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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长笑走奇人,亦狂亦侠亦毒亦义;巨浪惊鸳侣,非爱非仇非怨非憎

金一鹏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阴恻恻一笑,说道:“这女子就是我跟师傅说起的方少坤,我因听师傅突然南来,所以就将她寄放在长江水寨里,哪知我见了师傅禀明此事,再问长江水寨的江里白龙孙超远要人时,他却说人已被‘七妙神君’劫走了。”

金一鹏哼了一声,面如凝霜,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那少年朝辛捷凛然一视,辛捷未动声色,但已暗暗调运真气,他忖道:“想这个少年就是他们口中的天魔金欹了,却想不到他竟是毒君金一鹏的弟子,看来今日说不得要有一番恶斗了。”

那少年果然就是近日江湖中闻而色变的天魔金欹,他冷冷又道:“我一听是七妙神君动的手,就赶紧回来禀明师傅,再又出去找人,哪知我走到街上,却看到这贱人坐在山梅珠宝号里。”

辛捷暗暗叫苦,望了方少坤一眼,见她正垂着头,满脸俱是惊愕之色,暗道:“我叫你守在房里不要出来,你又跑出来做什么?”

毒君金一鹏目光一凛,望着辛捷道:“梅山民是你的什么人?他现在在哪里?”

辛捷未答话,在考虑着该怎样应付这当前的局面,他知道此刻面对着的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而且金一鹏以毒闻名,只要稍一不慎,便是身中剧毒,连救都不会有人来救。

金梅龄眼波一转,轻轻一踢辛捷,说道:“你倒是快说呀!”

此刻船身波动很大,像是船已驶到江心,辛捷暗算:“这天魔金欹比他师傅还毒,生怕我逃走,竟将船驶到江心来了。”

须知即使武功再高,在一无凭藉之下,也绝难飞渡这数十丈江面。

这与他自江里白龙船中救走方少坤时,情况大是不同,一来那时船距江岸没有这时远,二来那时身侧没有高手环伺,他可从从容容地飞身而渡。

但是辛捷生性独特。虽然事已至此,但却丝毫也不慌乱,他年纪那么小的时候,面对着“天废”、“天残”两个魔头,尚且不惧,何况这十年来,他更学得一身惊人的艺业呢?

他微微一笑,心里也有了打算,心想:“无论结果如何,好歹我也要先将金梅龄的来历,抖露出来,让你们也不得安稳。”

金一鹏见他此刻仍在微笑,而且依旧潇潇洒洒,一点儿也不露慌张之色,心中不禁也暗赞他的勇气。

辛捷环目四顾,朗声说道:“老丈问起梅山民,难道老丈与那梅山民有什么过节不成?”

他以问话来回答问话,倒问得金一鹏一愕。

那天魔金欹却怒喝道:“他管得着吗?”

辛捷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就是老丈不说,在下也略知一二。”

金一鹏面色一变,望了侧立在旁的金梅龄一眼,辛捷更是得意,说道:“诸位先莫动手,待小生说个故事与诸位听听。”

于是他指手划脚,将“侯二”说给他听的故事,又说了出来。

说了一半,那天魔金欹一声怒喝,飞掠过来,并指如剑,右手疾点他喉下“锁喉穴”,左掌横切,带起一阵劲风,直取小腹。

这一招两式,出手如电,劲力内蕴,无一不是杀手,果真不同凡响。

辛捷哈哈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转,堪堪避开,却并不还手,仍然滔滔地说着。

天魔金欹又是一声怒喝,扬掌三式,“勾魂索命”、“鬼笔点睛”、“游魂四飘”,漫天掌影,笼罩在辛捷四侧。

辛捷脚踩迷踪,身形乱转,一面躲,嘴里仍不停着,还是在讲。

金梅龄眼含痛泪,凝神在听,那方少坤骤见辛捷如此身手,不知是惊是喜,眼睛眨也不眨地随着他的身形打转。

金一鹏的神色更是难看已极,却仍端坐并未出手,突地喝道:“欹儿住手,让他说下去。”

辛捷暗暗称怪:“怎地这金一鹏却让自己说下去?”

那天魔金欹闻声而止,气愤地站到旁边,辛捷更是老实不客气,坐到椅上将这故事源源本本地讲完,望着金梅龄:“你说这故事好听不好听?”

金梅龄垂头不语。

金一鹏面上忽阴忽晴,突地说道:“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

辛捷更是奇怪:“这毒君不但毒,而且‘怪’得可以,怎地却要讲起故事来,莫非他这故事里,又有什么文章吗?”

他心中思索,嘴中却道:“小生洗耳恭听,老丈请说吧!”

金一鹏神色甚异,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乐的少女……”

方才听到这里,辛捷心中就是一动,暗忖道:“他所说的也在河北,也是个快乐的人,却是个少女,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于是他凝神听那金一鹏讲道:“那少女非但艳若尤物,而且父母俱在,家道小康,对她又是俱极爱护,你说这样的少女快乐不快乐?”

辛捷茫然点了头。

金一鹏又道:“哪知她所住的地方,有个有财有势的年轻人,又自命为古之孟尝,结交了不少鸡鸣狗盗之徒,整日张牙舞爪,不可一世,那少女的父亲是个小商人,终日为着些许蝇头之利而忙碌,有一天那个有财有势的年轻人,派了个人去他店中买东西,那少女的父亲为了赚钱,大约是将价钱抬高了些,这本是人之常情,罪总不致死吧?”

他眼中带着一种逼人的光芒,望着辛捷,辛捷又茫然点了点头。

金一鹏冷笑一声,说道:“哪知那个年轻人,自命侠义,硬说她的父亲是奸商,又说自古以来,贪官奸商,为恶最烈,不问青红皂白,派了几个人到那店中,打得落花流水,她的父亲连伤、带急、带气,竟然一命呜呼了。”

“这事在那年轻人说来,自说是一桩义举,过了不久,就忘怀了,那少女一家,却因此而跌入愁城,父亲一死,母亲跟着也死了,只剩下那少女孤苦伶仃一人,想报仇,但却怎敌得过那有钱有势的人呢?”

金一鹏冷笑一声,接着又道:“但是那少女心中怨毒已深,势欲复仇而甘心,托了媒人,去跟那年轻人说亲,那年轻人居然就答应了,那少女名虽是嫁给他,但却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说到这里,辛捷已隐隐约约揣测到了几分,他眼光瞟向金梅龄,见她双眼红肿,泪珠一串串落了下来。

金一鹏用手抚着她的手,又说道:“但是那青年不但有钱有势,还有一身武功,那少女时时伺机而动,总没有机会,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要暗算一个武功深湛的人谈何容易?有时她等他睡熟了,想刺死他,哪知只要她一动,那年轻人便自惊觉,何况她根本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两只纤纤玉手,绣花还可以,想拿着刀杀人,却根本办不到。”

“她想下毒,又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为她买毒药,何况即使下手了,也难免不被那年轻人发觉,这样过了几年,她竟替她的仇人生了个女儿,心中的愁、恨、悲,真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

金一鹏娓娓道来,金梅龄已是哭得如带雨梨花,就连方少坤听了,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后来,那年轻人游兴大发,居然跑出去游山玩水去了,那少女心中仇恨未消,悲怨无法自遣,跑到庙去自悲身世,哪知却被一个人听到了,这个人自幼也是被世上一般欺世盗名之徒所害,长成后学了一身绝技,就专和世间的那些小人作对,无意听了这少女的身世,生气得很,就自告奋勇地出来,为这少女复仇,你能说这是错吗?”金一鹏冷然问道。

辛捷一愕,此刻他已知道这事的究竟,但是这事的是非曲直,又有谁能下一公论呢?

金一鹏赧然一声长笑,说道:“哪知道命不由人,那女人含羞忍辱,还是报不了仇,半路上又杀出一个‘七妙神君’来,不分青红皂白,也不问个清楚,就将这事弄得乱七八糟,那插手打抱不平的人,那时自问不是梅山民的对手,就带着那少女和她的女儿走了。”

金梅龄哭声更是悲切,辛捷心中也不禁黯然,忖道:“唉!她身世之惨,更是不可思议,她的‘仇人’竟是她的父亲,但她的父亲,真是她的‘仇人’吗?若她的父亲不是他的‘仇人’,那这仗义援助她母亲的‘毒君’金一鹏,又怎能说是她的‘仇人’呢?”

天魔金欹却仍然全无表情,说道:“师傅,和这种人罗嗦些什么……”

金一鹏瞪了他一眼,说道:“谁知走到路上,那少女竟抛下她亲生的女儿,投河自尽了。”

辛捷听了,更是觉得对这位“毒君”有些歉意,他本以为这“毒君”的毒,和那“淫妇”的淫,都是万恶不赦的,哪知道这“毒君”并不毒,那“淫妇”更是不淫,而且还死得这么凄惨。

金一鹏愕然笑道:“从此,那伸手管闲事的人,就带着那幼女远走天涯,他知道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不是在骂他的,但是他虽然手段毒辣,却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之事,问心也就无愧了。”

说完,他脸上又换成肃杀之气,瞪着辛捷说道:“不管你是梅山民的什么人,你可以回去告诉他这件事的始末,哈哈,我一想到他听了这件真相之后的难受,我就快乐了。”

他笑声越来越厉,突然双手一抓一撕,将身上穿的红袍又撕成几片,双脚一顿,电也似的窜到门外,只听得砰然一声水响,便没了声息。

他这举动快如闪电,辛捷直惊得站了起来,不知出了何事。

面上始终没有表情的金欹,叹道:“师傅的病,怎地越来越厉害了。”双眉也紧紧皱到一处。

辛捷奇怪:“怎地这身怀绝技的人,又有什么病?”他顿然想起黄鹤楼下他的狂态,突然悟道:“难道他屡受刺激,竟然疯了?”

金梅龄哭声未住,往事新愁,使得这少女泪珠更簌簌而落,舱中众人精神受了这些激荡,居然在这片刻间都静了下来。

但是这沉静,却令人更觉得有一种难言的窒息,痴立着的方少坤,思潮紊乱,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辛捷走上两步,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一时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说,方少坤只觉抚在她头上的手,是那么多情而温柔,止住了哭,抬头望着他,两人都觉得温馨无比,竟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金梅龄见了,眼中又现幽怨之色,低低又抽泣了起来。

天魔金欹妒火中烧,蓦地一声大喝:“都是你。”劈面一掌,向辛捷打去。

辛捷一惊,本能地一错步,金欹侧身欺上,右手横打,左掌斜削,右足一踢,正是毒君“阴掌七十二式”的杀手“立地勾魄”。

他非但招式狠辣,掌力更是阴毒,只要沾上一点,便中剧毒,辛捷只觉掌风之中,竟有些热力,心头一凛,一招“凌寒初放”,身向左转,右手横切他的左掌,堪堪想避过他的右肘和左腿。

这一招守中带攻,而且含劲未放,果自不同凡响,金欹嗯了一声,双掌一错,施展开“阴掌七十二式”,掌掌拍至辛捷致命之处。

辛捷初遇强敌,打点起精神应付着,这小小一间船舱,怎禁得起这两人的剧斗,顿时桌翻椅倒,价值不菲的翠玉器具,碎得一地都是。

金梅龄见了两人舍生忘死的斗着,幽幽忖道:“这两人这样的打法,还不是为了一个女子,只有我孤苦伶仃,又有谁来疼我?”

方少坤吓得躲在舱角,睁大了眼睛,恨不得辛捷一掌就将金欹劈死,她武功太弱,根本无法看清这两个绝顶高手的招式。

两人瞬即拆了五、七十招,七妙神君轻功独步海内,但在这小小一间船舱之中,辛捷却无从发挥真威力,而且他初度出手,便碰着了这样强敌,打了许久,心中不禁暗暗着起急来。

他心中着急,却不知天魔金欹不仅比他更着急,而且还大为奇怪,他受“毒君金一鹏”多年薰陶,不说暗器与兵刃之毒,就拿这套掌法,已不知有多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师,丧在他的掌下。

此番他见辛捷只是个年轻书生,而且名不见经传,在武林中连个“万儿”都没有,但自己却仅仅勉强打个平手,岂非异事?

是以他心神急躁,掌招更见狠辣。

须知辛捷武功虽已尽得梅山民的真传,但除了功力尚差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临敌经历太少,往往有许多稍纵即逝的制敌机先的机会,他却未能把握住,是以仅能和金欹战个平手。

但虽是如此,他这身武功,不但普通武林中人见了定会目定口呆,就连金梅龄见了也是称奇不已,她也没有想到这一个看似文弱,最多内功稍有火候的少年书生,竟有如此武功。

掌风激动,砰地将窗户也震开了,金梅龄侧首窗外,暗暗吸了口凉气,原来船顺激流,已不知漂到什么所在了。

忽地,她感觉到两岸的地平线逐渐上升,再一发现,竟是船身逐渐下降,慢慢向水里沉下。

再一探首外望,水面竟已到了船舷,而且操船的船夫,也不见一个了。

她顾不得舱中两人的拼斗,纵身掠出窗外,只见船上倒着几具死尸,连忙纵身过去,竟是操船的船夫,无声无息地被人全刺死了。

试想船放中流,船中的人又俱是绝顶高手,纵然是各人都有心事,但被人在舱外将船夫全都制死,岂非不可思议之事?

金梅龄惊疑万状,俯下身去,只见每个船夫颈上却横贯了一枝小箭,被箭射中的肌肉四周,泛出乌黑之色,而且还有黑色浓汁流出。

她随着“毒君”多年,天下各毒,再也没有毒过“毒君”的,她一看便知道这些船夫全是中绝毒暗器!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鹿皮手套,戴在手上,拔出那小箭一看,脸上不禁倏然色变。

那小箭之上,刻着一个篆书“唐”字。

金梅龄一声低唤,忖道:“四川的唐家怎地会到此地,在船上做了手脚,却又不见人影呢?”

她一抬头,见那船首的横木上,迎风飘舞着一张字条,她身如飞燕,将那字条拿到手上。

此刻天已微微见白,她借着些许晨曦一看,只见那字条上端端正正写着:

“冤魄索命,廿年不散,今日一船,送君入江,见了阎王,休怨老唐。”

她再侧目一望,船越沉越深,眼看就要完全入水了,四顾江面,别波浩瀚,正是江心之处。

她惊惧交集,身形如飞,掠进舱内,只见舱内掌风已息,天魔金欹正站在那儿冷笑。

再一看,辛捷脸色苍白,右手捧着左手,背墙而立,方少坤焦急地挡在辛捷身前,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天魔金欹。

她一看辛捷的面色,便知辛捷已中了剧毒,无药可解,除了金一鹏本身之外,谁也没有解药,就算亲如他自己的弟子金欹,和金梅龄,他也只传毒方,不传解方,这自是金一鹏生性奇特之地,他自从知道梅山民找得解药,救了“侯二”的性命之后,谁也不知道他将解药放在那里,此刻辛捷中的毒虽还不太多,但也仅仅只能活个三两天而已。

她对辛捷芳心已暗暗心许,见了他身受剧毒,自是大骇,但随即想到自己身在江心沉船上,又何尝能保得了性命?

她一念至此,反觉坦然,朝天魔金欹笑道:“师哥,你看看窗外。”

原来辛捷与金欹拆了百余招后,已渐渐悟出了制敌的道理,抢手数掌,将金欹逼在下风。

金欹心里又慌又急,突然看到窗棂上摆着的七只花瓶,已震在地上,只有一只,还斜在角落里。

他心中一动,知道这七只花瓶都附有奇毒,是毒君金一鹏平日练掌所用,金欹自己也在这七只瓶上,下过不少功夫,但若非先服下解药,体肤一沾此瓶,便中剧毒,天魔金欹久练毒掌,自是不怕,若辛捷的手掌沾了此瓶一点,却是大祸。

他心念一转,脚步向花瓶所在之地移去,极快地伸手取得这瓶子,右掌尽力一劈,身形后纵。

辛捷微一侧身,避过此掌,身形前扑,一招“梅占春先”,正要向金欹拍去,却见一只花瓶,迎面打来,他想也不想,一掌向那花瓶拍去。

但是他手掌一沾那瓶子,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猛烈想起“侯二”的话,在这一刹那,“死”的感觉像幽灵之翼,悄然向他袭来,他脚跟猛旋,将向前纵的力量顿住,纵身退到壁前。

金欹阴恻侧地笑着,说道:“姓辛的,明年今天,就是阁下的忌辰。”

方少坤闻言大惊,奔到辛捷跟前,金欹也不阻拦,只是阴阴地笑着。他除去强仇,又除去情敌,心中自是得意已极。

此刻突然发现自窗外纵身而入的金梅龄,面带异色,又叫他看看窗外,他一掠而至窗外,得意之情,立刻走得干干净净。

原来水势上涌,竟已快到窗子了。

辛捷也自发现,但他身受奇毒,自知已无活命,反而泰然,一把搂过方少坤,哈哈笑道:“我死也和心爱的人死在一块,总比你强得多,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明年今日,也是阁下的忌辰呢。”

方少坤被他搂在怀里,心觉得甜甜地,生死也看得淡了,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温馨。

金梅龄心中一酸,掉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人亲热的样子。

天魔金欹见了,嫉妒的火焰,使得他也忘了生死,纵身扑去。

哗地一声,窗子里已涌进水来,晃眼便淹没足踝。

金欹斜劈右掌,左掌伸手去拉方少坤。

辛捷但觉全身已有些发软,勉强拆了一掌,但怀中的方少坤已被金欹抢去,搂在怀里,格格怪笑道:“她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辛捷双掌并出,全力击向金欹,但他身受天下之剧毒,功力已大大打了个折扣,金欹右掌一挥,又将他逼了回去。

辛捷蓄势正想再扑,哪知方少坤一口咬在金欹的右臂上,金欹痛极一松手,方少坤又扑进辛捷的怀里。

此时水势已快浸到腰部了。

但金欹仍不死心,又扑了上去,辛捷先发制人,一掌拍向他的左肩,哪知他不避不闪,硬生生接了辛捷一掌,双手抓着方少坤,又将她抢在怀里,水势汹涌,已漫过腰部了。

金梅龄眼含痛泪,人在临死之际,最需要情的安慰,但是她至死仍是伶仃一人,身侧的两人,为着另一个女人,争得濒死还要争,她心中既落寞又难受,一种空虚而寂寞的感觉,甚至比死还强烈,紧紧迫向这个少女,她娇啼一声,再也顾不得羞耻,纵身扑向辛捷,紧紧搂着辛捷的脖子。

“情”之一字,力量就是这么伟大,古往今来,唯一能使人含笑死去的,也只有“情”之一字而已。

轰地一声,这“毒君金一鹏”花了无数人力、物力,所造而成的船,连同满船的珍宝,几个船夫的死尸,和困死后舱的四个少女,以及前舱的两对为“情”颠倒,身怀绝技的男女,齐都沉入水中了。

江面起了一个漩涡,但旋即回复平静。

江水东流,这艘船的沉没与否,丝毫不能影响到它。

金梅龄双手紧紧搂着辛捷,辛捷心中不知是惊疑?是温馨?还是迷惘?就在这难以解释的情感中,他也伸手环抱着金梅龄的腰。

水势淹过两人的头顶,金梅龄却觉得她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一个浪头打过来,一块甚为厚重的木板,碰到她身上,但在水里,她并不觉得沉重。

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匀出一只手来,抓住那木板,她内力颇深,再加上是在这种生死之间的关头,五指竟都深深嵌入木板里。

水波翻转,浪花如雪,初升旭日,将长江流水,映影成一条金黄的带子。

金梅龄一只手紧搂着辛捷,一只手紧紧抓着木板,渐渐她神智已失,惘然没有了知觉。

无情最是长江水,但这浪花却是有情,竟将这两个紧紧搂抱着的人儿,送到了岸上。

旭日东升,阳光逐渐强烈。

金梅龄睁开眼睛时,强烈的阳光正照在她眼前,但是这感觉对她来说,是多么欣然和狂喜呀。

她想伸手揉一揉眼睛,来证实自己的感觉,哪知一块长而大的木板却附在她手上。

望着那木板,她感谢地笑了,若不是这块木板,她只怕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了。

她将手指拔了出来,春葱般的手指,已变得有些红肿了,她抚摸着那块木板,发觉竟是毒君金一鹏所睡的木板,她想起自己屡次劝“爹爹”不要睡在这硬梆梆的木板上,“爹爹”总是不听,想不到今天却靠这块木板逃得性命。

她右臂麻木得很,原来辛捷正枕在她的手臂上,仍然昏迷着,她笑了,那么幸福地笑了。

从死之中逃了出来的人,身侧又有自己所钟情的人儿陪着,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足为虑了。

她伸出左手抚摸辛捷的脸,哪知触手却像火一样的烫,她蓦地想起辛捷身上的毒,不禁又黯然了。

金梅龄躺在地上,忽愁忽喜,柔肠百转,不知怎生是好。

她渐觉手臂上的辛捷在微微转动着身体,她知道他正在苏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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