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魈看在眼中,暗笑郑可身为汉人,却甘为清奴,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见得会冤枉了他,冷笑一声,道:“在下与这厮虽无过节,但闻得他领兵入粤,先在越秀山下,害了天地会三万余众,更在花山设空城计,令花山七十二寨弟兄死伤了大半,这等贼子,若不杀以泄愤,我们汉人颜面何在?还提什么反清保国?哪一位弟兄下手!”
众人轰雷也似的暴喝之中,抢出泰山神驼于六来。
于六一个箭步,跃出六尺,将光秃秃的左手,在众人前扬了扬。
他左手五只手指,在花山因中了郑可之计,恨到了极处,自己将左手放在石上,一剑削落的,当时他还曾发毒誓道:“此生若不将郑可碎尸万段,五个伤口倶尽生疔疮!”这时候,他眼看报仇泄恨,就在眼前,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乱响,向郑可一步一步地迫了过去,两只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郑可到了这时候,聪明机智,可真是一点儿也用不上了,双手为人反绑,哑穴为雪魅飞石打穴闭住,虽然明知若叫穿火魈雪魅的真身份,自己纵使不能趁乱而逃,也可以将功抵罪,暂缓一死,只惜用尽了吃奶气力,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只看着于六一步一步地走近,只看着于六那只光秃秃的手掌,那五处血红怪异的伤口,个个都像血盆大口,像是要将自己吞了下去,投入阿鼻地狱,刀山油镬,生生死死,俱受折磨。
到了这个时候,郑可心中才真正有了一线悔意,但还有什么用呢?就算他这时候能开口,能将他心中的悔意向众人说出,世上又有谁肯相信他呢?作恶多端之人,到报应来到之时,总是有点悔意的,但总是迟了。既然后悔,何不当初不要作恶?
郑可此时便是那样,一刹那间,将自己自受了南明招安之后的种种事情全部想了起来,怎样上罗浮山来寻清波上人,巧遇麦莲,怎样领命去福建领兵人粤,怎样花山设计害人,怎样和麦莲卿卿我我,以致她珠胎暗结,想着想着,忽然又想了石小兰来,脑中刚浮起石小兰那如泣如诉的俏眼,于六已到他的面前,“呸”的一声,一口口水,整个吐在他的面上。
郑可只觉犹如中了一把弹子,其痛无比,已流下了几线的血迹,他知道于六下手极辣,这番落在于六的手中,不知怎样惨法。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将眼睛一闭,由得于六下手。
于六双眼直瞪了郑可一会儿,心中暗奇郑可今日为何这等光棍,连讨饶也不讨一声,难道是自知末路?便转过身来,道:“哪位朋友有适用的兵刃,借在下一用,容在下将这贼子的心取了出来,看看是何颜色!”
清波上人“锵”的一声,拔出野君剑来,递了过去。
于六摇头,道:“这柄剑太锋利了,一剑了结,岂非便宜了他?要一把钝的,慢慢消遣他!”
清波上人心中不忍,但见群情激愤,便欲言又止。
人丛中果有人为于六送来一把短剑,乃是普通铁匠打造的东西,于六道:“好!就是这柄!”转过身去,对郑可道:“姓郑的,有多少人死在你手中,你可明白吗?如今一命还一刀,你服也不服?”
郑可此时直急到极点,于六一口唾沫已将他喷得满面是血,早已不复人形,哪里还有一个俊俏郎君的味道?但求生之心,人人皆有,一急之下,果然给他想了出来,一听于六问他“服也不服”,头点了两下,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地下。
于六心中奇怪,也是头一低,向地上望去,只见郑可右脚微动,似在写字模样,但峰顶全是岩石,他划的什么,又看不出来。
泰山神轮见郑可脚下似在划字,不禁一呆,但随接想起,这厮奸计多端,以前好几次,自以为绝不会中他之计的,但结果却总是为他所算,因此再也不加注意,手中短剑扬起,“支”的一声,已插入郑可肩头,入肉五寸有余,再拔出来时,已然血如泉涌,痛得郑可几乎昏死过去。
于六道:“第一剑!”
郑可见于六并不注意自己脚下写的什么,心中已知绝望,双目怒视火魈雪魅,两人却若无其事。
于六手臂一抖,第二剑又要刺出之时,清波上人道:“于兄,痛痛快快算了吧!”
于六尚未答应,忽听半山腰人声嘈杂,大呼小叫,片刻之间,嘈杂之声,已由下而上,同时见一条黑影,飞也似上山来,端的是疾逾闪电,众人还未看清是谁,那人已尖叫道:“且慢!”径扑泰山神驼于六,伸手便夺他短剑。
泰山神驼与之一照面,才认出来者正是江上燕殷红,手臂一缩,“刷”的一剑,向她斜斜砍到,江上燕双脚不动,身形微侧,手臂直伸,又来抓他手腕,两人顿时斗成一^团。
那一旁,清波上人也已认出来者是江上燕殷红,一想不好,她刚才口叫“且慢”,不要妇人之仁,又饶了郑可,见于六和江上燕正在过招,便挺起野君剑,大踏步赶过,来到郑可身旁,挺剑便刺。
江上燕武功虽好过泰山神驼,但三四招中想将他杀退,却也不易,一见清波上人野君剑青光闪闪,已奔郑可,手臂猛飞,本来抱在她手臂中的一团物事,便向清波上人飞去。
清波上人只想不知掷来的是什么,总而言之野君剑到处,郑可就无幸免,因此剑势绝不稍减,但等到那物事飞近眼前一看,原来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婴儿,这才大吃一惊,连忙收势,但他刚才出手之时,唯恐事情不成,足用了九成力,这一下子要骤然收住,谈何容易?但若劈了过去,连郑可带婴儿,俱都得命丧剑下,百忙中强自气纳丹田,手臂一沉,野君剑青光一滑,将那婴儿的襁褓削下一片来,同时剑光过处,郑可两腿也被齐股削落,血若涌泉,“咕嘟嘟”地冒个不已,昏倒在地。
清波上人也无闲分辨郑可死了也未,唯恐那婴儿落地受伤,身形一矮,一把接在怀中,心中暗叫险极,看江上燕时,已然将于六手中短剑夺过,一连三掌,将于六迫退。
清波上人见她总是不顾大事,前来胡闹,因此怒喝道:“红妹,今日乃天地会祭旗之日,你胡闹什么?”
江上燕舍了于六,径扑郑可,只见他面如金纸,忙伸手点了他全身十二个大穴,止住了流血,才抬头向清波上人说道:“我来胡闹,若不是我赶到,天地会人人尸骨不存了!”
清波上人讶道:“红妹此言何解?”
江上燕抬头向众人一一看去,尖声喝道:“雪魅火魈,两人何在?何不光明正大,出来见个真章?”
众人一听她竟向雪魅火魈两人叫阵,不由得大吃一惊。
鬼影子、清波上人、谷泰、于六等人同声问道:“你说什么?”
江上燕并不回答,在人丛中穿来插去,施展“太阴炼形”中最上乘的轻功,众人只觉身旁微风飘然,她人已掠了过去,不禁个个心中叹服。
她看了一遍,并未发现火魈雪魅两人,奇道:“咦,两人何处去了?”清波上人道:“红妹,你究竟说的什么?”
江上燕道:“雪魅火魈混上山来了,你们还不知吗?”
一言提醒了众人,四面一看,人人倶在,独独不见了宋氏兄弟与黑面神何岳、三寸钉部心怡四人,这才心中恍然,暗叫侥幸。
鬼影子翘起大拇指,道:“江上燕,你行径一向惹人讨厌,此次却多仗你了!”
江上燕道:“呸!谁要你多口,若不是赵敞告诉我,我也不能知道。”
清波上人等大喜,道:“赵敞未死?”
江上燕道:“死倒未死,不过也只剩一口气了,和寥燕秋在一起啦!”
众人又喜道:“原来寥燕秋也在人世!”
清波上人手中还抱着婴儿,不禁问道:“这婴儿从何而来?”
江上燕道:“是你的外孙!你难道认不出吗?和你自己一模一样啊!”
清波上人细细一看,果然那婴儿眉目之间,依稀有点像自己,但想起这孩子乃是麦莲与郑可所生,不由得又怒从心头起,道:“给你吧,我可不认这个外孙。”
江上燕叹了一口气,道:“大人不对罢了,小孙子又何辜?”说着,便将孩子接了过来,轻轻地拍着,道:“外婆疼你!乖乖别怕!”
鬼影子等人见她武功如此高强,但却也像普通外婆一样地疼爱外孙,俱皆觉得好笑。
江上燕哄了一会儿孩子,又道:“这孩子不能叫他生下来就没有爹爹!”说着,向郑可看了一眼。
郑可两腿被斩,又经江上燕点了十二处大穴,全身之中,起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所点哑穴,已被冲开,他自己昏昏沉沉,并不知道自己处境如何,一觉出能讲话,便呻吟道:“宋氏兄弟……乃……是火魈……雪魅……”讲了一句,人又昏厥过去。
江上燕续道:“他双腿已断,人也被你们折磨成那样子,看我面上,放他过去吧!”
江上燕性格倔强,此时讲出如此委婉的话来,众人都觉意料不到。
江上燕此次赶上玉女峰来,一半是为了告诉清波上人火魈雪魅混了上来之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郑可。
原来红云宫事后,众人各奔东西,麦莲悲痛失常,独自一个人乱闯,江上燕寻了两天,才将麦莲寻着,她见女儿身受这等惨法,自然敌仇同忾,恨不得将郑可碎尸万段。但麦莲这个样子,势难离她而去,因此便在西江左近,找了一个极为静僻的地方,住了下来,为麦莲疗伤。
经过了三个来月,麦莲才渐渐康复,但接着又产了一子。
江上燕见婴儿可爱已极。心中方高兴了些。
麦莲自己反倒冷冷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哺乳也不肯哺,江上燕无法,只得日日带了婴儿上山去,寻着野兽,不论是狼豹虎鹿,便强令它们哺乳,因此婴儿倒反而健壮异常,才半年不到,已然重逾寻常一岁的孩童。
这一日,江上燕离家远些,过了两日,方带了婴儿回家,麦莲已然踪影不见,只留了一张字条在家里,写着“女儿自知一步踏差,已成千古之恨,此时想起父亲教导的话,愧无容身之地,本当自尽,怎奈父母养育之恩未报,遽而轻生,更是不孝,因此决定遁入空门,削发为尼,以求解决,只要不死,则定然还有相见之日,切勿寻找,其意已决”等语。
江上燕愣了一愣,自然不肯不找,但麦莲去意已决,江上燕前脚出门,她后脚便走,两日工夫,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江上燕寻访了一个多月,没有迹象,只得罢了,好在有婴儿为伴,便在那里住了下来。
那一日,赵敞、寥燕秋与火魈雪魅相斗不敌,喧闹之声,将婴儿惊醒号哭,江上燕侧耳一听,便知有江湖人物在此格斗。江湖上的恩怨,于她本已了无纠葛,但吵了孩子睡觉,她却不愿意,因此一手抱了孩子,一面哄着,一面跑出来看。
等她到时,火魈雪魅早就溜走了,只余寥燕秋和赵敞两人,重伤在地。
江上燕起初当是两具尸体,继而一看,尚有鼻息,并还认出这两人正是寥燕秋与赵敞,心中不禁大异。
她自从在花山总寨与清波上人前嫌尽释之后,本来已讲定等观讳剑寻到了之后,便和好如初,怎知后来因为麦莲和郑可之事,两人重复意见相左。江上燕的脾气古怪,执意孤行,在红云宫时,竟和红发真人、火魈雪魅做了一伙。待得郑可狼心狗肺,表露无遗,红云宫被炸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当,此时一见两人,因师及徒,寥燕秋虽曾令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也不计较了,当下将两人弄回屋中,好不容易才将赵敞弄醒。
赵敞昏迷半日,一睁开眼来,也不管眼前是谁,便道:“快!快!火魈雪魅和千面郎君郑可,齐上玉女峰去了!”
江上燕又弄了半晌,才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便将两人的大穴点了,令他们在此静养,寥燕秋自“七日穴”为雪魅所点,不过几日,便要死的,也不理会江上燕去做什么,只是赵敞躺在一起,细言细语地讲相思之苦,赵敞实在伤得不轻,迷迷糊糊地听着,应着,而江上燕则抱了婴儿,蹿上罗浮山玉女峰而去,刚好碰到于六已然要刺郑可第二剑了。
她将事情经过大略说完,便代郑可求情。
众人觉得郑可双足齐股折断,就算他大命不死,也成废人,倶有允意。
泰山神驼却道:“江上燕,我曾罚毒誓来,若不将他碎尸万段,伤口便生疔疮!”
江上燕道:“于六,行事也不要太绝,刚才他一醒转,不讲旁的,只说火魈雪魅之事,你就料定他没有一点向善之心吗?”
于六笑道:“江上燕,你什么时候学了大相禅师的口吻?”
江上燕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于六道:“好,看在江上燕、海底蛟两人分儿上,我驼子愿意饶了他,若他以后再作一丝恶,可唯你们两人是问!”
清波上人苦笑道:“于兄拖上我做甚?”
于六笑道:“谁不知道你们是恩爱夫妻,手中外孙,还抢着来抱啦!怎的不关你事?”
清波上人与江上燕相视一笑,尽皆无语。
事变经过,众人尽皆见到,也觉得郑可双腿已断,就算再恶也恶不到哪里去,齐声附和。
清波上人便命人将郑可抬入真元观中,一面问众人道:“大阿哥已经走了,此事如何?”
众人齐声呼道:“自然是海底蛟做大阿哥!”便又推举乔道做小阿哥。
清波上人便当众统筹规划,将万余人分作十大堂,每大堂设正副堂主各一人,大堂主之下,设小堂主二十人,每两人分领一百会众。
如此一分配,顿时便井然有序,江上燕在一旁见了,暗暗佩服。
分配定当,清波上人便对江上燕道:“红妹,我们下山去看看小秋和敞儿,伤势如何?”
江上燕这才想起,道:“啊呀!两人伤重,无人照料,我正应该立即下山才是,不要出了意外,你身有重责,不去也罢!若果能寻到大相禅师,要他几颗三光丹,自然更好,否则,有我照料,也不碍事。”
清波上人见她愿去照料,自、然高兴,江上燕一刻也不多留,立即下山去了。
清波上人便召集了二十个正副大堂主,商议如何下山杀敌之事,但一商议,便碰到了一个大难题,那便是:军饷无着,毫无钱财!
没有军饷,便寸步也行不得,徒然有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万余人之众,坐吃也要山空,何况打起仗来,若无粮草,怎能行其事?
照江上燕所言,赵敞虽未被永历皇帝砍了头去,但确是当了钦犯,还折了两个弟兄,则此路已绝,因此个个都愁眉不展。
半晌,方有一人道:“各位可曾听得江湖上有‘金肠玉肚’之传说?”
讲此话的,乃是一位副堂主。
清波上人近年来,来回奔波,忙于重组天地会,再加他为人正直,这类藏宝之类的事,虽是武林争端的大原因,但他却绝不会在意,因此便道:“没有听说过。”
一言甫毕,乔道插口道:“不错,自红云宫下来之后,我便到处寻找家师,也听得有此一说,道是张献忠掠夺所得精华,几乎全都在内,但是谁也不知其详。江湖上已有些人在打听这藏宝的信息,有些人还来历不明,并非本地武林人物,极为可疑。”
清波上人微微沉吟,又有人道:“就算是实,也没有用处,金银宝贝,当得了饭吃吗?”
于六道:“那倒不然,只要有金银财宝,广西地接安南、暹罗等国,这两处俱是产米的所在,别说一万人的粮草,便是再多十倍,也无问题。”
这样一说,人心又振奋了些,但“金肠玉肚”究竟是指何而言,却是猜不透。
照字面看,仿彿是和人有关,然则人肚中又何来财宝?一想再想,定然是指人像而言,清波上人当即派了十人下山,打探各处可有新建的人像兽像,以便探取,当下只得按兵不动,一面再和李成栋去联络,练兵准备。
却说江上燕下了罗浮山之后,兼程赶往寥燕秋和赵敞处,但却室空人去。而屋中又凌乱无比,像是仓促间离去的模样。
江上燕心想自己一来一去,不过两天,这两人伤断断难愈,若是上罗浮山去,自己来时,定可撞上,否则,何以会不在此处?再一细想,自己一上峰顶,火魈雪魅便乘乱溜走,或许到此处来寻两人的晦气,也说不定,自己刚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结果却失了两人,若是落在火魈雪魅两人手中,凶多吉少!因此连忙匆匆收拾些婴儿穿着的衣服,将之寄在附近农家之中,只身一人,上路去找。
但是湖海冥冥,要寻这两个人的下落,真是谈何容易!
江上燕的估计,实是一丝不差。
当江上燕箭也似蹿上玉女峰时,伸手便夺于六手中短剑之时,火魈雪魅便知事已败露,当下一打眼色,向何岳、邹心怡两人招了招手,趁着混乱之时,飞也似下山去了。
他们因走得早,并无人觉察。
待到江上燕说明原委,四人早已出了罗浮山。
雪魅火魈两人见功败垂成,不由得越想越气。
火魈奇道:“奇了,江上燕为何知道我等在天地会中?”
雪魅道:“还用问吗?定是你走时,下手不够重,那小子并未死去,江上燕一来,自然什么全讲给了她听!”
火魈一拍腿,道:“照啊,这一男一女,定然还在那林子附近,非得我们去出气不可!”
四人计议定当,便径扑那处而去。
赵敞休息一阵,真气勉强已能运转,但人仍是疲乏不堪,为火魈掌缘所触之处,更是痛如火焚,寥燕秋则一会儿儿哭,一会儿儿笑,赵敞反倒要安慰她,夜虽深,而两人仍未睡着。
寥燕秋心想自己死也快死了,那晚的事,可得和师哥讲明了才行,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叹一口气道:“唉!莲师姐实在也是情爱专一之人。”
赵敞听了,只在喉间“哼”了一声,不言不语。
寥燕秋道:“敞师哥,你心中定然怪她和你私订终身,却弃你不顾,是不是?”
赵敞仍不言语。
寥燕秋自言自语地说道:“唉,真快啊,不知不觉,已快两年了,那晚上你肩头挨了慈云寺那贼秃一铁砂掌,也正在伤重着呢?可是吗?”
赵敞想起那时情形,心中仍觉难过,道:“小秋,别说了!”
寥燕秋苦笑一下,突然放尖了喉咙,像一年半前一样,学着麦莲的腔口,道:“我答戏给你做妻子,你安心养伤吧!乔师叔说,你吃了四颗三册……”话还未讲完,赵敞已然弯腰坐起,怒道:”小秋!“寥燕秋道:“怎么啦?”
她刚才所说的几句话,正是当年所说的,一字不易。那两句话在赵敞的脑海中,比任何话印象都深,这时候焉有听不出之理?只当寥燕秋在学着取笑于他,因此有此一喝。
寥燕秋反问一声之后,他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寥燕秋叹道:“敞师哥,敞师哥!你一直当答应做你妻的是莲师姐吗?那一晚上,她早已随了师父,到广州城中,探听消息去了,来看视你伤势,被你问愿不愿意嫁你为妻的是我!”
赵敞不禁听得呆了,问道:“小秋,你此言可真?还是为了怕我伤心,才说这种话的?”
寥燕秋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还骗你做甚?”说着,自怀中摸出那块古玉来。
这块玉,她曾在茂名县城黄皮狼所设的赌馆中输了去过,后来又趁乱捡回,一直珍藏身旁,摸出之后,向赵敞递去,道:“你看,这是什么?”
赵敞见了,再想起麦莲和江上燕都不认账的事,方始信了,心中不禁惘然道:“原来莲师姐从来也不曾喜欢过我!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寥燕秋接口道:“她自始至终,就只爱郑可一人。那一天,郑可给乔二叔打了下山之后,她便失魂落魄地玩那对罗浮仙蝶,只有你自己傻!”
赵敞突然坦然笑道:“小秋,说真话,早在去年,我见了莲师姐如此行径之后,心中也已不喜欢她了!”
寥燕秋并不知道此乃赵敞寘心话,她一直以为赵敞不领自己的情,乃是因为痴恋麦莲之故,她不知道赵敞是老实人,不似郑可那样,善解风情。因此寥燕秋多次暗示,赵敞却全不了解寥燕秋的心情,倒使得寥燕秋以为他还在苦恋麦莲。
当下,寥燕秋心中也是半信半疑,道:“真的?为什么?”
赵敞想了一想,道:“我觉得……觉得莲师姐自从下山以来,所作所为,不是我所想象得到的,她全然与师父教导我们的做人道理不一样!”
赵敞好不容易将心中的想法表达了出来,寥燕秋心中一阵欢喜,但一想到自己性命将尽,暗想现在虽是讲明自己心迹的最好时候,但敞师哥是痴情之人,不要反倒惹他难过终身?因此暗咬银牙,不声不晌。
赵敞见她不出声,倒想起她的言语中,有许多可思的地方,苦苦一想,不觉恍然,心中不禁叫道:“啊呀,敢情小秋,她……她在暗恋我?”
他虽已悟到此点,但却不好问的,因此也不出声起来。
此时夜已深了,周围一片静寂,两人默默相对,倶都看着那如豆的灯火。寥燕秋又叹了一声,忽听门外有人讲话之声,道:“这间屋子邪门,这么晚了还有灯,非去看看不可。”接着,是几个人同时答应之声。
寥燕秋和赵敞一听,便是一惊。
寥燕秋“霍”地跳了起来,四面一看,见屋后有一扇窗户,忙道:“敞师哥,快从窗口爬出去。”
赵敞也知事急,挣扎着爬了起来,刚从窗口跌落地上,已听得有人敲门之声。
刚才那一下叫唤,正是火魈之声,两人知道不要说受伤,即使未伤,亦非其敌,所以见机便逃。幸而窗后野草丛生,赵敞跌出,并无声息,两人在草地上爬了几步,听得“啪”的一大声,接着又是两声巨响,想是门已被人撞开。
寥燕秋伤势较轻,爬在前面,赵敞则爬出三丈来远,已是气喘如牛。
寥燕秋急得心扑通扑通乱跳,又听出火魈的声音,自屋中传出,道:“被头尚温,人还没有走远,不管是谁,追到了再说!”
赵敞听了,叫道:“小秋,你快逃走,我伤重……爬也爬不动了!”
寥燕秋嗔道:“敞师哥,你怎么老是这样,就是不知道人家…”,人家死也愿意跟你在一块儿!“赵敞活到那么大,还有哪一个女子对他讲过这类的话?实在来说,一个男子一生之中,若有一个女子对他讲过这样的话,真可以无憾了,因为若不是有极深的情爱,谁肯讲这样的话?
因此赵敞心中一阵甜蜜,气力倍增,道:“不!我们要活在一起,尚未落入人手,何必想到一个死字?”
这一问一答,实在已胜过花前月下,千万句绵绵情话。世界上凡是最真挚的物事和事情,也是最简单的,朴实无华的。表面上彩色绚丽的,倒反而空无一物。赵敞和寥燕秋两人,此时只在危急关头讲了两句话,一个道“死也愿意跟你在一块儿”,一个道“我们要活在一起”,何等简单,何等朴实,但也将两个诚擎的心灵缀在一起了。
寥燕秋心中大感动,伸手捏住了赵敞的手,两人一起缓缓向前爬去,又爬出一丈来远,忽见前面水光掩映,寥燕秋直起身来,向后一看,只见四条人影已散了开来,前面枯叶丛生,乃是一个大水池,暗想除了躲落水中以外,再也无法可想,忙附耳对赵敞说了。
两人一起慢慢将身子浸入水中,折了两根芦苇,那芦苇乃是空心之物,两人含在口中,连头都浸入水中,只觉奇寒澈骨,不一会儿,赵敞又觉得肩头中掌处一阵清凉麻痒,说不出的舒服还是难过,又不敢动弹,怕弄出水声,直在水中浸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寥燕秋才慢慢探出头来,四面一看,静悄悄的,并无人声,估念火魈已领人走开,刚想爬起,忽然见屋中又有声息。
其实,此时在屋中的乃是江上燕,但寥燕秋怎知道?吓得又“咚”的一声,没入水中,再等了约一个时辰,天已鱼肚发白,方敢出水,赵敞也跟着爬出。
寥燕秋无意间向赵敞肩头一望,不由得浑身汗毛直竖,尖叫道:“敞师哥,你看你肩头!”
赵敞出水之后,反感到舒服了许多,真气也已经缓顺,肩头伤处,也不复热辣辣的了,心中正在奇怪,回首一望,也不禁起了一身肉痱子,原来肩头上叮满了水蛭,还在蠕蠕而动,怕不下有百数十条之多!
手一抹,抹下几条来,俱都吸血吸得滚圆粗壮,赵敞心中一动,暗想久闻得那物善吸毒血,难道它们将火魈掌心之毒,尽皆吸走了?双手乱撕,将之全都撕去,肩上血迹斑驳,但却不再疼痛,两人透了一口气,便准备上罗浮山去。
寥燕秋听说赵敞要到罗浮山,道:“敞师哥,你且慢一步去可好,陪我到处玩上一两天,再去不迟。”
赵敞奇道:“为什么?”
寥燕秋只是不肯说,只是道:“我想和你在一起玩,上了罗浮山,事多人又多,哪里玩得痛快?”
赵敞道:“小秋,或许师父等着我们回去的,怎可在外面游玩?”
寥燕秋有苦难言,又不想将自己“七日穴”被点一事告诉赵敞,心中一盘算,点穴至今,已过了五日,尚有两日的命,不久就要受到雪魅口中所言的那个苦,干脆自己了结,还来得痛快些,但是在这仅有的两天之中,却要痛痛快快地和赵敞在一起,见赵敞不肯,便顿足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要你陪我玩两天都不肯!”说到这儿,心头一酸,哽咽道:“或许就只有两天活了,你也不愿意陪我玩吗?”
赵敞一怔,道:“小秋,你胡说什么?”
寥燕秋知道失言,忙强笑道:“人有旦夕祸福,明日之事,焉能逆料,你且陪我玩两天!”
赵敞拗不过她,便道:“好,好,到哪里去玩?”
寥燕秋一侧头,道:“先逛广州城!”
赵敞也只在上次天地会和慈云寺三大长老打擂比武的时候,在广州城中住过一些日子,并未畅游过,但到底不过二十岁年纪,暗想江上燕既已上罗浮山去了,定然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寥燕秋既然这样想玩,又加知道了她对自己恋慕的心情,心头也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比他苦恋麦莲的时候大不相同。
那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傻瓜,在做永远不可能变为事实的梦。但在这时候,他却感到了甜蜜,异样的甜蜜。要知道一个人的一生,能被一个人爱,是一件大大的幸福啊!
两人由西隅入城,行不多久,便是光孝寺。
寥燕秋读的书比赵敞多,一看便停了步,对赵敞道:“敞师哥,这光孝寺乃禅宗初祖、武林大师达摩尊者刚到中国的驻脚之所,法雨施于六朝,禅风彰于唐代,还有六祖惠能的真身。大相禅师常和我说,佛门上乘内功的道理,是和禅宗六祖所言,即心即佛一样的,我们进去玩玩。”
赵敞既已答应陪她游玩,自然无可无不可,便一起走进。
那光孝寺乃广州四大丛林之首,规模宏大已极,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两人在大殿瞻仰了佛祖塑像之外,便向西望伽蓝殿去,才走不几步,忽见寺中僧众纷纷奔去,同时寺门外一声声大吆喝,正在烧香叩头的男女,全回避了开去,也有一个僧人过来对赵敞和寥燕秋合十说道:“施主请让一让。”寥燕秋心中不高兴,特意不听,眼一瞪,道:“为什么要让?”
那和尚急得唉声叹气,;“女施主,行个方便,惠国公家眷,前来烧香了!”赵、寥两人一听“惠国公”三字,不禁同时“噢”了一声。
寥燕秋说道:“敞师哥,这惠国公不是李成栋的封号吗?”
赵敞随口答应了一声。
李成栋反清投明之后,南明朝廷起初封他做东安伯,李成栋不受,复进封侯,仍不受,南明朝廷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因李成栋投明时,实力实在比南明小朝廷雄厚许多,所以卒之封了他一个“惠国公”了事,自然权倾一时,此时正领重兵镇守粤北,和清兵对峙。南明朝廷得以在肇庆偏安一时,实在是赖他之力,所以朝野人等,对他敬重已极,那僧人听赵、寥两人年纪轻轻,打扮平平无奇,竟敢直呼李成栋名讳,吓得也不敢叫他们走开,唯恐惹事,一溜烟地自己走了。
两人只见一顶大轿,直抬到寺门口,方才停下,后面还跟着无数顶小轿,走出四五个仆妇来,将大轿轿帘掀开,扶出了一个女子。
寥燕秋一见,不禁“噗嗤”一笑,问赵敞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她难道嫁了李成栋?”
赵敞一看,心中也觉得奇怪,道:“谁知道!”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南海渔女石小兰,此时虽然华服珍饰,俨然官太太,但眉宇之间,却透着层层愁味,下轿之后,径奔大殿,从僧人手中接过香来便拜,口中喃喃,似在祝告些什么。
寥燕秋道:“敞师哥,她在祝告些什么,你知也不知?”
赵敞道:“那还用说,自然是要菩萨保佑李成栋打胜仗了。”
寥燕秋摇头道:“我说不是,她是要菩萨保佑她找到千面郎君!”说到“千面郎君”四个字,转为声音提高。
此时人人屏气静息,她这里一大声,石小兰立即听到,疾回过头来,一见两人,“啊”地叫了一声,面有喜色,手在拜塾上一按,人便借力跃起。
那些侍候她的仆妇一起大愕,石小兰却已向两人走去,说道:“菩萨真是有灵,这一年来,我与江湖人物不通音讯,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们,两位可知千面郎君郑可,现在哪里?”
寥燕秋向赵敞望了一眼,大有“你看我估得如何”之意。
赵敞见石小兰问来词意急切,立即道:“在罗浮山玉女峰哩!”
石小兰喜之不尽,说道:“天有眼睛,到底不负好心人!”
赵敞道:“石姑娘,那郑可,人面兽心,不是东西……”
话未说完,石小兰说道:“你们恨他,我知道,但我所做的一切,已是抵他的罪孽有余了。”
寥燕秋道:“你做了些什么?”
石小兰戚然言道:“李成栋因我而反清,你们可知吗?他爱我,我是知道的。但我的一颗心,却只在可哥身上。如今既已知道可哥的去处,我是定要去寻他的了。”
赵、寥两人一怔,想起年前在李成栋府中,碰见石小兰一事,当时兵围花山,后来尽由郑可司其事,而李成栋却在南海为清廷剿灭海上反清势力,必是那时候遇见了石小兰,一往情深,而石小兰心知江湖上人对郑可恶行不能原谅,便牺牲自己,下嫁李成栋,并还劝说李成栋以广东一地之兵,投归明廷。其用心可谓良苦,若不是她自己说明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其中尚有如此曲折,二人不禁大受感动,想起江上燕上山之后,事情对郑可大为不利,反倒代她着急,道:“你要去快去,迟则不及了!”
石小兰也不暇细问,大踏步来到轿前,手臂向轿内一探,已多了一柄三股渔叉在手,向从人叫道:“你们回去告诉将军,道我走了!”立时有两个家丁,上来阻拦,道:“夫人不可!”
石小兰一把将外衣撕去,露出一身紧身鱼皮水靠来,原来她早已打定了到处去寻找郑可的主意,渔叉一晃,便将两个家丁格开,一个箭步,蹿出了寺门,顿时一阵大乱,石小兰武功不弱,众人哪里还拦得住?一霎眼,便已被她走远了。
赵、寥两人看得摇头叹息不止,寥燕秋道:“外面吵得厉害,咱们到里面去。”身形展开,才穿过一重殿,便和外面宛若两个天地,幽静无比,两人随意玩了一阵,寥燕秋心中烦乱无比,赵敞则来至如此境界,已叹为观止,不要说那些千佛塔、罗汉堂了,却说那些遮天蔽日的大榕树,看得久了,便令人萌出世之念,走着走着,来到一座高约二丈,共有七层的宝塔面前,有碑:“六祖瘗发塔。”再转道去,便是一堵砖墙,野草丛生,看来甚是荒芜,赵敞无意中向砖墙一瞥,忽然呆住,叫道:“小秋!”
寥燕秋道:“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走吧。”
赵敞道:“你等等!”大踏步跨到砖前,手起一掌,将墙上白垩击脱了一大片,指着一块墙头道:“小秋,你快过来看!”
寥燕秋走过一看,砖上刻着些小字,旁边还有一柄半月形的弯刀,便道:“这有什么看头,快走!”
赵敞见了那柄弯刀,便想起在十万大山铁藤苗处见过的那一招精妙刀法来,但人已给寥燕秋拖走,只得存在心中。
两人离了瘗发塔,又转到六祖殿,忽见前面有五六人走了过来,寥燕秋刚想走避,已经被他们看见,其中一人身形微晃,便已拦在他们的面前。
赵敞见了,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后退一步,身形一矮,“呼”地便是一掌。那人也挥掌来迎,赵敞不敢硬接,手臂一缩,那人却借他退缩之际,踏步进身,直攻过来,赵敞只得拉了寥燕秋,向旁抢出七八步去,可是那些人已将他们两人围在核心。
赵敞怒道:“火魈雪魅,你们处处与我们为难,究竟意欲何为?”
常言道:“狭路相逢。”那一群人正是火魈雪魅和黑面神何岳、三寸钉部心怡等,雪魅阴恻恻笑了一声,道:“两位在此有何贵干?”
赵敞尚未曾听出她话中有因,照实答道:“来玩玩而已。”
雪魅干笑道:“普天之下,你们都不去玩,偏偏来这里玩?”
赵敞又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雪魅冷笑一声,向寥燕秋一看,说道:“小丫头,你若不怕死,就别说实话,你们当真只是来游玩吗?”
寥燕秋见她一问再问,心中不免暗暗奇道,便探她一探,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雪魅尚未回答,火魈已然大怒,一步蹿过,一掌横扫,赵敞急忙避过,身子一侧一斜,以“疯子卖酒”中的绝招“酒罄兴阑”,骈指如戟,去点他腰间的“第脉穴”。
火魈一扭身避过,道:“要打吗?”
赵敞是个直性子人,明知此时敌我力量悬殊,但也不懂得去施诡计,说道:“打就打!”陡地站直,右掌当胸,左掌一个回旋,推了出去。
怎知道赵敞这一直性子,却使得雪魅心中大起疑惑,她心中本就不相信两人是来光孝寺中游玩。此时又见赵敞敢于出手,安得不疑?所以任你机智万千,实在总敌不过一个“直”了,巧败于拙,工于心计者在直心人前,无所施其技,绝不是稀奇之事。
赵敞一掌推出,掌力雄厚,火魈一掌化了来势,要待还招时,却被雪魅喝住。雪魅四面一看,并无人影,悄声向寥燕秋喝道:“是否你们也已发现,大队人马已到了?”
寥燕秋起先莫名其妙,继而心中一亮,暗想雪魅火魈两人曾带自己在广东各地走了近一年,为的就是探访那“金肠玉肚”之传说,照眼前情形看来,莫非终于被他们发现,是在这光孝寺中吗?将计就计,道:“不错,大队人马已经来了!”
赵敞异道:“小秋……”但被寥燕秋一个眼色阻止。
雪魅冷笑道:“他们尚未到,是也不是?”
寥燕秋仰天大笑,道:“不错,但你们也得不了哩!”
雪魅道:“小丫头,若我解了你的七日穴,你怎么说!”
赵敞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七日穴?小秋,你给她点了穴道吗?”雪魅道:“小哥儿,一点也不错,你心上人还有两天的活命,哈哈,你急不急?”
赵敞想起寥燕秋好些古怪行径,不由得冷汗浃背,说道:“小秋,我们快冲出去,找师父他们为你救治!”
雪魅冷笑道:“这种奇门外穴,普天之下,唯我夫妇两人能点能解!”
赵敞急道:“那你就替她解!”
雪魅火魈等人一阵哄笑,道:“天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
赵敞怒道:“你们要怎样?”
雪魅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说出了金肠玉肚究竟何在,便解了小丫头的穴道!”
赵敞本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金肠玉肚”,因此一呆,尚未回答,寥燕秋已然说道:“做你的大头春梦哩!不要说不知,便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们这群狗奴!”
雪魅被她骂得面上变色,道:“你不怕死?”
寥燕秋冷笑道:“你才怕死呢!你找不到金肠玉肚,魅子便不肯放过你!”这一句话,正戳中了雪魅的心事。原来大清摄政王见了两人带了十八高手南下,久无佳音,才又遣黑面神何岳等人南下,道别的不打紧,张献忠宝藏一事,十分火急,是以两人心中正焦急着哩,当下一愕,冷笑道:“便拆了光孝寺,也可以找到,有什么难事?”
寥燕秋一张嘴向不饶人,针锋相对地道:“这里可是大明朝廷治下,由不得你们横行!有本领的,便试试看!”一面心中也在暗暗吃惊,心道自己误打误撞,来到这光孝寺中,原来那一批财宝正在此处,相形之下,自己性命真是小事了。
雪魅等人虽然个个身怀绝技,但到底不敢贸然从事,心中焦急,也不下于她,正在对峙不下,又不能动手之际,忽见殿角处转过一人,寥燕秋一见大喜,叫道:“乔二叔!”
那人头顶黑白巾,威风凛凛,正是乔道,也喜道:“小秋,你在这里!”接着也瞧见了火魈雪魅,道:“原来宋氏昆仲也大驾在此!”手在腰中一抹,“霍”的一声,软鞭已然挥出,“青蛇出水”,“怪蟒缠魔”,一连两招,便向身旁一人攻去,那人闪避不及,左足已被缠中,乔道手臂一抖,便将那人甩出,跌在屋面之上,“乓乓”一阵大响,立时跑出三五个僧人来,见了乔道,齐合十道:“乔施主,什么事?”
原来乔道原是六榕寺中的一个小沙弥,光孝寺中僧人,有不少是识得他的。
乔道知道光孝寺虽曾为达摩尊者驻留之地,但寺中僧人却无一个识得武功,便说道:“你们让开些,这些全是清人奴才,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先声夺人,那人本是十八高手中的一个,此时被摔得七荤八素,火魈雪魅等人一见乔道突然出现,只当鬼影子、清波上人、江上燕等人也已赶到,呼啸一声,由火魈带头,迎面一掌,乔道只觉一阵热风迫到,几乎连气都透不出来,鞭梢一颤,强点他的“期门穴”。
火魈手腕一翻一刁,径来夺他软鞭。
乔道在这条鞭上下了近二十年工夫,真已使得如同活的一般,再加六根鞭法,变化全在虚无飘渺之间,火魈出手虽快,但哪里轻易便能将鞭夺过?只见乔道的手臂一沉,软鞭突然由直而横,拦腰便扫。
火魈的武功虽然好,急切间倒也真脱不了身,大叫一声道:“分头走!”
雪魅越众而前,但赵敞已将她拦住,不管能否胜她,死命将之绕住,寥燕秋则从僧人手中,夺过了一根木棍,拦路便扫。
:那地方本就不大,寥燕秋用木棍一扫,其畲人等施展不幵,只得迫在一角,三寸钉邹心怡人最灵活,又生得矮小,在众人胁下钻出,手执单刀,便和寥燕秋斗在一起。
黑面神何岳见有机可乘,足尖一点,人便直蹿上去,眼看已上了屋顶,忽听有兵刃破空之声,眼前一亮,吓得急忙一缩头,但头顶一凉,一些头发已被来人削去。
只见屋顶上一个妇人手持大小两只金刚轮,里里外外俱是钢刺,大叫道:“小哥儿,我妹子上哪里去了?”正是南海渔女石小兰之嫂,金刚轮石二嫂。
这样一来,雪魅益发心虚,掌如雪花飘荡,赵敞只觉寒气阵阵袭到,实在禁受不住,向旁一让,雪魅已趁此一刻之机,如箭离弦,只见一溜黑影向外疾跃出去。
火魈见娘子脱身,气纳丹田,连发三掌,将乔道迫过一边,跟踪而出。
邹心怡一见情形不好,也要想溜,寥燕秋大叫道:“石二嫂,先帮我们赶走了这群贼子,再告诉你!”
石二嫂性子之烈,南海上尽人皆知,否则以她一个女子,何以能领导石姓,纵横海上?暴喝一声,便从屋面跃下,金刚轮“呼”地抡起,一招“玉兔西升”,径砍黑面神何岳胸腹,何岳也非泛泛之辈,一侧身避过,也已将一对精钢判官笔撮在手中,“叮”的一声,双笔互击,一上一下,分点石二嫂“迎香”、“欠分”两穴。
石二嫂叫一声“好”!金刚轮迎面来格,“铮”的一声,轮笔相交。
她那金刚轮内外全是钢刺,善能锁拿兵刃,一见格中,手腕一转,用力往回一扯,喝一声:“脱手!”
何岳手腕一麻,几乎把捏不住,但他却就势向前一送,另一支判官笔堪堪已点到石二嫂的“水分穴”。
石二嫂见何岳身手竟然不凡,顾不得去夺他的判官笔,含胸拔背,斜跨七星步,避了开去,展开金刚双轮,猛打猛砸,和黑面神何岳那一双专打人身三十六大穴的判官笔,斗在一起。
那一边,乔道见火魈雪魅两人走脱,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以两人武功来说,自己断非其敌,却不知为何走得这等仓皇?呆了一呆,便将一口恶气,出在另外两人的身上,那两人一个也持一条软鞭,正想觅路逃走,被乔道大喝一声,一怔之下,乔道软鞭已无声无息扫到,那人一惊,挥鞭来迎,乔道一声冷笑,手腕一翻,长鞭连挥,两条软鞭顿时缠在一起。
乔道奋起神力,向怀里便拉,那人一个踉跄,跌了过来,被乔道手起一掌,结结实实印在他天灵盖上,连声都没有哼出,便自了账。
那人虽死,手中却还紧紧地握着软鞭,两条软鞭并还缠在一起,乔道四面一看,寥燕秋和三寸钉邹心怡打成一团,不分胜负,赵敞已和一个持护手钩的大汉杀得难分难解,虽是空手,但一望而知游刃有余,便打横跨了两步,将那人死尸拖了过来,一招“横扫千军”,连人带鞭,齐向邹心怡挥去。
邹心怡应付寥燕秋手中木棍,自然绰绰有余,正在想伺机逃去,突然背后风生,百忙中回头一看,一大团黑影向自己飞到,急切中也看不清是什么物事,赶紧向旁避开时,寥燕秋木棒一横,已然拦腰打中,忍住了疼痛,他还想逃时,乔道已然赶到,迎面便是一掌。口邹心怡将心一横,单刀迎掌便砍,倒吓得乔道一愣,赶紧缩手,邹心怡以进为退,人已疾纵出去,但尚未站稳,寥燕秋已跟踪而至,木棒一斜,齐齐正正,点中了邹心怡的腰间的“带脉穴”,“咕咚”一声,便栽倒在地。
乔道不禁一晓拇指,夸道:“好身手!”
寥燕秋苦笑一下,向赵敞奔了过去,双战那持护手钩的大汉。
乔道则向石二嫂叫道:“石二嫂,你且退下!”
石二嫂怒道:“胡说!”
金刚轮上下翻飞,着着全是进攻的招数,黑面神何岳无心恋战,顿时捉襟见肘。
乔道看出有便宜可拣,说道:“对这些狗奴,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讲,杀一个是一个。”揉身直上,“呼”的一声,将一条牛筋软鞭,挥得笔也似直,径点黑面神何岳后背心上的“人洞穴”。
那“入洞穴”乃人身极紧要的要穴,何岳焉有不知之理?但苦于面前石二嫂的金刚轮钢牙森森,锋利无比,容不得他躲避,竟被乔道点个正着,心脉一断,人便向前倾跌,刚好石二嫂一招“推窗望月”,大半只金刚轮竟嵌入何岳胸膛,立时鲜血狂喷,死于非命。
那寥燕秋奔向赵敞,一照面便是大相禅师所授六招空手夺白刃的工夫中的“手到擒来”,那人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一柄护手钩已被她抢了过去。
寥燕秋虽不懂护手钩法,但那护手钩一称虎头钓,除了尖端弯曲,成半月形外,与剑一般无二,寥燕秋夺了钩,疾交左手,一招“屈子投江”,钩锋过处,已在那人腿上划了一道口子。待到乔道将何岳了结,赵敞身子一斜,一招“再尽三杯”,已将那人的“带盖穴”点中,寥燕秋顺势一勾,将那人胸口勾了一个透明窟窿。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已将四人全部解决,寥燕秋想起自己这一番难免身死,一口恶气,全部出在三寸钉邹心怡身上,持钩赶过便砸。
乔道急叫道:“小秋不可!”
寥燕秋道:“怎吗?”
乔道道:“留下一个活口问话!”
寥燕秋道:“也好!”喘了一口气,方问道:“乔二叔,你怎么会来的?”乔道说道:“话来话长!”便吩咐僧人,将尸首收拾过,一手提了邹心怡,来到一个僧房中,方将在玉女峰上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两人听得郑可两腿已然被齐股削断,便一起叹息,想起石小兰上了山,见到了之后,不知怎么悲痛哩!
石二嫂道:“这丫头也太死心眼儿了。”
乔道问起原因,也为之叹息不已。
寥燕秋、赵敞两人也抢着将自己遭遇到的事说了。
赵敞急得眼泪直流,说道:“小秋,你当真只有三天可活?我还只当是你讲笑哩!”
寥燕秋苦笑道:“三天之中,能和你寸步不离,已经够了,难过什么?”
实则她心目中肝肠寸断,不知如何个伤心法!
乔道又道:“如此看来,这金肠玉肚定然是在光孝寺中了!罗浮山万余弟兄求朝廷,朝廷不管,本来倒还可寻李成栋设法,如今石小兰之事,他定然迁怒我们,那批藏宝,更志在必得了!”
赵敞说道:“火魈雪魅两人虽去,但一定要回来,他们不知得悉藏宝所在也未?”
乔道说道:“这个容易!”一伸手在三寸钉邹心怡的腰间一捏。
邹心怡“哇”的一声叫了出来,被乔道反手一掌,打得他不敢做声。
乔道问道:“金肠玉肚,究竟在何处,快说!”
三寸钉道:“只知道在光孝寺中,却不知在什么地方。”
乔道道:“还敢乱说!”
邹心怡满面乞怜之状,道:“我明知不讲出,你们定会制我,岂有不说之理?”
赵敞说道:“刚才雪魅还要小秋将命去换那藏宝地点,他们定然未知……唉,要是我们知道就好了!我真宁愿和他们去换小秋的性命!”
乔道道:“可惜不知。”
寥燕秋听了,反倒睁大了眼,道:“乔二叔、敞师哥,你们怎么啦?罗浮山天地会万余弟兄,若有了这批宝物,换成粮草,阻清兵入粤,可以救多少人性命?难道以我一人去换那么多人吗?”
乔道和赵敞听了,心中不禁一阵剧痛,望着寥燕秋稚气未尽的脸,暗想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当真不免清波上人一番教导,大义凛然,史可法、文天祥等义士,能叫人人都称颂,也就是有这一股凛然正义之故,但就人情而言,却又万无看她死去之理,倶都讲不出话来。
赵敞更是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寥燕秋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伤心,便一头扑在他的怀中,索性号啕大哭起来。
石二嫂听了,大叫一声,道:“别哭!我就不信普天之下,无人能解得这种奇门外穴,再说,就算解不得,自然也宁愿救她一命,焉有舍命取材之理?”
她是个烈性子之人,见了这等凄凉景象,自然忍不住。
乔道想起自己初上玉女峰,寥燕秋鼓着腮帮子叫自己为“乔老二”一事,心中大恸,道:“至多和他们平分秋色罢了,小秋性命,定然不能就此不顾,即使麦兄在此,也定然是如此处置的!”
他没有想到雪魅火魈心思何等歹毒,岂肯和他平分秋色,眼看天地会得以生存?
赵敞心中也没有了主意,道:“天下谁是点穴名家?”
石二嫂道:“自然当推红云宫红发真人!兼程前往,三天尚可赶到!”
乔道叹道:“红云宫已为清廷所炸,红发真人不知去向了,偏偏家师也影踪不见,我来光孝寺,便是以为他可在此处。唉!只得三天的时间了。”赵敞急忙说道:“那怎么办呢!”情急之下喉晚也嘶哑了。
倒还是寥燕秋,在她本身性命如此危急之时,还能镇定,这也是她这一年来,在雪魅火魈两人手中,受尽了辛苦之故,当下道:“别吵了!别吵了!我一人死活,有什么关系,倒是快查出宝物藏在何处是正经!”
她一语提醒了众人,一想不错,不论是将藏宝运回罗浮山或是与雪魅换寥燕秋的一命,都要先发现了藏宝的地点再说,乔道一伸手,仍将邹心怡的穴道点了,便出去向光孝寺方丈知客等寺中全都住了三二十年的老僧人询问。但个个都摇头不知,只有知客僧记起以前有十余个人,个个都带了甚大的包袱,来此投宿,两三个月方才离去,但这也是远道香客的常事,所以并未注意,现在想起来,方觉情形可疑。
乔道见探听不出什么,便请方丈,寺中一有动静,便告诉他们。回到了房中,四人相对无语。
半晌,寥燕秋说道:“那一干人所带的,定是珍宝无疑,我们何不分头在寺中寻找一番?既然号称金肠玉肚,自然在佛像之内,大佛小佛,全都翻它一个身,还愁找不到吗?”
石二嫂立即叫好,四人正拟分头出去找寻,忽听得人声喧哗,叫道:“有贼!有贼!”
四人一起抢出一问,才知是藏经楼闹贼,被偷了一^大批讲本寺沿革的书去。
四人面面相觑,倶知雪魅火魈两人果然心尚不死,想在寺院沿革中找出藏宝的所在,光孝寺如此之大,自己四人,他们两人,武功却是他们两人好得多,若要赶到罗浮山去报信,则这里更少了一人,事情已急,四人一商量,说什么也得尽力和火魈雪魅两人争一争。
这争夺,自然不只是武功之争,还有智力之争,谁先知道藏宝的所在,谁便算是占了上风。
经大半天一闹,天色已近黄昏,四人匆忙用了些斋,便决定分头去看,约定了二更仍然在此屋中会齐。
乔道对光孝寺中情形较为熟悉,便将方位地点大致说了,并还不能惊动僧众,乔道自己去探大雄宝殿,石二嫂探大雄宝殿东窗的伽蓝殿和六祖殿,寥燕秋去探罗汉堂,赵敞则至睡佛阁、风幡堂等处探寻。若遇强敌,则呼啸求援,计议已定,各奔东西。
先说乔道来到大雄宝殿一看,灯火通明,香烟缭绕,寺中众人正在低首念经,做其夜课,大佛像旁,雁翎也似排着两行僧人,木鱼罄子之声,连绵不绝。
乔道见状,将身一闪,足尖一点,便已上了四大金刚左首两个木坛之上。
那四大金刚,据《封神演义》一书所载,乃是魔礼红、魔礼青、魔礼海、魔礼寿四兄弟,死后为姜子牙所封,手持剑、琵琶、伞、蛇、分别依次象征风(剑锋谐音〕、调(琵琶奏曲调〉、雨、顺。凡大寺院的大雄宝殿之中,必是左右两个。其时光孝寺未经兵乱,那四尊金刚足有二丈来高下。
乔道隐身其后,力透五指,用力一捏,但觉泥士纷下,已知是泥塑的,试以指叩击,其声木实,不似其中藏有物事,一晃眼,已将四尊金刚全都看过,寺僧虽有见到他的,但内经方丈吩咐,故没有一个人出声。
不消半个时辰,大雄宝殿上的大小佛像,皆已看完,仍是不得要领,正待退出,待夜深再来看过时,忽见僧人之中,有一个将头低得几乎碰到了胸口。
乔道不禁心中起疑,但佛事庄严,又不能过去揪出来看个究竟,便呆了一呆,心想不如绕到此人身后,静以观变,但只走不几步,那僧人已经不见,乔道心中大惊,暗想雪魅火魈不但未曾走远,并还假扮僧人,这事情可更难办了!想了一想,转身便向外走,穿过伽蓝殿时,见石二嫂正站在佛像的肩头上,便低声道:“小心!雪魅火魈已扮了和尚了!”
石二嫂答应一声,乔道又直奔罗汉堂,去寻寥燕秋说个明白。
那罗汉堂在寺中心,乔道刚跨进去,便觉有些异状,仔细一看,原来是灯光特别昏暗,那一尊金罗汉,在昏暗的灯光之中,显得诡异无比,但却并看不到寥燕秋的踪迹,绕了一圈,低呼数声,道:“小秋!小秋!”也无人答应,乔道嘟嚷道:“小丫头跑到哪里去?”
他正待转出去,突然觉得身旁阴恻恻地起了一阵寒风,同时传来轻轻的“扑”的一声,罗汉堂中,顿时成为漆黑一片。
乔道大吃一惊,暗想这情形可不像是寥燕秋在闹着玩,莫非雪魅已进了殿内吗?他久临大敌,在江湖上闯荡有年,一面心想,一面已身形展动,向旁闪去,隐在一尊罗汉背后,极目以望,虽不能视物如同白昼,但模模糊糊,也可看清些物事。
只觉有一条人影来回风跑,团团打转,身法快到了极点,又不知是在干些什么。
乔道看了半晌,忽听堂外又有脚步声,才到门口,便“咦”的一声,正是寥燕秋声音。
那人影一听到门口有人出声,便箭也似向一尊罗汉像后射去,隐没不见。
乔道心中不禁大急,暗想寥燕秋若是走了进来,她在明,人家在暗,非要受暗算不可,正准备冒险晃亮了火折子,去点油灯时,忽听得一声娇叱,道:“别跑!”
寥燕秋已然不见,同时屋面微微两声响,像是有人上了屋顶。
乔道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想要走出去看看,又唯恐罗汉堂中真有秘密,因此便耐住性子,僵立不动,静以观变,但却等了半小时,仍不见动静。若不是他知道事情重大,依他本来脾气,早已出手了。
再说石二嫂自乔道走后不久,便离开了伽蓝殿,展开轻功,直扑六祖殿去,进了六祖殿,不由得一愣,怔怔地向那尊六祖像,看了半晌。
佛教禅宗六祖慧能,塑像图画,不单是光孝寺中才有,石二嫂也看得多了,但从来没有一个塑得如此像真的,但见瘦骨嶙峋,那根根肋骨,与真人一般无疑,佛相庄严,两只眼睛仿彿瞪住了自己来看一般。
石二嫂虽然泼天泼地,纵横江湖,但究竟是个妇道人家,此时见了六祖塑像,想起六祖神绩,心中不免有些发虚,躬身祝告道:“小女子石二嫂,若对菩萨有得罪处,望勿怪罪。”祝告完毕,方敢走近身去,以指叩击。
这不叩犹可,一叩之下,更是大疑惑,敢情才指碰了上去,发出的声音,如中败木,石二嫂心中惊疑不已,只当六祖嗔怪,便翻身走出,到了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视一眼时,那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锵锵”两声,撇了金刚轮在手,上下左右,四面一看,低喝道:“谁在捣鬼?”
原来这一眨眼间,六祖慧能的塑像已变了样子。
刚才她看得清清楚楚,乃是塑的灰布衣衫,这时,却变成了一件百衲衣,虽然胸前肋骨仍然条条分明,但面目间的神情,却已全非,石二嫂问了两声,不见有人回答,大着胆子,再走近去,一叩塑像,声音也自不同。
石二嫂更是心虚,足尖一点,倒纵而出,暗想定是自己大搜佛殿,恼了六祖,才会如此的,赶紧退出,想要去寻乔道说明,才过不了两重偏殿,便听得头上有叱喝打斗之声,抬头一看,认得一人,苗条纤瘦,正是寥燕秋,手持长剑,正与一人格斗,那人却是空手。
石二嫂不再犹豫,一提气,便飞身上瓦,更不搭话,一招“推窗望月”,金刚轮上下翻飞,交替推到,那人前有长剑,后有金刚轮,而且三般兵刃全是进身的招数,但他身形也真灵活,一矮一滑,人已滑了开去,石二嫂若不是赶紧收招,金刚轮非和寥燕秋手中长剑相交不可!
那人躲开之后,瓦面倾斜,却全然难不倒他,反倒趁势就向下溜去,在黑暗中一闪不见。
石二嫂忙问道:“燕姑娘,是什么人?”
寥燕秋道:“我也没看清,却是僧人的打扮,面上蒙着布啦!你有些眉目了吗?”
石二嫂道:“哪里有?非但找不到,反倒惹恼了六祖慧能哩!”便将刚才在六祖殿中的怪事说了。
寥燕秋道:“我也是一点结果都无,刚才在罗汉堂中,也没见有人来,灯便熄了三四盏,我见门外有人,追出一看,却又不见,刚待回去时,堂中漆黑一片,那人在我身后发掌,将我引上了屋面,看情形武功远胜于我,但却又不施全力,见你来到时,又一溜烟跑了。”
两人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看天时已近三更,石二嫂道:“咱们回去,再想法子,这样没头苍蝇似的,怎能找得到?刚才乔老二说,火魈已扮了和尚,暗中还有人擒乱,不想好办法,和人捉迷藏吗?”
寥燕秋也觉有理,两人回到屋中,不一刻乔道也已赶到,一见两人,便道:“怪事怪事,罗汉堂中分明有一人藏在其中,我和他一样等着,怎知道你来,我实在不耐烦了,出声相问,并还发了三块小石子,竟一个人也无!”
寥燕秋道:“不用说了,定是火魈雪魅两人在作怪,看敞师哥回来怎么说。”
一等等到二更敲过,赵敞还未回来。
三人心中疑惑,乔道奇道:“敞哥儿不但武功好,行事也极为仔细,照理不应该出什么乱子的,照我们三人所遇怪事来看,莫非他遇到的,比我们还怪吗?”
寥燕秋对赵敞最为关心,道:“雪魅火魈两人,女的一个机智百出,不在千面郎君郑可之下,如今我们在明,她在暗,要吃他们亏也说不定!”
她这样一说,石二嫂首先沉不住气,金刚轮一摆,“霍”地站起,说道:“我去看看!”
乔道道:“我也去,小秋,你在这里等他,别乱走!”
寥燕秋虽不愿意,但想到赵敞若是回来,见不到人,也会发急的,便点头答应。
石、乔二人先后蹿出不久,寥燕秋一个人,不禁又悲切起来。
人本来是免不了死的,但若自己知道死期,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心中哪有不难过的道理?
她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刚要举手去抹,忽见灯焰一高一低,房中已多了一个人,僧人打扮,黑布蒙面,正是刚在将她从罗汉堂中引出之人。
寥燕秋一见,人还未站起,剑已挥起,那柄长剑是她日间托僧人在街中买来之物,自然不是什么利器,但寥燕秋这一招“一苇渡江”,端的气势非凡,斗室之中,只见剑花数朵,剑尖径送那人咽喉。
那人冷笑一声,随手抓起一只烛台,手腕一翻,“叮”的一声,与剑相交。
寥燕秋那招“一苇渡江”,本来尚有七个变化可接连使出,但那人烛台一压,只觉剑上如多了数十斤的分量,手腕凝滞,难以移动,不觉一怔,喝道:“你是谁?”
那人左手慢慢掀起黑布,一笑道:“相处将近一年,难道就不认得了吗?”
寥燕秋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雪魅,难得她为了掩人耳目,连头发也肯刹去,便怒道:“你还不走,想等死吗?”
雪魅“叽”的一笑,道:“也不知是谁在等死。”
寥燕秋被她说中了心坎,不由得怔在那里。
雪魅又道:“小丫头这次可说你的老实话,敢情你们也不知在哪里!”
寥燕秋听语气,知道他们也未找到,她虽然想起自己只有两天一夜活命,心中发急,但却也早就不管许多,答道:“好得很,看谁先找到吧!”
雪魅手一松,不知弹出了一枚什么暗器,将躺在一边的邹心怡穴道解开。
邹心怡一骨碌站了起来。
寥燕秋心想这人绝不能让她救走,手臂一缩,剑柄直向邹心怡点去。
邹心怡万万料不到这个小姑娘反手点穴,认穴竟是如此之准,再加穴道被封过久,动作不灵,“咚”的一声,“带脉穴”又被封住,仍是跌倒在地。
寥燕秋一个转身,“刷”的一剑,出手快疾惊人,一眨眼间,剑尖已刺入五六寸,寥燕秋心中想着雪魅定然会出手相救,因此一经刺中,立即回身抽剑,带起一溜血光,两脚已然不丁不八站定,剑尖对准了雪魅。
只看她这转身时的身法,寥燕秋当真已窥上乘武功的门径了。
那一旁,雪魅不但不救三寸钉邹心怡,反倒夸了两句,道:“好俊的剑法,好灵巧的身形!”接着又说道:“只可惜一脚方踏进上乘武功境界,另一只脚,却已进了鬼门关。”
寥燕秋心中又是一痛,只觉全身软柔无力。
雪魅心中暗笑,又慢又柔和地道:“小丫头,你不想死,是不是?”
那话音柔和已极,寥燕秋的心情本就极为矛盾,一方面虽觉得不向清奴妥协,死也是值得的,但另一面,她心底深处,却实在不想死。
试想,天下又有那一个少女,在十七岁,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候,而想去死的呢?所以寥燕秋这两天来,也时时刻刻地在心中对自己呼唤:“不愿死!不要死!”这时忽然听得一个如此柔和、如此关切的声音在问她是不是不愿死,一时之间,也忘却了发问的正是自己的大敌,竟冲口答道:“唉!当然不愿死!”话讲出口,才想起全然讲错,赶紧道:“干你什么事?”
但雪魅已然笑了起来,说道:“你不愿死,容易得很,只要你跟着他们努力寻宝,一有下落,便在那发塔处,点起一堆火来,我已在那面架起一堆枯柴了。到那时候,定然解你此穴。时间只有二天一夜,到时找不到,你也只有认命了,若你依我话做,则定可以无碍,这一点信用,火魈雪魅两人还是有的!”
她一面讲,寥燕秋一面怔怔地听,等到讲完,雪魅也不等寥燕秋的回答,身形一晃,便飘然而出。
过了半晌,寥燕秋才猛地怔醒,叫道:“你别……胡说!”
“你别”两字,理直气壮,但说到“胡说”两字时,已然泄了气,连声音也低了许多,话讲完,才发觉雪魅已然不在,自己则连手心也是冷汗。
寥燕秋一见已经没有了人,心中又七上八下起来,赵敞仍未来到,她便信步走了出来,在寺锤佛堂之下,越发觉得心头空寂到了极点,走着走着,猛见前面一堵黑影,抬头一看,正是六祖的发塔。
寥燕秋心头一震,失声道:“啊呀,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接着,心中似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道:“不是你自己要走来这里的吗?”
两种声音,交替在心中争鸣,不一会儿就令她头晕目眩,觉得站立不稳,颓然坐了下来,似乎支颐沉息,但偏偏眼睛一转,又看到了那堆干柴!
她一见到那堆枯柴,雪魅那又尖又刺耳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你不愿意死?/脊易得很,只要你跟着他们寻宝,一有下落,便在发塔处,点起一堆火来,我已在那里架起一堆枯柴了……这一点信用,火魈雪魅两人还是有的!”
寥燕秋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两手塞住了耳朵,想不要听那个声音,其实此时哪里有人在和她讲话?只不过是她心中想着罢了,塞住了耳朵,声音仍是嗡嗡不绝,她气得站了起来,发狂也似的向前乱跑,由西到东,一不小心,忽被一^牛物事缔了一下。
她本来就心不在焉,那一跌,竟跌出七八尺去,若非轻功甚好,再加服食过天下至宝石中黄子,这一跤非摔个结结实实不可,她站定之后,回头一看,绊她跌跤的物事,乃是一个矮矮圆圆凸起的东西,径不过一尺。
寥燕秋暗骂什么鬼东西,但这一跌之后,吃了一惊,神智却清醒了些,暗想不好,自己走了出来,敞师哥若要回去,一个人也不见,定然又要出来寻找,一夜工夫,就尽变了你找我,我找你了,还寻什么藏宝?于是急得觅路回去,但刚一阵乱跑,竟将路迷失,竟不知身在何处,四面一看,心想先到大雄宝殿,总不会错,提气纵起,在越过那团绊她跌倒的物事之时,忽觉有光亮一闪。
寥燕秋心中大奇,忙使一个“千斤坠”,落了下来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敢情那是一口井!
但那口井也真是小得出奇,径不过尺,望下去,下面水沟荡漾,却又甚深,一阵凉气,透了上来。
寥燕秋刚想走,身子一移动,忽然又觉得井中光亮有异,像自己刚才越过时所看到的一样,水为星光之光反映,所射出的光辉,乃是银色的,但那条光线却又是暗蓝色,简直有点带绿色。她试着再一移动身子,那线光又看不见了,抬头看天,一弯娥眉新月,并无异状。
她看了一会儿,心中已想到:“难道宝藏是在这里?”但继而又哑然失笑,暗想“金肠玉肚”之说已然多年,自然宝物是藏在人像之中,若放在井底,汲水也汲出来了。
接着,一个念头又掠上心头,这便是:如果自己已知道了藏宝所在,去点那堆枯柴还是不点?但刚才一想,便又赶紧走开。
说实在的,像这种有关生死的重大问题,以她这样的年龄,若要作出决断,真是谈何容易!若说大义,自然三岁小孩也能朗朗上口,但真要事情来到了头上,怕百岁老儿,也未必行得哩!
当下寥燕秋在这口小井旁呆了一会儿,便径往大殿而去,半路上见有人在屋顶飞驰,她一眼便认出那是火魈,也没有理会他。
回到屋中,石二嫂和乔道都在了,仍不见赵敞回来。
乔道一见她来,便急问道:“敞师哥呢?怎么影踪不明?你又上哪儿去了?别是他来了又走了吧!三寸钉怎么也死了。”
寥燕秋“咚”的一声,咽下一口唾沫,道:“我……我也是等得心急,才出去看看的,这厮……挣开了穴道想逃,我将他杀了!”
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将雪魅曾来过,并还对她讲了那一桩话的事瞒起。
她一向天真未泯,心中有一句话,口中要说两句话的,尤其是对自己人,从来不将心中事儿隐瞒,这番说了谎话,不但讲来吞吞吐吐,而且讲完之后,满面通红。
乔道自然没有注意,道:“小秋,要找红发真人,自然是难事,但我想天下武功,出于一派,若能寻到家师,也是好事,我这就去紫薇牌坊,天地会以前曾养有数十只白鸽,善于传递书信,那白鸽是异种的银鸽,将它们放了出来,四处飞走,家师或可以见到,也说不定!”
寥燕秋心中一喜,但又觉得希望渺然,苦笑道:“死就死吧,兴师动众地干什么?”
一言甫毕,突然听得“啪”的一声,原来是乔道一掌击在桌上,将桌面也击碎成两块,怒道:“不能让你死!你还不知人家的心情吗?”
寥燕秋不禁愕然,张大了嘴望着他。
乔道叹道:“小秋,我们怎么能看你死去?唉!刚才我脾气急了,你别见怪!”
石二嫂在一旁大拇指一竖,道:“这才是好汉本色!谁见怪,我便不依!”这两个直性子人,倒将寥燕秋烦恼心情,驱散了些。
乔道讲到就做,立即出了光孝寺,飞驰回紫薇坊,在天地会旧址处寻到了那数十只异种银鸽,匆匆写了十张求救字条,若大相禅师看到,定会赶来光孝寺,一一系好之后,“嘘”的一声,鸽子便飞了起来,向前冲去,眨眼之间,便没人云霄,月光之下,但见银色点点,乔道暗暗祝告道:“鸽子啊鸽子!小秋的性命,全在你们的身上了!”
那些鸽子,在天地会鼎盛时期,原是为了送信之用,每处专送一处,因此数十只一放,各飞受训练的地方,只要大相禅师还在广东,定然可以看到。
却说乔道走后,石二嫂和寥燕秋讲不几句话,门口“砰”的一声响,赵敞面色青白,直撞了进来,连声叫道:“怪事,怪事!天下竟有这等怪事,若不是亲见,杀了我也不信!”
石二嫂道:“什么怪事,快说?”
寥燕秋见他上气不接下气,便道:“先息一会儿吧!”
赵敞顿了一顿,道:“光孝寺的菩萨真会显灵,信不信由你!”
石二嫂一听,笑得打跌,道:“小哥儿,你必是和我一样,碰到火魈了!”便抢着将自己在六祖殿中所见说了。
谁知赵敞却大摇其头,道:“不是,不是。火魈是个骨瘦如柴的汉子,那睡佛阁中所睡的,却是一个大肚弥勒佛,又胖又矮,我怎会分不出来?”
石二嫂道:“噢?那就得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赵敞说道:“我一离开这里,沿途大小佛像,个个留意细心观看,却没有一点线索,直到睡佛阁门口,只见灯火通明,想是方丈吩咐了,并无僧人在那里念经,我从窗口蹿入去的,乃是睡佛阁的后面,一个和真人大小的韦陀,怒眉瞪目,栩栩如生,已先吓了我一跳,再一转过去,那横卧着的大肚弥勒佛,更像是活的一般。我心中正在想着哩,光孝寺到底是大寺院,佛像的塑工何等精巧,那弥勒佛竟然咧嘴向我一笑!”
石二嫂不信,道:“你眼花了!”
赵敞道:“谁都以为是眼花了,但我要走过去细看时,忽听身后有声,一个转身,只是老大一只花猫跳窗而过,想要回过身来时,背心却被人呵了一口热气!
“当时我已贴近佛像而立,别人就算要呵,也是呵不到的,吓得我一个箭步蹿出窗外,足尖一点,一个倒栽葱翻上阁顶去,再一个倒挂珠帘来看时,阁中果然一个人也无,那大肚弥勒佛却似一笑方罢,两边脸上胖肉,还在微微颤动啦!
“我想神佛之事,是难以当真的,便走近去叩了叩,谁知当真发出了败木之声!”
他说到这里,石二嫂道:“别说了,定是人扮的无疑!”
寥燕秋道:“不错,火魈的内功怪异无比,真气鼓起,真可以成一个胖子,我曾亲眼见过的!”
赵敞垂头丧气地道:“然则事情全给他耽搁了,我当时一想,木像面会笑,会呵气,还当了得?便翻身走出,又想到罗汉堂去找小秋,但一进门,便漆黑……咦,奇了,若是火魈,为什么他不害我?”
寥燕秋道:“现在他们害你干什么?正好多几个人一起找,找到的时候,再害你不迟。”
赵敞不禁叹道:“啊!人心真是如此险恶。小秋,也亏你和他们在一起将近一^年。
寥燕秋暗暗转过头去,偷滴眼泪,石二嫂将乔道的去处说了,三人一无主意,枯坐了大半个时辰。
乔道已经回转,道:“今晚就算了,我看家师与小秋也有两个月的师徒之情,断无坐视不理之理!”
四人便分作两间房间,胡乱睡了,一宿无事。
却说石小兰一得到郑可音讯,兼程前往,半路上以渔叉叉落了两个公子哥儿,不管他们跌在地上抢天呼地,翻身上马,直奔罗浮山而去,由广州到罗浮山,不过百余里路程,她两马交替驰聘,不到半夜,已然驰至!
-她翻身下马,手儿一松,两匹一等一的骏马,立即倒地不起,原来是累死了。
石小兰一到,蹿到两座山峰,来到玉女峰下,早已将守夜的人惊动,喝问道:“什么人?”
石小兰一颗芳心全在郑可身上,答道:“是我,多问什么,找千面郎君郑可!”
那守夜的一听,好家伙,郑可是要拿来杀以祭旗的,这娘儿是上山去救他?立时跳出四五个人来,骂道:“臭娘儿们,你就束手待擒吧!”
石小兰大怒,渔叉晃动,叉上大铁环啷啷乱响,一招“见鳍刺脊”,单叉已将一个人挑了起来,露出缺口,但众人见她出手伤了人,哪里肯依?发一声喊,道:“别走了这婆娘!”一起围了上来。
石小兰焦急已极,渔叉左刺右挑,将一套“南海刺鲨”叉法,使得淋漓尽致,但虽被她挑开了五六人,围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大声喧喝,惊动了首领齐星中,自人群中飞越而过,举锏来格。
石小兰眼也红了,不管是谁,但觉一条人影飞坠,单叉挥起,分心便刺。齐星中见是一个女子,撒锏不用,左手一探,已抓住了渔叉,用力一挥,喝道:“脱手!”
石小兰只觉膀子酸麻,渔叉已然被齐星中夺过,齐星中随手一扔,将渔叉扔了出去,三股尖刺插进附近一株大树之中,叉柄还在不断颤悠。
天地会众见了,齐声叫好。
齐星中定睛一看,方认出是石小兰,奇道:“咦?怎么是你?”
石小兰娇喘吁吁,说道:“废话少说,千面郎君呢?”
齐星中也曾闻李成栋剿南海时,曾带了石小兰回广州,便问道:“你不和李成栋在一起,却来此处做甚?”
石小兰立即答道:“寻郑可!”
以她一个女子身份,如此说法,实在要被人笑话的,但她爱郑可之切,不能言宣,是以觉得来此寻找郑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绝无羞耻可言。齐星中一愣道:“找他做甚?”
正在吵着,清波上人也赶了下来,道:“齐兄,且带她上山再说。”
三人不一会儿便上了山中,一路上石小兰将来此情由说了。
齐星中和清波上人全是血性汉子,听了自然感动不已,但两人想到郑可双腿已然齐股削断,不由得对望一眼,直到上了玉女峰,清波上人才道:“石姑娘,江湖上人,个个皆欲取千面郎君性命,你是知道的了?”
石小兰道:“这个自然,否则我何以要为他赎罪?”
清波上人顿了一顿,又说道:“这次天地会重组,是决定将他杀以祭旗的……”
话尚未说完,石小兰已惊叫起来,道:“可哥哥死了?”
清波上人叹一声道:“死倒不曾……”
石小兰又松了一口气,那关切之情,真是做都做不出来的。
清波上人又道:“石姑娘,你听了可别伤心,他两腿已断了!”
石小兰怔了一怔,两眼红肿,道:“只要是可哥哥,哪怕一只手指都是好的
清波上人和齐星中两人俱觉得无言可说,心中但盼望郑可这番教训之后,真的改邪归正,则两人尚可有数十年的好光阴可过。
清波上人一面想他们,一面又想到自己的女儿既然削发为尼,但盼她不要再染红尘,两年不到的时间,变化竟如此之大,不免欷敷不已。
说着话,已来到一间茅屋面前,清波上人道:“石姑娘,你自进去看他吧!”
石小兰想起立即就可以见到日夜牵肠挂肚的心上人,不由得心儿“怦抨”乱跳,“呀”的一声,推开了门儿,只见半暗半明,点着一盏如火如豆的油灯,一个人面朝里,还在睡着,心中又高兴又难过,那泪珠儿,已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她伸手抹干了眼泪,又停了半晌,方轻轻地唤道:“可哥哥,可哥哥!”叫不到两声,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