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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设狡计 白娃骗大汉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一首“枫桥夜泊”,是唐朝大诗人张继的名作,后世有好事者非议曰:不对,为什么呢?

因为第一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有毛病,想霜之为物,依附大地万物而生,怎能在天上出现?因此应该改为“月落乌啼霜满地”才对。

这自然是一干拘泥不化酸秀才的腐见,若真在枫桥镇边,运河之上,夜卧看天,待到明月隐没,繁星如倦极欲眠之时,天际出现的那一阵白蒙蒙、寒浸浸的东西,除“霜满天”三字以外,再无他法形容。张继此一首“枫桥夜泊”,所以能脍炙人口,妇孺皆知,也绝不是没有理由的呢!

闲话休说,那枫桥镇在姑苏城城西,苏州城内城外,大小河道密布,几至于半里一河,河道四通八达,当地人以小舟为交通工具,一人一桨,便可来往。

这时,正是诗中所写的“月落乌啼霜满天”那个时分,半夜三更,万籁俱绝,虽在江南,然而十一月天气,也是寒风刺骨,端的静寂到了极点,连渔火也不见一盏。

但是,却有一阵“依呀”之声,从姑苏城阊门附近传出,接着,便见一艘小小的乌蓬船,亮着如鬼火般的一只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姜”字,徐徐向西摇来。那摇桨的,却是个大户人家婢女打扮的女人。

那只小船一路向西而行,到快近枫桥镇时,那婢女打扮的人躬身进入船舱。

耽搁了一会,再弯着身子出来,“扑”地一声,吹熄了那只灯笼,又轻轻地划起桨来。

不一刻,已划过了枫桥镇约半里许,才停在岸边。那婢女从舱中取出了两只包袱,也看不清包的是什么东西,寻着石级,上岸而去。行不多久,已到了一个农家。

那农家虽然只是几间茅舍,但却用竹子围出了一个亩许大的园子。

园内有一株形状奇特的枫树,红叶已凋,只见树枝,在这晨光微熹之中,每一根树枝,皆显得如铁打就的一般,坚硬挺拔。

园子之中,疏疏地摆了几十盆菊花,有的还开得甚盛,有的也已凋谢。

那婢女模样的女子来到门前,径自推开竹子编出的矮门,发出“呀”地一声,走入了园子。

她将怀中两个包袱,小心地放在门口,“笃笃笃”地敲起门来,神情似十分焦急。

不一会,茅舍中亮起黄黄的灯光,一个苍老的声音沙哑地问道:“谁啊?天还没有亮呢!”那女人忙答道:“苏大妈,是我,小翠,小姐差我来的。”

被称作苏大妈的像是知道此事甚急,忙落闩开门,放小翠进去,一面颤巍巍地又关了门。

小翠抱起那两个包袱,走进茅舍中,又听得一个声音道:“老太婆,大清早谁来了?”

小翠听了,似吓了一跳,苏大妈道:“老头子,你睡你的觉,是小姐差小翠来了,不干你事。”

谁知老头子非但不睡,反倒披好衣服,端了油灯,走了出来,指着小翠手中的两个包袱道:“生下来了么?咦,怎么是两个?小姐可好?”

小翠急步走入房中,苏老爹和苏大妈跟在后面,小翠将两个包袱放在床上,坐了下来,叹口气道:“唉,真想不到,竟是个双胞胎!两个都是女的。”

苏大妈急忙走到床前,解开包袱,果然竟是两个婴儿,都睁着乌黑黑的眼睛,一点也不害怕地看着人啦。

苏大妈不禁叫了出来,道:“啊呀,这个白白的怎么就和小姐小时候一模一样?咦,那个黑的怎么一点也不像小姐?小翠,谁是姐姐?”

小翠道:“那黑的先生,小姐说,她从小吃你的奶大,到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亲人,只有你能知道她的心事——”

说到这里,苏大妈眼圈一红,不禁举起衣襟,抹了抹眼角,苏老爹也叹了一口气。

小翠接着道:“小姐又说,这两个孩子不明不白地生了下来,万万不能给老爷知道。否则,不定要死多少人呢。十月怀胎,终是自己骨血,还望苏大妈小心照看。小姐又说,自己与这两个孩子虽然是母女,但是名份难定,眼看婚期已近,侯门一入……深如海,不知这一辈子,是否还能见得到她们呢!”

小翠一口气说完,想起小姐待自己的深情,也不禁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停了一会,又从怀中取出两锭黄金,道:“这是小姐给我们的,叫我们快点搬家呢,老爹找的,不是在虎丘山下么,那正合她的意思,或许她想了起来,可以派个人来看看。”

苏大妈又擦了擦眼泪,道:“小翠,这可委屈你了!”

小翠摇了摇头,道:“我原是一个孤女,既蒙小姐收养,自然要粉身碎骨,报答小姐的。”

耽搁了这些时候,天色已明,苏老爹先走出园子,又划了一只较为大一些的船来,苏大妈则忙着搬东西。

他们两人叫嚷着要搬家也不是一天的事了,因此邻人们并不诧异,有好心的还帮着他们搬东西。小翠则早已抱了两个孩子,躲在小船中,因此并无人知道。

日头还斜着,东西已搬得差不多了,苏老爹和苏大妈一起上了船,自己摇着,向东行去。

三人见并无人前来盘问,全都松了一口气,小翠将小船系在大船之后,将两个孩子抱到大船上,熬了些米汤,一口一口地喂着。

苏大妈望着孩子,又奇道:“啊,真个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看,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又是双胞胎,怎么一白一黑,一俊一丑,差得那么远?小翠,小姐帮她们取了名字没有?”

小翠道:“没有,哪里还来得及取名字?”

苏大妈说:“那就一个叫白娃,一个叫黑娃吧!”

小翠也无甚异议,两只船一路行来,到虎丘山脚下才停,早又有热心人来看新邻居是什么样的人。

小翠便装出弱不禁风,刚是产后的样子来。众人看她才生了双胞胎,便急着搬家,心中虽也奇怪,但那时民风淳朴,想过就算。

于是,苏老爹、苏大妈、小翠和黑娃白娃就在虎丘山脚下的茉莉村住了下来。小翠权充黑娃白娃的妈,苏老爹和苏大妈算是祖父母,当下改了称呼不提。

却说第二天夜晚,三更时分,枫桥镇苏老爹原来的屋子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一个身材高大,面蒙黑布的人踢开来。

那人一将门踢开之后,便喝道:“有人么?”喝了一声,并无人回答,那人便闯了进去。

不一会又转身走到隔壁,将隔壁人家的人从床上拖起,“刷”地一声,在背后掣出一柄明幌幌的鬼头刀,问道:“苏老头到哪儿去了?”

隔壁那家原是老实的种田人,几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话也讲不出来,结结巴巴半天,才道:“搬……搬……走了。”

那人似吃了一惊,道:“这么快?搬到什么地方?”

农夫道:“不……不知道。”

那人“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只见黑影一闪,人便不见了,不知是神是鬼,吓得农夫不敢作声。

呆了半天,刚想闩门睡觉,忽又听得一阵打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有人么?”

那农夫不敢不开,开了门一看,却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天生丽质,惹人喜爱,心中刚一松,忽地看见小姑娘背后,竟斜插了一柄宝剑,便又发起抖来。

小姑娘柔声道:“不要怕,我问你,刚才有一个又高又大的汉子来找过你么?”

那农夫道:“有的,有的。”

小姑娘又道:“你真的不知苏老头搬到哪里?”

那农人心中奇怪,何以苏老爹在这儿住了多年,从来没有人来寻过他,今天一搬走,就有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人寻来?

心虽疑惑,但倒的确不知道他搬到了哪儿去,因此答道:“姑娘,真的不知。”

那小姑娘笑道:“好,今晚的事,不要和别人提起,否则,只有祸事临头!”

那农夫心中还在七上八落,小姑娘早已如一溜轻烟也似,不见踪影了。

第二日,那农夫果然不敢将夜来发生的事对人谈起,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夜来曾有这一男一女两人来寻过苏老头儿。

连苏老头儿自己也不知道,若不是搬家搬得早,到夜里便会生事。第三天,一夜平静无事。

以后也未曾再见有人半夜来找苏老头儿,久而久之,那邻人也忘了。

幌眼之间,就过了十年。

上文所演,可说是本书的一个楔子,因为本书中一切的纠葛,全都由此而起。

如今却说苏州阊门外的虎丘山,那虎丘山又称作海涌山,是苏州名胜之一。

相传吴王阖闾葬在这里之后,三日而有虎居其上,是以称作虎丘山。

那山倒并不很高,也少幽谷深崖,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座小山而已,但因为苏州风景秀丽,游人众多,数百年来,经人力刻意经营,亭台楼阁,倒也起了不少,更有不少好事者为之安上了许多雅致的名称,以致虎丘倒也成了一个游玩的好去处,向导众多,专靠指点外地的来客为生。

这一日,正是春末夏初时分,天气晴朗。在江南,五月称作“黄梅天”,几乎一天要落上十几场毛毛细雨,极难得有这样一个好天气,因此自阊门以外,游人如鲫。

那时天下升平,国泰民安,有的是富商巨贾,公子哥儿,因此一早时分,虎丘的那些乞丐也都打点精神,准备向游人乞讨些财物。

天时还未到正午,虎丘山上已挤满了人,那一座庙宇中,更是香客众多,各人正在恣意赏玩景致之时,忽然听得山脚下有人大声吵了起来,幌眼之间,就围上了一大堆人。

那吵闹声越来越响,只听得一个山东口音的大汉大声在骂道:“妈拉巴子,人家说南蛮子滑头,真是一点也不错,这小娃儿人还没有鬼大,就想骗人哪!”

但是,那大汉的说话可没有一个人相信,因为旁边有一个十岁大小的小女孩,正用肥胖的小手,揉着眼睛,在呜呜地哭着。

那山东大汉人足有七尺高下,小女孩只到他的膝头盖,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都狠狠地瞪着那山东大汉。

山东大汉嚷了一阵子,也感到越来越得不到人家的同情,急得吹胡髭瞪眼,又道:“各位,这事情可是一点不假,我孙老二要是讲了半句谎话,孙子王八操的,就不得好死!”

正在吵着,又有几个人挤进来看热闹,看这几个人的装束打扮,像是富家公子,为首一个,三十岁不到年纪,更是气度轩昂。

众人见了,全都不声不响,道:“好了,雷大爷来了,再看这山东汉子欺侮人家小娃儿!”

那被称作“雷大爷”的走到圈子中心,俯身对小女孩道:“小姑娘,别哭,别哭,是什么事,讲给你叔叔知!”

小姑娘这才放下手来,眼睛红红地,还没有回答,那山东汉子又道:“朋友,这小鬼滑头得紧,千万别听她的!”

雷大爷“嘿”地一声冷笑,站了起来,目光如炬,在那山东汉子身上来回转了几转,冷冷地道:“尊驾也是堂堂一条汉子,难道就会给一个小娃儿骗了么?”

此语一出,众人齐声附和。山东汉子气得讲不出话来,僵在一边,雷大爷也不理会他,对小女孩道:“小姑娘,你说,那家伙怎么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小女孩又抽了几下气,鼻孔一张一缩地,像是受了无限委曲,道:“伯伯,这人抢了我五钱银子!”

山东大汉听了,沉不住气,跨前一步,大骂道:“妈巴拉子,小鬼你敢胡说,我斩了你!”

小女孩果然被他吓得不敢再说什么,那“雷大爷”顿时大怒,“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山东大汉骂道:“看你这大一条汉子,怎地抢小娃儿银子?”

山东大汉还想辩,雷大爷身形一晃,已欺近他的身边,举掌就掴。但那山东大汉看来也并非弱者,头一侧,便已避过。雷大爷见一掌掴空,冷笑道:“果然还有两下子,否则你敢来虎丘脚下撒野?”

斜跨半步,一掌拍出,那大汉怒道:“你讲不讲理?”退了一步,并不还手。

雷大爷道:“这小娃儿五钱银子,你若不还出来,休想离开!”

说着,“呼呼”两掌袭到,山东大汉道:“好!你不讲理,大家就在拳脚上比划比划!”也不再退避,两人交起手来。

那小女孩见两个大人打了起来,也不觉害怕,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见有人注意她了,才歪一歪嘴,装成伤心的样子。

那一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一传说,谁都骂那山东大汉混账,大声呐喊,为雷大爷助威。

此时,雷大爷一招“独劈华山”,掌去如风,被山东大汉化开,雷大爷更不后退,手腕一翻,变作“晁盖托碑”,手掌自下而上,掌风呼呼。

山东大汉料不到他变招如此神速,急一仰前身,刚好避开。

雷大爷得理不让人,飞起一腿踢出,山东大汉人未站直,虽仍勉强向旁移了半尺,但却未能避开。

“叭”地一声,被雷大爷踢个正着,“蹬蹬蹬”退出丈许,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山东大汉一倒,众人俱都高兴,雷大爷赶了过去,刚想喝问,忽觉眼前黑影一闪,似有人窜了过来,忙向旁闪开。

那人已将山东大汉扶起,回过头来,缓缓道:“失敬失敬,尊驾好俊的功夫,适才那一脚可是唤着‘百里挑一’么?尊驾如何称呼?与浙江湖州红蛇派金生发金老前辈,怎生称呼?”

雷大爷一见那人,年纪要比山东大汉轻得多,生得虎背熊腰,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极是英武俊朗,只是言谈之间,自有一副精明之相,令人小心提防。

只不过听他一照面便已认出自己武功路子,倒也不敢怠慢,拱手答道:“不敢,在下姓雷名速,红蛇派金老侠,正是家师。尊驾怎生称呼?”

这时,山东大汉手抚屁股,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道:“三师兄,这王八操的不讲理,动手就打人,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那人喝道:“老六,你嚷些什么?”

那大汉果然不敢言语,只是愤愤地大声出气。

那人又对雷速道:“雷朋友不知因何事出手点拨六师弟,在下周云鹏,倒要请教。”

这周云鹏那几句话虽是讲得甚为客气,但语气之间,却极是强硬,大有你若无理,我便要动手之意。

雷速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之人,现在苏州城内黄鹂坊开设神威镖局,焉有听不出来之理?便冷笑道:“周朋友,此事何必我说?问令师弟自己便可知究竟了。”

周云鹏还未答言,那大汉又大嚷起来,道:“实在是那小鬼骗人!”

雷速一手牵过那小女孩子,道:“周朋友,你可信令师弟是被这小姑娘骗了?”

周云鹏原是和他师弟同游虎丘,因人多挤散,听得这边厢有人打架,赶了过来的,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见是粉妆玉琢、极其伶俐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也不禁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那山东大汉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讲话的机会,便道:“三师兄,我一个人冲在前面,回头不见了你,正待要去找,谁知道小鬼便跑了过来,口口声声道我抢了她五钱银子,一眨眼就围了一大圈人,这王八操的,不由分说就动上了手,咱们就当真这样好欺负么?”

周云鹏素知自己六师弟资质愚鲁,为人戆道,绝不会说半句谎话,莫非竟是那小女孩有意骗他不成?看那小女孩这样可爱的样子,这句话可实在说不出口。

正在犹豫,那小女孩抽噎着说道:“大叔大伯,今早妈给了我五钱银子,叫我去送给秦大爷,谁知这位叔叔,见了面就一把抢了去了!”

边说边哭,语音清脆,人又好玩,直说得旁观众人,个个都对山东大汉怒目而视。

周云鹏知道此事定还有蹊跷,但眼前却无法可施,便对雷速道:“雷朋友,在下师兄弟两人,乃安徽黄山宣应子门下,雷朋友既是金老侠门人,想必也略有所闻,我们可是为了五钱银子,去欺负小孩的人物么?”

雷速一听,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久闻黄山宣应子是当今三清门中第一高手,若真是他门下,五万两银子怕也不放在眼中,不用说五钱了,再一看那大汉满脸不平之色,溢于词表,心想不要因小事而结了冤家,便转口道:“久仰久仰,小孩子家,记错了也是有的,两位请便吧!”

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块碎银,约摸有五钱模样,给了那小女孩,道:“别哭了,快拿着罢!”

小女孩也不道谢,接了过来就走,在人丛中乱钻,不一会就不见了。众人见已无热闹可看,便一哄而散。

雷速拱手道:“两位朋友,刚才多有得罪,有空请至黄鹂坊敝局一叙如何?”

那大汉仍是面有悻色,周云鹏听了黄鹂坊三字,向雷速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面色微变,半晌才道:“在下还有事在身,不敢打扰。”说着,拱了拱手,就各自走开。那雷速也只道这两人是路过苏州,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单说那小女孩子得了银子,飞也似跑开,不多久,便转过山角,来至一块巨石旁边,那里正有五六个小孩在玩耍,那小女孩隔老远就叫道:“黑娃!黑娃!快来!”

小孩堆中,顿时也传出一个女孩声音,道:“什么事,我正玩着啦!”

那小女孩又跑近几步,道:“你来不来?再不来,看我回头收拾你!”

那“黑娃”答道:“来了!来了!”

跑出一个小女孩来,两个女孩全是一般大小,只是先头那个又白又嫩,生得也美,后跑出来的那个,皮肤又黑,又是塌鼻子,眼睛也小,声音更不好听。

那白的一个见她跑出来,便迎了上去,道:“黑娃,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摊开嫩白丰腴的小手来,手掌心正托着银光灿灿的一块碎银子。

黑娃惊道:“妹妹,这不是银子么?你哪儿得来的?又骗人了,是不?”

那小女孩一撅嘴,道:“妈说的,我们是双胞胎,你也不一定是姐姐,老叫我妹妹干什么?”

黑娃改口道:“白娃,那你老实说,哪来的银子?”

白娃笑道:“你别理我!”一面说,一面举手在头上比了一下,道:“我要进城去买一个花扣针,还要买一双绣花鞋……”

黑娃急得顿脚,“你要是不说实话,我讲给妈听!”白娃怔了一怔,道:“好姐姐,你别讲,我分你一半好不?那是一个大人给我的,那大个儿东张西望地在走,我硬赖他抢了我五钱银子,大家差一点要打他,早知他真会拿出银子来,我该说一两!”讲到“一两”两字时,白娃一本正经地伸出一只手指头,鼓着圆滚滚的小嘴,样子极为可爱,叫人怎样也想不到这样美丽的一个小姑娘,心中转的会是骗人的念头。

黑娃听了,道:“我非得告诉妈不可!”

白娃将嘴一撇,道:“你去告诉好了。妈喜欢我,不喜欢你,人人都喜欢我,只要我一哭,妈就会打你的!”

黑娃听了,果然不敢说话,白娃得意洋洋地一纵一跳,跑了开去。

黑娃跟在后面,道:“白娃——”下面的话还没有讲出来,只听几个男孩子唱着走过来,唱的是四句山歌,道:“人人都有爹,黑娃白娃没有爹,没有爹从哪儿来?石头缝里钻出来!”

黑娃听了,一张鬼脸,胀得通红,站在那里,一声也不出,眼中泪花乱转,她举起衣袖,偷偷地抹了一下,便转过身去,不理会那些男童。

白娃一张俊脸也胀得通红,但却在地上捡起石子,不管大小,乱掷过去,一个较小些的男童,走得慢了些,被石子掷个正着,顿时跌倒在地,大声号哭起来,白娃奔了过去,骑在他身上,举起小拳头,没头没脑的乱打。

那干男童,只敢远远地站着,不敢走近来。黑娃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跑过去道:“妹妹,别打了!”

白娃抬起头来,满脸卑夷之色,那种样子,也不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所应该有的。

黑娃像是被她欺负惯了的一般,低声道:“白娃,妈今天裹糯米汤圆吃,我们快回去吧!”?

白娃这才站了起来,对黑娃道:“黑娃,你打他几拳!”?

黑娃道:“为什么?”白娃顿足道:“他骂我们是没爹的野种,你还不打他?”

黑娃看那小男孩,满头是泥砂,正在眼泪鼻涕一齐流呢,哪里会去打他?反倒跑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帮他拍干净身上的泥砂,像大人似地道:“乖乖回家去,别哭!”那小男孩撅着嘴走了。

白娃见黑娃反倒帮了别人,气得一跺脚,就往山下跑去。待黑娃回过头来的时候,她早已跑远了。黑娃连忙跟在后面。

她们两人刚走开,那山东大汉和周云鹏就从山那边转了过来,周云鹏低声道:“老六,那雷速刚才道他在黄鹂坊开镖局,那家伙莫就是在他局子里吧!”?

山东大汉皱了皱眉头,手在胯上摸了摸,刚才给雷迅踢了一脚,想必现在还在痛呢,半晌才道:“那也说不定!”

周云鹏道:“老六,我们这次可是背师行事,若得了好处,拚着一场责骂,也不要紧,若是得不到,你可一点风都不能露!”

山东大汉道:“知道了!”

周云鹏突然止步,问道:“你是何人门下?”

山东大汉不加思索,道:“浙江——”

周云鹏一顿足,道:“蠢才,黄山宣应子!”

山东大汉迟疑道:“三师哥,黄山宣应子乃当今武林大家,我们冒他的名字,不要紧么?”

周云鹏勃然大怒,道:“老六,你要怕,就趁早回浙江去!”

山东大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三师兄,你看这事有几成把握?”

周云鹏道:“说不定,刚才在剑池附近溜跶了一阵,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听说那家伙有办法,今晚我先去黄鹂坊镖局子去探探消息看。”

山东大汉点头应了,脸上又惊又喜,两人一齐走下山去,来到一个小村落旁边,山东大汉一眼望见一株大柳树下,两个小女孩在玩耍,大声道:“三师兄,那小鬼就在那里!”

周云鹏道:“你还说呢,差点没露了行藏,走,我们走我们的!”

那柳树底下,白娃也早就听到了山东大汉那一声叫唤,心中害怕,返身就跑,“呀”地一声推开自己家的竹篱笆,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叫道:“妈!”

叫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忽然听得身后似有人跟着,不觉回过头来,这回头一看,将白娃吓得脚都软了,舌头打着结儿,站在那里,想喊也喊不出来。

原来背后那人,丑得像鬼怪一般,偻着背,柱着一枝曲曲折折,生满了疣的拐杖,披着满头长头发,也分不出男女来,看样子倒像是一个老太婆,一只鼻子,又高又尖,光滑如雪,脸部其他的地方,偏是高低不平,满脸麻子,一粒套一粒,两只眼珠,陷在肉里,看人的时候,绿光闪闪,一身衣服,倒异常整洁。

白娃看了一会,见她并无不利于己的行动,胆子就壮了些,退后几步,问道:“你……找谁?”

那老太婆咧嘴一笑,吓得白娃又打一个寒战,不敢再多说话,返身就跑,一面大叫道:“妈!妈!黑娃!黑娃!”

她还没有跑开几步,只听身后有脚步声,赶了过来,眼前一花,那老太婆已一颠一颠走到了她的面前,道:“小娃子,你别怕。我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

白娃见丑老太婆已拦到了自己面前,吓得不知怎么才好,更没听清那老太婆问了些什么,转身又想往屋外逃去,刚奔出门外,就“砰”地一声,撞在-人身上。

白娃只道是妈妈或黑娃来了,心头一松,但一眼看见身旁一根拐杖,正是那怪老太婆所持,心中大惊,抬头一看,怪老太婆那张鬼脸,离自己不过两尺,裂着白森森的牙齿,在向自己怪笑啦,一时吓软了腿,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那老太婆却是一笑,笑声也并不难听,道:“小娃儿,别怕,别怕,有水么?给一碗我喝。”

这几句话一讲,白娃胆子大了起来,看老太婆这样,分明是一个乞丐,便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正好这时黑娃也跑了回来,白娃忙叫道:“姐姐!这老太婆吓了我一跳,快叫人来赶她出去!”

黑娃向老太婆一看,也不禁怔了一怔,但却并不害怕,反而问道:“老婆婆,有什么事吗?”

老太婆笑了一笑,道:“向姑娘讨一碗水喝。”

黑娃道:“有,有,婆婆你等一等,我这就去拿来!”

说着,就要进屋去倒水。谁知白娃大叫一声,一把揪住了她的辫子。那黑娃头上的头发,又稀又黄,勉强梳了两根小辫子,被白娃一把揪住,痛得叫了起来,但又好像给白娃欺负惯了的一般,并不敢还手,仍是好声好气地道:“妹妹,快放手!”

白娃顿脚道:“这鬼老太婆吓了我一大跳,你不去叫人来赶她走,还敢倒水她喝?妈回来,我告诉她打你!”说完,索性倒在地下乱,边滚边哭,口口声声叫黑娃欺负了她。黑娃低声下气地劝着,白娃只是乱蹬腿,再不理会。那老太婆在一旁见了,眉头微皱,道:“小姑娘,你叫黑娃是不?”

黑娃虽给白娃缠得走投无路,听老太婆这一问,仍回过头来,恭敬敬地答道:“婆婆,我是叫黑娃。”

老太婆向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道:“黑娃,你不错。你妹妹怎么尽欺侮你?”

白娃听老太婆说话,也止住了哭,黑娃答道:“没有啊,妹妹没有欺负我啊?”

老太婆又摇了摇头,水也不要了,柱着拐杖,走了出去,走出了竹篱,才回头向黑娃招了招手,道:“黑娃,你跟我来。”那声音又尖又细,直钻入耳鼓,黑娃向白娃看了一眼,白娃像是没有听到一般。黑娃拍了拍衣服,走了过去,道:“婆婆,什么事?”

老太婆道:“黑娃,你怕不怕我?”

黑娃道:“不怕。”

老太婆笑了一笑,道:“好,等一会吃过了中饭,你到憨憨泉那边去等我,你知道憨憨泉在哪里?”

黑娃在虎丘山脚下长大,焉有不知那憨憨泉在哪里之理,那泉像一口深井一般,泉水下得极慢,半天才滴上几滴,在虎丘山北部,那里向不为游客注意。黑娃想要不去,但想到这老太婆怪可怜的,或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也说不定。黑娃在附近一带的乡村中,原是出了名的好小孩,与她妹妹白娃完全相反,想了想答道:“好的!”

那老太婆又伸出手来,在黑娃头上摸了摸,黑娃见她的手,白得像玉一般,心中也不觉生出了一股亲切之感。

老太婆走后,黑娃还呆呆地站在外面等着,看老太婆还有什么吩咐,那老太婆走出几十步去,果然回过头来,看见黑娃还等在那里,便微微一笑,嘴皮乱动,黑娃心中刚想,隔这么远,讲话怎能听到?不如跑过去,省得她又要扶着拐杖走来走去。腿刚跨出,忽听耳际传来语声,又尖又细,但却听得非常清楚,道:“黑娃,别动,快回家去,别忘了午后到憨憨泉去。别对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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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彰来到了庞家庄。因为“霸王拳”庞德公庞老爷子就住在这里。庞老爷子并不太老,今年才六十出头,但在武林人的观念中,他已老得可以称为“老祖宗”了。他一生只收了七个徒弟,这七个徙弟在各地定居之后,各收了几个徒弟,这些徒弟便在大江南北开设拳馆,广收门徒,然后门徒再传门徒,如果以“代”来分别,至今已传下六七代,因此“霸王拳”的门徒已多达数千人,衍为武林中凌驾各大门派的一股强大的势力。所以,庞德公庞老爷子便成为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大家一提起庞老爷子,莫不肃然起敬。事实上,庞老爷子的名满天下并非由于门徒众多而来的,他之享有盛名,完全是靠他自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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