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1000000001

五虎屠龙

毒辣辣的日头,晒在干裂了的土地上,路边几株大榆树下,有两个茶水摊,旁边或坐或卧,全是过路歇脚的人,谁也不愿在那样毒辣辣的日头下赶路,路上静得出奇,所以当那一阵吆喝声,鞭声,车轮声传过来时,人人都用讶异的目光望过去。

从路上驶过来的是一辆马车,那马车已十分残旧了,拉车的两匹马,更是瘦得可怜,车座上一个彪形大汉,精赤着上身,吆喝地挥着马鞭,马鞭无情地一下又一下落在马身上,马身已经全是鞭痕,可是那匹瘦马,却仍然走得十分慢。

在马车旁,还有一个瘦汉子,在马车旁奔着,掮着草帽,汗下如雨,一面踉着马车跑,哀告着:“这位大爷,你行行好,下鞭轻一点,马儿老了,自然跑不快,你那样下鞭,会将马打死的!”

但是那大汉却恍若未闻,一样鞭下如雨。

马车渐渐来到了树荫旁,在大树下纳凉的那些人,也已看出那不断在哀告的瘦汉子,正是前面紫阳镇上的李小三。

常来往这条道上的人都知道李小三有一辆马车,和两匹瘦马,马车是租给人家搭乘的,那两匹马虽然老,但可以说是李小三的唯一财产,李小三爱得如同宝贝一样,如今眼看被那大汉那样鞭打法,那一鞭一鞭,只怕比打在他身上还疼,难怪他要不住哀告了!

那两匹瘦马,看来实在吃不住打了,左边那一匹,突然之间,一声哀嘶,曲下前腿,跪了下来,车座上的那大汉用力提着缰绳,马鞭下得更急,李小三大声叫着:“别鞭了!别鞭了!”

他一面叫,一面向马身上扑了下去,那大汉一声冷笑,“唰”地一鞭,仍然挥了下去,“啪”地正抽在李小三的脊梁上。

李小三身上的一件破小褂,立时被扯去了一半,而他的背上,也登时坟起了一条粗大的血痕。那一边,痛得李小三嚎叫了起来,在路上打滚,他滚了几下,鞭痕中鲜血迸了出来,和着尘土,染得他一身都是,李小三痛得汗珠子,一颗一颗地迸了出来。

而车座上的那大汉,却还在大声呼喝着,骂道:“马老了拉不动,你替我来拉,别躺在地上装死,快起来,可要我再加上一鞭?”

他一面骂着,一面真扬起了鞭来。

树荫下足有二三十人,其中也有十个八个是识得李小三的,就算不认得李小三,也是心中不忍。可是看那大汉满脸横肉,腰际又挂着雪亮的钢刀,却是每一个人,都敢怒而不敢言。

但就在那大汉再次扬鞭之际,只听得在一株大树之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喝,道:“住手!”

随着那一声巨喝,一个年轻人从树枝之上,跳了下来,一落地,先将李小三扶了起来,转身指着那大汉骂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那大汉一声冷笑,道:“讲理?大爷雇车的时候讲好的,今晚一定要赶回腾龙庄去,如今离庄还有五七十里,怎不要快马加鞭?”

自那大汉的口中,一讲出了“腾龙庄”三字来,树荫下坐着的,卧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面上也都现出了十分吃惊的神色来,有一个中年人还叫道:“小哥,算了,这位爷台要赶路,自然是心急的。”

可是那年轻人却并不害怕,冷笑一声,道:“你那样打法,哪里是在赶路,分明是想将马打死了,你还打了人,也是为赶路?”

那大汉大怒,喝道:“小子你少理闲事!”

那大汉出手十分之快,一个“事”字才出口,“呼”地一鞭,已经当头砸了下来。但是那大汉出手快,年轻人的动作更快,只见他手腕陡地一翻,五指一紧,已然抓住了鞭梢,他一抓住了鞭梢,立即用力一拉,那大汉的身子向前一仆,整个人已从车座上直跌了下来。

那大汉的身形也很灵活,就在他自车座上跌下来时,一翻手,已摘刀在手,“呼”地一刀,居高临下,直砍了下来。

那一刀的去势十分之猛,树荫下有人发出了一声高呼,但是那年轻人的身子却已向后仰,倒在路上,双足突然向上蹬出!

他双足蹬出,和那大汉的一刀砍下,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他右足踢在那大汉的右腕之上,那大汉一声怪叫,五指一松,一柄钢刀,直飞向半空,闪着日头,闪闪生光,紧接着,又听得“嘭”地一声,那年轻人的左足,又踢在那大汉的腹际。

那大汉的身形壮硕,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斤,但是被那年轻人一脚踹中,他的身子却立时向半空之中,翻了出去,足翻高了七八尺,才向下跌来,跌在路中心,尘土飞扬,半晌爬不起来。

那年轻人两脚连环踹出,身子一挺,早已跃起了身,那条马鞭已在他的手中,他赶向前去,“啪啪啪”三鞭,抽在地上,正抽在那大汉的身旁,吓得那大汉连跌带爬,站了起来,头也不回,便奔向前去。

那年轻人也不追赶,只是扬首哈哈大笑。

那大汉一走,树荫下的众人,才围了上来,有的扶李小三到树荫下去休息,掏水替他洗鞭痕,有的拉起了马,有的来到了那年轻人的身边,七嘴八舌,劝那年轻人快快离去,仿佛那年轻人已然大祸临头一样。

可是那年轻人却面带微笑,他的笑容十分真诚坦率,他向各人抱着拳,道:“多谢各位,我也正是要到腾龙庄去,这车中好像还有──”

他一面说,一面便走向马车,拉开了车门。那马车本就十分破旧,所谓车门,也只是一个木框,悬着一张竹帘而已。

那年轻人伸手一拉间,用的力道大了些,“哗啦”一声响,竟将车门拉了下来。

车门一被拉下,车厢中的情形,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那年轻人和各人定睛看去时,全呆住了,作声不得!

车厢中并不是什么货,而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一身白纱,美丽得像是天上仙女一般的少女!

那少女坐在车中,看来是那样文静,优雅,虽然是在大毒日头之下,可是一看到了那样美丽的一位少女,也不禁令人有一股异样的清凉之感。

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反倒是那少女先开了口,那少女向那年轻人指了一指,道:“刚才你那一招‘卧虎连环腿’使得很不错啊!”

年轻人面色略变了一变,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他话还没有讲完,那少女又已道:“你姓高,对么?”

那年轻人面上的神色更是讶异,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那少女微笑着,道:“你叫高什么?”

年轻人踏前一步,道:“我叫高威。”

那少女缓缓地吁了一口气,道:“总算给我找到另一个了!”

她那一句话说得十分低,只有在她身前的高威听得见,可是高威虽然听到了这句话,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正想问时,已听得那少女叫道:“李小三!”

李小三一拐一拐向前走来,道:“燕姑娘,你有什么吩咐,你是明白人,实在不是我的错……”

那少女笑着,一翻手,手中已托了一锭纹银,道:“你拿去养伤,伤好了再买两匹像样的牲口,造一辆新车,这辆旧车归我了!”

李小三接过了银子,千恩万谢,那少女又道:“高壮士,我要到腾龙庄去,替我赶车的人,给你赶走了,你不是也要到腾龙庄去么?就替我赶车如何?”

高威的心中,实在是疑惑之极,刚才他用来对付那大汉的一招“卧虎连环腿”,据他师父所言,乃是不传之秘,何以那少女一看就认了出来?而且,那少女还立即认出自己姓高!

她又是要到腾龙庄去,那么,她该是腾龙庄中的人了,自己是不是应该答应她呢?

高威浓眉紧蹙,但是他想来想去,都无法将眼前那么高贵优雅的少女,当作自己的敌人,是以他吸了一口气,道:“姑娘,我到腾龙庄去有事,你若是腾龙庄中的人,只怕不怎么方便。”

那少女缓缓摇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快去吧!”

高威又呆了一呆,突然一跃而起,伸手在树枝上取下一顶黑黝黝的遮阳帽,等到他身形落下时,已坐正在车座之上,凌空挥了一鞭,那两匹瘦马,歇了那么久,力气也增了些,蹄声得得,马车又向前驶了出去。

日头仍是那么毒,高威身上的小褂,全被汗水湿透了,汗水顺着他的发脚滚下来,可是他那顶遮阳帽,却放在身边不戴,他赶出了里许,只见前面尘头大起,眼看至少有七八匹马一起奔到,那七八匹马的来势十分快,高威看着马儿迎面奔来,才一声吆喝,停住了车子,七八匹马,已然奔到,一到就散了开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只听得一个中年人厉声喝道:“燕姑娘,令堂和我们庄主,有过誓约,你不得与腾龙庄为难,何以你打了丁老三,令他受了内伤?”

车内那少女笑了起来,道:“不关我事,是我叫丁老三赶车,丁老三欺负人,这位高壮士看不过眼,才出手教训了他一下的。”

那七八人立时抬头向高威望来,高威挺胸昂首而坐,那中年人一声大喝,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在马上一挺身,一抖手,金光闪闪,已然抖起一柄飞爪,向高威当头抓了下来。

那飞爪大小如同人手,作五指箕张之状,每一指的尖端,都极其锋利,疾抓了下来,若被抓中,定然是脑壳破裂而死。

高威在车座之上,一见爪到,冷笑一声,反手一掌,拍在身边的一块木板之上,将那块木板拍得疾扬了起来,恰好迎向飞爪。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飞爪抓住了那块木板,高威顺手抓起了那顶遮阳帽,身形一纵,也立时飞身而起。

他一起在半空,只听得几下巨喝,有几柄晶光闪闪的飞刀,向他射了过来,高威身在半空之中,眼看是难以躲避的了,突然之间,只见他手一扬,手中那顶径可两尺的遮阳帽,向那三柄飞刀挡去。

电光石火之间,三柄飞刀,已一齐射中帽子,却听得“铮铮铮”三下响,那三柄飞刀,竟从帽中,反弹了出来,敢情高威的那一顶帽,是精钢打成了薄片铸成的!

一挡开三柄飞刀,高威的身形向下一沉,已然落下了地,他一落地,已有六七个人,向他围了上来,高威身形一矮一转,手中的钢帽呼呼风生,挥了出去,立时有三个人受了伤,鲜血迸溅,呼叫逃开去了。

高威身形一凝,自他身后,两柄薄刃厚背鬼头刀已然砍到,高威也不转身,铁帽一移,移到了背后,那两刀一齐砍在铁帽之上,“铮”然有声,高威铁帽扬起,将两柄鬼头刀反震了开去,那两个手执鬼头刀的大汉把捏不稳,刀柄一齐砸在他们的额头之上,两人怪叫着,连滚带跌,逃了开去。

转眼之间,高威已连伤了对方五个人,还有两个,面上变色,不敢再动手,高威用手中的铁帽当凉扇,扑着风,向他们连逼了七八步,那两人也连退了七八步,直退到了马儿的身边,才各自怪叫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高威哈哈大笑,道:“腾龙庄上的人,原来全是这样的货色!”

那少女却接口道:“你别将事情看容易了,腾龙庄强老庄主的武功高不必说,他门下四弟子,号称冀北四霸,我看你至多敌得过他们两个,你还是不必到腾龙庄去的好!”

高威身形一转,转到了车前,道:“你怎知我到腾龙庄去干什么的?”

那少女笑着,道:“我自然知道!”

高威手中的铁帽,突然向前推出,但推到那少女的胸前,便立时收住了势子,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低头,向就在自己胸前的铁帽,看了一看,伸指在铁帽边缘上弹了一下,发出了“铮”地一声,道:“你不但武功不及他们,而且心地也不够狠,你看,你这兵刃,边缘不够锋锐,如何伤人?”

高威后退了一步,那少女笑着,道:“所以我劝你别去,如果你去了,只怕难以脱身,你若肯听我的话,到紫阳镇西十七里的古庙中去等着,至多三个月,我一定会来的──那时再去,事情就可成了!”

高威摇着头,道:“我只知你姓燕,连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凭什么信你的话?”

少女微微一笑,道:“我叫燕来,你不会认识我,但你一定知道我的母亲,我母亲是骆五娘!”

高威陡地一惊,突然握住了燕来的手,燕来的脸一红,高威也觉出失态,连忙放开了手,道:“骆五娘……骆五娘,我师父说,世上唯一知道我身世的人,就是骆五娘,连我师父也只知我的仇人是腾龙庄庄主!”

燕来的脸容,变得十分严肃,道:“那么,你是不是肯不去腾龙庄了?”

高威摇头道:“不,我还是要去,但是请你将我的身世告诉我!”

燕来缓缓地道:“我母亲说,高家一共有五兄弟,每人相差一岁,你大哥叫高豪──”

阳光很猛烈,晒得街上的青石板泛出一片白光来,但是在铁铺内,却非常阴暗。

炉火通红,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呼呼”地在拉着风箱,一个赤着上身,虬髯满面,二十七八岁的壮汉,一手钳住了铁条,将铁条放在砧上,一手抡起大铁锤,用力锤了下去。

火星四下溅了开来,铁锤又再抡起,当铁锤抡起之际,那壮汉身上盘虬的肌肉,就像是无数在跳动着的老鼠一样,汗水自他额上洒跌了开来,落在烧红了的铁条上,发出嗤嗤的声响来。

那壮汉像是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只是专心一致地打着铁,一直到突然有三名大汉,陡地闯进了他的铁铺,站在他的胸前。

那三个大汉中的一个,伸手在打铁壮汉的肩头上推了一下,推得那壮汉抬起头来,壮汉一抬头,便抹了抹汗,道:“黄管家!”

那管家粗声粗气,道:“高铁匠,上月订的一百柄单刀,打好了没有?”

高铁匠道:“有了六十把,黄管家,烦你先给些银子,好去买好铁。”

黄管家一声冷笑,手一伸,按在高铁匠的肩头上,厉声道:“高铁匠,讲好今日交货,你只得六十柄,还要问我拿银子?白给了我们,算是罚你逾期不交!”

高铁匠急道:“那怎么行?那──”

他话还未曾讲完,黄管家用力一推,将高铁匠推出一步,另外两人,已抢进了铺来,一个提起一捆用麻绳箍好了的单刀,向外便走。

高铁匠的手中仍执着大铁锤,他跨出了两步,大喝道:“别走,你们想抢么?”

黄管家骂道:“放屁,腾龙庄要成千上万的银子都有,抢你的几柄破刀,这算是罚你的!你让不让开?”

高铁匠沉声道:“不让!”

黄管家一翻手,“啪”地一掌,打在高铁匠的脸上,高铁匠虎吼一声,横起手中的铁锤,“呼”地挥了出去,黄管家身形向后一退,却不料他退得太急,“砰”地一声,撞在炉上。

炉子被撞翻,火炭迸了出来,沾在黄管家的身上,烧得黄管家怪叫了起来,那两人也抛下了手中的单刀,自腰际刀鞘中,拔出刀来,向高铁匠砍了过来。

高铁匠怒吼着,道:“你们这群人,连强盗都不如!”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了开去,一出了铁铺,便是大街,高铁匠向外退来,那两个大汉,挺着刀逼了出来,高铁匠双目圆睁,道:“你们别逼我出手!”

可是那两个大汉的单刀,却已呼呼风生,砍了下来,高铁匠横起铁锤来挡,才一挡住了两柄单刀,他身形便已跳了起来,一在半空,双脚便已疾踢而出,正踢在那两名汉子的胸前,那两人怪叫着,口中鲜血狂喷,身子便向后倒了下去。

其时,黄管家恰好从高铁匠铺中奔了出来,那两人倒撞在他身上,他双手齐伸,抓住了那两人的肩头,那两人已然奄奄一息了!

黄管家立时高叫了起来,道:“高铁匠杀人啦,高铁匠打死人了!”

高铁匠手中仍然执着铁锤,他一听得黄管家那样叫,忙道:“是你们逼我──”

他话才讲到一半,便觉出自己再讲下去,实在是没有用的,他发出了一下十分悲愤的吼叫,转过身,提着铁锤,便向前疾奔而出。

他的步子十分大,奔得十分快,转眼之间,便已奔出了镇甸,他仍然一直向前奔着,直到奔到了一个山坡下,一条小溪之前,他俯下身来,将头浸在水中,又抬起头来,用手捧着溪水,大口大口地饮着。

然后,他托着大铁锤,呆立在溪边,喃喃地道:“腾龙庄,腾龙庄,我去捣了腾龙庄,不让他们再到处恃强欺人!”

他陡地抡起手中的铁锤,重重地砸下。

铁锤砸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之上,将那块大石,砸得四分五裂,高铁匠将铁锤扛在肩上,大踏步向前走去!

燕来望着高威,高威的神色十分异特,因为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五兄弟中的一个,他也不知道他的大哥叫做高豪!

燕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的二哥,叫高智──”

日头已渐渐偏西了,西天映起一片红霞,一个身形颀长,一身长衣,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背着一个背囊,那背囊之外,是一列布带,上面插着十来支毛笔。

看来,他像是一个赶考的士子,他骑着一匹白马,在赶着路,天色渐渐黑了,他伸手在马背上拍了几掌,马的去势快了许多,不一会,便走进了一个镇子,那镇并不大,但天色一黑之后,大街之上,倒也灯火辉煌。

那年轻人在镇上慢慢她走着,直到来到了一家饭店之前,他才勒住了马,翻身而下,向饭店走去,却不料他才到了门口,两名青衣汉子便一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一呆,道:“在下高智,不知两位何人?”

那两名青衣大汉冷冷地道:“不管你是高智低智,走走走!”

高智摇着头,道:“奇哉怪也,在下经过此处,只不过是想喝一杯水酒,何以两位竟然不让我进去?”

那两个大汉冷笑一声,道:“叫你走,你就走,你也不看看,谁在里面?”

高智向内张望,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店小二正穿梭也似地在奔走,掌柜的躬身而立,里面还有乐音和歌声,传了出来。

饭店中虽然灯火通明,但是人却不多,只有两个人,坐在一张方桌之旁,正在大酒大肉,据案大嚼,在他们的身后,各有两个青衣大汉侍立着。另外,还有一个老者弹着月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色苍白,正在唱着小调,连声音也在发颠。

高智看了一眼,笑道:“两位,在下有些不明,店内有的是座头,何以不让在下进去?”

那两个青衣大汉已然大是不耐,大喝道:“你若是敢和腾龙庄的汪二爷、邱四爷一齐,你就进去吧!”

他们两人一面说,一面带着不怀好意的冷笑,侧身让了开来。

高智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腾龙庄的汪爷和邱爷,腾龙庄,倒是一个好庄名啊,昔年王勃滕王阁诗云,腾蛟起凤,益学士之词宗,蛟龙本是同属……”

他一面说着,一面竟从两名大汉的中间,走了进去。

他才一进去,正在喝酒的那两名汉子,突然抬起头来,正面对着门口的那个,脸上有老大的一搭青记,在那搭青记之上,生着一簇又浓又密的黑毛,那人伸手一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喝道:“穷酸可是前来找死,快滚出去!”

另一个面色苍白得像是死人一样,一脸奸诈之相,却眯着眼笑道:“过来,替我们斟酒!”

高智站定了身子,道:“在下与两位,素不相识,还是各饮各的好了。”

那面有黑记的一个道:“你不过来么?”

他的动作也真快,一句话才出口,身子霍地站了起来,身形一侧,反手一抓,便已向高智的肩头,抓了下来,高智身形一侧,避开了他那一抓,突然反手自笔袋中取出一枝笔来,连挥两下,在锋利的笔尖下,已在那汉子的手臂之上,划出了一个字来。

那汉子吃了一惊,连忙缩回手来,只见手臂之上,血痕殷然,乃是一个“戒”字!

高智笑道:“常言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动手乃是小人的行径,阁下还宜戒之哉,戒之哉!”

那汉子勃然大怒,一翻手,“啪啪”两声响,手中已多了一柄摺铁刀,但是面白的那个却一挥手,道:“邱四弟,别动手,这位朋友,原来是会家,真人不露相,佩服,佩服!”

高智微笑着,道:“不敢,不敢!”

面白的那个又道:“阁下有这等身手,可是到腾龙庄去的么?强老庄主正在招纳江湖上奇才异能之士,阁下去了,定然可获重用。”

高智摇头道:“阁下此言错了,在下一路行来,只听得人人怨声载道,都是说腾龙庄的一干人,强抢强占,无所不为,在下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也不致于和那种人同流合污!”

高智的话才一讲完,那面有黑记的汉子一声怪叫,摺铁刀横挥而出,店小二,掌柜的和卖唱的老者、少女,这时都吓得缩在一角发抖,那六名青衣大汉,也各自散了开来,将高智围住。

高智一见对方刀削到,身形一闪后退了一步。

却不料那汉子的摺铁刀,看来虽短,但是刀身可以摺叠,高智眼看已避过了他这一刀,却听得“啪”地一声,刀身突然翻起,长了一倍,刀尖“嗤”地一声,在他胸前的衣服划过,划出了老大一条口子!

高智一声长吟,道:“好刀!”身子再向后退出了一步,那汉子第二刀又已攻到,高智翻转手中的铁笔,向刀格去。

刀笔相交,发出了“叮”地一下响,原来他的笔杆,也是铁铸的!

高智一格开了摺铁刀,笔杆向那有黑记汉子的眉心,疾点而出,那汉子连忙身子向后仰去,高智的右腿抬起,已一脚踢出,“砰”地一声,正踢中那人的腰际,那人身子直跌翻了出去!

那面白的一个踏前一步,双手一拱,道:“阁下果然好身手!”

高智道:“不敢!不敢!”

却不料白脸汉子正在拱着的双手,突然一起张开,十枚小飞镖,一齐电射而至!

这时,他们两人相隔只不过七八尺,那十枚小飞镖又是突如其来,高智眼看是躲不过去的了,却见他突然之间,一伸手,便提起了一张桌子来!

一阵拍拍响,十枚小飞,齐射在桌子上,高智沉声道:“腾龙庄冀北四霸中的汪害就是阁下了,是不是?”

汪害厉声道:“你既知汪二爷的名头,就该跪下,叩头求饶!”

他一个“饶”字才出口,十枚小飞镖,又已电射而出!

这一次,高智有了准备,飞身而上,落在屋梁之上,那十枚小飞镖又一起走空。

高智身在梁上,道:“今日方知腾龙庄恶名远播,实有原因!”

在高智掠起之际,面上有老大一搭黑记的那人,也挣扎着爬了起来,他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指着高智大骂道:“臭贼,叫你尸横就地!”

高智在半空之中,一手勾住了横梁,一手突然一翻,一枝铁笔,电射而出,疾如电光石火,只听得“啪”地一声,铁笔已在那面有黑记的人手臂上插进,一直插到了桌子之中。

那面有黑记的人,姓邱,名吉天,在冀北四霸之中,位居第四,他刚才捱了高智一脚,已在地上伏了半晌,才站得起来,却不料就在他刚站起来,戟指大骂之际,又受了重创!

高智的那一排铁笔,枝枝全是精钢铸就,铸工十分精细,每一枝铁笔取出来,笔尖仿佛就是羊毛的一样,看来有十分柔软的感觉,但是实际上,却是锋利无匹,轻轻一划,就足以令人皮开肉绽。

高智在才一上来时,和邱吉天动手,根本没有用什么力,就在邱吉天的手背上划出了一个“戒”字,就是仗着笔尖十分锋锐之故。

此际,高智自上而下,抛出铁笔,铁笔不但射穿了邱吉天的手臂,而且连桌面也为之射穿!

邱吉天惨叫一声,连忙挣脱了手,他左掌上已染满了鲜血,痛得他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汪害一见邱吉天吃了大亏,忙喝道:“邱四弟,你且先回去!”

汪害一叫,邱吉天立时和两个青衣大汉,抢出了饭店,店门外立时传来一阵急骤无比的蹄声,显是邱吉天等已离去了。

汪害退到了门口,高智一松手,身形飘飘,落了下来,一伸手,拔起了那枝铁笔,道:“我看你也还是快回去的好。”

汪害又向后退出了一步,已快退到门槛前了,他冷笑着,道:“姓高的,你是英雄,就留在镇上别走!”

高智却摇着头,道:“我非走不可,我要到腾龙庄去,你一定比我早到,不妨替我带一个信,你们冀北四霸中的老大万不复,是腾龙庄的总管,对不对?你去问问他,早一个月,有没有强抢了两名少女回腾龙庄去,若有的话,叫他小心准备接我的笔!”

高智一个“笔”字才出口,手便向前陡地一送,汪害身形突然倒翻而出,叫道:“走!”

高智事实上只是将手向前一送,并未曾将铁笔射出,一看到汪害大惊失色,和几个青衣大汉一齐逃走,他微微一笑,反手将铁笔插在笔袋之中。

只见那弹琴的卖唱老者,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哀告道:“这位侠士若是到腾龙庄去,千万……打听一下我……大女儿的消息,可怜她……她是给腾龙庄上的万总管抢去的,可怜我只有两个女儿,这半年来……我实是日夜思念,可是又不敢去……”

那老者讲到这里,老泪纵横,痛哭失声!

高智长叹了一声,道:“老丈,你放心,我会替你留意的,但只怕她已不在人世了!”

那卖唱的小姑娘也走了过来,扶住她的父亲,父女两人,不约而同跪了下来,高智身形一闪,在他们两人身边掠过,出了饭店。

外面,天色已十分黑了。

高威面上的神色,仍然十分疑惑,他道:“你说了我大哥、二哥的名字,又说我有五兄弟,那么,我排行第几呢?”

燕来道:“你是老四,你有三个哥哥,大哥高豪,二哥高智,你三哥叫高勇!”

高威失声道:“高勇,玉郎君高勇?”

燕来点头道:“是他,他是我第一个找到的人,你们三兄弟自小失散,天各一方,从去年起,我就到处去找你们,我先找到了高勇,因为他名头响亮,大河南北,提起了玉郎君高勇的大名,无人不知,他的勇胜镖局,所保的金银,在大河上下,通行无阻……”

烈日下,两个趟子手骑着高头大马,拖着长音喊着镖:“勇──胜!”

路上十分静,日头实在太猛,马身上淌下来的汗,和泥浆一样,七八辆镖车,每辆车两匹马拉着,在路上缓缓走着,在最后的一匹白马上,骑着一个英武挺拔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一身白衣,戴着一顶白布遮阳笠,双眼炯炯有神,顾盼之间,十分威严。

他就是名震大河南北的勇胜镖局总镖头,玉郎君高勇!

向前望去,可以看到前面是一座郁郁森森的林子,两个镖师敞着胸,策马走了过来,道:“总镖头,天实在太热,到前面林中歇一下可好?”

高勇皱着眉,抬头看了看天,天上半片云也没有,高勇沉声道:“也好,暂时歇一歇,但是天黑以前,我们一定要赶到紫阳镇去投店,这里离腾龙庄很近,还是加倍小心的好!”

那两个镖师道:“腾龙庄不见得会打我们的主意罢?”

高勇冷笑着,道:“难说得很,腾龙庄近年来恶名大著,而且……”

高勇并没有讲出“而且”什么来,那两个镖师也没有再问下去,已转过身,嚷叫着,道:“大家辛苦些,到前面林中,就可以歇息了!”

镖车队仍然向前行进着,将近林子的时候,更是闷郁得一丝风也没有,可是在高勇的心中,却有一种十分清凉的感觉。

那是因为他想起了一个月前,找到保定勇胜镖局来的那个少女,那少女有一个很动人别致的名字,叫着燕来。但高勇一想起燕来的时候,总是先忆起她那双大而明媚的眼睛,和那甜得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燕来告诉了他从来也不知道的身世,他一直只知道自己是孤儿,但是燕来却告诉他,他们有五兄弟,他的父亲,叫做仁义盖天下高时雨,就是原来腾龙庄的主人。在十八年前,一个被他引为心腹好友的人,突然发难,杀了他的父亲,放火烧庄,他们五兄弟当年最大的也不过五岁,最小的一个还在襁褓之中!

他们五兄弟是被当时在腾龙庄中作客的一位武林高人骆五娘救出来的,而燕来,就是骆五娘的女儿。

他们五兄弟逃出来之后,那人面兽心的家伙,自己僭称腾龙庄主,收罗了许多黑道上的高手,到处寻找他们五兄弟的下落。

那人面兽心的家伙也曾怀疑五个孩子全是骆五娘救走的,但骆五娘的武功十分高,而且事情发生后,骆五娘一直就在腾龙庄百里之内的紫阳镇旁,住了下来,是以那人面兽心的人也只是怀疑而已。

而那人面兽心的人,就是现在神秘得连见上一面都难,而他手下的人,却无恶不作,令得江湖上人人切齿痛恨的腾龙庄主强啸云!

最近几年来,强啸云更是自高身份之极,腾龙庄上下,也都称之为“强老庄主”,已经久不露面了!

骆五娘在救出了五个孩子之后,就是因为知道敌人心狠手辣,是以连夜将孩子送出了几十里去,就放在路边的一个石亭之旁守着,直到有人将孩子全都带走,她才离去。

五个孩子的名字,也全是骆五娘取的,骆五娘自此之后,也不知道那五个孩子的下落,而她却知道,她在每一个孩子的手臂上,用剑尖划出了一道疤痕,又在孩子的衣服上,写下了孩子的名字。

在五个孩子分别被好心人带走之际,骆五娘就有信心,将来那五个孩子一定会再见面的。在五个孩子之中,只有老四高威,是被骆五娘的一个熟人带走的,但是那人也一样不知道孩子的身世,孩子的身世,只有骆五娘一人知道而已。

这一切,从燕来的口中,经由她极其动听的声音,娓娓说出来,高勇在倾听的时候,像是在听一个古老而神奇的传说一样。

但是,那却是和他切身有关的事,不是传说。

燕来在说到手臂上的伤痕之际,高勇便已相信了她的话,因为他的手臂上的确有一道伤痕!

然后,燕来走了,燕来约他在紫阳镇西的古庙中相会,恰好他接到了那单镖,他已算好了,将那单镖送到目的地后,再折回来,恰好和约定的时间差不多,高勇并不以为在人海茫茫之中,燕来可以找得到他另外的四个兄弟,但是他已打定了主意,到时候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要独闯腾龙庄!

高勇骑在马上,不断想着,突然之间,眼前一黑,人已进了林子。

高勇向那座林子看去,只见古木参天,极其深广,高勇扬了扬手,镖师吆喝着,将镖车靠着大树停了下来,人也纷纷抹着汗,从镖车上跳了下来。

就在那时候,突然听得一连串急骤之极的弓弦声响,自浓密的树叶中,“飕飕飕飕”,利箭如雨而下,转眼之间,已有七八名镖师中箭身亡!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有的镖师站着发呆,有的镖师拔足便奔。

而随着那一轮急箭,浓密的树叶拨开,十来个赤着上身,面上蒙着黑布的人,挺着钢刀,自树上疾跳了下来,高勇大喝一声,长剑出鞘,身子自马身上斜斜飞起,人还未曾落地,长剑抖动,已然刺中了两个强徒,腿起处,又踢倒了一名,解了三名标师之围。

这时,还有七八名镖师,奋力和强徒苦战,高勇正要仗剑加入战团,忽然听得“呼呼”两声,又是两个人,跃下树来。

那两人虽然也蒙着面,但是却一身劲装,一个手中持着一块盾形的铁牌,那铁牌上镌着一个大狼头,牌身漆黑,但是边缘雪亮,却是极其锋锐。另一个,手抖着一条金钱鞭,是由上千枚打磨得晶光铮亮的金钱所串成的,一望而知,乃是武林高手,不类普通强徒。

那两人一跃下来,一左一右,各抢前一步,来到了高勇的身边,那持铁牌的冷冷地道:“高总镖头,留下镖银,你走吧!”

高勇的面上,挂着十分不屑的冷笑,眼定在对方的铁牌上,冷然道:“你何必蒙住了面?你不就是腾龙庄上,冀北四霸之首万不复么?”

那持铁牌的高个子,不是别人,正是万不复,他本是黑道之中,一等一的高手,自从投入腾龙庄之后,便成了冀北四霸之首,他手中的那块铁牌,重一百一十二斤,四周围镶的,全是上佳的缅铁,高手巧匠铸就,极其锋利,宜守宜攻,是他仗以成名的兵刃。

高勇的话才一出口,万不复闷哼一声,道:“你眼光倒不错,但却误了你的一条命!”

高勇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自己已认出了他是什么人,他便决计不肯留自己的活口了!

万不复话才讲完,手中的铁牌,陡地向前推出,荡起了一股劲风。

高勇再听得镖师惨叫伤亡之声,又眼看七八个强徒,已纷纷跳上镖车,吆喝着,驾车前去,心中实是恨极,他明知对方的铁牌势子十分沉,但是一见铁牌推到,还是用力一剑,迎了上去。

剑牌相交,只听得“铮”地一声响,火花四溅,高勇只觉得一股大力疾撞了过来,长剑不由自主,向上扬了上去!长剑向上一扬,高勇已知不妙,连忙向后退出了一步,可是万不复的铁牌,却已顺水推舟,推到了他的胸前。

高勇还待再退,但那时,嗤嗤风响,那根金钱鞭,已自他身后卷到!

持金钱鞭的,不是别人,正是冀北四霸中的第三霸钱振风!

刹那之间,钱振风和万不复两人,前后夹攻,眼看高勇不是胸前中牌,便是背后中鞭,万难幸免了!

但他,也就在千钧一发间,高勇双臂一振,身子突然拔了起来。

他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拔起,“铮”地一声响,金钱鞭反砸在铁牌之上!

高勇拔起了丈许高下,落在横枝之上,但是他刚一站定,便听得万不复一声大喝,手一扬,手中的铁牌,挟起呼呼的劲风,向上飞了起来,“唰”地一声,铁牌飞到,正削中在高勇所站的树枝上。

那树枝也足有碗口粗细,但是铁牌的边缘,锋利之极,一被削中,树枝立时断落,高勇再也站不住,身子在半空一个盘旋,落了下来。

那时,所有的镖师,已全遭了毒手,七八辆镖车,也全被赶出了林子。

高勇自半空之中疾落下来之际,铁牌还未曾落下,万不复的手中是空的,高勇身在半空,便已一剑疾刺而出,万不复身形疾退,钱振风已挥鞭迎了上来,高勇只接了两鞭,铁牌落下,万不复接牌在手,又已攻了上来。

高勇在才和万不复动手之际,剑牌相交,一上来便几乎吃亏,这时却学了乖,剑走轻灵,再不和他铁牌相交,只是来向游走,虽是以一敌二,但是也未露败像,转眼之间过了十七八招,万不复趁高勇在闪避钱振风的一鞭,身形后仰之际,一声断喝,铁牌突然迎头压了下来。

铁牌的那一压,势子极其猛烈,高勇的身子本就向后仰着,铁牌疾压下来,他根本是避无可避的,在那刹间,他根本没有多作考虑的可能,只是挺剑向上,直迎了上去,剑光一抵在铁牌上,便见长剑一弯,“啪”地一声,齐中断折!

但是这一抵之力,却也令得铁牌下沉之势,慢了一慢。

高勇趁着那一刹间的机会,向外直窜了出去,在他窜出之际,断剑反手掠出,疾攻向钱振风!

钱振风绝料不到在那样的情形下,高勇还会向自己攻出一招,一个措手不及,断剑在钱振风的大腿上划过,划开了一道极长的口子!

钱振风一个站不稳,“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万不复已提着铁牌,旋风也似,卷了过来。

高勇长剑断折,自然更不是敌手,连连后退,终于发出了一声长啸,返身向林外奔了出去。

万不复扶起了钱振风,怪笑道:“你还想去追镖车?只怕追不上了!够胆的,去闯腾龙庄,不够胆,我看你认命算了!”

他一面叫嚷,一面扶着钱振风上了马,策骑向高勇疾追了过来。

高勇奔出了林子,不一会便被他追上,高勇手中的断剑疾抛而出,万不复一举铁牌,断剑射在铁牌上,万不复回头向钱振风看了一眼,钱振风的大腿之上,血流不已。

他大喝一声,道:“高勇,若不是我三弟受了伤,急要救治,我断然放不过你!”

他一面叫,一面已策骑疾驰而去,尘土扬了起来,一齐落在高勇的头脸之上。

高勇本就满头大汗,尘土落了下来,都贴在他的脸上,看来像是他刚在泥浆之中打过滚一样,但是他的脸虽然污秽不堪,双眼却仍然炯炯有神。

而且,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在他的双眼之中,有着一股极度深刻的狠意!

他奔回林中,林中还有几匹马在,他飞身上马,抖动缰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疾驰而去!

燕来的声音很柔软,很平和,听了令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宁贴之感。但是不论燕来的声音多么宁贴,当高威听得燕来讲起他父母被害,强啸云霸占腾龙庄,他们五兄弟失散的经过时,他仍然免不了热血沸腾!

燕来从马车中盈盈走了出来,她身上的轻纱抖动着,就像是一个仙女从云中走了下来一样。

她道:“所以,我叫你别独自到腾龙庄去,我已找到了你的三哥高勇,已和他约好在紫阳镇西十七里的古庙中见,你可以先到那里去,与你兄弟会了面,再商量报仇大计。你的五弟叫作高侠。”

高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不,我本来不知家仇如此之深,或者还可以忍一忍,现在已承燕姑娘告知,我是决不能再等的了──燕姑娘,我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

燕来扬了扬眉,高威道:“燕姑娘,你不是说要到腾龙庄去么?何以你要到腾龙庄去,要由腾龙庄的人,替你驾着车?”

燕来微微一笑,道:“强啸云知道我们母女,住在紫阳镇,他也不时来讨好,端午节他送了节礼来,过了节又差人来问候,我的母亲说现时还不宜得罪他,是以命我去回谢,也不过去走一遭而已,那赶车的是恰好见了我,和我一起去的,他那样鞭打李三,就算你不出手,我也定然会惩戒他的。现在我却准备回家去了。”

高威心中的疑虑顿消,望着燕来,道:“燕姑娘,多谢你告知我的身世,我……告辞了!”

燕来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一定要去?”

高威回答道:“我不能不去!”

燕来没有说什么,只是扶着车辕,低着头,高威向后退去,他的视线,一直停在燕来的身上,一直到退出了林子,他才突然转过身,奔了出去!

燕来又轻轻地叹了一声。

天色已渐渐黑了,林中更是暮色四合,归鸦的嗄嗄声伴随着燕来的叹息,有一种苍凉的意味。

腾龙庄前,竖立着老大的一座石牌坊,那石牌坊全是用大麻石砌成的,足有两丈来高,石坊正中,一块横石上,刻着“腾龙”两个大字。在大石坊之下,一字排开,站着八个青衣大汉。

在大石坊之后,便是腾龙庄的正门,天色才黑下来,便挂出了八盏极大的灯笼,照得大门光亮得如同白昼一样,也衬得那石坊更加高大,威严。

一阵急骤的蹄声传过来,黄管家和两名重伤的汉子,疾穿过了石坊,奔进了庄门。

天色更黑了,大石坊在黑暗中看来,也更像是一个庞然的大怪物。

在庄中,又有八名青衣大汉走出来,和原来站在大石坊之下的八名汉子打了一个招呼,原来的那八名汉子,立时转身走进庄去。

向内望去,腾龙庄都亮起了灯火,那是山坡下的一片极大的土地,庄中房舍十分多,正中的一座高楼,更是极其辉煌。

夜渐渐深了,那八名青衣汉子,仍然在石坊下一动不动地站着。

突然,在庄门口灯火照耀所及的范围之内,看到一个身形高大,满面于思的壮汉,赤着上身,膀粗腰圆,肩上压着一柄极大的铁锤,大踏步走了过来。那大汉步履稳沉,他的面上,充满了怒意,他毫不犹豫地走近大石坊,来到了大石坊之前,大喝一声,道:“你们全让开,我要砸了腾龙庄!”

那八个大汉仍然站着不动,只有一个冷冷地道:“高铁匠,你发什么疯?”

高铁匠已“呼”地抡起了大铁锤,向大石坊用力砸了过去,铁锤砸在石柱上,轰然巨响,石屑四飞,火星迸溅,高铁匠大叫道:“你们欺人太甚,你们实在太欺负人!”

他一面叫,一面手中大铁锤挥之不已,那八个大汉身形散开,将他团团围住,各自翻手,已摘刀在手,其中两个,一声怪叫,各仗钢刀,向高铁匠直砍了下来,高铁匠振臂扬锤,格了上去,“铮铮”两声,那两个大汉不但单刀被震飞,而且虎口被震得鲜血直流!

这两名大汉一退,高铁匠便向腾龙庄中,直闯了进去,但是他才跨出了两步,身后又有两名大汉滚地而来,手中单刀,砍向他的小腿。

高铁匠抡动铁锤时,可以看得出他力大无穷,但是他对武学招式,却是不甚了了,那两个汉子,使的乃是地趟刀法,专攻人下盘,本就不易砍,此际攻向高铁匠,高铁匠更是手忙脚乱,顾得躲避下面时,又是一人窜到,一刀砍下,高铁匠的肩头上,已中了一刀!高铁匠咬着牙,手中的铁锤向后直插了过去,正撞在身后偷袭他的大汉腹际,痛得那大汉怪叫一声,扔了刀,向后便倒。

高铁匠背后近肩处捱了一刀,鲜血迸流,但是他抡动大铁锤,却是丝毫不减其勇,他铁锤不断向下敲去,直打得青石板之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围住他的五人,却每一刀全向他的空隙处攻来,不到片刻,他身上又添了几处伤痕。

黄管家也出来了,不断呼叫着,道:“打死他!打死他!”

在铁匠铺中撞翻火炉之际,有几块火炭沾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红了一大片,此际在火把照耀之下,他歪着脸高叫着,看来神态更是狞恶。

高铁匠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全身浴血,可是他就像是一个铁人一样,呼喝着,手中的大铁锤,仍然抡得虎虎风生。

黄管家又怪叫着:“你们站着干什么,快上去,快上去,将他碎尸万段!”

随着黄管家的叫唤,又有六七人各执兵刃,攻了上去,高铁匠的大腿上又中了一刀,大叫一声,身子向旁,侧了一侧,眼看真是要被一干庄丁碎尸万段了!但也就在此际,一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突然传到,只见人影一闪,一条人影,自马背上直掠而起,紧接着,犹如半天之上,盖下了一片乌云一样,“铮铮”两声响,两柄正攻向高铁匠的单刀,已被砸飞,同时,“砰”地一声,一个人被踢得直飞了出去!

赶到的那人,正是高威!他手中铁帽翻飞,转眼之间,又是六七个人,被他的铁帽所伤,高威回头向高铁匠看去,高铁匠全身是伤,但仍然手握铁锤,兀立不倒!高威一看到高铁匠那种神威凛凛的样子,不禁由衷地佩服道:“好铁汉子!”

高铁匠瞪着眼,道:“小心!”

就在高铁匠叫嚷之际,高威也已觉出背后生风,他一转身,一人持刀向他面门砍了下来,但高威的身子,立时向后翻倒!

在他的身子向后翻倒之际,高铁匠发出了一声惊呼,然而在高铁匠的惊呼声中,高威双脚,已然连环踢出,“嘭”地一声,正踢在那人的胸口,那人疾飞了出去!

此时,从庄中,又有十七八人,抢了出来。

而又是一阵马蹄声传到,只见六七匹马,旋风也似卷近了大石坊,奔在最前面的两骑,马上正是汪害和邱吉天两人。

一奔到近前,两人勒住了马,汪害怪叫一声,道:“好哇,有人欺上门来了!”

他双手扬处,十枚飞镖,已电射而出,高威铁帽翻飞,将飞镖一起砸飞,汪害道:“邱兄弟,你进庄去敷药,我来对付这小子!”

汪害手在马上一按,已飞身而下,手在腰际一抹,“飕”地一声,一条精光闪闪,又细又长的兵刃,已然打横挥出!

那兵刃在他刚一出手之际,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兵刃来,及至挥到了高威面前,高威才看清,那是一条有许多节,每节半寸来长,小指粗细,三面锋棱的钢鞭!

高威见汪害才一出手,余人便纷纷退了下去,他便知道眼前的人,一定是腾龙庄中的高手,是以绝不敢怠慢,挥动铁帽,退到了高铁匠的身前。

高铁匠大叫道:“小兄弟,你不必护我!”

他非但不要高威保护,反倒抡起大铁锤,又向外冲了出去。但是他才一冲出,众歹徒一拥而上,他身上又添了几处伤痕。

高威叫道:“这位朋友,你……快到我的身边来!”

他一面叫,一面反扑而出,可是他顾得了救高铁匠,却顾不了汪害的三棱钢鞭,身子才一侧,“噗”地一声,已被钢鞭刺中!

那一下刺得十分深,令得他的身子,陡地向前一扑,高铁匠反倒伸手将他扶住,道:“小兄弟,小心!”

高威强忍着疼痛,道:“我们快走吧,多留无益!”但当他想到要走时,却已走不脱了!

这时候,从腾龙庄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已将他们两个人,团团围在中心,汪害右手握着钢鞭,左手捏定了五枚飞镖,高威的话才一出口,钢鞭便已疾抖了起来,向高威迎头砸了下来!

高铁匠一见这等情形,奋力一推高威,别看他身上受了二三十处伤,可是他双臂一推之力,仍是大得出奇,将高威推得向外滚跌了开去。

汪害那一鞭,本来是向高威砸出的,高威一被推开,便变得向高铁匠砸了下来,高铁匠大叫一声,道:“来得好!”

他一面叫,一面扬起手中大铁锤便格了上去。可是汪害的武功极高,他一见铁锤格来,手腕略略一翻,钢鞭一斜,鞭梢已向着高铁匠的两眼之间,直刺了下去!

那一下变招,疾如电光石火,就算是一个武功高手,也不易躲避,何况高铁匠只是天生神力,对于武学招式的变化,不甚了了,突然之间,只见精光夺目,凉气飕飕,对方的鞭尖已然攻到,他竟然呆了!而那时候,高威一跌出去,就有四五个人攻了上来,高威被那四五个人缠住,实是难以脱身。在高威看来,高铁匠已是万无幸理的了!

在那一瞬间,高威心中的难过,实在是难以言喻。但也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一溜乌光,电射而至,“铮”地一声响,正射在汪害的那根三棱钢鞭之上!

那一射之力,令得钢鞭向上,疾扬了起来,鞭梢在高铁匠的面上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而射中钢鞭的物事,余势未尽,仍然向前飞出,“啪”地一声响,射在石坊的石柱上,没入石柱,足有寸许,竟是一枝铁笔!

一看到那枝铁笔,汪害的面色,便陡地一变,接着,只听得“哈哈”一笑,人影一闪,长衣飘飘,高智已然跃过众人的头顶,落了下来。

他一落下之后,略站了一站,行动潇洒,向前走来,道:“只当腾龙庄恶名远播,却原来也有不怕死的好汉,前来决斗,汪害,你应该愧死!”

他伸手向汪害一指,汪害一步退出,捏在左手的五枚飞镖,同时放出,高智一探手,已绰了一枝铁笔在手,左拨右格,将五枚飞镖一起拨了开去,只听得人丛中呼叫连声,已有五名庄丁,反被拨去的飞镖射伤,汪害横鞭当胸,但不住后退。

高智来到了高威和高铁匠身前,他看到两人都受了伤,双眉略蹙,道:“两位还可以走么?”

高威和高铁匠两人,挺身起立,高智疾声喝:“我们走了,不怕死的就追上来!”

他们三人,背靠着背,一齐向外退去。汪害振臂呼叫,道:“围住他们!”

刹那之间,七八人冲了上来,高智手中的铁笔,突然横挥而出,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人,胸前衣服一齐被划破,胸前也出现了三道极深的血痕,鲜血迸流。高铁匠不但能走,而且还一路挥动着大铁锤,围上来的人虽然多,但是却全被他们三人杀退,他们退出了里许,只听得腾龙庄中,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已不见再有人追了上来。

那时已是午夜时分了,他们来到了一道溪水之旁,那晚月色十分皎洁,月光映在溪水之中,闪闪生光,到了溪水之旁,一齐坐了下来,高铁匠身上的伤口,有的血已凝了,有的还在流血,高智撕下一幅衣襟,用溪水替他洗着伤口,又取出了一瓶伤药来,替他遍敷伤口,道:“阁下高姓大名?”

高铁匠笑了起来,道:“你怎知我姓高?”

高智一听,也不禁笑了起来,他问对方“高姓”,高铁匠却以为已说中了他姓高,高智心知对方是一个粗鲁豪侠之士,是以也不再客气,道:“壮士叫什么名字?”

高铁匠着:“我姓高,叫高豪,但是人人都只叫我高铁匠!”

这时,高威也正用溪水在洗涤腿上的伤口,用衣服撕成的布条,将伤口紧紧地包扎了起来,一听得高铁匠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他陡地一呆,神情激动,疾声问道:“你,你叫什么?”

高铁匠道:“我叫高豪,是豪侠的豪!”

高威连忙踏前一步,突然捉住了高豪的手,翻了过来,月光之下,看得分明,高豪的手臂之上,有着一道疤痕,高威忙将自己的手靠了过去,他的手臂上,也有一道疤痕,高威激动得几乎讲不出话来,他叫道:“你,你是我的大哥!”

高豪抓着头,道:“我是你的大哥?怎见得你是我的兄弟?”高威道:“你看,你手臂上有一道疤痕,我也有,我们是兄弟!”

高豪还没有说什么,高智却已笑了起来,道:“这位朋友,一定是在说笑了,若是手臂上有一道疤痕,就是兄弟,那么,我一样也有,我们难道也是兄弟?”

高智一翻手,也将手靠了拢来。

他的手臂上,也有着一道疤痕!

高威陡地一震,抬起头来,望定了高智,道:“阁下尊姓大名?”

高智道:“在下姓高,名智。”

高威脱口叫道:“二哥!”

高智一呆,笑道:“怎么,真是兄弟?”

高智那样反问,显然是还有不信之意在内的,但是高威已握住了高智和高豪的手,道:“是的,我们是兄弟!”他举起了高豪的手道:“他是大哥。”然后又举起了高智的手,道:“你是二哥。我们一共五兄弟,三哥叫高勇,就是玉郎君高勇,我叫高威,我们还有一个小弟弟,叫高侠!”

高豪瞪大了眼,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气,高智双眉紧蹙,满脸疑惑之色。

高威急急道:“我将一切经过全讲出来,大哥二哥就明白了,我们弟兄五人,自幼失散,全是被一位前辈高人骆五娘救出来的……”

明月皎洁,溪水潺潺,高威将燕来告诉他,有关他们的身世,和他们身负家仇的实情,详详细细,讲了一遍。高威讲到一半,高豪已然大叫一声,将高威和高智两人抱住,两人虽然全是学过武功的,但是却也被高豪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到高威讲完,三人才一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约而同,一起跪了下来。

高智道:“天幸我们兄弟已会了面,玉郎君高勇是我们三弟,他名头响亮,容易寻找,但是却不知我们的五弟,流落何方?”

高智讲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抬头向明月望去,语音不胜惆怅。高威也昂首望天,低叹了一声。

高豪却是粗犷的野汉子,他向两人望了一眼,见两人都抬头望天,他也不知道天上有什么东西好看的,也一样抬起了头。

高智紧蹙着眉,道:“高侠……高侠……我好像记得起这个名字来,我们的五弟叫高侠!”

喧哗热闹,食客如云的大饭店,突然有人高声嚷叫了起来,拍着桌子,拍桌的人一身劲装,满面虬髯,腰际悬着一柄两面三刃刀,当他霍地一声站起来之际,更是杀气腾腾,只见他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碗碟杯盏,一起跳了起来。

虬髯大汉大声呼喝,几名店小二立时奔了过来,道:“什么事,客官?”

虬髯大汉怒道:“这里有贼,我放在桌旁的一只包袱,被人偷走了!”

店小二陪着笑,道:“客官,你看!”

店小二向前一指,那是一块竹牌,上面漆着“金银宝物,贵客自理”八个字。虬髯大汉一看,勃然大怒,道:“放你妈的屁!”

他蒲扇大小的巴掌,立时扬了起来,“啪”地一掌,就打在店小二的脸上,打得那店小二一个踉跄,向外跌出了一步。

虬髯汉子的落手也真重,店小二的半边脸,立时肿起老高,口角流血,抚着脸,连话也讲不出来了!

虬髯汉子却余怒未息,“飕”地拔出了那两面三刃刀来,“唰”地一刀,向桌子砍了下去,一张桌子,立时被砍成了两半。

虬髯汉子骂道:“直娘贼,我包裹之中,有三百余两纹银,若是你们不赔给我,叫你们店中,人人都似这张桌子一般!”

这时,胆小的食客,已纷纷溜了出去,店小二和掌柜的都走了过来,一看虬髯大汉那样的气势,掌柜的也呆住了,打着躬,道:“这位客官──”

可是掌柜的话还未曾说出口,虬髯大汉一伸手,便已拉住了掌柜的头发,将他直拉了过来,两面三刃刀一伸,便架在掌柜的颈上,喝道:“总共是三百二十两银子,你赔不赔?”掌柜的吓得双腿发软,跪了下来,只见一个年轻人,衣饰华丽,大摇大摆,走向前来,道:“这位朋友,你失了银子,干掌柜的什么事,那可是你自己不小心!”

虬髯大汉怒道:“关你屁事,滚开!”

那年轻人神态飘逸,微微一笑,向捱了一巴掌的店小二招了招手,道:“小二,你过来。”

那店小二手抚着脸,哭丧着脸走了过来。年轻人伸手入怀,便摸出了一个元宝来,道:“这个给你去买汤药调养!”

店小二忙道:“多谢高爷!”

店小二才要伸手去接银子,那虬髯大汉却大喝一声,道:“且慢!”

他一面大喝着,一面伸手就来抓银子,那年轻人一缩手,虬髯大汉抓了一个空,年轻人大声道:“好啊,众目睽睽之下,要抢银子啊!”

虬髯大汉咆哮道:“这是我的银子!”

年轻人哈哈大笑,道:“白花花的就是银子,在谁手里,就是谁的!”

虬髯大汉大喝一声,道:“原来就是你这小贼,偷了我的银子!”

他一转身,“呼”地一刀,已然向年轻人劈头砍下,年轻人一扬手,将那锭银子迎面抛了过去,刀到处,“唰”地一声,将银元宝砍成了两半。

那年轻人叫道:“强盗杀人啦!强盗抢银子啦!”一面叫,一面转身便跑!

虬髯大汉抡着刀,随后便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奔了出去,掌柜的和各店小二才松了一口气,一个店小二道:“只怕那大汉要吃亏!”

有食客问道:“真是那小哥儿偷的银子么?”

店小二道:“多半是,那位高爷,叫高侠,真是人如其名,专好劫富济贫,那虬髯汉子的这笔银子,多半是来路不正,被高爷一路追下来,才下手的,今天晚上,镇上又有几十家穷苦人家,可以受益了!”

在街上,高侠一直向前奔着,那虬髯大汉仗刀在后面追,转眼之间就追出了镇,来到了大路上,那一晚月色十分好,高侠正在疾奔着,突然打横跨出了一步,站定了身子,那虬髯大汉向前疾追着,一时之间,收不住势子,反倒向前冲了出去。

高侠一转身,飞起一脚,踢在那虬髯大汉的屁股上,踢得那虬髯大汉一个狗啃泥,向前直仆跌了下去,高侠哈哈大笑,道:“起来起来!”

虬髯大汉一跃而起,一张脸已气成了紫姜色,高侠手向他一指道:“喂,你来镇之前,和两个人鬼头鬼脑,说什么腾龙庄,那两人便给了你一大包银子,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虬髯大汉一声怒吼,抡刀攻来,高侠笑道:“好,还要动手!”

他一面说,一面身形一侧,“呼”地一声,挥起了一条软鞭,那条软鞭的起势十分快,一起便缠住了虬髯大汉的手腕,那虬髯大汉唉呀怪叫了起来,高侠已突然欺近身去,左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雪亮的匕首!

他那柄匕首才一扬起,便向虬髯汉子的左颊削去,虬髯大汉怪叫了一声,叫声甫毕,“唰”地一声响,匕首已贴着他的脸削过,虬髯汉子只觉得一股凉意,直沁心肺,整个人都呆住了。

高侠却已一声长笑,退了开去。只见那虬髯汉子半边颊上的虬髯,纷纷落了下来,他半边面颊变得光滑无比,原来刚才高侠的匕首,贴着他的脸颊削过,将他一边脸上的胡子,全都剃去!

虬髯汉子失去了一半虬髯,再加上他面如土色,是以他看来,实是滑稽之极!

高侠喝道:“你说不说!”

虬髯汉子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忙道:“说!说!那两个人是我以前黑道上的同伴,他们现下在腾龙庄中,强老庄主手下办事,他们叫我也去,他们写了一封荐书给万总管,连那些纹银,便是他们赠给我的……”

高侠道:“你那两个朋友倒阔啊!”

虬髯大汉道:“是的,在腾龙庄中,只要有本领,一年半载,就可以发财了!”

高侠冷笑着,道:“自然是干的无本买卖了,反正你要到腾龙庄去发财,这些银子也算不了什么,快滚,别叫我再见到你!”

虬髯汉子狼狈之极,道:“是!是!”

他一面说,一面抱头鼠窜而去。

高侠侧着头,自言自语道:“腾龙庄……我也去看看!”

他迈开大步,趁着月色,也向前走了出去,月色下,他的背影也渐渐远了。

溪边,高豪大声道:“我们还等在这里作甚,还不杀上腾龙庄去!”

高威道:“大哥,你的伤──”

高豪挥着手,道:“这点儿伤,算得什么?至多减了我三分力气,还有七分可使。”

高智笑了起来,道:“大哥说得不错,但是四弟也受了伤,我看我们兄弟相会,全靠骆五娘当年救命之恩,她在紫阳镇附近居住,我们不如先去拜见她,再作报仇打算!”

高豪狠狠地道:“好是好,可是又得等多一两日!”

他们三人,互相扶着,向前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官道之上,才一上了官道,便看到尘头大起,蹄声如同骤雹一样。

高智连忙低声说道:“有人来了,我们且躲上一躲!”

三人一齐在路边草丛之中,伏了下来,只见七八辆车子,疾驶了来,在他们的身边驰过,扬起老高的尘土来,车子是向腾龙庄方面驶去的。

等车子驶过,他们三人刚待从草丛中走出来时,又有两匹马疾驰而到。

马上两人,一个持着一块大铁牌,一个骑在马上,大腿上满是血。

这两人也旋风也似,奔了过去。

高豪握着拳,道:“这持大铁牌的,便是腾龙庄上的首恶!”

高智道:“他就是我们的仇人强啸云?”

高豪道:“不是,他叫做万不复,是什么冀北四霸的头脑,是腾龙庄的总管。”

高威问道:“大哥,你一直在紫阳镇上做铁匠,应该见到过强啸云的!”

高豪道:“没有,我未曾见过他,照你说,他原是我们老爹的好友,我应该见过他的,但是我却记不起了,我也记不起是怎么被骆五娘救出来的,我只记得……我很疲倦,只想睡觉,在我一觉睡醒的时候,我就看到了红红的一炉火,是老铁匠将我带回来的,老铁匠后来在我长大的时候对我说,我叫高豪,在我的衣服上写着我的名字,从此我就一直做着铁匠。二弟,你还记得么?”

高智缓缓地摇着头,道:“我那时才多大?当然更记不得,带我走的人,是洛阳白马寺的一个伙头,他是来河北探亲的,后来将我带回了白马寺中,方丈说我来历不明,却又有名有姓,必有血海深仇在身,是以不令我出家,只教我武功!”

高威道:“我师父是识得骆五娘的,是以当燕姑娘一提他母亲的名字──”

高智和高豪两人齐声问道:“燕姑娘是谁?”

高威道:“她是骆五娘的女儿,叫燕来!”

高豪大声叫了起来,道:“原来是燕来燕姑娘!紫阳镇上,却是人人识得她的!”

高威讶道:“你认识她?那何以她说找到了三哥,我是他第二个找到的人?”

高豪呆了一呆,道:“人人都管叫我高铁匠,她又怎知道我叫高豪?”

高威笑了起来,道:“她若是知道她要找寻的五个人中,有一个竟是她时时见面的,一定觉得很奇怪了。”

高豪嘻笑着接口,笑了起来,道:“可不是么?燕姑娘的一对柳叶刀,还是我替她打的,那是我托人从南方挑来的好钢,她常夸我打得好!”

高威“啊”地一声,道:“燕姑娘,她也会武功?”

高豪道:“自然会!她要我打的那一对柳叶飞刀,舞起来,只见刀光,不见人影!我知道她住那里,我们快去找她!”

他们三人,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手拉着手,向前大踏步走了开去。

在他们走开了约小半个时辰,又是一匹马疾驰而到,直奔腾龙庄而去,伏在马上的,正是勇胜镖局的总镖头,玉郎君高勇。

两间茅屋,屋前有一块空地,用竹篱围着,竹篱上全是花藤,开着很多花儿,空地之中,燕来矫捷的身形,正在舞着两柄柳叶刀。

在檐下,一个十分瘦削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拐杖,坐在竹椅上。月光映在她银丝也似的头发上,闪闪生光,那老妇人的神态,十分威严。

突然间,那老妇人一声断喝,道:“行了!”

燕来突地收刀而立,道:“妈,我今天又见到了高家的老四高威!”

老妇人“啊”地一声,道:“有那样的事?”

燕来笑着,道:“是的,我将他们兄弟五人的事,全讲给他听,又叫他到我们屋后不远处的古庙中去等他的三哥,可是他不肯,非要独闯腾龙庄不可!”

老妇人陡地一震,道:“什么?独闯腾龙庄?他……他去了?”

燕来张大了双眼,道:“是啊,我劝他也劝不住!”

老妇人手中的拐杖在地上一顿,唉地一声,道:“来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那么没有分寸?他一个人独闯腾龙庄,有死无生,你害了他了!”

燕来陡地一呆,十分委屈地扁起了嘴,道:“我叫他不要去了嘛!”

老妇人霍地站了起来,道:“走,说不得了,我们立时去,或者还可以将他救出来!”燕来连忙转过身,她才转过身,就看到三个人,在月色中大踏步走来。

燕来转过身,道:“妈,有人来了!”

老妇人双眉一扬,朗声道:“什么人?”

高豪已大声叫道:“燕姑娘,是我们!”

燕来推开竹篱门,三兄弟已然来到了门前,燕来一看到高威,便大喜道:“是你!为了你,我才捱了妈一顿骂,我们还要去救你,以为你死在腾龙庄了!”

高威笑道:“没有死,只是腿上受了伤,但伤得再重些,也是值得的,我找到了大哥,二哥!”

高威向高豪和高智指了一指。燕来叫了起来,道:“高铁匠,你的名字叫──”

高豪忙道:“我叫高豪!”

老妇人也走了出来,伸手翻过高豪的手臂来,高智和高威,也知道那老妇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骆五娘了,是以连忙也将手翻转,伸了过去。

骆五娘的神情十分激动,连她的白发,也在抖动,道:“不错,是你们,真是你们,好!你们个个都长大了!高铁匠,怪道你天生神力,两膀有千来斤力道,原来你是他们的大哥,你小时必是服食了不少强身的灵丹,是以才那么大力气的!”

骆五娘又向高智望去。

高智忙道:“晚辈投在洛阳白马寺中,白马寺方丈说晚辈来历不明,必有深仇,是以不令出家,但是也学了些本领防身。”

骆五娘道:“你们从腾龙庄来?”

高豪道:“是,我们见了你,立即还要再到腾龙庄去!”

骆五娘沉声道:“看你们的样子,是败退下来的?”

高豪道:“我只是受了些伤──”

高智忙道:“是,我们勉力以赴,才能夺围而出。”

骆五娘道:“和你们动手的,有哪几个高手?冀北四霸,出了几个?”

高智道:“好像只有一个汪害。但是在腾龙庄之前,我却伤了邱吉天,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和腾龙庄有那样的渊源,才手下留情的。”

骆五娘道:“冀北四霸,单打独斗,或者你们都可以敌得过,但是他们人多,你们一分神,便非吃亏不可,暂时别去了。”

高豪大声嚷叫道:“可是我们的大仇就不报了么?”

骆五娘转过身,向前走出了几步,坐了下来,道:“大仇自然要报,但必定要等你们五兄弟会齐之后,才能报仇。”

高智道:“再多上两个人,也未必一定报得了仇!”

骆五娘点头道:“说得是,高勇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你们几人中,多半也是以他武功最高,高侠还不知怎样,你们五人的力量,至多也不过和冀北四霸以及庄中的高手打一个平手而已,对方若是人多,死缠烂打,你们还是非吃亏不可,更别说想打得过强啸云了!”

三兄弟都十分疑惑,道:“那么──”

骆五娘缓缓地道:“我是最后见你们父亲的人,他当时已身受重伤,他逃到我的房间中,求我救你们五兄弟,当时我作客腾龙庄,又恰怀了来儿,勉力将你们救出,自己实是无力照顾你们五人,是以才只得出此下策,令得你们五兄弟分离的。你们父亲交给我一本小册子,说那是他在知道会有五个孩子时,穷一年之力,遍访各地高手,集各门派武功之大成,他名之为五虎齐心,全记在那本小册子之中!”

高智道:“前辈的意思,是要等我们五兄弟练成了那功夫,才去动手?”

骆五娘点头道:“是的,多年来,我细考五虎神功,觉得其间之妙,真是难以形容,五个人配合得妙臻毫巅,其中要有一人,天生神力,能承千斤重压──”

高豪大声道:“我就能够!”

骆五娘道:“自然非你莫属,你虽然不会武功,但也不碍事,动手之际,你反倒为主,你们五人,在遇到强敌之际,可以合为一体,恰如一个有七八条手臂,同时可以使用三四件兵刃的巨人一样,定然所向无敌,一定可以大破腾龙庄,逼老贼出来与你们动手的!”三兄弟齐声道:“有那样奇妙的武功,那太好了。”

燕来也道:“妈,他们老三已在古庙中等我,只有老五没有找到,可不可以──”

燕来话还未曾讲完,骆五娘已是面色一沉,道:“不行,一定要找到他们老五,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不能手刃父仇,那算什么?”

燕来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讲下去。

骆五娘道:“你们去那古庙中居住,我自明日起,便先来传你们那五虎齐心功夫!”

三人忙答应着,燕来忙道:“妈,我陪他们到那古庙去,那总可以了吧!”

骆五娘点点头,燕来高兴得笑起来,和三兄弟一起走了开去。骆五娘望着他们的背影伫立不动。

当高勇策骑来到腾龙庄前,庄前又十分平静,八个青衣大汉站在石坊之前,一动也不动,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当骆五娘带着他们五兄弟逃走的时候,高勇年龄还十分小,自然对腾龙庄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他这时来到腾龙庄前,新恨旧仇,却一起勾了起来,他直驰到大石坊之前,才勒定了马缰,在马上向那八人一拱手道:“请报知强庄主,勇胜镖局高勇来访!”

他这句话,乃是提气说了出来的,声音极其嘹亮,即使远在半里之外,也可以听得到。可是站在石坊下的八人,却恍若无闻!

高勇久历江湖,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做作,他冷笑一声,翻身下马,反手在马身上拍了拍,任由那马儿奔了开去。他的长剑,在抵挡万不复的铁牌之际,已被压断,断剑也已然弃去,手中也别无兵刃,他大踏步向前走去,看来像是若无其事,实则全神贯注。当他快到了石坊前的一刹那,站得离他最近的两个青衣大汉突然之间,一声大喝,各自打横跨出了一步,“飕飕”两声响,两柄单刀已交叉横在他的胸前,将他的去势阻住。

高勇一声长笑,双手齐出,出手快疾无比,突然之间,已捏住了两柄刀尖,接着用力一抖,“啪啪”两声,两柄单刀,已齐中折断!

高勇仍捏了刀尖在手,手腕一翻,两截断刀电射而出,在单刀被折断之际,那两个青衣大汉,已然觉出不妙,连忙向后退去,但是他们的退势,怎及得上断刀飞出之势,才退出一步,断刀已然飞到,“噗噗”两声,正射在他们的胸前,在他们的惨叫声中,高勇身形早已飞掠而出!

高勇身子一向前掠出,那六个青衣大汉,已然呐喊着一起追了上来。高勇的去势,十分之快,眼看他就要冲进庄门,那六个人是万万追他不及的,却不料就在他快到庄门口之际,他非但不向前去,反倒立时倒撞了回来,那六个人正在向前追赶,再也料不到高勇会在突然之间倒撞过来,一时收不住势子,仍然在向前奔出,高勇双肘向后一缩,“砰砰”两声,已撞中那两个人的胸口,将那两人撞得直飞了出去。

撞飞了两人,高勇才转过身来,右手顺势一扇,“啪”地一掌掴在一名汉子的脸上,掴得那汉子一个踉抢,打横跌出,高勇一探手便将那人手中的单刀夺了过来,再反手一刀,刀锋在那人的后颈之上划过,那人连声也未出,便趴跌在地上不动了!

高勇一上来,奋起神威,便已结果了五个人,还有三个,手中虽然仍握着刀,但是却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只是呆着发抖。

高勇冷笑着,道:“你们不肯替我通报,那我就自己进去了!”

他话才一出口,便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冷笑,道:“手下败将,又来逞凶了么?”

高勇疾转过身,只见万不复手持铁牌,汪害拖着三棱钢鞭,已然站在他的面前。

高勇陡地吸了一口气,喝道:“叫强啸云出来!”

万不复怪笑道:“凭你也配见我们强庄主,有本领的,就自己闯进去见他!”

高勇身形一纵,便陡地向前跃出,就在他向前一跃之际,万不复手中的铁牌,卷起一股劲风,也向前直推了过来。

高勇一见铁牌推到,心知万不复的铁牌十分沉重,难以力敌,是以他身形陡地拔了起来,“呼”地一声,在万不复的头上掠过,到了汪害身前,汪害抖起钢鞭来迎,刹那之间,已过了三招。

在汪害和高勇兔起鹘落,过了三招之间,万不复向前冲出的势子收不住,只听得“铮”地一声响,那块大铁牌直向大石坊的石柱铲去,恰好插入两块大石的缝中,竟深入尺许!

万不复一声大喝,手臂一振,抖出了大铁牌,旋风也似转过身,举着大铁牌,呼喝着,向高勇直逼了过来,气势之猛,无以复加。

高勇一连六七刀,砍在大铁牌上,但是除了迸出连串火花之外,却是一点也奈何不了万不复,万不复却仍是步步进逼,令得高勇无法不后退。

一连六七刀砍在大铁牌上,连刀口都卷了过来,他一直退到了石柱之前,已是退无可退了,万不复哈哈大笑,铁牌猛地向前一推!

高勇就在铁牌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前推来之际,背贴着石柱,突然向上疾拔了起来。

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铁牌撞在石柱上,石屑四飞,等万不复后退时,石柱上竟留下了一个深达半寸的铁牌印来!可知高勇刚才,若不是及时拔身而起,只怕会被那一撞之力,压成肉酱!

高勇拔起了丈许,左手一探,抓住了石角,身子已翻到了石坊之上。

那时,自腾龙庄中奔出来的人更多,高勇到了石坊之上,心便一沉,他知道自己已被围住了!

只听得汪害叫道:“快调弓弩手!”

随着汪害的叫嚷,又有五六十人,手持强弩,奔了出来。

万不复厉声道:“射!”

刹那之间,万箭齐发,一起向上射了过来,高勇一面挥刀挡格,一面在石坊之上找到了掩避之所,但是箭来得实在太密,他右肩之上,已中了一箭。

高勇蹲在石坊上,咬着牙,将箭拔了出来,汪害呼喝着,道:“他已经受了伤,待我去将他擒下来!”

他身形飕地掠起,在石角上点了点,身子又已拔高,也落到了石坊上。

那石坊的顶部,共分左、中、右三个飞檐,正中那个最高,在檐的每一角上,都有四条极大的石龙,高勇就是借那四条盘虬的石龙,作为避箭之所的,此际汪害则落在左首的飞檐之上,他手中三棱钢鞭,抖得“铮铮”直响,道:“玉郎君,你死期到了!”

他一面呼喝着,一面身子又向上斜刺窜了上来,足才踏在正中的飞檐之上,三棱钢鞭,便已向高勇疾刺而出!

高勇虽然一直蹲着不动,但实际上,在他窜上来之际,便已有了准备,此际一见他钢鞭刺到,身形突然暴长,单刀陡地向上格去!

他单刀上格,“铮”地一声响,已将汪害的钢鞭格开,紧接着,手探处,左手五指如钩,已劈胸将汪害抓住,汪害吓得面如土色,大叫了一声,急切间也听不清他在叫什么。

而高勇一抓住了汪害,立时手臂振动,将汪害提了起来,从石坊之上,直抛了下去!那石坊离地,足有两丈七八高下,汪害被高勇抛下去,在半空之中,怪叫之声不绝,在下面的万不复一声大喝,抛了手中的铁牌,一步跨过,双臂伸出,想将汪害接住,但是却已慢了一步,他双臂才一伸出,“啪”地一声响,汪害已跌在他身前三尺处,脑浆迸裂,恶贯满盈!

一见到汪害死得如此凄惨,万不复也不禁大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出了几步,抬头向上望去,突然之间,在他的脸上,现出十分阴森的笑容来,只听得他道:“好,在石坊上是你凶,但是我谅你也不敢下来,我让你在石坊上称霸,日头一出来,晒也将你晒死!”

万不复指着东方,东方早已现出了鱼肚白,此际,一轮红日,已渐渐升起来了!

日头越升越高,又是一个万里无云,酷热之极的大热天,围在大石坊下的青衣汉子不断地更班替换,有人撑开了罗伞,替万不复遮着日头。

可是在石坊上的高勇,却是一点遮蔽也没有,当日头移到正中的时候,高勇只觉得唇焦舌噪,口渴得使人难以忍受。

他额上的汗,已稠得和浆一样,他向下望去,一排排的人围着他,那些人不是掣着明晃晃的尖刀,便是举着强弩,对准了他。

他如果向下跃去的话,只怕还未曾落下,便已万无幸理了!

但是留在石坊之上又怎样呢?弩箭射不中他,自汪害被他抛了下去之后,也没有人敢上来和他动手,可是他能支撑多久呢?

他或者可以撑到今天日落,但就算他能够捱过漫长的一夜,第二天毒辣辣的日头再当天的时候,他也一定难以支持下去了。

高勇伸出舌头,舔着他的嘴唇,他的舌头都是干的,他舔到的是浆一样的汗,他开始觉得眼花起来,石坊上的龙像是在飞舞,他抓住了烫手的石角,他整个人都有要被烤焦了的感觉……

坐在大罗伞下的万不复,面上得意的神情越来越甚,他不时抬头向上望着。

就在这时,突然一匹马,快步奔了过来,马上骑着一个年轻人,才一奔到近前,那年轻人便大声道:“咦,腾龙庄上好热闹啊!”

他一到,就有好几个人一齐迎了上去,大声呼喝道:“什么人?”

那年轻人一来,道:“我要见万总管!”

万不复打量着那年轻人,道:“你是谁?”

那年轻人正是高侠,他翻身下了马,道:“这位一定是万总管了──”他也抬头向石坊之上望了一望,看到了石坊上的高勇,“我有一封荐书,我昔年两位朋友,荐我在万总管手下办事的。”

高侠翻身下了马,自怀中取出一封荐书来,交给了万不复,万不复略略一看,道:“你有什么本事?”

高侠又抬头向上望了一眼,道:“敢问万总管,在此做什么?”

万不复“哼”地一声,道:“石坊上那人,你看到了,他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玉郎君高勇,被我们逼上了石坊,已是穷途末路了!”

高侠说道:“原来如此,那该将他抓下来才是啊!”

万不复闷哼一声,道:“他居高临下,我们人上去了,却是……不利。谅他也难以支持得久,我要等他自己跌下来。”

高侠拍手笑道:“好办法,但是这许多人围住了一个人,传出去的话未免对腾龙庄的威名有损,我初来投奔,不如由我去将他抓了下来。”

万不复斜眼看着高侠,道:“你有这本事!”

高侠笑着,拍着胸口,道:“去试试,又有何妨?”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到了石坊之下,攀着石角,捷如猿猴,攀了上去,到了离高勇只有六七尺之处。高勇一看到有人上来,举袖抹汗,已卷了口的单刀,立时向前一挺。

他虽然唇焦舌噪,形容困顿,但是陡地睁开了眼,双目仍是十分有神,望定了高侠,高侠慢慢向他走近,沉声道:“高总镖头,我来救你出困境,你装着向我攻来,让我抓住你的手腕,我们一齐跃下去,我的马就在下面,立时可以逃去!”

高勇的喉头已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哑着声音道:“你,你是谁?”

高侠道:“我姓高,叫高侠,籍籍无名,本来我是想到腾龙庄来捣蛋的,恰好遇上你被困,自然是先救了你出困再说!”

高侠又逼近了一步。

这时,在下面的人,倒都着实替高侠捏了一把汗,但石坊离地甚高,高侠和高勇两人,沉声讲话,下面却是一点也听不到。

高勇陡地一震,道:“你……你叫高侠,你翻转右手臂我看看,可是有一道疤痕?”

高侠道:“是啊,你怎知道?”他突地翻过右掌,高勇低声道:“小心!”

他“唰”地一刀,向高侠当头砍了下来,高侠一侧身,已陡地伸手,抓住了高勇的手腕,两人的手迸在一起,两人的手臂上,都有一道疤痕!

高侠大奇,道:“你认识我?”

高勇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手握着手,在下面看来,就像是两人正在石坊之上角力一样。突然之间,两人都发出了一下大叫声,从两丈七八的石坊之上,一齐落了下来。

看来,他们像是纠缠之际,站立不稳,是以从石坊上跌下来一样,但实际上,他们却是早有准备,跳了下来的,等跌下了一丈五六,两人的身子,同时在半空之中,翻了一翻,一起落在马背之上,高侠已抖起缰绳,那马撒开四蹄,疾驰而出!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连万不复那样的高手,也是目瞪口呆,等到众人定过神来,发一声喊,准备追上去之际,尘土滚滚,马儿早已奔远了!

马儿一直向前奔着,奔到了清溪边,高勇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滚进了溪水中,大口大口喝着溪水,抬起头来,叫道:“五弟!”

高侠眨着眼,道:“五弟?”

高勇站起来,道:“是的,我是你三哥,你是我五弟,我们到一处地方去,一路走,我一路讲给你听我们高家五兄弟失散的事!”

两人又一起骑上了马,马儿涉溪而过,向斜岸奔了出去。

日头齐齐偏西,到了满天红霞时分,他们两人,已来到了一座古庙之前。

古庙之中,正有吆喝声不断传了出来,高勇高侠两人,翻身下马,奔到了断墙之前,向内看去,只见一个虬髯大汉,一手各拉着一个人,扎着马步,那两人一手和大汉的手相握,一手各执兵刃,随着那大汉的起步进退,院子之中树木枝叶纷落,他们三人合在一起,竟像是一个双手伸开,足有近两丈长的巨人一样!

高侠首先叫了一声好,高侠一叫,那三人突然停止,一齐向外望来,古庙之中,另有一个少女和一个老妇人,也疾步掠出。

高勇一看到了那少女,便叫道:“燕姑娘!我找到了我五弟!”

五只右手平伸着,五只右手的手背之上,各自有一道疤痕。五只手缩了回来,五个人并肩而立,粗犷的高豪,长身玉立的高智,英俊挺拔的高勇,神采奕奕的高威和少年英武的高侠。

古庙中的大树,树叶已枯黄,随着秋风在院子之中打转,已是秋天了。

从盛暑到仲秋,他们五兄弟一直在骆五娘的指导之下,苦练“五虎齐心”功夫,三四个月下来,已经练成了!

他们并肩站着,燕来和骆五娘也走了出来,骆五娘的神情,十分激动,道:“今日便是你们五人,手刃仇敌的日子了,记得,未见到强啸云之前,不可露五虎齐心功夫,莫叫他有了准备!”

五人齐声道:“是!”

骆五娘的目光,在他们五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疾声道:“去吧!”

五兄弟大踏步踏着落叶,向前走去,骆五娘望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五虎齐心,天下无敌,老贼该遭报应了!”

燕来急道:“妈,我们难道不去帮手?”

骆五娘豪意顿生,一顿手中拐杖,道:“好,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腾龙庄前,大石坊依然耸立着,石坊下也依然站着八个青衣汉子。

但是这一次,那八名青衣汉子一见五名大汉,神威凛瘭,大踏步走了过来,其中四个人便大声呼叫,转头奔进庄去,另外四个人各横兵刃,挡住了去路。

高威大喝道:“叫你们头儿出来,你们不是手脚!”五人一齐向前冲去,一到近前,只见四柄刀飞上半空,四个人已然向前跌了出去。五兄弟齐声呼喝,庄中二三十人,已涌了出来。

高豪大声叫道:“让开!”

他抡起手中大铁锤,刹那之间,在大石坊上,连锤了七八下,将石柱上的一块大石,锤得碎成了七八块,五人用力一推,“轰”地一声巨响,足有两丈六七高的石坊,一起倒了下来。

大石坊倒下,百十块大大小小的石块,恰好向自庄中涌出来的人压去,刹那之间,鬼哭神号,那三十来人,滚地呼号,不死即伤!

五兄弟已然身形各自掠起,大踏步向前走去,他们才一抢进了庄门,便听得一声大喝,万不复持着铁牌,直撞了出来!

高豪大叫道:“来得好!”他双臂肌肉坟起,大铁锤“呼”地抡了一个半圆,“砰”地一声,敲在铁牌之上!万不复铁牌沉重,他用铁牌去撞人,从来无人抵挡,可是遇上了力大无穷的高豪,却是克星,大铁锤一敲了上去,他不由自主,便后退一步,而高豪的第二锤又已击到,当地一声响,他再退出了一步,刹那之间,高豪在铁牌之上,连敲了七锤,在铁牌上敲出了一个凹痕来,万不复退到了大树之前,已然没有了退路,高豪抡起大铁锤,再重重一锤击下,只听得万不复一声怪叫,身子夹在铁牌和大树之间,鲜血狂喷,竟被高豪锤死了!

和万不复一起出来的邱吉天和钱振风两人,也早已和高威、高智、高侠、高勇四人动起手来,四人如生龙活虎一样,捱着他们的人便倒,已然越闯越进,闯到了大堂之前,高智手中,铁笔翻飞,已将邱吉天的脸上,划得鲜血淋漓,一直到了大堂之前。高智一声长啸,双笔齐下,插进了邱吉天的额上,邱吉天身子向后倒去,高智双手一抖,拔出铁笔来。

就在他拔出铁笔的那一刹间,大堂之中,突然卷起一股劲风,一条人影,疾扑而出,将高智陡地撞退了一步,同时高智手中一紧,两枝铁笔,已被夺去,高智连忙后退,只见一个豹头环眼的老者,已然疾掠而出,众歹徒齐声叫道:“强庄主!”

那走出来的,正是强啸云!强啸云刚一走出,骆五娘和燕来也已赶到,骆五娘一声长笑,道:“强啸云,好久不见了!”

强啸云振声大笑,道:“这就是高家的五个余孽?好!来得正好,叫我能斩草除根!”

高豪大声呼叫,抡起铁锤,冲了上去,当头便砸,强啸云一声冷笑,伸手一托,便已托住了铁锤,往怀中一带,高豪人便直向前扑跌了过去,幸而他见机,立时着地一滚,滚了开去,才不致吃亏,但是刚才将万不复打得无还手之力的大铁锤,却已被强啸云夺了过去!骆五娘急叫道:“五虎齐心!”

强啸云也叫道:“大伙上!”

停手的歹徒,各提兵刃,攻了上来,燕来舞动柳叶刀,骆五娘挥动拐杖,立时加入战团,高豪一翻起身,双手平伸,高智高威,立时按住了他的手,高侠身形一纵,上了高豪的肩头,在高豪的肩头上一弹,翻身而起,一鞭向强啸云迎头砸下!

强啸云一声冷笑,翻手去抓软鞭,高智一提高勇的左手,高勇整个人平平飞起,一剑已经刺向强啸云的胸口。强啸云的武功也真高,右手上翻去抓软鞭,左手食中两指一挟,便来挟高勇的剑尖!

但高勇的那一剑,去势甚猛,刺到一半,高豪的身子,便突然转了一转。

此际,高勇被高智拉着,高智又拉住了高豪,高威也拉着高豪,他们三个人,就像是附着在高豪的身上,结为一体一样。

高豪一转,高勇已突地转了开去,长剑挥动,好几个人倒地不起,而高威则已转到了强啸云的面前,铁帽向强啸云的手疾砸了开去,强啸云大吃一惊,连忙缩手,高威的铁帽向前一送,“嗤”地一声,已将强啸云的衣袖,割下一幅来!

强啸云连忙后退,高侠在空中一翻,又落在高豪的左肩,高智手一松,高勇足尖在高智的腿上借力一点,人已反弹而起,落在高豪的左肩。兄弟五人,并成了一体,就像是一个身高盈丈,六条手臂的巨人一样!

高豪身上承着四个人,但是他力大无穷,一样进退自如,高智铁笔连刺,高威铁帽飞舞,高侠软鞭呼呼,高勇长剑嗤嗤,四件兵刃,一起向强啸云攻出,当真自古至今,再也没有一个人,有如此威力!

强啸云的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敌,他接连退出了七八步,才大叫一声,突然拔刀出鞘,乃是一柄极长大的大环鬼头刀。

他掣刀鞘之际,恰好是高威一铁帽向他历下之际,强啸云扬刀格去,“当”地一声响,格开了铁帽,高豪身形转动,高智铁笔又已刺到,强啸云一声怪喝,衣袖扬起,去挡高智的铁笔,大环刀抖得呛啷啷直响,一刀向高豪砍去!

他也已看出,五人联手,最有用的还是高豪,只要攻倒了高豪,对方的奇异武功,也就施展不出了,所以他一刀直取高豪胸口!

就在他一刀砍出之际,“噗噗”两声响,高智的铁笔,已刺穿了他的衣袖,刺进了他的左臂之中!

而在高豪肩上的高侠和高勇两人,也一起翻身而起,在强啸云的头上掠过,落到了他的背后,刀剑齐下!强啸云在那样情形下,仍是不顾一切,一刀砍出,高威“唰”地递过铁帽,“当”地一声响,一刀正砍在铁帽之上!

那一刀的力道十分大,令得高豪也腾地退出了一步,但是就在那时,高勇和高侠的一剑一刀,都刺中了强啸云的背部,自肩至股,划出了两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鲜血狂喷!

高威趁着强啸云刀砍在铁帽上之际,双足突然飞起,“砰砰”两脚,正踢在强啸云的面门之上,强啸云身子向后一仰,高智手扬处,“嗤”地一声,又一枝铁笔,射进了强啸云的胸口!

强啸云手一松,大环刀跌在地上,面上现出不相信的神色来。

而五兄弟则已然并肩而立!

强啸云伸手指着他们五人,道:“你们……这……是什么功夫?”

五人齐声道:“五虎齐心,天下无敌!”

强啸云已成了一个血人,他喃喃道:“五虎齐心,天下无敌!”

讲完了那八个字,他才“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五人一齐欢呼了起来,骆五娘和燕来母女两人,正在合战百余庄丁,本不知情形如何,一听得五人欢呼,已知事成了。

骆五娘高叫道:“元凶已然伏诛,你们还不弃了兵刃,伏地投降?”

骆五娘一叫,一大半人弃下兵刃,还有一小半人在顽抗,但是五人闯了过来,如虎入羊群,转眼之间,只听得呛啷啷兵刃落地之声,二三百人,个个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燕来奔到了五兄弟面前,雀跃着,道:“你们真了不起,刚才你们五人联手,简直就如同天神一样!”

七八辆镖车,从腾龙庄中驶出来,高威、高智、高豪、高勇和高侠骑着马,跟在后面,燕来策马从庄中赶了出来。

到了大路上,高勇道:“你们请回去,庄中百废待兴,待我送出了这趟镖,立时就赶回来!”

燕来白衣飘飘,道:“让我送你一程!”

高豪大声道:“不,我们五兄弟,再也不分离了!”

高威、高智、高侠齐声道:“大哥说得是!”

高勇笑了起来,五人一起抖动缰绳,秋风劲疾,他们五兄弟,五匹马,五颗连在一起的心,却比秋风更有劲!更有力!

(全文完)

同类推荐
  • 血帖亡魂记
  • 浪子神鹰

    浪子神鹰

    陈青云《浪子神鹰》作者: 陈青云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石家堡——天下第一堡。这“天下第一堡”并非朝廷敕封,因为石家自列祖以来没有出过封候拜相的人物。也不是武林同道所公封,因为石家堡并没有到武林天下同尊的地步,而是适得其反。那这称号是怎么来的呢?是自封的,可以说是“霸业”的代名词。堡主石中龙在四十年前创下了这一片武林空前的霸业,不但自豪为天下第一堡,而且还大言不 惭的自称为“武林千岁”。
  • 一字剑
  • 冰魄寒光剑

    冰魄寒光剑

    这是一个域外传奇的故事,讲述武当派北支掌门之子桂华生在西域的传奇经历和其与华玉公主的爱情故事。“天山七剑”之一桂仲明次子桂华生败在天山门人唐晓澜、冯瑛剑下,决心寻访奇人异士,自创剑派。他来到西藏,救下被尼泊尔额尔都王子的围攻白教长老麦士迦南。红教喇嘛藏灵上人与王子勾结,图谋进入冰窟盗宝,被白衣少女华玉赶走了。华玉与桂华生情投意合,结为兄妹。在桂华生的帮助下,华玉打败了前来盗宝的藏灵上人和赤神子等,从冰窟中获得冰魄寒光剑和冰魄神弹两大珍宝。两人相聚数日,恋情暗生,但桂华生始终不知华玉的来历,分手之后不禁怅然若失。桂华生受麦士迦南之托前...
  • 玉翎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