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8600000002

第二章 勾命无常

罗征不由得心中一凛,暗想那人出手好快,剑已将刺到自己头顶,自己方才知觉,但他究竟是名家之徒,临危不乱,略一抬头,将自己的“百会穴”避开了剑尖,顺往剑背向上看去,只见那柄剑薄如蝉翼,几乎半透明,隐泛寒光,冷莹莹的青色中,有一丝一丝鲜红色的网络。

他在铁盆老人门下十年,文武兼修,熟读剑谱,只知这柄剑一定不是常品,但却叫不出它的名堂来。

再向上一看,他更是呆了,在他想象当中,持剑将自己阻住的,不是宋文宋安,也应该是一个中年秀才之类的人物,但是露出在窗口的那大半脸庞,却是一个秀丽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少女!

罗征少年老成,任侠仗义,绝不是登徒子之流,然而看到了那少女的脸庞,他也呆了,一刹那间,竟忘了自己以手插在砖墙上,而且是被人以一柄利剑逼住,只要稍稍向前一送,便无生理。

他心中只是不住地在赞叹那少女的美丽,那种一点也不俗气的美丽,瘦削削的脸,白得近乎没有血色,一对深到不能再深的大眼珠,这一切,都不是人间所应有的,罗征不由自主,向她微微一笑。

那少女,自然便是方幽兰了。

她在窗缝中见了罗征施展轻功,竟要强冲人艳魂堡来,心中虽然叹服罗征轻功之妙,但却绝不愿意罗征入藏书楼,是以才突然出手,以一柄家传“蝉翼剑”,将他逼住,好令他知难而退。

怎知一则罗征生性倔强,任何事不做则已,一做,就务求成功。二则,她自己那种超群的美丽,将罗征吸引住了,待到她见了罗征向她微笑之时,她也看清了罗征是一个极为英俊的青年人,不知怎地,忍不住回了笑。

罗征左手慢慢抬起,将她手中利剑轻轻推开几寸,不令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要害,方幽兰竟然鼓不起勇气将剑再逼在他的头上,任由他移了开去。

罗征心平气和地道:“方姑娘,在下冒昧造访,虽有不适之处,但却是为了令尊好,姑娘可知艳魂堡已被武林中人视为窝藏黑道上穷凶恶极之徒的场所了吗?”

方幽兰生来性高气傲,不喜与人交游,虽然在这么短暂的会面中,对罗征有了与众不同的印象,但面上却丝毫不流露出自己的感情来,冷冷地道:“江湖上朋友想错了’,你请回吧!”

就是这么一句话,冷峻到叫人不能再说什么,罗征怔了一怔,道:“还有!”

方幽兰索性不开口,眉毛微扬,意似问:“还有什么?”罗征会意,道:“蓝无常已将棺木灵位,一齐送到,姑娘令尊不在,在下便不能坐视!”

他一面讲,一面心中已暗打主意,心知这个美丽的姑娘,定然是性格怪僻,没有情理可讲。因此已准备强从窗口穿了进去,一个“视”字甫出口,伸指在剑脊中用力一弹,方幽兰用心在听他讲话,果然毫不在意,那柄蝉翼剑,竟被他弹开尺许。

罗征也趁此机会,右手一松,真气连提,使出轻功中的绝顶功夫,再进一步便到“凌空步虚”境地的“级级升天”,“刷”地升高五尺,扬手一劈空掌,便向方幽兰袭去。方幽兰本能地向侧一避,罗征已然从窗口穿了进去。方幽兰手臂微微一抖,蝉翼剑颤动了一下,激起数十重寒光,只要她将剑抖得开些,罗征不但进不了藏书楼,而且非受重伤不可,但她却只是轻轻一摆剑,立即向后退出,容罗征穿了进来。

罗征一落地,便向方幽兰深深一揖,道:“多谢方姑娘不杀之德!”

方幽兰心中“啊”的一声,暗道:“原来他已看出自己可以刺伤他而不出手的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穿自己为什么不伤他?”

这样一想,一颗在书堆中长大的少女芳心,不由得“枰评”跳了起来,两颊也生出红晕,显得更是美丽动人,就像大雪之后,千里雪封,朝阳初露一样的好看。只将在一旁的辽东双煞看得呆了,他们来艳魂堡已有七年,从来也未曾见方幽兰红过脸!

方幽兰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假作嗔恼,叱道:“你这人一一”罗征不等她讲完,便道:“在下青城山铁盆老人门下,姓罗名征!”

方幽兰想不到他会这样一个回答,抿唇一笑,“刷”的一声,罗征只觉眼前一花,她手中那柄宝剑,已然不知去向,连怎么收剑的,都未看清,心中大为纳罕,暗想这艳魂堡中,不但人怪事怪,连一柄剑也怪到如此不可思议!自己既已来了,非要弄清楚不可,又道:“蓝无常不数日必到,姑娘可有何主意?,’

方幽兰突然眼圈一红,凄然道:“有什么主意,他要来,就由他来好了!”

罗征一怔,正想再问时,忽然听得围墙之外,两声呼叫,急忙探头一看,只见林志强和丰烈两人,已然扎手扎脚,左右跌了开去,是谁将他们摔出的,也未看清,同时一阵尖利无比的笑声,陡地升起,像是突然间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眼前一花,一条蓝色的人影,已然站在围墙之上。

那人面目如何,一点也看不清,甚至手足形态,也辨不明白,全身犹如被一层极为浓密的蓝烟所罩,只是隐隐绰绰,看来像是个人而已。

罗征原也没有见过蓝无常此人,蓝无常在江湖上突然销声匿迹之时,他还未曾出世,不过时时听得师兄们闲谈提起,道天下武林之中,武功之诡异,行事之怪诞,莫过于蓝无常此人。

但怎么个怪法,也不致于怪到人像一蓬烟一般,仔细看去,只见他周围,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细纱,连头带足罩住,那些细纱,随风飘动,所以看来更像是一溜浓烟。

罗征回头向方幽兰看了一眼,见她脸上,仍是那样漠然不动声色,宋文宋安两人,却已惊恐之极,罗征不再犹豫,探头问道:“尊驾何人?为何一出手便伤了我两个朋友?”

一阵笑声,自蓝烟中透出,惊心动魄,接着,一声厉叱,道:“蓝无常勾命棺木,已经送到,该是谁享用这具棺木的,还不速速自刎!”

罗征正想驳斥,方幽兰纤掌一伸,已搭住了他的肩头,将他推了开去,道:“我来了!”罗征亦觉一阵微风过处,方幽兰已向外窜去,百忙中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伸手便抓,将方幽兰衣襟抓住。

但方幽兰倏地出手,一溜寒光削到,将衣襟割裂,人也穿了出去,俏生生地站在围墙之上,左右摇摆不定,看似力不胜任,但罗征却已认出这是一式“风摆荷花”,若对方要趁人不备,突加袭击,这一式中变化极多,非上当不可。

但蓝无常在武林中享誉如此高法,方幽兰就算是家学渊源,也终可虑,此时他对方幽兰已关切至极,觉得这样一个少女,不要说是身死在这个大魔头手下,就算是受极轻微的一点伤,也是对上天的大不敬,立即飞身赶出,拦在方幽兰与那蓬蓝烟之间。

此时,他离似人非人,似烟非烟的物事近了,已看清刚才所料不差,那人身高不满五尺,但身上却密密层层裹了百十层蓝色轻纱,那纱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织成,每一丝比头发还细,随风飘荡,自己跃下时激起的微风,也使它们突然伸起,若是不察,只当他人突然高了数尺,而且宝光氤氲,用心看去,竟又不似实质,情知不好惹,打定了先礼后兵的主意,一拱手,运了三四成内力,向他一揖,内力袭到,对方纹丝不动,只是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百十层轻纱,却飘动不已,如被狂风所吹一般。罗征只觉自己内力袭出,五尺开外,便如石沉大海,对方分明连动都不曾动,却已将自己内力消去,心中益发不敢大意,道:“前辈久不涉足江湖,武林人物,常以不睹前辈为憾,后辈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先给他一顶高帽子戴戴,话说完,觉得身后有人拉衣服,回头一看,见方幽兰对自己满面关切,低声道:“你快走吧!和他岂有道理讲的!”

罗征听她道来幽怨无比,道:“方姑娘,我不信天下真有不通情理之人,你看我再试一试。”

两人讲话间,蓝无常仍是一动不动,等罗征讲完,突然冷笑道:“好!蓝无常行事,竟然有人出头管闲事,你姓什么?叫什么?住在何处?”

罗征尚不知他用意,据实答道:“后辈姓罗名征,住青城山七盘峰!”

蓝烟抖劲,一阵怪笑,道:“我下手杀人,向例先送棺木灵位,你既然找死,可从速回铁盆老人处去,我所送棺木,定已到达,此时再等死便了,如今且无再阻我行事!”说毕,只见蓝烟手臂略伸,一束轻纱,突然伸出,向外便拂。

罗征只觉一股阴柔无比的力道,突然袭到,幸而早有防备,已使师父“立地生根”千斤坠法,将身形稳住,饶是这样,也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勉力大叫道:“后辈还有话说!”

蓝无常见罗征年纪轻轻,虽听说住在青城山七盘峰,那里乃是青城派宗主,铁盆老人隐居之所,此人定和他有点渊源,但他数十年未在江湖露面,已将早年得到而未有空闲修炼的一部“蓝焰神书”上所载功夫,全部练成。

他早年横行江湖之时,所仗不过是“蓝焰神书”中武功的十之三四,已是罕遇敌手,此时不但全部练成,而且还费尽心思,依据蓝焰神书上所载地点方法,在滇边哀牢山天限谷的大泥沼中,捉到了一公一母两只蓝蛛。那蓝蛛乃天下毒物中最为罕见的一种,所吐蛛丝,坚韧无匹,不在雪山蚕丝之下。

又花了十多年的心血,将两只蓝蛛,养成了千百只,将所吐蛛丝,织成了天蓝宝纱,将全身笼罩。

此时,他内功已至出神入化境界,行动皆不离天蓝宝纱,因此看来,宛若一蓬蓝烟似的。刚才这一拂,虽然只用了三四成力,但二次出山以来,他从未用过这样的力道,原想这一拂,自己那股阴柔无比的内力,少说也可以将罗征拂出三丈开外,怎知罗征非但不动,而且尚有余力对自己讲话,心中着实惊奇,冷冷地道:“说!”

罗征真气运转,先将气息调匀,侃然道:“前辈名满天下,如今方堡主不在,前辈却对一个弱女子下手,未免胜之不武!”

蓝无常“哈哈”大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句话,小子你听说过么?”

罗征一愣,他早已知道以蓝无常的武功辈分而言,来寻琴仙方玄的晦气,尚有话可说,若是寻方幽兰,两人年龄相差,几达六七十年之多,有什么怨仇可言,其中定然另有原委。

听他如此说法,莫非琴仙方玄,早年也曾在他身上,有过这类事吗?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才好,只听方幽兰叱道:“你胡说,我爹岂会做这种无耻之事?”

蓝无常道:“不错,你爹不做无耻之事,就让我来做!”身形展劲,向前移了一步,天蓝宝纱,再次拂出,向罗征袭去。

此时罗征“立地生根”千斤坠法,已使得双足陷下砖头寸许,但蓝无常这次已用了六七成力,罗征运气与之抗拒,只觉对方内力,绵绵不绝,只守不攻,定要被他拂出,而一被拂出,则方幽兰武功再好,怕也命在俄顷,百忙中无暇细思,身子一斜,“呼”的一掌,向蓝无常拍出。

蓝无常身上天蓝宝纱,本已逼得离罗征不到两尺,罗征一掌拍出,蓝无常再向上一迎,罗征一掌,刚好拍在那股天蓝宝纱上。

只觉得拍了上去,软绵绵的,自己力可开山裂石的一掌,竟然如同毫未用上力一般,心中一惊,一股力道,已反震出来,身不由主,直向半空跌出,一个“鹞子翻身”,落于当地。

向上一看,只见方幽兰将手中利剑,抖起一团寒光,在宽不过尺许的围墙之上,来回盘旋,那团青莹莹,冷森森的剑光,不过三尺高下,但方幽兰人影,却也全被裹在其中,哪里还分得清人剑,只见寒光闪跃而已。

蓝无常像是也忌惮这柄利剑的锋利,天蓝宝纱飘动不已,到处皆有一股股的天蓝宝纱伸出,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全身是手的蓝色怪物,想要将那团寒光,抓住了吞下去一般。

罗征乃是会家,一望而知,方幽兰只是凭着手上利剑,在勉力支持而已,实则进退上下,已全被蓝无常内力控制,只要利剑一被夺去,便不可收拾,心中大急,一纵身,待要向围墙上纵去,突然斜刺里飞来两点银星,破空之声,急而且利,人在半空,若再向前冲去,非被射中不可,百忙中身子一沉,“嗤嗤”两声,两枚暗器,在颊旁擦过,虽然未被打中,但两颊也好一阵疼痛,可见得发暗器的人,不但功力深厚,而且并无伤人之意。

竟连自己定然会将身子一沉,以便躲避暗器的身法,也早在算中,这才用力恰到好处,令得暗器恰在自己颊旁擦过,此人又是谁?

人甫落地,只听上面宋文宋安两人一声欢呼,道:“堡主回来了!”定睛一看,一个五十上下年纪的中年人,一领青衫,怀抱古琴,神定气闲,正飘然而来,一如图画中人,暗想此人难道便是琴仙方玄?

一晃眼,那中年人已走到近前,沉着声音叱道:“你还有两个伙伴,穴道已被我解开,刚才两粒冷蝉砂,算是给你多管闲事的一个告诫,再不走,莫怪我无情?”

说着,将古琴一横,五指一挥,一阵极为急骤的琴音,传了出来,初听如高山流水,细听却又如万马奔腾,令人心神旌摇,不克自制。

罗征心想,天下竟有如此不讲理的人,自己为他女儿,拼着得罪了像蓝无常这样的大魔头,他却还发两枚暗器,来告诫自己的多管闲事,依他看来,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吭声答道:“前辈可是人称琴仙的方老英雄吗?”

那中年书生喝道:“琴仙方玄,早于十年前死去,况且他也不是英雄侠士,快走!”

那“快走”两字,虽然声音低沉已极,但却震耳欲聋,每一个字,等于一个哑雷,认出是“大诸天呼雷法”。那“大诸天呼雷法”与他怀中那张古琴合奏,能令人魂魄飞散,差点功力的人,会如痴如醉,跟着他大叫大嚷,不消片刻,便力竭而亡。

而这两般绝技,正是当年琴仙方玄的看家本领,这个中年书生,也分明正是琴仙方玄,但他却又说琴仙方玄在十年前身死,虽然江湖上都如此传说,但自己这番亲眼看见,如何肯信?不由得犯了倔强脾气,道:“方老前辈,要我走不难,先将令竣救下,免遭蓝无常毒手再说!”

中年书生向围墙上一看,此时连罗征也已看出方幽兰已渐渐不支,刚才那团剑光,精纯无匹,毫无空隙可趁,如今则一瞥之间,已被蓝无常的天蓝宝纱,自剑光中袭进两次,幸而方幽兰立即回剑补拙,蓝无常又立即收势,看来似忌惮她手中利剑,这才无事,实则已是极险。

然而那中年书生看了一眼,却冷然道:“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竟然是无赖口吻,哪里像是不世高人?

罗征气得出不了声,道:“方老前辈,后辈仍有一事相询,江湖上两年来在此附近,所保红货,被人劫掠了好几次,前辈可知其中深情?”

中年书生面色一沉,道:“都是我劫去的,你该可走了!”罗征自然不信,逼一句道:“既然是前辈所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两个月后,请前辈来开封府神威镖局一行,以了此公案!”

中年书生料不到罗征竟然有此一着,但他为人怪僻之处,较方幽兰尤甚。

方幽兰不过受了他的一点影响而已,冷笑道:“知道了!还不速去!”

此时,林志强与丰烈两人,也在树后探出头来,叫道:“罗小侠,他既已这样说了,我们就走吧!”

罗征抬头一看方幽兰,剑法已然大乱,心中不舍,但自己此来,只是为了助人寻求失镖,那堡主既已一口应承,就算不是,也无再此逗留下去的道理,但心中又着实不忍方幽兰受害,气纳丹田,朗声叫道:“方姑娘保重!”只听墙上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声,中年书生瞪了罗征一眼,罗征心中也没好气,一拂衣袖,转头便走,但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只见蓝无常已然离开,而中年书生也已上了围墙,心中一宽,又见方幽兰仗剑而立,也正向自己去处望来。

相隔已有十余丈远近,但方幽兰那双眼睛,却犹如在眼前一般。罗征心头,说不出有什么滋味,恋恋不舍,几次想不再回头看视,终于又免不了去看她一眼,直到转过山角,再也看不到艳魂堡为止。

心中大是怅惘,郁郁地走出十余里路,仍是一言不发,眼前老是萦回着方幽兰那种一尘不染的清丽倩影。

林志强和丰烈两人,则不断谈论那些不可理解的怪事:蓝无常为什么要寻找方幽兰,为什么又要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那种话,为什么方堡主身怀古琴,分明就是琴仙方玄,却又说方玄早已死了,还不让人家管他的闲事。种种疑问,两人谈个不了。

罗征心中,不是不想这些,但更多的,却是关心方幽兰的安危,不知蓝无常与方玄两人是否会动手,动起手来,结果又是如何。

心中不住后悔自己不应离去,想要立即赶回,年轻人脾气究竟盛些,又觉得被方玄赶走,再舰颜回去,虽然可以见到方幽兰,但总是太失面子,心中越有心事,听两人絮聒不休,便越是烦躁,几番要出言喝止,又觉不便开口,只得一个人脚下加快,“刷剧刷”地向前窜去。

转眼之间,已将两人远远抛在身后,心中才宁贴了些,刚好来至一条小溪旁边,溪水潺潺,水清见底,罗征顺手摘了一根树枝,拍打着溪水,突然水中晶光一闪,从上流冲下一柄单刀来。

罗征心中大奇,伸手一挑,以树枝将单刀挑起,接在手中一看,那刀形式甚为奇特,宽不过三寸,弯得像初三的蛾眉月,烂银也似,正是上好缅铁打就。刀既如此,刀主人也不会是普通人,正在执刀思疑,忽听一声虎吼,道:“在这里了!”

另一声娇叱,道:“别走了他!”两条人影,一高一矮,一粗一细,从小溪对岸,疾扑而至。高的那个扑在前面,一照面,罗征连他是什么样人都没有看清,一团黑漆漆的物事,已带着“呼呼”风声,当头压到。

罗征喝一声“来行好!”沉胯坐马,身形微矮,举刀便迎,“当”的一声,正迎上那团黑漆漆的物事,将来势阻了一阻,觉出力道甚沉,手腕一转,转起一团刀花,在那物事上“铮铮”连砍两刀,每一刀,俱用足了内力,那大个子果然支持不住,“蹭蹭蹭”向后直退出七八步去,方立定了叫道:“师妹快上!那刀好厉害!”

罗征略一打量,那大汉手中所持,是一面古钱形的大铁牌,他人也面如锅底,黑漆漆的一大堆,站在对面,宛若铁塔也似。

罗征刚在好笑哪里跑来这么一个莽汉,倏地眼前一亮,一个纤细的身形,已如飞奔至,足尚未停,刀光一闪,一刀横削而至。

罗征心道:今天怎么啦,碰到的这些人,不是横不讲理,便是一照面就动手,手臂一横,“铮”的一声,两刀相交,那人身形也已凝止,罗征一看,是一个面如满月,眉目如画,虽是满面怒目,也觉娇憨可爱的小姑娘,手上不由自主,松了一松,唯恐那小姑娘受不住自己内力袭击,怎知他这里微一松劲,小姑娘的内力,竟直袭而至,力道至刚至猛,觉出不妙,已自不及,虎口一震,“锵锵”两声,已被那小姑娘手腕一转,将单刀转脱,直飞上半空中去了。

小姑娘得理不让人,手腕一沉,一刀反削,径奔罗征下三路,口中高叫道:“师哥,贱子脓包!看刀!”满脸喜色。

罗征见她得意忘形,以为自己真不是她的敌手,心中有气,回骂道:“看看谁脓包!”跃高半尺,堪堪将一刀避过,身躯猛地一沉,右足已站在小姑娘的刀上,立使“立地生根”之法,同时右腿一步跨出,那柄飞在半空的单刀,刚好跌了下来,右臂一探,早已抓在手中,抡出了一个刀花,径向小姑娘头上削下。

他原未存着伤小姑娘性命之意,而且听得两人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强盗”、“贱子”,知道其中一定另有原委,也想问个清楚,因此那一刀,乃是以刀背向下削去。

那小姑娘刀被罗征以“立地生根”之法踏住,抽了一抽,未曾抽出来,心中已是大急,将一张脸涨得如熟苹果也似,也不顾罗征一刀砍到,大叫道:“狗强盗,与你拼了!”一低头,一头向罗征胸前撞来。

罗征做梦也想不到小姑娘会情急拼命,乱打起来,完全不依章法,只得向后退开,且退得极为狼狈,刀背也在小姑娘背上,敲了一下,刚好敲在脊椎骨上,痛得小姑娘怪叫一声,拾起了地上的刀,狼狈地砍了过来。

一刀砍出,立即收势,接着又是“呼呼呼”一连三刀。

刀光霍霍,极为神妙。罗征见她刀法,先停后发,一发则势如潮涌,已得“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之妙,不敢轻视,以静制动,斜刺里一步闪开,反手也是三刀,刀刀俱砍向小姑娘手中的单刀。

只听得“铮铮铮”三下,小姑娘膀子酥麻,鼓起余力,将刀丢出,人却退了开去。

罗征避开了刀锋,一探手将刀柄接住,双刀互击,望住了小姑娘,道:“脓包的手段如何?”

小姑娘呆了一呆,突然哭道:“师哥,你快去告诉师父,说我被人害了,要他与我报仇!”说着又是一头向罗征撞到。

罗征不由得慌了手脚,慌忙弃了双刀,将她一把抱住,叫道:“姑娘有话好商量,何必寻死?”

小姑娘仰起头来,脸一红,破涕为笑道:“师哥,不用去了,强盗见我用头锤功,便害了怕!”摇头晃脑,高兴已极,等到讲完话,方发觉自己尚在人家怀中,脸一红,慌忙躲开。

那黑大汉只是怔怔地看着,见小姑娘跃开,方一竖大拇指,叫道:“好气力!”

罗征见这两人,皆极豪爽可爱,也笑道:“黑兄好气力!”

黑大汉一愣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叫黑?”罗征几乎笑得直不起身来,黑大汉又愣头愣脑地道:“有什么好笑?我姓欧阳,名黑,不行吗?”

小姑娘道:“得了,黑师哥,谁都知道你黑,还用你说么?”黑大汉道:“师妹,动手啊!咱们失了贺礼,怎么去见人?”

小姑娘向罗征看了一眼,道:“喂,你如不将我们的宝物交出,我又要用头锤来攻啦!”

罗征道:“什么宝物?”小姑娘道:“哈!你抢了还不识货,一块北海心如岛底下的寒玉,你当它是石头抛了,是也不是?”

罗征一惊,道:“寒玉?你们是三拂神尼的什么人?”小姑娘道:“三拂尼是我师父的老朋友。”罗征道:“令师是一一”小姑娘一挺胸,道:“峨嵋俗门掌门人,云中雁沈嗣!”

罗征道:“原来是一家人,在下是青城铁盆老人门下一一”语尚未毕,欧阳黑大铁牌一晃,“呼”的砸下,惊道:“铁盆老人门下,竟去作贱,打!”罗征有心卖弄,一翻手掌,迫了上去,“啪”的一声,掌牌相交,内力疾吐,将欧阳黑震退几步,道:“谁做贱?”欧阳黑怒道:“还说不是?你身法虽快,但书生打扮,却是瞒不过我们,再说若不是贱,师妹的柳叶刀,为何曾有一柄,在你的手中?”

罗征听了,心中一动,暗想书生打扮,难道当真是琴仙方玄所为?便道:“你们别心急,快将来龙去脉和我说了,你们所失之物,不是我所盗的!”

纠缠之间,林志强和丰烈也已赶到,一听说罗征竟被人当做了强盗,又好气又好笑,忙帮他解释,小姑娘这才将事情讲起,原来他们师兄妹两人,一名欧阳黑,一名何玲,自峨嵋下山,是为了前往河北大名府,去和老英雄半天云庄顿祝寿,临行时,云中雁沈嗣,还给了两人一块一尺见方的北海心如岛三拂尼所赠的寒玉,作为贺礼,但出了开封府,行不到两百来里,便在这里附近,被一书生打扮的人劫去。

因那人身法快绝,何玲眼看追不上,一把柳叶刀,脱手抛了过去,那人头也不回,便探手接住,两人不肯干休,一路追了下来,见罗征手执柳叶刀,便将他当成了是那劫宝之人。

林志强和丰烈两人一听失宝地点,和自己镖局失去红货的地点,正是一处,不禁摇头道:“罗小侠,这事难办了,定是那方堡主刚才路过此间,顺手牵羊,夺去了寒玉无疑!”何玲忙道:“哪个方堡主,咱们找他去!”

罗征忙劝道:“何姑娘,你若听我的话,则暂时不要去,我已约了他两个月后,在开封府神威镖局相会,到时候咱们再说,我们先到大名府去看看热闹。庄老英雄交遍了天下,见客必多,自二十年前,武林中西川天子城大会以来,已好久没有这种热闹场面了!何不大家一起去见识见识?”

何玲一撅嘴,道:“贺礼都丢了,去又有什么意思?”欧阳黑却拉大了嗓门道:“怕什么!去了再说!”

罗征便对林、丰两人道:“相烦告上程老镖头,两月后,方玄必来,他若有好友,可先请几个,我在庄老英雄寿筵上,必定多请几个师门至交来,当可不怕他琴仙方玄!”两人应命,径自去了。

当下三人做了一路,欧阳黑慈直豪爽,何玲聪明伶俐,三个人谈谈笑笑,一点也不寂寞,不一日,已然来至大名府境地,那半天云庄顿,家住府城近郊,三人径摸了上去,一算日子,已距正日不远,虽然人来人往,极为热闹,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闷气氛。

三人心中倶都狐疑,不知是何道理,自有家人上来问了三人姓名,向三人打量了一眼,也不询问有无礼物,便去通报,不一会儿,将三人引进大厅,三人便是一呆,原来大厅正中,老大的红“寿”字之下,竟并排放了两具黑漆棺木。

一干贺客,正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交谈,脸上倶有不愤之色,何玲口快,悄声问;“咦,这半天云却不是行事颠倒,怎么在寿堂上放了两具棺木?”

欧阳黑不知避忌,大声道:“是啊!这一来,寿堂却不是成了灵堂?”

他这里大声一叫,大厅上老老少少,倶都向他望来,有几个年轻人,已经站了起来,满面怒容,罗征一见那棺木,和艳魂堡中所见,形状一样,只不过有一口长大了些,便知道这事情有些蹊跷,莫非蓝无常在艳魂堡的事情已了,又到这里来生事了么?一思及此,不禁又想起方幽兰来,刚在发呆,一个身材高大肥胖,银髯过腹的老者,已踱了过来,开口问道:“三位是一”声若洪钟,一望之下,年纪虽大,但却精神奕奕,更难得的是双眼有神,三人知道定是寿星公、半天云庄顿,忙拜了下去,将自己来历道明。

欧阳黑叫道:“庄老前辈,师父本来有一块寒玉,叫我们带来”半天云庄顿挥了挥手,道:“贤侄不用说了,可是半途被劫去,是也不是?”

何玲与欧阳黑心中大奇,暗想他怎么知道,当着这么多人,贺礼也会被人劫去,不但显出自己无能,连峨嵋派的脸都丢了,不由得脸一红,欧阳黑一张黑脸,变成了紫绛色,只听得贺客在有人道:“哈哈!这人可大胆了,连峨嵋派都敢下手!”

两人更是无地自容,何玲以肘一碰罗征,嗔道:“都是你!要我们来这里现世!,’

罗征道:“你别慌,庄老英雄还有下文呢!”果然庄顿一捋髯,道:“三位贤侄切莫难过,这位朋友是冲着我来的,不但你们,凡来此与老夫助兴的人,所带的礼物,全都被他劫去了!昨晚又有人送了两口棺木前来,颇似昔年蓝无常手段,老夫已在专等他前来,三位贤侄随便玩!”说罢,便缓缓地踱了开去。

何玲和欧阳黑,便各去找熟识的人,罗征初次下山,看了半天,竟无一人相识,虽然何玲在大厅尽头,不断招手叫他过去,但他却不愿意去,踱了一会儿,暗想这许多宾客,虽然其中不乏高手,但是知道二次出世的蓝无常近来行径的,怕没有第二个,何不将艳魂堡上的事,和庄老英雄去讲一讲,也好令他有个准备。

主意打定,便问了家丁庄顿的住处,原来庄顿为人,脾气甚怪,说好便好,说不好,翻脸不认人,老一辈的成名人物,虽不致于怕他,但总尊敬他的为人,绝少人愿意得罪他的,但一见面,甚至为了微小到不足道的事,庄顿也可能会翻脸,因此大都推说闭关不出,有名人物本身,如太湖文笔出庄小金龙华剑峰、银凤江小桃夫妇,如蛾嵋僧俗两门掌门人,如武当派等人,一个也未曾到,倶都派了些弟子来凑数。

庄顿心中已是不大高兴,偏偏几天来,听来人都诉说礼物在半道被人劫去,三分不高兴,变成了七分。

昨天午夜,大厅中人谈到三更过后,方始憩息,但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大厅上竟赫然陈列了两口棺木,其中一口还特别大,倒像是为自己胖大身躯特制的一般,一掌将棺木掀开,两个棉花扎成的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老妻。

庄顿这一下真是怒到了极点,他到底出道甚早,年轻时已见过蓝无常闹这类玄虚,便吩咐众人不准将棺木移去,看蓝无常怎样下手,有客来时,出来见一下,便回到书房去生闷气。

罗征问明了所在,穿过大厅,向屋后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