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石碑既是用来作为五逆门的标志的,其作用也和镖局的镖旗一样,武林中规矩,毁人镖旗之类的信物,立成大仇。
但是周深虽然心中恨极,只不过他却不敢出声。他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揣度眼前的形势,只是一个达星,便非其敌,而且还有那个武功绝顶的无名氏!他之所以仍留在老龙湾,只不过是为了要讨好袁燕飞,硬着头皮充大头鬼而已!
因此尽管气得脸色煞白,却仍忍住了不则声,倒是在他身旁的袁燕飞,虽然初涉江湖,但武林中这样普通的规矩,却也是明白的,她不是五逆门中人,但因为对周深有了好感,所以禁不住失声道:“啊!你这僧人,怎么将人家的石碑砍断了?”
她那一句话,原是无意中叫了出来的,却未想倒她这样一说,等于是自己将自己看作了是五逆门中的人物了!达星禅师并不回头,只是“哈哈”一笑,道:“贫僧虽然生在天竺,但也曾读中国圣贤之书,圣人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五逆门乃是武林败类,断了石碑,有什么不可以?”
达星的这一番话,令得尚留下来的几个人,尽皆面上失色?
因为五逆门固然在江湖上无恶不作,黑白两道人物,均深恶痛绝,看是遇上五逆门中人物落了单,谁也不肯放过,但是下手之际,却一定做得干干净净,一点线索也不留,以防五逆门中人来报仇。
五逆门人物众多,到处有他们的眼线,一寻上仇,不达目的不休,永无止休,更厉害的,还是那行踪飘忽,面目神秘的五逆门掌门!
五逆门掌门在武林中的名头之响,可以说不下于一音大师,半边老尼等人,可是却人人只知道他是五逆门的掌门。
连他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却是毫无所知。
不但是武林中人一无所知,就算是五逆门中人,侥幸能见上掌门人两三次的,也是每次所见,大不相同!其人行动的诡秘可想而知,而武功实在高得出奇,武林中甚至传说他已练成了“飞行绝迹”之法。这当然只是以讹传讹之说。但由此也可见此人之神秘。所以,尽管武林中人将五逆门恨之切骨,公然与五逆门为敌的,除了峨嵋、天心等正派中人多势众的大派别以外,却是不多。
而达星禅师对着五逆门的少掌门,对五逆门如此不敬,还有几个未走的人,都心中暗忖,这天竺僧人非惹祸上身不可,唯恐波及,也都悄悄地溜走了。
袁燕飞听得达星如此说法,想起离家之后,一路北上,所遇到的武林人物,没有一个不说五逆门的坏话的,只怕五逆门中,除了周深一人以外,确然全是黑道上的下三滥人物。
因此也就不再则声,向周深望了一眼,只见周深满面怒容,便低声劝慰了他几句,周深此际怒火填膺,哪里听得进去?
达星讲完之后,道:“贫僧昆吾金刀,阁下已然见识过了,不知尚有何指教?”
无名氏道:“正拟暂借此刀一用。”达星听说无名氏要借刀,不由得倏地后退一步,那柄昆吾金刀,乃是他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在阿旃檀寺中翻寻典籍,又按图索骥,在北天竺的一个绝壑之中,冒着无数毒蛇噬体之险,才找到的。
得到手中之后,任何人均不提起,视同拱璧,轻易不在人前露眼。
而以他的武功而论,若是有这样一柄金刀为助,确是可以和普天之下,任何一个高手较量一下,也就是凭着有这柄前古奇珍,昆吾金刀,所以他明见无名氏掌毙半边大师,一音大师也离奇逸去,而仍敌对无名氏挑战!
而今听说无名氏要借他的宝刀一用,如何不惊?后退一步之后,“哈哈”一笑,道:“无名氏,你可是在与老衲说笑?”
无名氏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达星大师,武功冠天竺,已然是一代大宗师身份,却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说我借刀一用之后,便不作归还了么?”达星道:“好说!”
无名氏面色一沉,道:“我只是要以此刀,显一门绝顶武功,你既不借,便与我立时成仇,借了之后,我一用即还,这些全是为了你好!”
达星双眼圆睁,神光炯炯,望者无名氏,心中决定不下。
在一旁的杨华忽然道:“达星大师,他既然答应用过即还,为何还不信他?”
达星哼地一声,道:“你入世未深,焉知人心险恶?无名氏!你若是能将一件什么物事交我的手中,我便将金刀借你一用!”
无名氏道:“也好,这倒也公平。”扬声叫道:“阿晶!”
那站在河堤上的蒙面女子,应声掠至,无名氏道:“阿晶,你将那串明珠给我。”
袁燕飞在一旁听得“明珠”两字,心中便是一怔,伸手入怀一摸,自己怀中的那串明珠尚在,才放下了心,但是一见那蒙面女子,也从怀中摸出了一串和自己所有,一模一样,光华夺目,粒粒圆净,色作乳白的明珠来时,又不由得大为惊讶!
只见无名氏将那串明珠接了过来,道:“达星禅师,这串明珠,在你处作为抵押,你可愿意?”
达星仍是站在一丈开外,一动不动,向自己项上略为一指,道:“天下之珠,贵莫过于火齐,阁下难道不知么?”那火齐珠确是珠子中最名贵的一种,色红如火,罕见之极,而达星的项间正挂着一串,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我连火齐珠也有了,难道还会希罕你这一串照夜明珠么?无名氏“哈哈”一笑,道:“大师究竟少来中原,中原武林之中,人人皆知有两句话,你难道未曾听说过么?”达星道:“自然听说过!”刀尖向五逆门的石碑一指,道:“若遇五逆门,不躲成鬼魂。”
无名氏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两句。”
达星禅师惘然道;“其余便不知了!”无名氏道:“我自己说也无用,这位朋友,想必知道?”说时,以手指着杨华。
杨华一笑,道:“我才从深山出来,连讲话都是新学会的,当然不知。”
袁燕飞闻言一怔,暗忖老龙湾上,怪事当真层出不穷,那一直跟定了自己的杨华,自认是才从深山中出来,莫非正是华山中的那个大头毛脸妖精?
而且,无名氏自那蒙面女子手中接过的那串明珠,和自己的那串,一模一样,若是武林中有什么传说,和他的那串明珠有关,当然也和自己的这串有关系。自己走时,父亲曾说一到老龙湾,便自然会有人来找自己,难道会找自己的,正是这个无名氏?
想了片刻,又陡地想起在华山之中,周深和沈嗣两人,大起冲突之际,均曾提及自己这串明珠,他们并未见过那串明珠,却能将其特征,一点不差地道了出来,可知他们必知其中底细!
因此便推了推周深,道:“你知不知道?”周深一见那蒙面女子,取出了这样的一串明珠,心中早已怦然而动,暗忖莫说是什么崆峒绝顶所发现的武林绝学,按照武林中的传说,能够得到手中,已然是不得了的事了!
忙道:“袁姑娘,那两句有关这串明珠的话,是:双珠合一辉如日,照天下武学于绝壑!”
无名氏打了一个“哈哈”,道:“达星大师,你听到了没有?”
达星猛地想起,似也曾听人如此说过,可是这两句话,不着边际,何谓“双珠”,何谓“绝壑”,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自己这柄昆吾金刀,却是视同拱璧,非同小可,哪里能随便脱手?因此摇了摇头,道:“阁下要施展武功,令贫僧一开眼界,尽管使展,何以非贫僧这柄金刀不可?”
无名氏将那串明珠向空抛了一下,道:“我要使的武功,非金刀不行。”
达星暗忖,无名氏莫非要施展什么刀法?他好武如命,金刀虽不肯脱手,但是却想知道无名氏究竟要刀来卖弄什么。
因此便道:“阁下要金刀来施展什么?”无名氏一笑,道;“讲了出来,阁下也不会相信,既然不肯借刀,何必多问?”
他越是不肯说,达星便越是想知道,道:“说出来一听何妨。”
无名氏道:“也好!大师刚才一刀,便将石碑断为两截,固然是本身真力,深厚过人,但是一大半却得力于这柄宝刀,是也不是!”
达星道:“当然!”无名氏道:“这就是了,借刀扬威,焉能算是上乘武功!”
达星怒道:“依你说来,又当如何?”无名氏道:“依我说来,要使这柄削石如粉的昆吾金刀,变成顽钝不堪的废铁,才算是上乘本领!”
这两句话,在别人听来,一定以为他出言无稽,但是达星禅师乃是天竺第一高人,不但本身武功绝顶,而且见识超人。一听之下,已然明白无名氏的意思,是要以绝顶内力,裹住刀锋,令得本来是一柄极端锋利的金刀,在一刹那间,一无所展!
达星得到了这柄宝刀之后,也曾想练成这一门绝顶的阴柔内功,“绵里藏针”功夫,但是却未能练成,如今听得无名氏说来,像是他能够做到一样,心中不由得怦然而动。
望了无名氏半晌,道:“若是你借刀不还,又当如何?”
无名氏道:“叫我不得好死?”达星实在按耐不住,要一看那无名氏的手段,又见他罚了重誓,一横心,道:“好,就将宝刀借你一用!”
五指一收一放,“刷”地一声,金虹陡展,那柄昆吾金刀,已然落在无名氏的脚前。无名氏笑嘻嘻地提起刀来,道:“达星禅师,多谢赠刀。”
达星禅师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喝道:“你说什么?”无名氏伸指在刀身上一弹,发出“铮”地一声,道:“我说多谢大师赠刀之德,在下绝不会忘记!”
达星禅师这才知道自己虽然小心翼翼,到头来仍不免上当,怒不可遏,但是对方既然持刀在手,却是不敢妄动,骂道:“好不要脸的东西,才罚重誓,便已食言了么?”
无名氏哈哈大笑,道:“我罚了什么重誓来?”达星道:“你不将刀归还,便不得好死!”
无名氏笑得更是起劲,道:“反正是一死,好死饿死,又有何区别?”
达星面色煞白,道:“好贼子!”飞身扑了上去,双掌齐发,掌风轰轰发发,惊人已极,无名氏并不退让,横刀当胸,“刷”地向外挥出,但见金虹人影,迅一接触,达星怪吼一声,惊天动地,人已突然退了回来,众人一起定睛看时,只见他胸前袈裟,已然被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裂痕!
想是见机不妙,立即退身,才未受伤,否则,早已齐胸被金刀削成两截了!
这一来,达星哪里还敢妄动?但是又不甘就此将刀失去,僵在当地,只觉得眼前人影一幌,一人已然越过自己,向无名氏走去,定睛一看,正是杨华。
杨华来到无名氏面前四五丈处,道:“无名氏,这便是你的不对了,你讲明借刀一用,显示上乘武功之后,立即归还,如何撒赖,你虽然得了一柄金刀,但传说出去,却是与你声名,大是有损!”
无名氏冷冷地道:“有此一刀在手,再凭我一身通天武功,平峨嵋,除武当,铲天心,服点苍,易如反掌,不出三年,天下武林,唯我独尊,谁敢说我一句不是?”
言来气概万千,而且刹那之间,他身形暴涨,也已和刚才那种平平庸庸的样子大不相同,另有一股令人慑服的气概。
怎知杨华却平平静静地答道:“我,我敢说你的不是!”无名氏“桀”地一笑,道:“朋友你究竟是何人门下?”杨华道:“我早已说过,我没有师傅。”
无名氏金刀一摆,“嗡”地一声,道:“你难道不怕在老龙湾上,尸横两截?”
杨华道:“论武功,你比我高,但论人品,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只蚂蚁而已,我怕你么?”
那两句话讲来,当真光如日月,无名氏面色微变,一振手腕,金刀已然幻出团团金光,杨华却仍是凛然不惧,一旁达星禅师忙道:“杨檀樾,他既然干犯重誓,就由得他去吧!”
达星刚才和杨华较过功力,知道杨华年纪如此之轻,武功又如此之高,实在已属武林罕见,但和自己相较,却尚有未逮,若是和无名氏动起手来,非败不可,心中感激他为自己出头,因此不愿见他受害,才出言加以阻止。
怎知杨华却摇了摇头,道:“学武之士,首重信用,言而无信之徒,武功虽高,亦难服人,阁下既有武林独尊之心,如此行径,却是休想!”
无名氏并不回答,金刀自上而下,“刷”地一刀挥出。那一刀看来极是简单,但是挥到一半,突然起了老大一个刀花,刀势不但自上而下,而且自左至右,也震出三尺来宽。
也就是说,高达七尺,宽可三尺的范围之内,全已在他金刀那一招的笼罩之内!
杨华一见他扬起刀来,便后退了一步,但是却未曾想到他起势如此简单的一刀,刹那之间,会生出如此精奥的变化来。一让没有让开,无名氏又收刀站定时,他左右双肩,已然各被划出了三寸来长的一道口子。
无名氏阴笑一声,道:“若不是念在你是为人出头,这两刀便直剖你五脏,还不快滚!”
达星禅师一步踏向前去,将杨华拉了下来,伸手点了他左右肩井穴,摸出两粒丸药来,捏碎了敷在他伤口之上,将向外流的鲜血,立被止住,道:“杨檀樾,不论你身入佛门与否,都随我往阿旃檀寺去吧,他虽有昆吾金刀,咱们不见得没有法子制服他!”
无名氏却哈哈一笑,道:“只怕你前脚才踏进阿旃檀寺,我便已然赶到,此时,看你用什么方法将我制服,莫非将寺中五个活佛请出来么?”
达星禅师自从一在人前露面之后,一直神态飞逸,就算在他金刀被夺之后,略视沮丧神情,但也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工夫,脸色便已然回复了平静。
可是在听了无名氏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以后,面上神色,突然大变,几乎成了死灰色!
杨华虽然双肩各被无名氏以昆吾金刀,划出了一道口子,但究竟只是浮伤,何况达星禅师又立即为他止血上药,除了略有疼痛之外,已然无碍,反问道:“达星大师,难道你也受伤了?”
达星一扬手臂,将杨华格开,语音颤抖,已然全无高手风范,道:“无名氏,你怎知我阿旃檀寺之中,五位活佛?”
无名氏哈哈笑道:“我既曾习那武林绝学,天下之事,已然无所不知,你寺中有五个活佛,实际上他们才是威名赫赫的阿旃檀寺主持,这种事怎能瞒得过我?非但如此,还有哩!”
隔了这许多时候,达星的面色,才渐渐地恢复了正常,无名氏又道:“那五位活佛,本来在整个天竺,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人崇仰,但是却被你以狡计禁锢了起来,是也不是?”
达星禅师大叫一声,面色重又“刷”地成了煞白,叫道:“胡说,这五位活佛武功通天,乃是达摩祖师,亲传弟子,我怎么能将他们禁锢?”
无名氏冷冷一笑,道:“达星大师,你口中虽然否认,但是你实际行动,却已经证明我所说的,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达星后退一步,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向后,一步退出,迸指如戟,向杨华腰际的“黄脉穴”,疾点而出。这一下,不但出手奇快,双指带起一阵嘶空之声,一点便至,而且他正面向无名氏,却在突然之间,反向杨华点到,却是出乎人人的意料之外。
杨华武功本就甚高,但是达星禅师的武功,尚在杨华之上,又是偷袭,杨华急忙闪身趋避时,身形未动,腰际一麻,穴道已被封住!
达星一出手将杨华的穴道封住之后,立即身形展动,向外一挥手臂,已然将杨华拦腰抄起。
他在将杨华抄起之时,身子已然开始向外闪去,一将杨华挟在肋下,身子已然在三丈开外,同时,左手向后一扬,漫天之中,突然闪起了一片红影,挟着呼啸排荡的嘶空之声。
原来达星几个动作,同时完成,一闪出三丈开外之后,唯恐无名氏立即追来,已然将挂在项间的那串火齐珠摘了下来,向后一挥,三十余枚指头大小,色作火红的珠子,一齐向后激射而出,宛若一道道红色的闪电,直向无名氏射出。
这达星禅师乃是可以和峨嵋一音大师,以“师兄”互称的人,武功之高,自然已属第一流人物,这三十余枚火齐珠的去势,也确是惊人之极,无名氏身形一侧,手腕一振,手中昆吾金刀“嗡”地一声响,在刹那之间,已然砍出了七八刀,每一刀之中,皆有好几个变化,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漫空而来的火齐珠,已然全被他昆吾金刀砍落。
但就在这一耽搁之间,达星已然挟了杨华,跑出了里许开外,只见他僧袍飘飘,已然只剩了一个黑点,等无名氏收刀站定之际,那黑点又一闪,便再已望不见了,身法之快,无以复加。
无名氏哈哈大笑,横刀当胸,伸出手指,在金刀上连弹了十余下,轻重缓急,各有不同,竟然成了一首极是壮昂的短调,大声道:“走得好!走得好!天下虽大,看你们一个个地,望哪里去!”
此时,刚才还是热闹无比的老龙湾上,人已然走了个干干净净,天色也已到了傍晚时分,在广场上的,除了无名氏和那个唤着“阿晶”的蒙面女子以外,便是五逆门少掌门周深,袁燕飞和淳于惑三人。
周深看到了这种局面,本来早就想离去,无耐刚才还在袁燕飞面,前夸下海口,一时之间,撕不下脸来溜走,已趁无名氏横刀大笑之际,一拉袁燕飞的衣衫,道:“袁姑娘,咱们走吧!”
袁燕飞本来就不肯走,只因为要弄清那蒙面女子,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如今,她见那无名氏取出了一串和自己所有,一模一样的一串明珠来,想起父亲所言,自己到老龙湾来的目的,尚未达到,当然更不肯走,道:“少掌门,你有事,只顾离去,我还有事要问这无名氏。”
周深站在_旁,当真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尴尬之极!
他这人极工心计,而且五逆门中人,无恶不作,只顾自己,不提信义,周深连他的师傅,惊天笔石破,都敢谋杀,何况是一舍袁燕飞不顾,自行离去这种小事,当然更不在话下。
可是,此时周深对袁燕飞,却是心有爱意。固然,以周深为人而论,他对袁燕飞的爱念,能维持多久,是谁也不能料定的,可是既然目前他本身安危,尚未到极是紧急之际,他却仍是不舍得离开袁燕飞的,因此一笑,道:“袁姑娘,你既有事,我自然不走!”
袁燕飞向之报以感激的一笑,向前走了两步,向无名氏施了一礼,道:“无名先生!”
才讲了四个字,无名氏笑声陡止,道:“有什么事?”袁燕飞道:“无名先生,我姓袁,家父名濮,我叫袁燕飞,有一事相询,不知能否蒙先生回答?”
讲来不亢不卑,极是得体,无名氏手指不断在昆吾金刀上抚摸,看来他对这柄金刀,也是得意之极,道:“什么事?”
袁燕飞向无名氏缠在手腕间的那串明珠一指,道:“敢问先生这串明珠——”
言尚未毕,突然觉得身旁微风飒然,那蒙面女子已然在自己身前站定,道:“你是金银夺魄袁濮的女儿,袁老鬼如今在什么地方?”
袁燕飞见那蒙面女子一出口,便伤及自己的老父,不由得面色一沉,道:“这位姑娘——”那蒙面女子语音突趋尖利,道:“我问你,袁老鬼在什么地方!”袁燕飞后退一步,右手已然握住了金链的抓手,道:“家父现在江南,你对他老人家口出不逊,我却不能放过你!”
那蒙面女子仰头大笑,笑声之中,不知包含着多少怨毒,多少愤恨。
这些怨毒愤恨,像是积在她的心中,已有不知多少年数,一直不得宣泄,而趁此机会,在此一笑之中,全部发泄了出来一样!
袁燕飞不由听得毛骨悚然,道:“你笑什么?”蒙面女子笑声戛然而止,道:“我笑你只不过听我骂了一声老鬼,便想出手与我较量,等我将老鬼碎尸万段,化骨扬灰之际,你还不知要怎样啦!”
袁燕飞大吃一惊,道:“家父久已退隐,一向与人无尤,你为何要如此说法?”
蒙面女子又是“格格”一阵冷笑,道:“等你再见到老鬼时,自会明白!”
在袁燕飞的印象之中,自己的父亲,可以说是一个慈祥已极的人,绝不会和任何人结下冤仇的。但是看那蒙面女子的情形,又确然不像是装出来的,不禁变成了无话可说。
那蒙面女子却只是略顿了三顿,道:“我问你,你既然才离开袁老鬼不久,袁老鬼昔年千方百计,在我处抢去的一串明珠,你可曾见过?”
袁燕飞一怔,道:“一串明珠?”蒙面女子向无名氏手腕间一指,道:“那串明珠,和这串一模一样,你难道未曾见过么?”
袁燕飞道:“当然见过——”蒙面女子喜道:“那就好了!”
这句话,又像是她对无名氏说的,又像是她对自己说的。袁燕飞接着道:“非但见过,而且爹还叫我们姊妹两人,带到老龙湾来,说是一到老龙湾,自然会有人前来相认的!”
那蒙面女子语音颤抖,道:“快拿出来,我便是袁老鬼叫你来找的人!”
若是那蒙面女子先前未曾讲这一番话,袁燕飞一定已将明珠取出无疑,但刚才那蒙面女子还说要将袁濮化骨扬灰,此时却又要袁燕飞将明珠取出,袁燕飞心中不禁略一踌躇,心中没有了主意,回头向周深望了一眼。
周深在和沈嗣两人,在华山上因袁燕飞而起争执之际,他虽然未曾见过袁燕飞的那串明珠,但是却也已猜到了那串明珠的形状。
实则上,这并不是他有未卜先知之能,而是在江湖上走动过几年的人,几乎人人皆知,有着这样的一个传说。那传说便是周深刚才曾高声念出的那两句话:
双珠合一辉如日,
照天下武学于绝壑。
同时,传说还说明了那明珠的形状大小。可是这两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只是辗转相传,谁也摸不透!
周深为人极是聪明,他本来听杨华一再指责那无名氏擅阿修罗秘魔大法,心中还是当杨华根本不知,只是在胡说。
但是接着,他见半边大师、一音大师,这等高人,也相信杨华的话,心中已然起了疑惑,而且立即想到,那无名氏出手如此之狠,当然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他真的得到了他在柬帖中所说的那份武林绝学的话,哪里还肯公诸于世?
最可能的情形是,他确曾在崆峒绝顶,想要寻觅那部武林绝学,但是却未有结果,更可能的是意料之外地给他学会了那阿修罗秘魔大法,自度武功已可与天下任何一流高手,一较上下,而又念念不忘那部武林绝学,所以才假托已然找到了武林绝学之名,在此大会天下英豪,想在会上得到那武林绝学的讯息!
本来,江湖上虽是传说那两句话,但人人不知是何意思,首先,“双珠合一”四字,便已难解。
但目下周深见到那明珠共有两串,已然明白了些,必定要那串明珠合在一齐,方能揭开这个多少年来流传不解的武林之谜!
所以一见袁燕飞向他望来,分明是征求他的意思的时候,他不禁大为踌躇起来。
事情本来再也简单不过,只要一口回绝就是,但如果一口回绝,无名氏岂肯干休?不要说无名氏了,就是这个蒙面女子,只怕合自己、袁燕飞、淳于惑三人之力,也不是敌手!
正在犹豫难决之际,忽然听得耳际响起了一个又细又清晰的声音,道:“阿深,告诉那女娃子,那串明珠,万不可取出!”
周深一听得那声音,不由得惊喜交集。普天之下,叫他“阿深”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他的父亲,神秘莫测的五逆门掌门人!
周深本就深信自己父亲,一定也到了老龙湾,只是自己辨认不出而已,直到众人一一离去,连自己在内,也只剩了五个人的时候,他才失望,认为自己的父亲,不会来了。
但如今突然之间,听得父亲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如何令他不既惊且喜,失声道:“爹!”游目四顾,可是怪就怪在这里,空荡荡的广场上,除了自己,无名氏,那蒙面女子,淳于惑和袁燕飞以外,再也没有六个人!袁燕飞正要等他的回答,忽然听得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爹”,不由得愕然道:“少掌门!”
周深心知父亲的武功虽高,但这使“传音入密”,将声音直送入对方耳鼓的上乘内功,任何功力再高,也只不过能在四五丈距离之内使用,自己父亲,一定已然在此,只不过他藏得好,所以不易发觉而已,父亲既已在此,复何足惧?立刻答道:“袁姑娘,这串明珠,既是你父亲所托,怎可给了她这种人?”
这一答,正合袁燕飞心意,立即后退一步,和周深并肩而立,道:“家父临别之时,只是嘱咐有人来问,便将明珠给他,你既与家父有仇,为何还要他的物事?”
蒙面女子冷笑一声道:“那是你爹的物事?是他当年用尽心机,在我处抢去的!”
袁燕飞道:“既然如此,我爹说我一到老龙湾来,便会有人认出,我与你见面不止一次,你为何认不出我来?”
那蒙面女子怪啸一声,突然向袁燕飞扑了过来,人还未到,已然带起一股极大的劲力,向袁燕飞撞到,袁燕飞此际,正在周深的身旁,周深也同样受到那股大力的压迫,百忙中“呼”地拍出一掌。
那一掌,正是他所擅的“虚谷功”功夫,一举而将那女子向前扑来的那股大力,化去了一大半,他和袁燕飞两人,身子总算未被那股大力,向后冲倒!
那蒙面女子身形如飞,向前扑来,在袁燕飞面前五六尺处站定,却并不动手,只是尖声道:“你仔细看看,我可是能看得清你模样的人?”
袁燕飞不禁一怔,暗忖她何以如此说法?难道她竟是个瞎子?
双眼已盲的人,行动练得和常人一般无疑,确然不是难事,但她的一双眼睛,却是神采莹然,看来和自己妹妹袁晶晶的,一模一样,怎么会看不见自己?因此竟而答不上来。
那无名氏自从蒙面女子和袁燕飞对答之后,一直站在一边不出声,此际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阿晶,已成事实之事,还为它伤心则甚?如今我们还怕报不了仇么?”
那蒙面女子突然一转身,扑向无名氏的怀中,哭了起来,周深见机不可失,连忙拉袁燕飞,道:“袁姑娘,咱们快走!”
他这里一个走字刚出口,便拉着袁燕飞转过身去,可是刚一转过身,便吃了老大一惊,原来那无名氏正笑嘻嘻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周深这一惊,确是非同小可,刚才那无名氏还在两丈开外,一眨眼间,却已然来到了面前,可见他转身之间,飞身掠过来的,身法之快?可想而知。自己父亲只讲了一句话,人还未露面,若是要与他对敌,只怕死无葬身之地!连忙后退一步,无名氏阴恻恻一笑,道:“若不将明珠留下,你们两人,却是走不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