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魂一动也不动,只是偷眼向前看去,只见七点红光,那是车子上所点的“气死风”灯,迅速地向前移去,转眼之间,便自不见。
红灯不见之后,车声也听不到了,沈英魂猛地一挣扎,压在她身上的那人,也一跃而起,正是胡人龙,只听得他喘气道:“沈姑娘——”
他这时,正站在沈英魂的面前,沈英魂不等他将话说完,反手一掌,已向他掴了过去!
胡人龙他做梦也料不到沈英魂竟会这样反面无情,一个措手不及,“叭”地一震,被沈英魂掴个正着,沈英魂那一掌,下手极重,竟掴得胡人龙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
胡人龙“啊”地一声,沈英魂早已转过身去,向前疾驰而出!
沈英魂本来想狠狠地骂上胡人龙一通,但是却又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骂起,因此索性在掴了一掌之后,向前掠出。
夜色极浓,沈英魂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向何处驰出,她只是一口气向前奔出了三五里,才停了下来。
怎知她这里才一停下,便听得身后,传来了胡人龙的声音,叫道:“沈姑娘!”
沈英魂心中,又恨又惊,倏地转过身来,喝道;“你还想挨打么?”
她这句话才出口,心中不禁一动。
原来她已想过,胡人龙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身形一停,他便出声,可知他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那么他为什么不出手呢?只要他一出手,自已是万万打不过他的呀!沈英魂想了一想,心中“噢”地一声,道:“是了,他不知道我曾经看到他和柴达木老魔在一起的事,所以还装好人来骗我,想叫我相信他,也好,我和你假心对假心,敷衍一番又如何?”
沈英魂心念电转间,只听得胡人龙道:“沈姑娘,我真不信,我三次救你脱困,一次难过一次,会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沈英魂见他赖得干净,心中更怒,但是她却也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道:“那就多谢好意了!”
胡人龙道:“沈姑娘,我们萍水相逢,我本来不敢有与你成为朋友的奢望,但命运既令我们相遇,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沈英魂心中暗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啊!”
她冷笑一声,道:“幸而我还有识别人的本事,要不然只怕我已到了阎王殿了!”
胡人龙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忽然又大笑了两声,道:“好!好!我也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太以多事,沈姑娘,你虽然又一次脱困,但是前途,荆棘重重……”
他才讲到此处,沈英魂已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可是又要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什么人躲一躲,然后你去找吴伯伯,可却又在半夜,折了回来,商议着来害我么?”
这时候,一片乌云,给清风吹开,露出了星星和月亮来,就着星月微光,沈英魂向胡人龙看去,只见他面色煞白,像是十分愤慨。
沈英魂冷笑一声,道:“可是这样么?我已经领教过一次了!”
胡人龙突然之际,爆发出一阵惊人已极的笑声来!
那一阵笑声,将沈英魂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胡人龙足足笑了一盏茶时分,才停了下来,道:“沈姑娘——”
他一开口,语音却又十分平静,在叫了沈姑娘一声之后,道:“不错,我是曾在午夜,去到苏木堡,也见到了张铁匠,但我只不过是为了不放心,我看看你可真的到了苏木堡,并将你的来历,讲给张铁匠听,要他加意小心保护你而已!”
沈英魂越听越觉荒谬,等到胡人龙讲到“加意保护你”之际,沈英魂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多谢多谢,此恩此德,当真没齿难忘!”
胡人龙窒了一窒,但是却并不为自己分辩,仍然继续道:“我看了你之后,便立即启程去找吴大侠,但是……但是……”
他讲到此处,在他英俊的面上,现出了犹豫难明的神色。
顿了一顿之后,他才道:“但是以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却连我也不知道,难道张铁匠他竟对你无礼么?”
胡人龙在讲那一番话的时候,虽然竭力使他自己的语音平静,但是他面色却是青白,十指也握得紧紧的,可见他心中,也极其激愤。
但沈英魂却根本不将胡人龙的这种神态,放在心上,只是冷笑道:“张铁匠怎敢对我无礼?嘿嘿。”
胡人龙正色道:“沈姑娘,我本来不求别人谅解,但如今,如果你对我有误会,却会对你不利,你何不将事实真相,说与我知?”
胡人龙的那几句话,更是讲得诚恳到了极点!
但是,沈英魂既然有先入为主之成见,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的!
沈英魂怒意,陡地上升,尖声喝道:“滚开,谁要你为我好?’’
胡人龙“嘿嘿”冷笑两声,道:“沈姑娘,你可知道张铁匠是什么人?”
沈英魂心中一动,因为张铁匠显然不是一个小地方的穷铁匠,而是隐居风尘的武林异人。
但是一个武林异人,为什么会隐居在这样一个穷地方,做了几十年的铁匠呢?
沈英魂的好奇心陡起,不由自主问道:“他是什么人?”
胡人龙道:“沈姑娘武林世家,自然听人家讲起过天南二邪的名头了”
沈英魂听了,不禁吃了一惊。她的确知道“天南二邪”的名头,而且知道那天南二邪,乃是一男一女,夫妇两人,行事极其邪门,专在南五省及苗疆一带走动。
但是,这两个人却已几乎不闻音讯了,只不过他们昔年的行为,实在邪得可以,所以武林中人,始终还在传诵着他们的事迹!
沈英魂呆了一呆,道:“张铁匠竞就是二邪之一?”
胡人龙道:“不错,他是二邪中的张独言。”沈英魂心中暗忖,这倒好,慢慢地露出真面目来了,明知他是天南二邪之一,还要叫我到他那里去,这还不是你的阴谋么?
沈英魂心中想着,口中道:“是张独言?好得很。”
胡人龙向沈英魂望了一眼,道:“沈姑娘,你心中一定是在说,我明知他是天南二邪的张独言,居然还要叫你到他那里去,一定是存心害你了?”
沈英魂一听胡人龙所说,和自己所想的,一点不差,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胡人龙料事如神的本事,她正想说上几句,胡人龙又道:“但是沈姑娘,据我所知,张独言在苏木堡隐居多年,正在从事一件十分艰巨的工作,我只当他已经和昔年完全成了两个人,所以才叫沈姑娘前去的……”
他讲到此处,叹了一口气,续道:“沈姑娘如今,虽然不肯讲出事实的经过来,但是我却也可想而知,一定是张独言听我向他讲起了你的来历和你的处境之后,便起了歹意,和许多人一样,想来将你制服,迫你吐出心中的大秘密。”
“但是你却早有准备,所以,他武功虽然远在你之上,但是未曾下手,便反而吃了大亏,你怀疑一切是我主使.我也不来怪你!”
胡人龙滔滔不绝,一口气讲到此处,才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沈英魂听了,不由得呆了半晌。
因为胡人龙的那一番话,讲得入情人理,实是一点破绽也找不出来。
照他所说的话来看,他的确是一点也不知情,事情全发生在张独言一个人的身上。
如果不是沈英魂还曾看到他和柴达木老魔在一起,柴达木老魔对他口称“贤侄”的话,沈英魂自己一定要心中歉然,全部相信胡人龙的话了。
当下,沈英魂想及胡人龙和柴达木老魔在一起的事,心中怒火又升,冷冷地道:“原来你是一个好人。”
胡人龙道:“好人坏人,本无标准,但姑娘说我串通张独言来害你,却是绝无此事,我已经将心中的话,都和你说了。”
沈英魂向前踏出了一步,道:“都说了?”
胡人龙道:“是——”
沈英魂一面问,一面又向前踏出了一步,胡人龙一个“是”字才出口,沈英魂手扬处,又是“叭”地一掌,掴在胡人龙的左颊之上!
胡人龙面色一变,道:“你……你!”
沈英魂却并不走,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胡人龙,厉声道:“你武功在我之上,我打不过你,你尽可以打死我,也可以打断我全身经脉,令我死不能,活不下,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就是不要你骗我!”
这一番话,连沈英魂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讲出这样的几句话来。
她只是心中觉得,胡人龙打自己,害自己,那么,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敌人,自己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又何在乎再多一个?
但如果胡人龙专讲假话骗自己的话,那就使自己失了一个本来可以信任的人,沈英魂的心中,实是感到难言的委屈!
胡人龙呆了半晌,手抚着脸,一言不发。
沈英魂话讲完,珠泪纷垂,已经哭了起来。
胡人龙后退一步,以十分凄惨的声音,道:“沈姑娘,每一个人,都有一点不能和别人分享的秘密,你心中的秘密,不也是一样有着秘密么,你又何必这样非难我呢?”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如今你承认你心中有秘密了?其实,你认不认,和我也没有关系,而且我便早已知道你心中的秘密了。”
胡人龙一听沈英魂如此说法,面色不禁大变!
他陡地问道:“你……你知道了什么?”
沈英魂反常地大笑起来,道:“你想以救过我几次,来博得我的信任,以后我将心中的秘密,向你吐出来,这便是你的秘密阴谋!”
本来,沈英魂话一出口,胡人龙面色陡变之际,他简直连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但是,沈英魂将他所知的自己以为是的秘密,讲了出来之后,胡人龙却舒了一口气,面色也转了过来,淡然一笑,道:“沈姑娘既然要一意如此说,我也没有办法可想,我们后会有期了,沈姑娘多保重!”
胡人龙一说完,一声长叹,又依依不舍地望了沈英魂一眼,身形后退,向外掠出。
沈英魂本来就是十分精细的人,她一见胡人龙这等情形,已经看出,自己所说的,并不是胡人龙心中真正的秘密。
当然,沈英魂是没有办法知道胡人龙心中有些什么秘密的,因为她甚至于连胡人龙是何等样人,她也全然不知!
不要说沈英魂不知胡人龙的来厉,就是大侠七星子见到胡人龙时,他也一样不知胡人龙是什么来头!
沈英魂望着胡人龙的背影,只见胡人龙的去势极快,转眼不见。
她见胡人龙没有加害自己,也未曾对自己提什么要求,却被自己白白打了两个耳光,心中更是觉得十分茫然。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才继续向前走去,没有多久,便已经晨光曦微了
沈英魂在被胡人龙从钢甲车中救出来之后,曾经向前乱奔出七八里,那时,她只求摆脱胡人龙,根本不辨方向。
直到此际,沈英魂才看出,原来自己,又回到了离开苏木堡不远的地方,雄伟连绵的阿尔金山,就在眼前不远处。
沈英魂叹了一口气,平原漠漠,高山巍巍,那么大的世界,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
一个人到这种情形,心中的寂寞,实是难以形容的。
她自然不想再到苏木堡去,也不向东而行,她转过身来,望着前面,再向西去,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到达自己要去的地方!
沈英魂正在站着发呆之际,忽然听得,有一种极其怪异的金铁交鸣之声,传了过来。
说那阵金铁之声怪异,乃是因为这阵声音,听来就像是在跟前,但是,仔细一听,却又是十分遥远一样。
沈英魂仔细听了一会,才发觉那声音,竟是来自地底!
而且那声音自地传出,还不是固定不动,而是向前移动着!
那声音移动的方向,正是苏木堡的方向。
沈英魂不由自主,在地面之上,跟着那声音,向前走出了两丈许。
她这才停了下来,心中暗道:“自己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了,还去管别人的闲事作甚?”
可是,地底之下,而有金铁交鸣之声传出,不能不说是一件天大的怪事!
沈英魂呆了没有多久,便又跟着那声音,向前面走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间,那金铁交鸣之声,仍不住从地底传了出来,但是,距离沈英魂刚听到那种声音的地点,却已有四五里之遥,来到离苏木堡极近的一个小山头附近。
沈英魂看到,在几块大岩石的附近,有着一个小小的山洞。
而她来到了近前之后,只听得“锵锵”不绝之声,正从那小洞中传了出来!
沈英魂连忙将身一隐,隐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转眼之间,只见两条人影,从那个小山洞中,疾掠而出!
首先掠出来的那个人,身形又高又瘦,其时,朝阳早升,那人出来的身法虽快,但是沈英魂一眼便看到,那正是张铁匠,也就是天南二邪之一的张独言。
张独言的双眼之中,仍有丝丝的血水流出,牙关紧咬,手中握着一柄精光铮亮耀目生花的钢铲,正挥得呼呼有声,双目虽盲,但是使出来的招式,却还十分有力,非同凡响。
紧跟着张独言出来的那人,沈英魂一看之下,心头便怦怦乱跳!
原来,那人正是胡人龙!
沈英魂确是未曾想到,分别了那么短的时间之后,在这里,又会和胡人龙见了面!
只见胡人龙手中,也挥动着兵刃,正是那柄锯开钢甲车车底的异形利锯。
胡人龙的招式,比张独言的更其凌厉,晶光闪闪,风呼霍霍,看得人眼花,张独言则连连后退。
出了山洞不久,只见胡人龙左手一圈,“轰”地一掌,卷起一股极强的劲风,疾拍而出!
那一掌之力,将张独言的钢铲,疾涌了起来,张独言胸前门户大开,胡人龙手中的利锯,向前一伸,已经抵住了张独言胸口上的“华盖穴”!
张独言身形猛地一凝,手一松,他手中的大铲,也“当”地一声,跌下地来。
胡人龙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只听得张独言道:“蒋公子,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沈英魂躲在树后本来也不知道胡人龙和张独言动手的原因。
但是,她一听张独言称呼胡人龙为“蒋公子”,她心中不禁怒极!
本来,她已经知道胡人龙一直在欺骗着她,但是她以为,无论如何,胡人龙告诉自己的名字,总应该是真的了。
可是如今,张独言这样称呼他,显然他是姓蒋,而不是姓胡了。
原来胡人龙自从和自己讲第一句话开始,就彻头彻尾地在骗着自己。
沈英魂按着心头的怒火,一声不出。
只听得胡人龙道:“张独言,你双目是怎么盲的,说!”
张独言道:“那……是有一个强敌,寻上门来……”
他话未讲完,胡人龙已经叱道:“放屁,你在这里隐居,这件事,除了我们两人,因为你要向我们借这一柄宝铲,是以知道之外,可以说是普天之下,再无人知,你何必乱说?”
张独言苦笑道:“那……那是那个姓沈的女娃子……弄的。”
胡人龙道:“你可是心谋不轨么?”
张独言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胡人龙后退一步,手中的兵刃,也不再抵在张独言的胸口上,道:“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当年你曾说什么来?”
张独言呆了半晌,忽然槌脚大哭起来,道:“蒋公子你……千万别因此收回宝铲,不然,我三十几年的工夫,就白费了!”
胡人龙来回走了四步,不断地叹气,好一会,才道:“你双目已盲,难道还不变当年之志么?”
张独言这才止住了哭声,道:“我……已经快成功了!”
胡人龙的神色也不禁大是紧张,道:“什么,你已经将可成功了?”
张独言道:“蒋公子,皇天不负苦心人,照我的估计,至多再有三日而已!”
胡人龙:“三日?”
他的神色,显得十分紧张。
沈英魂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她心中只是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恨意。
虽然,在经过苏木堡的这件事情之后,她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胡人龙的信任,然而,她实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胡人龙对她的欺骗,竟到连姓氏都是假的那种程度!
她想要立即现身,痛斥胡人龙一番。
然而她都忍住了,没有那么做,因为她心中,已将胡人龙当作了最卑劣下流的人,她心中暗道:“去痛斥一个最下流卑劣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她仍是一声不出,隐身在侧。
只听得张铁匠道:“是的,至多三日,如今,我伏在尽头,已经可以听到上面魔徒们操练阵法之声了。三日之后,一定可以在天一宫中心,破土而出!”
胡人龙本来已经将张独言制住,但是这时候,他却放开了张独言,向后退出了几步,面上现出了沉思的神色来。
张独言站了起来,面上的神情,十分焦急,看他的情形,像是正在期待着胡人龙讲什么话。
沈英魂这时候,心中也不禁暗暗奇怪。
她本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这时候,他从胡人龙和张独言两人的对话之中,听出张独言像是化了三十年的工夫,在做一件事。
而这件事,不是别的,却像是他正在掘一条地道,通向柴达木老魔的天一宫去!
这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因为张独言住在苏木堡,苏木堡是在阿尔金山的东麓,要越过了阿尔金山,再经过百里浮沙,方能到天一宫!
而那百里浮沙,乃是天一宫的天然保障。
原来,柴达木老魔的天一宫,乃是那建造在一大片绵亘数百里的浮沙之中的。
那一大片浮沙,看来和寻常的沙漠一样,但是实际上,却是一片飞鸟难渡,凶险无比的地方!
即使是一头飞鸟,在浮沙之上飞过,飞倦了之际,在浮沙上停了下来,也会立即为浮沙吞没,埋骨深不可测的大沙潭之底。
原来,那一大片浮沙,全是浆沙!柴达木老魔在那一大片浮沙中,打有数十根暗椿,但是那暗椿的方位,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所有到天一宫的人,都是由他带进去的,要出天一宫,必须由他带出来。
什么人要是妄想离开天一宫,那非葬身在百里浮沙之中不可!
自从天一宫造成以后,因为柴达木老魔的仇人甚多,也有许多人想寻上天一宫去生事,在浮沙边缘知难而退还好,要不然,便丧生浮沙之中,连天一宫的影子,也见不到。
而如今,张独言分明是要到天一宫去有事,但他却别出心裁,化了三十年心血,打了一条地道,准备由地底下穿过浮沙,直达天一宫的中心!
这份苦心,这份毅力,简直是骇人听闻之极!
沈英魂想了片刻,只听得胡人龙道:“如今你双目已盲,还要照原来的计划行事么?”
张独言一听得胡人龙的话.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道:“我本来想……我死前一定要再见一见她,如今我双目已盲,自己看不到她了,但……我希望她还活着,让她看一看我,也是好的,蒋公子,你高抬贵手,让我完成了这件事吧!”
胡人龙面上,神情恻然,道:“这都是你自己不好,不该在知道沈姑娘的来历之后,便自起歹心,如今不但害了你自己,而且害了我,害得沈姑娘见了我如见仇人一样!”
张独言道:“我……也是一时昏了头,蒋公子,若是因此坏了你的大事,怎生是好?”
沈英魂听得胡人龙责备张独言,心中暗忖,难道张独言来害自己,果然不干他的事?
可是,她接着又听得张独言如此说法,心中不禁猛地一凛。
因为张独言说“坏了他的大事”由此可见,胡人龙要自己相信他,是有作用的,乃是为了进行他的“大事”!
沈英魂的心中,更因此而增加了几分怒意。
只听得胡人龙道:“那恐怕还不至于,小孩子总容易受好言好语笼络的,我再见到她时,引咎自责几句,便可无事了!”
沈英魂在一旁,一听得胡人龙竟讲出了这样的话来,气得几乎昏了过去!
那分明是说,胡人龙以为自己容易上当,再见到了自己,只要说上几几句好话自己便会相信他了!
她紧紧地摒除了气息,面上因为愤怒,而出现了两团红晕。
只听得张独言又道:“那么,蒋公子,我至多也活不过七八天了,你让我了却这一件心愿吧!”
胡人龙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夫妻,武林中人,合称为天南双邪,而你们行事,也的确邪得可以,只有你们相互间真挚的爱情,却是稀世罕见,你妻子被柴达木老魔掳走,已三十多年了,你还是那样爱她!”
张独言昂起了头,道:“我相信,她只要活着,也一定日日夜夜地在想念着我,我们准备,重逢之后,便一起身入浮沙之中……”
沈英魂的心情,虽然在极度的愤怒之中,但是她听了张独言的话,心中却也不禁骇然,在这以前,她实是未曾想到男女之间的爱情,竟可以到这等誓死不渝的最高境地!
胡人龙又默然半晌,这才道:“你双目已盲,就算入了天一宫,又如何能找到你的妻子?”
张独言呆了半晌,道:“诚意格天,我也只有寄望于天了!”
胡人龙道:“这样吧,虽然我还有急事在身,但也不妨和你一起,共掘三日地道,陪你入天一宫去走一遭如何?”
张独言一听,面上的肌肉,抽动不已,显见他心情,激动之极,连话都说不出来,双腿一曲,跪了下来,只是叩头不已。
胡人龙剑眉微蹙道:“这算什么,快起来。”
张独言却一面叩头,一面道:“蒋公子,你心肠这样好,一定可以找到——”
他话未曾说完,胡人龙已喝道:“住口!”张独言立即住口不言,站了起来。
沈英魂听了,心中又是一动。
她暗忖,胡人龙不让张独言讲下去,那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他不愿人提起他在找什么了?
他在找什么呢?
难道是自己所知的秘密?
一定是了,原来他比一切追踪自己的人更坏,更阴险!
她银牙紧咬,身子在微微地发抖,只见胡人龙和张独言两人,已经从那个小洞之中,闪身进去。
沈英魂又等了一会,才现身出来,走到那个洞口,向内望去,只觉得黑漆漆的,什么也望不见,侧耳听去,隐隐还可以听得讲话的嗡嗡声。
沈英魂知道那个洞口,便是张独言三十年心血所挖掘的地道的入口处。
她虽然恼恨张独言在趁她熟睡之际害她,但是她想及张独言费了三十年心血,只是为了挖掘一条地道,去与被柴达木老魔掳去的妻子见上一面,她心中对张独言,又十分同情。
她在洞口呆了一会,决定不去破坏张独言的行动,拉上了一些小藤,将洞口遮住,一个人向西,踽踽而去。
她知道,如果胡人龙天一宫之行顺利的话,那么,胡人龙一定还会千方百计,来与自己会面的。
沈英魂想像着当自己和胡人龙再会面时,痛叱他的情形,心中才觉得痛快了些。
她一面向前赶路,一面下定决心,不再去想这个卑劣的,下流的骗子胡人龙,但是,没有多久她便发觉自己竟然做不到这一点!
她心中怦怦乱跳,因为她竟不能不去想胡人龙。
虽然,她想及胡人龙,都是胡人龙的卑劣行径,但是要她不去想胡人龙,却不可能。
沈英魂心中,泛起一阵一阵的恐慌,忍不住急得流下泪来。
她心绪烦乱,一直向西走着,怀中虽有干粮,但是一天说不定是咬上一两口,已是食而不知其味。
一连三天,她竟没有遇到什么人。
沈英魂的心中,不免大是奇怪,不知道追踪她的人,都去了什么地方,她更不明白,何以当她经过星星峡的时候,她竟没有遇到武林中人。
沈英魂仍是继续地向西而去,到了第四天中午时分,她才听得身后,又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沈英魂回头看时,只见尘头大起,她连忙闪开一旁,躲入了一丛绿草之中,不一会,便已七八骑驰过,沈英魂眼快,一眼便看出,那七八人中,第一人右手执缰,左手提着一柄大环刀,正是魔教的东引使者柳生朴。
只见柳生朴一停不停,向前而走,转眼之间,已只见尘烟而不见人马了。
沈英魂松了一口气,正想出来,忽然又听得东面和西面,各自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
沈英魂心中一凛,伸长头颈去看,只见东西两面,都是尘头大起,各有数十骑,飞驰而来,转眼之间,便在沈英魂匿身之处不远处相会。
这数十人一会面,立即又分了开来,一批向南,一批向北,分头驰去,尘头大起,本来是碧绿的野草,立时蒙上了一层尘烟。
沈英魂看出情形有异,更是不敢现身。
不一会,西面尘头四起,沈英魂扬首看去,阳光之下,首先看到尘烟之上,扬起一面大旗,上面写着“晶晶”两字。
不一会,那一拨人马,又在沈英魂身边十来丈处,驰了过去,为首的正是晶晶夫人,其余七八人全是女子,沈英魂还看出,有生死双婢在内。
又过了不多久,南面响起了惊人之极的隆隆声,七辆钢甲车,如飞驰来,为首一辆车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金副宗主,也在沈英魂之侧十来丈处驰过。
而再过了盏茶时,柳生朴又带着七八个人,疾驰了过来。
在不到两个时辰中,每一拨人,都出现了三四次之多。
而且,沈英魂注意到,这些人每出现一次,便离开自己的藏身之处,近了一些,有一次,当晶晶夫人经过之际,甚至离她,只不过丈许!
沈英魂虽然不明白魔教教众,究竟在弄些什么花样,但是总可以看出,事情对自己大为不利。
她心中大是焦急,在草丛中伏着,约有小半个时辰,未见有什么动静,她刚想要先离开这里再说。
然而,她身子才一站起,突然,从四面八方,又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
沈英魂连忙身子一缩,又藏进了草丛之中。
她由草丛中向外看去,只见四面尘头,形成了个圆圈,正向自己围了过来,不一会,马蹄声陡地停止,尘烟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沈英魂定睛一看时,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这晶晶夫人,金副宗主,七尊者,柳生朴等人在内,约有八九十人,围成了一个三四亩大的大圆圈,而自己则正好在这个大圆圈之中。
沈英魂心中,怦怦乱跳,可是没有多久,她便恢复了镇定。
她知道惊慌根本没有用处,而事情最坏,也不过和被关在钢甲车中的时候一样而已,又有什么可以多害怕的呢?
她定下神来,再向四面看时,只见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遥遥相对。
金副宗主向晶晶夫人一拱手,朗声道:“晶晶夫人,根据宗主布下的天罗地网,千里搜敌大阵,我们已连搜了四天,只要沈英魂未走出千里之外,我们在四天之中,既未曾发现她的踪迹,那么,她一定是在这个包围之中了。”
晶晶夫人道:“不错,沈姑娘,你还是请出来吧!”
沈英魂一听得他们两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大为吃惊,她实是难以想像那“天罗地网千里搜敌大阵”的内容,但如今,照事实看来,那个千里搜敌大阵,的确是神妙无比!
因为自己四日来,虽然未碰到什么人,但如今,的的确确,是被困在那个圆圈之中了!沈英魂正在考虑,自已是不是应该现身,忽然又听得人声鼎沸,她连忙扬头看时,只见至少有两百名甲胄鲜明的大汉,手中各持着亮幌幌的尖矛,自四面八方跑了过来,在那八九十骑骏马之外,又围了一个老大的圈子,而在那两百人之后,又有百余骑背上负着硬弓的骑士,跟着从四面八方涌到!
片刻之间,一共是三重人,围定了一个大圈。
其时,天色已渐渐地黑了下来,残阳如火,映得整个大地,都成了红色。
只听得晶晶夫人朗声道:“本教宗主,神机妙算,既布下了天罗地网,千里搜敌大阵,万无失手之理,如今大阵已然全部合围,沈姑娘还不请出来么?”
沈英魂听了,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她以为这四天来,一个人也没有遇到,乃是追踪她的人已死了之故,却不料在这四日中,魔教出动了那么多人在找她,只不过凑巧未曾发现她而已。
看来这千里搜敌大阵,乃是根据要寻的人要前进的方向,以百人之力,逐里搜寻的,这样说来,自已再隐藏下去,实也没有意思了!
想了一想,决定仍照原来,到了魔教总坛再说的主意办事。
所以,晶晶夫人的话出口之后,她立即自草丛之中,长身立起。
她才一从草丛中站立了起来,只听得数百人一起出声高呼,震耳欲聋,他们呼叫的乃是“宗主神算,无人能及!”
沈英魂等他们呼叫之声,静了下去,才冷冷地道:“我如果现在,自求了断,你们宗主,算得到一些什么?”
她一现身,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便身形疾展,来到了她的身边
晶晶夫人立即道:“我们深信沈姑娘不至如此愚蠢,敝教出动了那么多高手,原是为了保护沈姑娘,不想沈姑娘落入别门别派的手中,因为唯有我们,最能尊重沈姑娘!”
沈英魂道:“你们最尊重我?那便请放我独自赶路。”
晶晶夫人满面笑容,道:“请沈姑娘见过了敝教宗主,再说如何?”
沈英魂“哼”地一声,不再出声。
金副宗主也向沈英魂行了一礼道:“沈姑娘竟能在在下的钢甲车中走脱,在下实是佩服之极!”
金副宗主一说,沈英魂不由自主,立即又想起胡人龙虽然手持利锯,但是将自己救出之后,却也因为用力过度,两手掌损伤,血迹模糊的情形来,她使劲地拧了拧头,不想去再想他。
金副宗主见了沈英魂的这种动作,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禁莫名其妙!
晶晶夫人忙道:“沈姑娘,你究竟可肯去见一见我们的宗主?”沈英魂一笑,四面一指,道:“这样情形,我不去行么?”
晶晶夫人笑道:“沈姑娘是明白人,自然不消我们多说!”
她一面说,一面双掌互击,柳生朴牵了一匹骏马,走了过来,道;“请沈姑娘上马。”
沈英魂又向四面看了一眼,暗忖在这样的情形下,不要说是自己,就算是柴达木老魔,只怕也难以脱身!
各门各派的武林中人,不敢轻易招惹魔教西宗,确是大有原因。
当沈英魂跃上马背之际,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忽然想起,如果胡人龙被围在中间,他一定有法子可以脱身的。
她心中立即责备自己,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个直到如今为止,未曾向自己说过一句真话的胡人龙来,她甚至紧紧地闭上眼睛,以求不再想胡人龙。
但是,在她闭上了眼睛的时候,她却恍惚像是听到了胡人龙的声音在说道:“请放心!”
沈英魂不由自主地大叫道:“我不要听!”
这时,她已跨上了马背,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也上了马,在她左右,并辔而立,两人听得沈英魂陡然之间,怪叫了一声,不禁都为之愕然。
沈英魂叫了一声之后,立即睁开眼来。
她四面一看,只见四周围数百人,个个人都望着自己,其中显然不可能有胡人龙在,自己刚才,当然只是因为想起胡人龙而生出的错觉了!
她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金副宗主和晶晶夫人两人各自一挥手,只见向西的那半个圆圈的人,一起转身过去,骑马的,徒步的,各自向西行走。
而另外半个圆圈的人马,也立即跟了上去。
三重人马,仍然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将金副宗主,沈英魂和晶晶夫人等三人,围在中间。
数百人都在前进,但是队形,却不时变化,沈英魂始终是在队形的中心。
沈英魂看了一会,心中不禁苦笑不已。
她自出了玉门关后,先后落在人家手中四次,其中倒有三次,是落在魔教手中的,一次,乃是落在柴达木老魔的手中。
她落在魔教手中的三次,魔教对她的防守,越来越是严密。
第一次,只是晶晶夫人和她的手下,第二次,则是金副宗主,和七辆钢甲车,将她关在一辆只有指头大小小孔通风的车中,防守得可以说严密之极了。
但是,比起如今,魔教西宗总坛的高手,倾巢而出,数百人如铁桶也似将她围住的情形来,却又如同小巫见火巫了!
沈英魂心中知道,到了魔教的总坛之后,可以逃出的希望,实是万中无一,当她想到,最后总不免走上自杀了断的道路之际,心情不禁黯淡之极!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在最外面一层,身佩硬弓的大汉,都点起了一个火把,在黑暗中看来,宛若是一个火头熊熊的大火圈,正在向前迅速地移动一样,壮观到了极点!
当夜,直赶了一夜的路。
到了第二天天明时分,沈英魂向前看去,只见面前,山峦起伏,崇山峻岭,已然不复再看到大片的平原。
围住她的数百人,也变成了狭长形,在山路中走着,又走了一天,未曾停歇。
到了黄昏时分,沈英魂根本不知道已经来到了什么地方!
四周围全是高不可及的山峰!
而几乎每一个山峰的上半部份,都是皑皑白雪,映着夕阳,生出了令人眩目的光芒。
沈英魂心知离开魔教总坛,已经不会太远了。
在这一天一夜之中,她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此时,她才道:“快到了吗?”
晶晶夫人道:“前面就是了!”
晶晶夫人说道,手向前一指。
沈英魂循她所指看去,只见前面,突然有两条火龙,自黑暗之中,冒了出来。
沈英魂起先,对着这种奇景,不禁吃了一惊,但是她立即看清那是两行人,人人持着火把,向前走来。将沈英魂围住的那三重,这时,也都停了下来,和迎上前来的两行人会合,沈英魂,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三人,等于是从两面各有四重人的人丛之中,向前走去。
沈英魂两面打量,只见这地方,两边峭壁高耸,本来就是一个宽不过四五丈的狭谷。
这时候,两面峭壁之下,各站了四层人,更是连飞鸟都难以出入!
沈英魂左有金副宗主,右有晶晶夫人,也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行动,只得跟着向前走去。
不一会,他们便已走出了峡谷,只见眼前,乃是一块两三亩大小的平地,那平地,乃是一个天然的大石坪,十分平整。
在那大石坪的中央,燃着一个大火堆。
那大火堆的火头,高达三丈,周围也有五六丈方圆,人还未曾走近,便听得火势的轰轰发发之声,和一股异常的灼热之感。
在那石坪的四周围,也有一圈人,各执火把而立。
沈英魂记得晶晶夫人曾经说过,如果自己到魔教总坛的话,那么,武林中第一号神秘莫测的人物,魔教西宗宗主,将会亲自出迎。
照如今的情形看来,这个石坪,大约便是自己和魔教西宗宗主的会面之所了,如今并不见有什么异人,大约是还未曾来。
沈英魂正在想着,忽然晶晶夫人和金副宗主两人,一齐向着那堆熊熊烈火,拜了下去,各自道:“下职参见宗主。”
沈英魂望着他们两人,心中暗忖,这两人是在捣些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