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庄是大河南北武林中人,无人不知的一座大庄。
若论建筑的宏伟奢华,无敌庄在方圆千里之中,原也轮不到第一,但是无敌庄的出名,却由于无敌庄的庄主,神刀无敌殷可风的原故。
武林中高手的外号,往往可以引起一场极大的风波,殷可风号称“神刀无敌”,这“无敌”两字,便干犯了江湖人物的大忌,就会有不服气的人,找上门来,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无敌手。
但是,在无敌庄上,却没有那样的麻烦,因为殷可风这“神刀无敌”的称号,并不是他自号的,二十年前,洛阳东郊,白马寺侧,天下使刀的武林人物,有一个盛会,各凭刀较技,殷可风凭他手中的一柄大环金刀,打遍与会高手,占尽上风,是以才得了这个称号,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甚么人,敢有异议。
正因为神刀无敌殷可风,有那样的盛名,也有那様的真才实学,是以从十年前起,每年秋季,洛阳府那笔二十万两的库银,便由官府出面,请殷可风押解到京城去,殷可风也从来未曾推辞过。
可是今年的情形,好像有点不同了。从知府衙门来的差官,已是第二次来到无敌庄了。
无敌庄的大厅中,正中一块横匾上,大书着“仁者无敌”四字,那表示真正无敌天下的,还不是殷可风手中的那柄大环金刀,而是他那仁侠过人的胸懐。
殷可风坐在正中交椅上,他银髯飘拂,满面红光,身形高大,看来神威凛凛,自有一股慑人的气槪。
那差官打横坐着,身后侍立着四名差役,殷可风的声音,听来很低沉,道:“这笔库银,老夫今年有事,实在抽不出时间,要请府台大人原谅。”
那差官皱着眉,道:“殷庄主,历年来,这二十万两库银,都由你押解,一直相安无事,今年,听说道上更不平静,新出了飞虎寨的一伙剧盗,极之厉害,殷庄主忽然又推辞了起来,叫下官如何向府台大人交待?”
殷可风干笑着,看他的神情,像是有着甚么难言之隐一様,他道:“那实在是因为……唉,还要请阁下向府台大人解释解释,实在是因为……”
殷可风的话还未曾讲完,那差官已站了起来,道:“殷庄主,不必再推托了,若是再推托下去,府台大人会以为殷庄主和飞虎寨寨主焦鸿,已然有了甚么默契,那就麻烦了啊,哈哈!”
殷可风的面色,变了一变,他也勉强打了一个“哈哈”,道:“阁下真会说笑了。”
那差官道:“那么,仍和往年一样,后日,请殷庄主到洛阳来,在库房点了银子,立时出发。”殷可风沉吟了一下,道:“好,我再去走一遭,但是今年,听说那拨剧盗,十分厉害,我请了一个帮手,日内可以赶到,若是他来迟了,却需迟些时日。”
那差官皱起了眉,打着官腔,道:“迟一两日不妨,若是迟得久了,需知皇命不可违啊!”
殷可风道:“放心,不会误了限期的。”
那差官拱着手,道:“那么,再见了。”
殷可风站了起来,道:“送客!”
随着殷可风的叫声,七八个精壮的壮丁,和两个貌相英武的年轻人,送那差官和差役,向大厅外走去,殷可风却只是呆立着,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转过头去,在他的脸上,现出一种痛苦和茫然相揉合的神情来,他望着一支巨烛,烛火在抖动着,他那种茫然的神情,也越来越甚。
他的手也紧紧地握着拳,可是他揑着拳的手,却在微微地发着抖,一个武林高手,实在不应该有那様情形的,这时候,神刀无敌殷可风站着不动,他的身形虽然魁伟,但是却给人以一种可怜的感觉!
直到众庄丁送走了差官,又回到了大厅之中,殷可风才震了一震,视线从颤动的烛火上,收了回来,向一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道:“汉初,你跟我到练武厅去。”
那年轻人是殷可风的弟子,姓杨,名汉初,他那时,望着殷可风的眼色之中,也带有几分怜悯的神色,但是他却尽量使自己的态度恭敬。
他道:“是,师父,你今天——”
他话只讲到一半,便没有再讲下去,殷可风也已转身,向前走了出去,杨汉初忙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两人,走出了大厅,穿过了一条走廊,走进了宽敞的演武厅之中,殷可风道:“将门关上!”
杨汉初答应着,关上了门,殷可风又道:“上了栓!”
杨汉初低叹了一声,上了门栓,殷可风来到了演武厅的中心,身形一凝,站定了身子,双臂一振,将外衣震脱在地,杨汉初待过去将外衣拾了起来,但殷可风已喝道:“拿我的大环金刀来!”
杨汉初怔了一征,说道:“师父,你……你还是……”
殷可风的声音,听来有几分凄厉,他又再叫道:“拿我的大环金刀来!”
杨汉初苦笑着,他走到一个兵刃架之前,双手捧起了一柄连着皮鞘的大环金刀来。
他捧着那柄大环金刀,刀上的几个金环,便发出一阵“呛呛”的声响来。殷可风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当他闭上了眼睛之际,他像是看到了自己,挥动着那柄刀,刀上的金环,呛呛抖动着,所向无敌的情景来。
他甚至连杨汉初到了他的身前也是浑然不觉。
直到杨汉初叫了他一声,他才睁开眼,一伸手,自杨汉初的手中,接过了那柄大环金刀来。
他一手撕脱了刀鞘,抛了开去,手臂一抖,身形一矮,看他的情形,他是想练上几招了。
但是,他的手臂,才一抬起,却非但未能挥出一刀,大环金刀,反倒向下沉了下来,殷可风的身子,也突然向前,跌出了一步,殷可风连忙以刀尖向地上抵去,“铮”地一声响,刀尖在青砖地上,划出了一道尺许来长的口子来,殷可风总算不致于跌倒。
他拄着刀,身子在发着抖,杨汉初难过地转过头去。
这是一个武林中人所不知道的大秘密,神刀无敌殷可风,今年夏天,练功之际,真气走入岔道,侥幸未曾走火入魔,但是却已经武功全失了!
他如今,非但不能舞刀杀敌,甚至连举刀的气力也使不出来,他决不是甚么神刀无敌,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了!
可是,他却仍然得去押解那二十万两的库银,去应付飞虎寨那一伙强人,他一想到这一点,手抖得更是厉害,他勉力站直了身子,手一松,“玱啷”一声,那柄曾威震天下的大环金刀落在了地上。
这柄刀,曾在多少武林高手前显过威风,曾令得多少黑道高手,闻风远逃,但是现在,它却静静地跌在地上,因为它的主人,不再是武林高手了!
杨汉初勉强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殷可风武功全失,他和两个师兄弟是知道的,到现在为止,天下知道这件事的,还只有他们师徒四人!
杨汉初道:“师父,云女侠是你的至交,接到你的飞急吿书,一定会来的,有云女侠,那二十万两库银,也就可保无虞了,师父不必担忧。”
殷可风额上的汗珠,比豆还大,一滴一滴地沁了出来,落在地上,他抬起头来,神色茫然。
就在这时,只听得练武厅外,传来了他大弟子王祥的声音,道,“师父,云女侠门下,向兄弟和云姑娘到了!”
殷可风的身子陡地一震,向杨汉初望了一眼。
杨汉初忙走向前去,将练武厅的门打了开来,王祥已走了进来,殷可风急问道:“云七娘呢?”
王祥道:“云女侠没有来,只是向兄弟和云姑娘!”
殷可风的脸色更是难看,杨汉初和王祥两人,也是面面相觑,只听得殷可风喃喃地道:“完了,云七娘不来,飞虎寨的焦鸿……完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道:“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人知道我武功全失,可是……可是……”
他白髯飘动,终于又叹了一声,道:“他们在哪里?请他们进来。”
王祥立时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带着向定和云飘飘两人,走了进来,向定和云飘飘两人才一走进练武厅,就看到了那柄跌在地上的大环金刀。
他们两人,都是一呆,他们才到无敌庄,自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却也立即感到了一定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要不然,殷可风那柄仗以成名的大环金刀,如何会任由它跌在地上?
殷可风一见两人,劈头便问道:“你师父为何不来?”
云飘飘道:“殷伯伯,我姑姑上个月就到苗疆去了,不定甚么时候回来,我们看到殷伯伯的书信中说有急事,是以才兼程赶了来的。”
殷可风苦笑着,沉沉道:“你们来了,又有甚么用?”
向定双眉一扬,显是对殷可风的话,大表不满,但是他却没有出言顶撞,只是道:“殷伯伯,有甚么事?”
殷可风低下头去,望着地上的大环金刀,道:“我武功全失,而那二十万两库银,日内就要起押了。”
向定和云飘飘两人一听,都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但是向定立时道:“那不要紧,我和飘飘,还有三位师兄,等闲的小贼,总还可以应付得了!”
向定在那様说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着一种极其自信的神气来,殷可风望着他,叹了一声,道:“等闲的小贼,自然不怕,最怕是飞虎寨的寨主焦鸿!”
向定的心中一动,道:“焦鸿?我一路前来,也听得不少江湖中人提起这厮来,他可是一个年轻人,很瘦,使一柄薄剑,身形极灵活的么?”
杨汉初道:“不是,听传说,焦鸿的兵刃是铜棍。”
向定“咦”地一声,道:“那就不是这个人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殷伯伯,贼人若是想下手,一定会先派人到庄上来打探虚实,你且吩咐下去,有陌生人到庄上来的话,要小心了!”
殷可风点着头,道:“贤侄说得是!”
他们一行人,向外走了出去,那柄大环金刀,仍然在地上,当所有的人离开之后,空落落的练武厅中,那柄大环金刀在地上,更显得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