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成道:“低声些,师父睡着了,可别吵醒他。”
小铃子顿足道:“天下怎有你这样的傻瓜?你师父若是睡着,你一路这样了进来,他还会不醒么?”
万大成一呆,道:“那么……他……他……”
他讲了两个“他”字,身子已把不住发起抖来,小铃子“噗”的一声,和手将万大成推开,踏前一步,向屋中望去。
只见屋中的光线十分阴暗,但是也足可以看到,屋中的陈设十分简陋。
?一张板床,床上堆着几张兽皮,有一个人,正仰面躺在床上。那人的身子,匕被一大张兽皮盖着,只有头露在外面。
那人双目紧闭,发如飞蓬,髯如茅草,正是一个虬髯汉子。
小铃子看了一眼,立时道:“万大成,这便是你师父么?”
万大成还像是怕吵醒他一样,声音十分低,道:“是我师父,他……他怎、了?”
小铃子道:“现在我也不知道。”
她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到了床前,伸手在虬髯汉的鼻端一探,才道:死了,早就没气了。"
万大成大吃了一惊,道:“不会的,不会的!他好端端的,怎会死了?师之,师父!”
他冲到了床前,双手扶住了他师父的肩头,用力地摇。他师父躺在床上,色如恒,看来真的像是熟睡了一样。但是给万大成一摇,七孔却有血渗出栏,血色鲜红,分明才死了不久。!
万大成大吃一惊,“噗”地在床前跪了下来,哭道:“师父,你怎么死了?;电是给谁害死的?”小铃子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刚才奔出去的那个黑衣人了。”:万大成只是呜呜咽咽地哭着,小铃子在屋中转了一转,又跑到了另外两丨句屋子看了一看,接着在山谷中转了半晌,才回到屋中来,万大成仍在哭着。纟
小铃子给他哭得心烦,道:“你哭什么,总不成哭就能将你师父哭出活了?”
万大成道:“我从小没有父母,师父将我养大,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怎能不哭?”
小铃子顿足道:“好,你哭,你哭,你师父……”
她讲到这里,向床上看了一眼,突然呆了一呆,走向前去,道:“万大哥,你师父一直是这样子的么?他是你的师父,你认清楚了?”
万大成止住了哭声,道:“我当然不会认错。”
小铃子道:“哼!他瞒得过你,却瞒不过我。这人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只不过他所戴的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而已,你别哭了,我来揭给你看。”
她伸手在那虬髯汶子的顶门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揭起了一层面具来。
那面具与众不同,从顶门套起,连着一半头发,从面直套到耳根,兜住了下颏,如果不是他这时七孔正在渗血,小铃子看出死人的面色,不应如此和生人无异,也根本不会起疑心,自然也不会发觉他戴着面具。
当小铃子慢慢地揭起面具之后,万大成看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僵硬了。面具终于被揭了下来,在面具之下的,是一张极其苍白、浮肿的脸。这时,面上已全是血丝,看来十分可怖。万大成站起身来,一看到这样可怖的脸,立时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他……他是谁?”
小铃子吸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你应该知道,他就是你面对了十几年的师父。他为什么一直要对我隐瞒他的真面目?为什么他既然将我养大,却又不让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小铃子似是仔细地打量着床上的那个死人,过了半晌,才道:“我看他的样子,倒和老秃子讲的醉樵子有几分相似之处。”
万大成也根本没有听到小铃子在讲些什么,他只是怔怔地站着。小铃子道:“万大哥,还有一个办法,是可以知道你师父是谁的,我们立即去找老秃子,找他来看一下,就可以知道了。”
万大成茫然道:“认出来了又怎样呢?”
小铃子道:“废话,认出来之后,自然好办了。啊!不对,如果他真是醉樵子的话,他抢走了冯夫人那旁门三宝……万大哥,我们快找一找,你也想想,你师父可有对什么地方特别在意的?”
万大成摇头道:“我不知道。”
小铃子顿足道:“唉!你这人,你可知道若是得了旁门三宝,今年七月,百岭争雄就可以稳居第一了。”
万大成一呆,道:“百岭争雄什么叫百岭争雄?”
小铃子瞪着万大成道:“你究竟是不是学武的人?还是穷山僻县中种地的乡巴佬?连百岭争雄也不知道,你算是什么人?”
万大成被小铃子骂得直眨眼睛,道:“我……我虽然学武,可还是第一遭出门,自然不知道。”
小铃子道:“好,算你有理!我告诉你,百岭争雄,就是在嵩山百岭之上,一个极大的广场之中,各展所长,比试武功。”
万大成竟然仍不明白,道:“那又怎样?”
小铃子眨着眼,她心中又不知想起了多少话来,是想骂万大成的,但是终于忍了忍,未曾骂出声来,只是大声道:“这是武林之中二十年一次、最大的盛会。”
万大成一听,“哈哈”笑了起来,道:“那样说来,你也不知道百岭争雄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铃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怎么不知?”
万大成道:“你想想,二十年一度,你有二十岁么?你也从未曾见过,怎知其详?”
小铃子“唉”了一声,道:“你这人,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我也不和你多说,还是快点儿找一找,看看旁门三宝究竟是不是在这里?”
万大成摊着手,道:“我可没有法子帮你找,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我只知师父平日,除了教我武功之外,他根本不和我说什么……”他讲到这里,突然睁大了眼,发起呆来。
小铃子为人极机灵,忙道:“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万大成道:“不是想到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却十分奇怪,他有一只竹箱子,很大,他一直拿来当枕头睡的。有一次,我也拿了来枕着睡,给他骂了一顿小铃子听了,大是兴奋,道:”竹箱在何处?"
万大成却又笑起来,道:“你不必那么髙兴,我看旁门三宝,必然不在此处。”
小铃子道:“只要你师父真是醉樵子的话,那么旁门三宝就一定在这里。”万大成仍然摇着头,道:“那么我就说我师父不是醉樵子。你想想,照你说,有了旁门三宝,就可以称霸天下,在什么百岭争雄中,便数第一,那么我师父怎会近二十年来一直不出山谷?现在又怎会给人害死?”
小铃子点头道:“想不到你傻头傻脑,这几句话,倒是大有道理。可是你师父何以为人如此神秘,不但不对你说他是谁,连他住的地方,明明不是星子湖畔,也要对你说谎,而且,他还有一只神秘的竹箱子。”
万大成没有说什么,走到了床前,向那只一直当做竹枕的箱子看去。只见那箱子却不在床上,万大成一呆,又去找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他皱起了双眉,道:“那竹箱子已经不见了。”
小铃子道:“快找,快找,我看那竹箱子,一定大有学问。”
她一面催着万大成快找,一面自己已然东找西翻起来。不一会儿,便听她一声高叫道:“可是这个么?”她在屋角处,揭起了一张兽皮,便看到了一只竹箱子。
那竹箱子髙不过半尺,长可两尺,宽有尺许,大小倒是恰好拿来当枕头,而且着色已经发红了。
万大成也正在东寻西找,一听得小铃子叫唤,过去一看,道:“不错,正是这只,却不知为何不放在床上,放在屋角处?”
小铃子满心欢喜,道:“这还用说么?当然箱子中是放的十分要紧的东西,他知道有人来找他,先收藏起来。”
她一面说,一面顺手一扭,“咔”的一声,已将锁扭了下来,打开盖来一看,不禁一呆,那竹箱中,放着一件衣服。
小铃子抖了开来一看,那是一件女子的披风。
这件女子的披风,可能在那只竹箱之中,不知储放了多少年,它本来是月白色的缎子的,但这时抖开来一看,缎子已变成了焦黄色。
披风的里子,是上佳的胎羊皮;一件女子的披风,本来也绝无神秘之处,可是这一件已然变成了焦黄的女子披风,却点点斑斑地满是血迹。
当然,血迹是早已干了,已经变成了赭褐色,但是万大成和小铃子两人,却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些赭褐色的斑点全是血迹。
小铃子提着那件披风,呆呆地站着,万大成也怔怔地站着,他们两人心中全在想:这件披风不知是什么人的,何以在披风上竟沾染了那么多的血迹?如果这件披风是属于一个武林中人的话,那么披风的主人,当年一定经历了极其惊心动魄的恶斗。
小铃子的脑筋,究竟比万大成灵活得多,突然之间,心中一亮,失声道:“万大成,我知道这件披风是什么人的了。”
万大成的声音,不免有些发颤,因为事情越来越是怪异莫名了。他道:“是……谁的?”
小铃子压低了声音,显得十分神秘地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冯夫人的。”万大成吓了一跳,其实他为什么会吓一跳,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觉得一提到了冯夫人、冯大侠,似乎就和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一样,当然他心中仍不信自己和冯大侠有什么关系,然而他却不由自主心神就紧张起来。
他吸了一口气,道:“不会吧?”
小铃子望着万大成道:“你看,披风上是血迹,而当年冯夫人和冯大侠,血战好力堡,他们身上沾染的血迹当然不会少,冯夫人被醉樵子抢走了……”
小铃子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万大成苦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以为我师父是醉樵子。”
小铃子不服道:“若他不是醉樵子,冯夫人的披风如何会在这里?”
万大成呆了片刻,道:“小铃子,你这话却不对了,你必须先证明披风是冯夫人的,然后才能证明我师父是醉樵子,如今你这样说法,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小铃子虽然能说善道,但却也被万大成这句话堵住了口,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翻着大眼睛,道:“如此说来,如此说来……”
她一面说,一面抖动着那件披风,突然之间,“啪”的一声,自披风之中,掉下了一件金光闪烁的东西来,小铃子和万大成两人,一齐低头看去,小铃子首先发出了一声怪叫。
万大成紧紧地吸了一口气,也是呆住了难以出声。
那掉在地上的乃是一只小小的纯金铸成的手掌,五指俱全,看来十分有趣。
一只金铸的手掌。
万大成并不是头脑十分灵活的人,但是他却也立即想到了冯大侠的外号,冯大侠的外号,便是“金掌”两字,他是金掌冯威。而如今从那件披风之中,却抖出了一只金铸的手掌来,小铃子立时俯身,将那只小小的金掌拾了起来,又发出了一声怪叫,道:“你看。”
她将那只金掌直递到了万大成的面前来。万大成定睛看去,赫然看到在掌心之上,镶着一个“冯”字。
万大成苦笑道:“我……看到了。”
小铃子向床上的死者一指,道:“那么你说,你师父若不是醉樵子的话,又是什么人?这件披风若不是冯夫人的,又是谁的?”
万大成心乱到了极点,小铃子的两个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而且他也从小铃子的神色上,看出小铃子实在还有一个问题,未曾问出口来,那问题是:你不是冯大侠的儿子,又是什么人?
万大成摇着头,道:“我不知道。”
小铃子道:“不容你不知道,我们快找,我看旁门三宝,一定是在这里。”
万大成仍然木立如故,并不动手,只是道:"就算旁门三宝在这里的话,III
也轮不到我们来找了。我们来时,在谷口相遇的那黑衣人,还不早找了去?“小铃子听得直跳起来,道:”啊呀!你说得对,倒叫这人占了便宜;这人是什么人,我们也未曾看淸。“她一面说,一面团团乱转,忽然又站定身子,道:”你师父一定是那黑衣人杀死的,看看你师父是怎么死的,多半可以知道那人是如何下的手,也可以知道那黑衣人是什么来历了。"
万大成自从他师父的那个虬髯面具被剥了下来之后,实在不愿意再向那尸首多看一眼,这时他听得小铃子那样讲法,便转过头去望着窗外。
而小铃子却来到床前,兴致勃勃地道:“他是中毒死的,七孔流血,口唇焦黑,这倒麻烦,武林中精于下毒的人,可太多了。”
她皱着双眉,踱来踱去,暗忖:那害死万大成师父的究竟是什么人?正在殚智竭力地思索着,忽然听得万大成低呼道:“有人来了。”
小铃子一怔,连忙抬起头来,果然看到有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来。那人身形极髙,而又瘦得出奇,一件长衫,像是撑在一枝竹竿上一样,晃悠着向前起来,看来实是怪异至极。
小铃子疾声问道:“那是谁?”
小铃子连忙一拉万大成,伏了下来,这样,那人就算来到近前,也不易发现他们。
那人来到近前之后,看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只不过瘦得出奇而已,只听得他在屋外丈许处站定,道:“朋友,我已知道你是谁了!虽然你改扮得好,但是我苦思之后,已知你是什么人了。”
那人的声音听来十分干涩,像是他讲着话,随时可以断气一样,而且只不过两三句话,却已咳了五六下。
小铃子和万大成两人躲在窗下,从隙缝中向外望着。那人离他们只不过五六尺,虽然是从隙缝中望出去,也可将他看得十分清楚。
小铃子连忙向外指了指,又向万大成打了一个手势,询问万大成在外面的那个是什么人。但是万大成却摇了摇头,小铃子心中大奇,再向外看去时,只见那人晃着头,又道:“我说了,对与不对,你可都得出声才是。朋友,你虽然戴着极其精巧的面具,但我也知你……咳咳……知你就是巴天寒的好朋友醉樵子,就是多少人在等你出现的醉樵子,是不是?”
万大成和小铃子听到这里,都吃了一惊。
^小铃子一看万大成的神情,便知道万大成想要发作了。她连忙伸手向万丨大成的肩头按去,想不令万大成站起来。可是万大成听这人这样说法,心中^却是又惊又恐,不等小铃子的手按下,他已经“霍”地站起,道:“你是谁??在此胡说X道。”
那人向万大成一看,陡地一呆,向后退出了两步,伸手指着了万大成,道:“你……你却又是谁?”
万大成道:“我是我师父的徒弟。”
那人咳了几声,道:“谁不是师父的徒弟?你……怎会在这里的?”
万大成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一直住在这里,已住了十多年了。我问你,你又是如何会来这里,认得我师父的?”
那人张大了口,他听万大成那样讲法,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无稽的话一样,面上现出了极其奇怪的神色来,一面咳着,一面道:“这是什么话,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几时曾见过有你来?”
万大成刚才所说,字字是真!这时,他听那人如此说法,却也不禁呆了。小铃子本来还躲着的,但听他们两人讲到这里,也站了起来。小铃子才一站起来,那人又向小铃子一指,道:“莫非她也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我可从来也未曾见过她。”
小铃子用手肘碰了碰万大成,道:“你可是认错地方,走错山谷了?”
万大成大声叹了一口气,道:“那怎会?我师父的尸体不是在这里么?而这个人他一定是在胡说八道,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他,他绝不可能是住在这山谷中的。”
那人气得脸也变了色,道:“谁说我不是住在这里的,我就住在那个山洞之中,你们看。”
他反手向后指去,在他所指的方向,约在十来丈开外的山壁上,有一个十分狭窄的山缝。在那山缝之外,全是野藤蔓萝,看来绝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
万大成一看之下,便面色一变,叫道:“你胡说,这山缝之中,全是毒蛇,师父千告诉万告诉,叫我不可前去。有一次我不听他劝,想走进去看看,才一跨进去,便被蛇在脚上咬了一口,师父替我划破了肉,放了好些血出来,才没有事。”
那人笑道:“你师父说得原不错,但那些毒蛇,却全是我养的。”
他一面说,一面手腕翻动,道:“你们看,我这里就有一条毒蛇在。”在他手腕一翻之间,手掌摊了开来,才一开始,他的手掌中还是空的,但是接着,便看到了一条蛇,自他的手掌中,蠕蠕滑了出来。
那条毒蛇,十分异特,身子扁平,全身泛着一种蓝殷殷的颜色,看来十分骇人。小铃子首先怪叫一声,万大成则吸了一口气。只见那条蛇儿,慢慢地滑了出来,滑出了两尺许,还未曾见到蛇尾,蛇头昂了起来,蛇信乱吐。那人笑道:“我不骗你们吧!你们要是不怕毒蛇,可以跟我到山洞中去看看,我就住在那山洞之中,那却是骗不了人的。”
小铃子唯恐那人硬要她到那满是毒蛇的山洞中去,忙摇头道:“不了,我怕毒蛇。”
那人笑道:“其实,毒蛇有什么可怕的?毒蛇要咬人之前,总可以看得出它有异样动作的,比起一些口中笑着,伸手在背后刺你一刀的人来,要好得多了!而且,你懂得蛇性的话,它再也不咬你。”
小铃子指着他手中的那条蛇,道:“你……你快将这毒蛇收起来。”
那人道:“你当真这样怕么?不然,我还想将它送给你玩玩呢!”
小铃子啼笑皆非,忙不迭道:“不用!不用!我心领了。”
那人一扬手,“嗖”的一声响,那条蛇已经缩进了他的衣袖之中,也就在这一刹间,小铃子的心中突然一亮,失声道:“这里可是五龙谷?”
那人本来一脸病容,讲话也是有气无力,只有在看到那条毒蛇之际,他的脸上,才有一丝喜气,但这时,他居然笑了起来,道:“是啊!这里是五龙谷,我早说,你们该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的。”
小铃子指着那人,本来她是口齿伶俐之人,但这时却竟然口吃起来,只听得她道:“那……那……么,阁下……便是……便是五龙谷主了?”
那人笑道:“这个自然,我在此住了二十多年,我不是五龙谷主,谁才是五龙谷主?”
小铃子面上变了色,望了万大成一眼,似乎在埋万大成将她带到了这样的地方来。万大成却苦笑不已,这分明是他和他师父住的山谷,他就是在这个山谷中长大的,山谷中每一块石,每一棵树,他都熟悉非常。但如今,忽然来了一个人,说是这山谷的主人,叫他如何说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