,他就醉了,可是他还是不断地喝着,真是,开了几十年酒吧,没有见过这样的客人!”

原振侠看着烂醉如泥的古托,叹了一声,心里对他寄以无限的同情。像古托这样的生活,除了拚命麻醉自己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他问老板娘:“他的钱,够不够付三天的酒帐?”

老板娘倒很老实:“还有多的,在我这里──”原振侠慷他人之慨:“不必找了,你拿了分给酒吧里的人好了,这位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把他带走!”

老板娘高兴莫名,忙道:“他的衣服我也收好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所以一直看着他,怕他出意外。今天私家侦探找了来──他是什么人?是中东来的大富豪?”

原振侠懒得理,示意苏耀东和他一起,去扶起古托来。当他们两人,半挟半扶,把古托抬出去之际,老板娘还在问:“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当他还能讲话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向每一个我这里的女孩说,他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

原振侠和苏耀东都不去睬她,老板娘一直到门口,还在问:“他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痛苦?真不明白,有那么多钱的人,还会不快乐!”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老板娘当然不明白,世界上很多人,有了钱就快乐,但是也有些人有钱一样不快乐。古托和盛远天,都是典型的例子。如果把盛远天的事,讲给老板娘听,只怕她更要把脑袋敲破了,也不明白。

苏耀东和原振侠两人,合力把古托弄上了车,令他躺在车子的后座,他们坐在旁边。苏耀东道:“是一个私家侦探找到他的。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和盛先生,有一定的关系,我看先把他弄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原振侠本来想把古托送到医院去的,听得苏耀东这样讲,他想了想,道:“苏先生,他……他……有点古怪,到你家里去,可能不是很方便。”

苏耀东“哦”地一声:“那就这样,我办公室有附设的休息室,设备很好,把他送去,派人照顾,等他酒醒了再说!”

原振侠同意了他的提议,苏耀东就吩咐司机开车。

苏耀东的办公室,在远天机构大厦的顶楼。大厦在城市的商业繁盛区,那是全世界地价最高的地区之一,足可以和纽约的长岛,东京的银座,鼎足而三。

在远天机构六十六层高大厦旁边的,就是王氏机构的大厦。王氏机构的董事长王一恒,就曾想在远天机构要筹现款的时候,用低价把远天机构的大厦买下来。

当苏耀东的车子驶进了大厦底层的停车场之后,事情倒比较容易了。车子直接停在苏耀东私用的电梯门口,扶出了古托来,进入了看起来像是小客厅一样,装饰豪华的电梯之中。

出了电梯,有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仆,迎了上来,扶住了古托。

这幢大厦的顶楼,全部由苏耀东使用,一边是他的办公室,另一边就是他的“休息的地方”。事实上,那是装饰极豪华舒适的一个地方,有宽大的卧房,外面平台上还有游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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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R Jay F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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