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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刀之法

麦莲一听那声音,便是一愣,本来她自分凶多吉少,这时能在这黑漆洞的山腹迷宫之中,见到一个生人,已是高兴不尽了,更何况那声音是自己的师弟赵敞,便快答道:“师弟,是你吗?是我!什么人鬼神的!”

一点也不错,那人正是赵敞,只听他惊道:“师姐,果然是你!”怪道我刚才像是听到你叹息之声,你怎会到这里来的?“麦莲不愿说出自己是为了怕见父亲的面,无意中躲入石缝,以致不能脱身,便顿了一顿,随即反问道:“你先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山腹之中会有这多通路,又不像是人工凿出来的?我们快出去了再说吧!”

赵敞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麦莲那一连串的问题,道:“师姐,你那儿水浅些吗?浸在水中,冷冰冰的,苦得很。”

麦莲道:“这儿水浅不错,但更冷啦,有风!”

赵敞听了,似是大喜过望,叫道:“有风?”无意之间,将声音以内力逼出,震得大山洞中“嗡嗡嗡”的,好一阵子响声不绝。

麦莲嗔道:“有风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赵敞道:“师姐有所不知,那千面郎君郑可……”

他才讲到这里,话头便为麦莲打断,说道:“他在哪儿?”

赵敞给她问得莫名其妙,道:“谁?”

麦莲似是怪他连这点都听不出来,大声道:“可哥哥,除了他,我还管谁在哪儿?”

赵敞听了,心中暗暗好笑。若换了是几个月之前,他听了麦莲这样问法,心中定要大恸,至少也得难过好一会儿。但此时他和鬼影子、杨光林等人在一起久了,觉得麦莲的所作所为,大不值得钦仰,虽然她貌美如仙,也觉得打了个折扣,反而弄不明白以前怎么会对她如此痴恋的,因此心中笑了一下,道:“不知他到哪儿去了!”

麦莲急道:“师弟,咱们快出了这儿再说!”

赵敞一提气,踊身一跃,一声水响过去,人已站到山道之上,果然觉得一阵寒风吹到,便道:“师姐,你且勿心急,你是从哪里进这山腹来的?先讲给我听了再说!”

麦莲听了,心中一怔,暗想这愣小子对自己说话,一向是小心翼翼,唯恐得罪,怎的现在如此放肆,忍不住问道:“你是赵敞不是?”

赵敞道:“自然是的。师姐,你身体差些,我们快想法子出去是正经,你讲是从哪里进来的先。”

麦莲反觉得拗不过他,便草草说了几句。

赵敞又问道:“你所走那么多山道山洞,可有哪一条是有风的?”

麦莲道:“像是很少,有一两条,记不清了。”

赵敞说道:“莲师姐,我因郑可这厮……”

麦莲嗔道:“师弟!”

赵敞微微一笑,道:“因他盗了石中黄子,藏得不知去向,鬼影子老前辈便命我去找……”

麦莲又插嘴道:“什么石中黄子?可是那《抱朴子》一书中所载的那物事吗?”

赵敞道:“是了,我们因见他自一石缝中逃了出来,我就循缝而入,怎知走了几天,再想回头,便已迷了路!”

麦莲大失所望,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也不知怎么出去!”

赵敞道:“别急,你听我说,你进来时,那条山缝虽窄,但却与外面相通,有风吹入的可是?”

麦莲懒懒地应了一声。

赵敞又道:“我一见迷了路,心中发慌,想要回头出去时,却无意中在一个小山洞中发现了石中黄子,那定是郑可藏在此地的。我想,他既能藏好了石中黄子,再出洞来,我怎么不能?但是直在山腹中走了近一天,还未走出,正想不出是什么道理啦,现在可给我想出来了。可见那郑可天资聪颖,实在胜我万倍。”

麦莲因至今为止,心中虽存疑惑,但却仍是一心向着郑可,所以刚才听赵敞提起郑可,竟称“郑可这厮”,心中便不以为然,这时听到赵敞又赞郑可聪明,心中便觉得意,道:“这还用说,可哥哥机智过人,天下无双!”

赵敞原是心直口快之人,心中想什么,便讲什么,闻言脱口答道:“不错,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麦莲见几日不见,赵敞连谈吐都与以前大不相同,心中不觉奇怪,她不知道赵敞自武功大进之后,对做人的道理,也想通了七八分,是以如此。

麦莲心中自然不快,但却又想不出话来辩驳,便道:“如今你怎么想出来了,快说啊!”

赵敞道:“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莲师姐,你也比我聪明得多,我们一起来想一想。我想,那通风的山道,不管岔道再多,只要循着它走去,便能出了此山!”

麦莲失声道:“对了!”

赵敞又道:“郑可在此山腹之中,必也迷了片刻的路,但他却一想便想通了,我却被关在这里面一天多,莲师姐,你呢?”

麦莲心中暗自惭愧,她一向性高气傲,尤其是看赵敞不起,此时怎肯讲出自己在山腹中那么多的时候,连这一点都不曾想到哩,便支吾以对。

赵敞虽然不值麦莲的所为,但同门之情还是在的,知道她好胜,便一笑了之,说道:“也不一定走得出去,不如试着走走吧。”便和麦莲一起走过那条岔道。

走到尽头,一样也有七八条路摆在面前。

两人每一条山道全都试了一试,果然八条山道之中,只有最侧边的那一道有风吹到,两人心中再不犹豫,径向前走去,走完之后,又是一个山洞,过了山洞,仍是十畲道岔路,两人既已认定有风的便是路,便拣有风的走了。

一路上,赵敞托着“石中黄子”,那石中黄子此时仍在那块石内,那石被郑可削成人头大小一个,是以麦莲初见时,竟将赵敞认作双头怪物,殊不知赵敞乍见麦莲,见她长发乱拂,也当是鬼哩!

且说赵敞一面走,一面暗暗想道:“看情形,莲姐是一心一意爱着郑可的了,她既然爱郑可,我岂可因那晚上她轻许的诺言,而误她一生?”主意打定,便道:“莲师姐,我有一样东西还给你!”

原来他始终不知那晚私订终身之事,乃是寥燕秋的淘气把戏。

在花山顶上,麦莲虽曾当着江上燕之面否认过,但赵敞也只觉得是她一时气愤,所以才如此说的。

麦莲听说赵敞有东西要还她,犹如坠人五里雾中,道:“什么东西?”

赵敞在怀中一摸,摸出了那只金银丝交织而成的蝴蝶扣针来,塞在麦莲手中。

麦莲一上手,便知是自己心爱的饰物,上次见到,心中便已奇怪,这时更非问个清楚不可,便道:“师弟,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扣针的?”

赵敞心中大奇,暗想她莫非真不知道吗?便将那天晚上之事,详细说了,末了还说道:“我有一块古玉,是师父所赐,当晚给了你的!”

麦莲道:“见你的大头鬼,同你说那晚我已离了广州,在半路上遇到可哥哥……”

她想起那晚巧遇郑可之事,心中暗暗欢慰。

她所讲的全是实话,那古玉她连见也不曾见过,此时寥燕秋正拿着那块古玉,在茂名县城黄皮狼的番摊上作五分银子,在赌钱哩!

但这些事,赵敞哪里得知?因此奇道:“莲师姐,那晚你真不在越秀山下?”

麦莲不耐烦道:“骗你做甚?”

赵敞自问道:“若是做梦,醒了不应有实物在手,若不是做梦,又是谁和我开玩笑呢?”

麦莲道:“除了小秋,再无第二个!”

赵敞一怔,暗想寥燕秋这般淘气法,可能真是她也说不定。但若真是她,自己一块古玉在她身上,这话打哪儿说起?因此便不再言语,只是闷头赶路。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只觉一条窄道,其风较所行各处均大,赵敞喜道:“是了!”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已蹿出山腹,只见明月经天,正是夜晚时分,但却不知身在何处,看来那山中复杂已极的岔道,有好几处出口。

麦莲一出山来,便松了一口气,赵敞也觉疲乏,两人一起坐倒在山石上。

以前,赵敞每次单独和麦莲在一起,便觉有无数的话儿要说,但却又不善言语,期期艾艾,讲不出话来,弄了个面红耳赤为止,往往被麦莲大加嘲笑。此时,赵敞虽和麦莲在一起,周围静寂无比,再无人在,但他却感到别无一句话要和麦莲讲的,半晌才问道:“莲师姐,你要到哪里去?”

麦莲心想:若自己说要去寻找郑可,则赵敞和父亲一样,深憎郑可,不如不说的好了,便赌气道:“你别管我!”休息了半晌,体力也已恢复了些,便站了起来,向前走出。

赵敞急道:“师姐且住!”

麦莲回过头来,眉头一皱,说道:“还有什么事?”

赵敞道:“你一人上路,怕遇到了歹人……”

赵敞原是一片好意,但听在麦莲耳中,却等于道她武功不济,因此冷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有什么歹人,我自己可以对付得了的,你就别管了!”

赵敞碰了个软钉子,便不再言语,麦莲越想越气,一扭身就走了。丨赵敞无法,只得又任她离去,自己在山中信步走了一会儿,又练了两个时辰的内功,纵上一棵树,拣了一支横生的粗支,睡了一晚。

一宿无话,第二天醒来,想起端午之会,时间已经迫近,自己不知在十万大山什么地方,看来只有横冲直撞,向着一个方向过去,才能走出此山了。

他心中又挂念着鬼影子和江上燕不知究竟如何了事的,便认定了西南方向,一^路乱走。

那十万大山何尝有什么山路,他这一乱蹲,焉有不将路走错之理?

到了中午时分,只见不远处一座山峰,石色漆黑,心中奇道:“咦?这不是铁峰吗?”但又与上次所到的不同。

原来他在山中乱绕,已来到铁峰背面了。既见铁峰,赵敞便只当寻着了出山之路,心中反倒一喜,施展轻功,飞也似向前掠去,一到峰下,果然“嗖”的一声,射出一支箭来。

赵敞曾听鬼影子说过,那铁藤苗最擅于调制毒药,箭上蕴有奇毒,因此不敢硬接,足尖一点,向旁跃开丈许,避了过去,喝道:“怎么见人就射箭,也不问青红皂白?”

那些铁藤苗哪里和他讲什么道理,见一箭不中,便跳出四个人来,身上全都是箍满了藤圈,吱吱哇哇大叫一阵。

赵敞听不懂他们讲什么,便道:“快让开,我要过去,赶路要紧!”

他这几句话以内力逼出,听在人耳壳中,极是震动,那些苗子不禁一惊,但随即散了开来,四五支箭一起向赵敞射出。

赵敞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折了一支树支在手上,舞一招“海女弄环”,将那几支箭拨落,一个箭步,蹿向前去,手臂连抖,一招连点四人,点的是铁藤苗小腿上的“委中穴”。

但赵敞的树支点了上去,只听“笃笃笃笃”四声,宛如敲在枯木之上一般,敢想铁藤苗人身上全部箍有铁藤,那常刀剑也不易砍人,何况树支点穴?除非是大相禅师、鬼影子、江上燕等好手,否则谁也不能奈何他们。但赵敞此时内功可观,虽不能闭了他们穴道,到底也令他们觉得疼痛。

铁藤苗生性凶悍,尽皆大怒,因赵敞已欺近身来,弓箭无用,便一声呼叫,弃了长弓,在腰间一抹,“刷”的一声,各自在腰间抽出一柄刀来。

那刀形式奇特,似一轮弯月一般,长约尺半,看来是上好的镔铁打就,闪闪生光,刀光蓝殷殷的,当然也是有奇毒。

赵敞一见他们单刀在手,暗想这等苗人,伤了他们,也不值得,只要让他们知道些厉害,也就是了。树支一横,正待应敌,那为首身材高大的一个,已一步跨到,举刀便砍,赵敞暗笑微末伎俩,也敢卖弄,树支举起,微微一摇,觑定了弯刀来势,准备黏住了刀身,以内功将弯刀震飞,怎知才一迎了上去,那铁藤苗人突然手腕一沉,电光石火也似改了招式,自外而内,弯刀径砍赵敞双腿。

那刀形式奇特,弯得几乎是个半月形,这一改招,招式与兵刃配合得再好也没有,赵敞猝不及防,百忙中只得以树支在地上一点,借力倒纵而出,心中大为奇怪,暗想着那一招刀式,自己所学,享名武林数十年的“倒海剑法”,也不过如此,这些山间野人,却从何处学来这等精妙刀法。他尽在那里疑惑,那苗人又已提刀赶到,当头一刀便砍,赵敞这次有了戒备,身子一侧,看他再有什么变化,只见那苗人一砍不中,发一声喊,弯刀猛地一沉,夹着“呼”的一声,又来削赵敞下三盘,与上一招一模一样。

赵敞一跃两尺高下,那刀“嗖”的一声,在他的脚擦过。他早已经算定,一个“千斤坠”,人便落了下来,其势迅疾无比,那柄刀还未掠过,已经给他双足踏住。

那苗人也真个凶悍,手中刀被赵敞紧踏在地上,拉也拉不住动,但兀自手握刀柄,不肯放松。

另外那三个苗人见自己人吃了亏,便一起拥上,赵敞右手将树支格出,将他们挡开,随接一掌“六丁幵山”,结结实实,砍在那身材高大的苗人肩上。

这一掌,赵敞用了三成内力,那苗人便禁受不住,两手松了刀柄,踉脸向后跌出。

赵敞足尖一挑,将弯刀挑起,既有了兵刃在手,便再也不怕那三个苗人,刀光霍霍,一连三招,连攻三人,那是从薛老三处学来的一套刀法,那三个铁藤苗仓皇应战,将刀举起,“铮铮铮”三声金铁交鸣之声过了,三柄弯刀全部为赵敞砸飞。

赵敞索性卖弄,一跃而起,左手将那块圆石送到右胁下夹住,双手齐伸,将四柄弯刀一起摆在手中,再就着下落之势,左臂一振,两柄弯刀脱手飞出,送向旁边一棵大树射去,直没入了一半,那另一半,还在颤抖不止。

那四个铁藤苗看得目定口呆。

但赵敞心中也更是疑惑。

原来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三个苗人持刀来战时,使的那个怪招,和那身材高大的人一模一样。

刚才那身材高大的人试这一招时,以赵敞对武功的涉猎,虽知其不同凡响,精妙无比,但还只看出攻的一面。但那三人也使出一招刀法时,却是赵敞一招攻到之时,那一招却又守得异常严密,竟是宜攻宜守。

赵敞暗想天下任何武功招式,皆不免有破绽,连“倒海剑法”,都不能例外,这种刀法却如此缜密,真是匪夷所思,上次曾会见过他们酋长吉猛多,那吉猛多既通汉语,倒非要向他问个明白不可,因此便向那四个苗人打了一个要上山的手势,那四人横眉怒目,哇哇乱叫,意似不可。

赵敞无奈,只得道:“我要见吉猛多!”

四人一听“吉猛多”三字,态度立变,竟哼着嘴,笑了起来。

两人向赵敞手中一指,赵敞会意,将手中弯刀还给了他们。另两人走向树边,用力拔刀。

铁藤苗个个都天生神刀,但那刀没入树干一半之多,山中老树,木质紧密,涨红了脸,也拔不出来。

赵敞道:“我来吧!”

那两人面上大有不信之色,赵敞暗运内劲,气贯臂,力运掌,五指一放一收,抓住了刀柄,喝一声:“起!”弯刀应手拔出,再如法炮制,将第二柄也拔了出来。

此时,那四个铁藤苗对赵敞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恭恭敬敬在前面引路,将赵敞引上铁峰去。

赵敞因计算时间尚早,耽搁一两天,也不要紧,否则,他如不上铁峰,径自觅路去古兜山,则还可以碰到寥燕秋,不致令寥燕秋只身就去闯红云宫,险些儿下不了古兜山来!

且说他不消半个时辰已来到山腰上,赵敞来过一次,一到那块平地,便见吉猛多面色铁青,盘腿而坐,那四人跑上前去,叽叽咯咯,说了一阵,又举刀作势,大约是在叙说赵敞本领。

吉猛多敢情还认得赵敞正是将麦莲放走的那一伙人中的一个,听到一半,便没好气,将四人大声喝退,问赵敞道:“你又上来做什么?”

赵敞一愣,暗想自己原是要赶路去古兜山的,上铁峰来确是没有缘由,不过是为见了那四人刀法异妙而已,可能这是铁藤苗祖传秘技,也说不定,但转念一想,那么深奥精妙的招式,铁藤苗定想不出来,于是便将来意说了。

吉猛多面色一变,“哼”了一声,但随即面露喜色,叫了几下,立刻有人答应着走了开去,不一刻端了一杯其色碧绿、清香扑鼻的茶来。

吉猛多道:“远客来到,无物招待,这茶是本山特有的,可喝一碗解渴。”赵敞正口渴啦,闻言便将茶接过,送到嘴边,便想喝了下去,但突觉那茶香味奇特,清香之中,另有一股媚香,不觉将手停住,向吉猛多看了一眼。吉猛多道:“好汉怕茶中有毒吗?”

他不等赵敞回答,便一手夺过,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喝了半碗下去,然后递给了赵敞,道:“快喝了吧,那刀法来源,甚是奇怪,你喝了,我便领你去看。”

赵敞见被吉猛多道破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他乃是个老实人,觉得不好意思,脸上一红,将茶碗接过,看茶已剩下不多,准备一口饮了算数,但就在将饮未饮之际,偷眼望见吉猛多两眼瞪住自己,情状急切,像是巴不得自己立刻将茶饮下才好,不觉重又疑心大起,暗道这茶中不要真有古怪,着了他的道儿,可是太不值得!

但赵敞究竟脸嫩,又说不上不喝那茶的话来,略一寻思,便有主意,暗运“十三势行功心解”,将真气逼聚在喉头,然后一仰脖子,将茶饮了,那茶水却只在喉间打滚,并未落肚。

吉猛多见赵敞喝了那碗茶,大喜过望,“霍”地站起身来,道:“跟我来!”一面又“哇哇”大叫数声,那些铁藤苗便全跳起舞来,喧闹不堪。

赵敞趁吉猛多不注意时,将那口茶全都吐了,只觉喉间痒麻麻,甜丝丝地,尚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但因见茶已吐出,也就并不放在心上,跟在吉猛多后面,向铁峰顶上走去。

那“铁峰”可称名副其实,越往上去,越是寸草不生,其石色黑如铁,试一扣击,竟隐隐作金石之声。不消多久,已来到峰顶,那峰顶光秃秃的,并无异状,吉猛多却突然像是见到鬼神一般,跪地膜拜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赵敞心中只觉好笑,暗想野人究是野人,装神弄鬼,不知还要出现什么花样?正在想着,吉猛多突然一跃而起,“刷”的一声,自腰间抽出了一柄晶亮的弯刀来,虚砍一刀,正式一变,横削下盘。

但是赵敞叹为未见的那一招刀法,便问道:“吉酋长,那刀法有甚怪处,可望见告?”

吉猛多以刀支地,转过身来,道:“小哥,你指天发誓,在十日之内,不将见到的物事对任何人说起!”

赵敞心中奇怪,不知吉猛多将要给自己看什么秘密,却为什么又在十天之内,不能让别人知道,十天之外又怎样呢?想了一想没想通,但吉猛多既然相信他,他是老实人,便依言发了一个毒誓。

吉猛多面有喜色,又领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来至一块大石头旁边,道:“你看!”

赵敞放眼望去,见仍是光秃秃的一块石头,不禁莫名其妙,道:“是什么?”

吉猛多呵呵一笑,举刀便削,那刀虽不及“观讳”、“野君”那比翼双凤剑之利,但也削石如粉,赵敞仔细一看,原来那黑色之上,全都涂上厚厚的一层泥,那刀只是削在干泥上而已。

不一刻,那涂在石上的泥已被削落一大片,露出石面,赵敞一看,不禁呆了。

原来那石上刻出一柄弯刀之状,与吉猛多手中所持的,一模一样,下面并还有些字样,仔细一看,正是一招刀法,讲的是先攻敌上盘,半途改招,削敌下三路,宜攻宜守,一点破绽也无,赵敞细细看了两遍,觉得其中奥妙,不可尽言,真看得如痴如醉,忙道:“吉酋长,快将泥封尽皆削去,这套刀法,非同小可!”

吉猛多苦笑一声,道:“只有这一招!”

赵敞以手抚摸,果然其余地方,皆是石块。

吉猛多道:“那一招刀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在此处的,自有铁藤苗以来,便有那招刀法,学会刀之后,再猛的野兽,也就不怕!”

赵敞也莫名其妙,只是痴痴地看那些字,忽觉那字迹异常熟悉,眼睛不由自主,在左手所捧的那圆形石头一望,那字迹与石中黄子所藏之处的一模一样,莫非也是天竺达摩老祖所留的吗?想来古今天下,除了达摩尊者以外,也再难有人创出这么精妙的刀法来。然而却只有一招,再高超的武功招式,也不能只有一招的啊!

赵敞一面痴痴地想着,一面细细揣摩那招刀法之妙,他此时武功已有根底,不比铁藤苗人,依样画葫芦,学了招式便算,他却能触类旁通,越想越觉玄妙无穷,只觉若是再有两招,便是天下无敌的武功招式了,心便不死,道:“吉酋长,真的只有一招吗?”

吉猛多道:“自然不会骗你,你发了誓道十日之内不对人说,要是有,再给你看又怕什么?”说毕,露齿狞笑。

赵敞此时正在苦心思索,并未见吉猛多态度有异,以及他话中有因,叹一口气,说道:“这招刀法真是神妙无穷,可惜没有名称。”

吉猛多说道:“有,在反面。”

赵敞忙随后转过去,只见背面三个大字,道:一刀法。

赵敞越发弄不明白,这刀法称“一刀法”,难道真是只有一招吗?一招又何以能成刀法?

吉猛多见他沉思,说道:“小哥,这块石头,只有我一人看得,如今带你来看,便是为了请你指点其中精奥,望勿吝啬。”

原来吉猛多也曾出十万山去走动过,凡见过那一刀法的武林中人,无不赞叹其精妙,但见他来来去去,只是那么一招,也只当他是从哪儿偷学来的,因此不以为意。再加吉猛多又无内功,也不通其他武功,因此刀招虽妙,也不敌普通武林中人,但他们铁藤苗却由世代祖宗传下一句话来,叫做“一刀法,十刀法,百刀法,千刀法,万刀法”。但无人解得是何意思,吉猛多知道话中定然还有其他秘奥,可是又不放心汉人滑头,因此一直秘而不演,武林中全无人知道,刚才见了赵敞,见赵敞为人老实,又对那一招刀法大感兴趣,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解这刀法之人,就是这个傻头傻脑的后生?因此便领赵敞来看,又问赵敞其中精奥。赵敞若是领悟了,一定会对他讲的。

但赵敞端摸了半天,实在还是一头雾水,只觉越想越玄,况且那刀形状,又何必如此弯曲,因此并未想通,便据实道:“酋长,我也没有想通哩!”

吉猛多见他模样不类作伪,便道:“小哥在山上盘桓几天,好好想一想如何?”

赵敞一算时日尚早,便答应了下来,在铁峰上一住三曰。

他日日夜夜,尽是在思索那石上所刻的寥寥数十字,几乎颠倒也背得出了,但对其中奥妙,竟还不能参透,一算时间,离端午之约已近,便对吉猛多道:“吉酋长,我端午与人在红云宫有比武之约,绝不能不到,待我想通了之后,一定来讲与你知道!”

吉猛多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去吧,记得自己所发的誓言!”

赵敞道:“这个自然,十天内不对人提起此事,难道还做不到吗?”

吉猛多也不再留他,命两个苗人送他下山。

赵敞一出了十万大山,已是家家艾叶,端午已近,一路兼程,赶向古兜山去,虽是路上并无耽搁,但因在铁峰之上住了太久,连夜赶到古兜山脚下时,天色已明,匆匆忙忙在小镇中一问,镇中人皆似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问三不知。

赵敞找了一遍,也一个人不见,没奈何只得胡乱吃了些东西,心道众人绝对没有不来赴会的道理,定是一清早就上山去了,镇上人想是知道众人来意,又怕红云宫中道士凶恶,因此才噤口不言的。因此他丢下碗筷,便径上山去。

他以前曾来过一次,路是熟的,不到正午,已可远远望见红云宫了,再翻过一个山头,老远便见红云宫门前,围着一大堆人,再走近些,便听寥燕秋光着喉咙在大叫,说道:“乔师叔,别上他当!”

赵敞知道敢情已交上了手,心中一急,将疲劳全都抛到了脑后,足尖一点,如箭一般,向前驰去,寥燕秋眼尖,一眼望见赵敞赶到,喜得俏脸通红,心中高兴,也忘了这多人在,男女有嫌,一把拉住了赵敞的手,上下打量他,倒将赵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道:“小秋,别胡闹!”

寥燕秋将嘴一撇,道:“人家见到你来了,心中高兴,倒反说人胡闹?你到底走到哪里去了?到现在才来,也不理会人家心中急不急。”

那话似连珠炮一般,赵敞知道若是讲了自己这几天来的事,她更要问个没完,因此一笑,道:“过几天再讲给你听!”便过去参见了师父清波上人,只见鬼影子、齐星中、泰山神驼于六全都在了,还有一个并未见过的矮老头儿,经清波上人说了,才知是神鹰谷泰。

乔道与郑可两人,则已在广场上来回周旋,那一面,站着三个大汉,从未见面,看样子红发真人还在摆前辈的架子,没有出来。

赵敞天性至厚,将清波上人当做自己父亲一般看待,许久不见,更觉亲热,一一拜见了之后,便举起那石头,说道:“徒儿发现了奇物石中黄子,不敢擅专,请师父发落!”

他只当清波上人听了,心中定要欢喜,但清波上人却只是“哼”了一声算数。

赵敞这才注意到不但是清波上人,连鬼影子、泰山神驼、谷泰等人,个个面带忧愁之色。

赵敞见了,心中大奇,暗想郑可功力不过与乔道不相上下,就是乔道输了,自己武功大进,足可胜郑可,若是怕红发真人出面,难道此间四五个高手尚非其敌吗?但又不敢发问,便和寥燕秋站在一起,悄声道:“小秋,师父他们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对方真的扎手吗?”

寥燕秋将头一偏,道:“不知道,说多了又给人讲胡闹,何苦来!”

赵敞发急道:“小秋,你怎么啦?”

他们两人情景全被鬼影子看在眼中,鬼影子便大声道:“小哥,杨大寨主呢?”

赵敞不觉愕然,道:“杨大寨主?我不知道啊!”

鬼影子道:“你去找石中黄子不久,他便也去了,怎么你没有碰到他吗?”

赵敞想起自己误人山腹迷宫,几乎不能出来,杨光林可能至今仍困在山腹之中,不禁“啊呀”一声,道:“不好了!”

鬼影子道:“怎的?”

赵敞将山腹之事草草地说了。

鬼影子、清波上人等人尽皆耸然动容,相互对望一眼,鬼影子道:“迟几天再说吧,现在无暇去看顾他了,此地甚急。”

赵敞刚赶到,原不知情势如何,刚启唇想问,忽听得寥燕秋尖叫一声,不免转过头去,原来乔道与郑可两人,自赵敞到时,便相互环绕,在兜圈子,此时,郑可“刷”的一剑,向乔道咽喉刺到。

寥燕秋认出那正是“七煞剑法”的起势,是以尖叫一声。

乔道这个多月来,到处寻他师父大相禅师,惜乎大相禅师萍踪奇迹,行无定所,并未找到,而时日又已近,便径来古兜山与众人会合,当时郑可原是与他和赵敞两人约定今日比武的,赵敞未到,自然由他先上场。

他知道今天这一场比武,非但是意气之争,而且关系甚大,因此小心从事,并不抢先出手,此时见郑可一剑刺到,剑法凌厉至极,而他手中所持,又是观讳剑,不敢以软鞭去硬挡,一个“铁板桥”避了过去,趁势将手中长鞭撩起,来缠郑可小腿。

郑可面带微笑,神气安闲,头上书生巾迎风微荡,姿态潇洒已极,一剑不中,迅即改招,将剑一转,斜削乔道腰际,同时向外跨了一步,避开了乔道的一鞭,真如一个读书相公,小庭闲步的一般。会家眼中一望而知,乔道甚难讨好。

乔道也知在兵刃上吃了大亏,所幸软鞭有六七尺长,“六根鞭法”又是变化繁多,一等一的武功,施展开来,足可将对手挡在丈许开外,因此见一鞭扫空,人便向外滑出,长鞭直弹起来,“呼”的一声,并不攻敌,只是让住自己身子,求稳中取胜。

郑可当然知道乔道的意思,将剑向空抛上两尺,再伸手接住,长笑一声,道:“乔老二何不进招?”“刷”的一声,欺近身去,又突然后退,意态骄妄至极。

乔道知道大敌当前,并非口舌取胜之时,只是闷哼一声,并不还嘴,舞起一团鞭影,连人带鞭,直滚过去,那正是“六根鞭法”中的绝招,人鞭合一,意之所至,无坚弗克,但郑可这七八天来,勤练“七煞剑法”,那“七煞剑法”俱是杀着,又仗着一口利剑,有恃无恐,一见乔道连人带鞭滚到,“嗖”的一声,没头没脑砍到,看似乱来,其实正是妙着,那一招唤着“七星大会”,内中还藏着无数变化。

乔道见他剑到,若是寻常长剑,郑可自然得吃大亏,但观讳剑断金如泥,自己软鞭虽是牛筋编成,也是挨着就断,因此逼得临时收招,向旁蹿出,一鞭虚晃,全无进招可言。

郑可却得势不让人,手腕一翻,观讳剑带起一溜青光,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圈,剑尖吞吐不定,径刺乔道胸口。

乔道在利剑迫胁之下,毫无还手可能,只得一退再退。

赵敞看得皱眉不止,寥燕秋更气极道:“仗着一口利剑,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继而一想,那剑乃师父、师母仗以成名之物,这样说,岂不是等于讲师父无能,因此伸了伸舌头,不再做声,好在人人均注意乔道与郑可的恶斗,并无人注意她讲些什么。

就这两句话之间,郑可七煞剑法已经展开,一招接一招,宛若电光石火一般,只见剑光霍霍,圈子越逼越小,乔道虽力图占上风,但却不能,只得将一条软鞭舞了个风雨不透,偏偏郑可手中剑又不怕他的软鞭,非但不避,而且还专乘隙来斩他的软鞭。

乔道既要顾人,又要顾鞭,哪里还有还手的余地?只得不住地退避,一时之间,只见场地之中,一团青光,追逐着一团黄光,在那里滚来滚去,两人身法倶快到了极点,连人影都分不清,片刻之间,怕不已打了五六十合?

郑可越杀越勇,口中不时呼啸,乔道一声不出,其实,此时高下已见,不过乔道为人极是倔犟,见郑可是仗着兵刃来取胜,心中实在是不服,因此还在勉强地支持,寻觅取胜之道,一晃眼间,又是三数招过去,乔道将心一横,一步跨向前去,左臂一张,一掌向郑可砍到,同时不理会胸前门户大开,手透右臂,“刷”的一鞭,向郑可推去。

郑可一见大喜,举剑一撩,不去刺人,竟去削鞭。

这便是他为人聪明之处,他知道乔道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胸前故意门户大开,若不是其中有诈,定是有退避之法,岂能容自己轻易取胜?

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先削断了他的软鞭再说,因此弃人就鞭,青光一闪过了,乔道果然不曾躲过,那条软鞭竟被削下三尺来长一截来。

乔道一见鞭断,越发心横,断鞭“刷”地弯了过来,径点郑可头顶“百会穴”,但郑可剑已下沉,他只觉腿上一阵疼痛,急忙回身撤步,已被划了两寸来长一道口子,手一软,那一鞭也未点中。

清波上人等见乔道受伤,急叫道:“乔兄且退下!”

赵敞则更是义形于色,足尖一点,便蹿了上去,拦在乔道面前,“呼”的一掌,向郑可抽出,郑可只觉一股掌风袭到,冷笑一声,“刷”的一剑,来削赵敞手腕,赵敞手臂一缩,右脚已然飞起,反踢郑可右腕。

郑可一惊,不由得退后一步,两眼向赵敞一看,暗想几天不见,这小子武功已大进步了。

清波上人见赵敞出手,晃眼之间,便和郑可过了两招,虽是空手,但却能将郑可逼退,心中欢喜,“锵踉”一声,野君剑出鞘,道:“此剑给你!”

赵敞大喜,一伸手接过,道:“多谢师父。”舞了一个剑花,见郑可面上毫无惧色,像是胸有成竹,不禁暗暗奇怪,道:“千面郎君,仔细了!”即使是他心中将郑可恨极,但仍不失忠厚人的本色。

郑可却一声冷笑,道:“我们早已讲明,只凭本领取胜,废话一概不说,要动手就进招,什么仔细不仔细!”

敢情郑可将赵敞的话当成是奚落他。

赵敞因赶到时乔道和郑可已上了场子,所以不知那时情形,碰了一个钉子,无话可说,踏前一步,野君剑疾抖起来,脚踏丁字,左掌当胸,如僧人合十,接着长剑一摆,剑光下沉,疾如飘风,向上挑去,左手已挽成剑诀,正是“倒海剑法”中的“瞒天过海”,野君剑光华与观讳剑大致相若,不过青中带红,色彩变幻不定,这一剑直刺郑可咽喉,不但中规中矩,而且神定气凝,站在地上,像一块石碑也似,郑可见了,也不禁暗暗心惊,将头一侧,也抖起长剑,连摇三摇,反刺赵敞肩头。

赵敞手中野君剑一刺既空,倏地下沉,只听“铮”的一声,宛若龙吟,清脆无比,两剑竟碰个正着。

两人俱担心各自宝剑,不约而同,向后跃开,细细一看,剑锋如水,晶光闪闪,并无一丝损伤,这才抬头向对方怒视一眼,郑可将剑倒持,不向前走,反而后退。

赵敞则仍是一动不动,站在当地。

两人僵了一会儿,众人全都屏气静息以待,清波上人心中暗暗赞许赵敞进境神速,竟已深得“倒海剑法”以静制动,静若处子,动若兔脱之妙。

不一会儿,郑可突然向前冲来,冲到一半,剑便疾舞起来,剑影森森,连人带剑,滚滚而来,赵敞双眼紧紧瞪住了他,将剑横着,仍是一动不动。

郑可来动赵敞五尺左右时,便突然停住,收势之快,出乎人意表之外。

赵敞不禁一愣,就在这一愣之间,郑可已使出“七煞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刷刷刷”连环三剑,分刺赵敞上中下三路。

寥燕秋在一旁看赵敞和郑可交手,才一招便两剑相交,可知两人全是用杀着在拼命,心情便紧张得不得了,五个手指甲,轮流放在口中咬着,眼一眨也不眨,此时见郑可剑已刺出,赵敞还不知不觉,不由得“啊”地尖叫起来。

赵敞虽然随即发觉,但已自不及,勉强将野君剑撩起,但郑可剑已避开,改攻中盘,不得已只好后退,那“七煞剑法”虽然不及“倒海剑法”之精妙,但却易学得多,郑可人聪明绝顶,七八天下来,已领悟了一大半,那“倒海剑法”却只有七招,凡是武功招式,越是少的,蕴藏在其中的变化也越是繁复,否则若只是简单的几招,何以克敌?但招数本身易学,变化便难以领悟,“倒海剑法”中一招有七个变化,或虚或实,全仗随机应变。

赵敞在罗浮山上,未遇过真正的敌手,下得山后,虽经了几次大仗,但全是与大群清兵冲杀,领悟较少,像这样一人对一人的比剑场面,还是第一次,郑可却是自小便闯江湖,身经百战,是以赵敞一退开去,郑可便立占上风,观讳剑起处,剑光乱颤,乍看来,那剑竟像软的一般,晃晃悠悠,来点赵敞胸口,“坛中”、“俞穴”、“巨阙”、“上脘”、“期门”五个大穴。

赵敞脚跟才站定,一招“精卫填海”尚未使出,便被迫将剑收回,舞成―‘团,护住胸口。

郑可“咦”了一声,想是见他这一招临时变化,却能防守得天衣无缝,自己如此凌厉的一招“五老采樵”,竟然进路全被封住,心中气愤与佩服兼而有之所致,停都不停,身子一斜,电光石火般滴溜溜一转,一剑直勾勾地来刺赵敞后心。

赵敞发觉出背后风生,知道若是回头,定然不敌,人向前微仰,反手一招“海内十洲”,野君剑在自己腰旁擦过,径刺郑可。

郑可那一招初出时,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虚虚实实,也有无穷奥妙,唤着“装疯扮傻”,郑可现在是在赵敞背后使出,若是在前面,还要上当啦!

郑可此时一见赵敞剑到,便手腕一转,剑身在野君剑上一敲,发出“铮”的一声,赵敞一见剑交之声,心中便是一惊,忙将内力运至剑上,但郑可一击便收,赵敞内力发出,没有了着落,人便不由自主,向后一仰,郑可将剑缩回之后,像是知道赵敞必将有此一仰一般,竟然持剑不动,这一来,变成了不是郑可以剑刺赵敞,却是赵敞自己倒撞到剑上去的了!

若以两人武功而论,此时实是赵敞略胜一筹,只惜他一上来,“倒海剑法”未能展开,便为郑可占了上风,一处受刺,便全身受刺,一招受制,便招招受制,此时他觉得向后一仰,知道不好,百忙中立定脚跟,向前用力一冲,郑可将剑向前一送,离赵敞后心不过两寸,其间相差,真可说是千钧一发,看得寥燕秋手心直冒冷汗。

赵敞这向前一跃,足足跃出一丈开外,刚待要转过身来时,郑可已如影附形,随后赶到,就着人向前跃出之势,仍是一剑平刺赵敞后心,赵敞既无法回过身来,又无法还招,只觉观讳剑森森凉气,就在后背心上盘旋,不敢多停留,足尖一点,又向前跃出,但郑可既已轻轻易易得了便宜,岂肯坐失良机?一步不离,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场地,奔驰了四五圈,赵敞仍是无法回过身来,心中焦急异常,但因郑可这一招“装疯扮傻”,实在厉害异常,赵敞后背心上十数个要穴,全在他剑尖所刺的范围之内,只要稍一停顿,便为所算。

旁观众人中,最焦急的便是寥燕秋,已将流星锤解下,准备跃向前去,助赵敞一臂之力,但为清波上人喝止,急得她努起樱嘴,心中暗道和郑可这等人,还讲什么江湖道义。

她不知清波上人为人正直无比,宁可人负他,不可他负人,虽是对付郑可这种大奸大恶之人,也不愿坏了江湖上对敌的规矩。

郑可那一边的三个人,正是红发真人徒弟,红云四魔中的大魔章大明,三魔郎得山,四魔阴天柱,他们现时见郑可施展七煞剑法,如此神妙,武功显然已远在自己之上,自己枉担着“师叔”的名称,武功却大不如他,心中倶都愤怼。

大魔章大明人最暴躁,此时竟然怒形于面。

但对面于六、鬼影子、谷泰等人,却俱都不明其中曲折,还只当他们和郑可敌汽同仇,正在发急啦!

赵敞奔了一会儿,老是不能摆脱郑可的威胁,猛地想起自己也真是傻了,怎的一味向前跑,难道就不能向侧避开去的么,现成的“疯子卖酒”身法,正是红云宫中的秘技,何以不用?主意打定,疾跃出一丈开外后,立即身向旁边一侧,像是急跑中为物所绊的一样,直向前面跌出,左手在地上一撑,双腿交替飞出,鸳鸯连环,疾攻郑可下三路。

郑可一惊,长剑下沉,急来削赵敞双腿之时,赵敞已然就着手在地上一按之力,腾空跃起,与郑可正面相对,耳边虽听得红云三魔“咦”的一下,以及寥燕秋拍手叫好之声,也不及理会,急忙长剑一摆,“张羽煮海”,不待郑可横剑来格,便将剑一缩,改招为“瞒天过海”。一连两招,疾若飘风,郑可被迫守住,并无进招的机会,赵敞再不怠慢,“精卫填海”、“河北观海”,又是两招疾刺而出。

那“倒海剑法”一招厉害似一招,到了“河伯观海”那一招时,已然渐入佳境,郑可勉强挡开,赵敞既已得到了机会将剑法展开,紧跟着“海上勾鳌”,剑尖刺到郑可上三路时,突然停了一停,郑可只当有机可乘,观讳剑疾挑起来,但“海上勾鳌”这一招那一停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不等郑可剑招使出,已然疾刺郑可咽喉,郑可百忙中一矮头,“刷”的一声,野君剑在郑可头上书生巾上刺了一个大窟窿。

赵敞向上一挑,将书生巾挑去,改招为“海女弄环”,剑走轻灵,向郑可右股削到,郑可也不是无能之辈,刚才一矮头时,那一招仍勉力使出,赵敞这一招“海女弄环”,不得不半途收回,真可谓功亏一篑,否则一口气使“海内十洲”,郑可必无幸免,众人见了,倶暗叫可惜不已,郑可也出了一身冷汗,向后跃出。

赵敞见郑可跃了开去,他宅心仁厚,忘了刚才郑可因利趁便,对自己的穷追猛攻,毫不放松,却想道:“他既然跃开,不如让他喘一口气,横竖是凭真工夫来取胜,还能怎的?”

郑可跃开之后,见赵敞并不追击,正中下怀,手在领后一探,抓起三尺来长,一支竹筒。

赵敞看了,莫名其妙,寥燕秋和鬼影子两人却一看便知,叫道:“青王神!”赵敞一愣,心想那青王神怎会到了郑可手中?

郑可得意扬扬,身子微侧,一剑轻摆,道:“小哥好剑法,再上啊!”赵敞应声道:“好!”

这个“好”字才出口,忽听“嗖嗖嗖”的几声,三个人疾冲了上来,那来势之快,赵敞连听都未听过,只看清当头一人身披大红道袍,旋风也似奔上山来,宛若一团烈火滚滚而来一般,衣块带起“刷刷”的风声,那随后的两人,身法虽不及当前一人之快,但也自不弱,身上装束奇特,非僧非道,尚未看清,便自一掠而过,径向红云宫中去了。

赵敞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向师父及鬼影子一看,两人皱着眉头,像是感到事情严重,看郑可时,却在眉开眼笑。

不一会儿,又是三人走了上来,赵敞却认得是南昆山慈云寺三大长老,度清、度光、度无。

三人倶向谷泰及清波上人怒瞪一眼,想是仍不忘江上相遇,为两人所败之怨。

那红云四魔,便和三人一起走进红云宫中,一晃眼就回了出来,大魔章大明道:“可侄,师祖道暂且停手,他老人家有话要说!”

郑可答应一声,又将竹筒插入衣领之中,向众人作了一个揖,说道:“相好的,别趁机溜走了,小爷等一会儿尚要出来领教!”

赵敞是个老实人,虽然气郑可狂妄,但却想不出适当的话来骂他,清波上人、谷泰等当然自持身份,不会和郑可计较,只是冷笑一声而已。

只有泰山神驼于六和鬼影子两人,前者曾为了郑可在花山脚下,斩了自己四只手指,后者出名的刁钻古怪,一起道:“我们不走,你也别走!”不约而同,飞扑而出,一个自左,一个自右,俱都伸出手臂,五只钢钩也似的手指,连连收放,向着郑可抓来。

郑可一见口舌上占便宜,却惹得两人出手,自己敢于狂妄者,无非是依仗师祖红发真人,和师祖曾说清廷待要将这批人一网打尽,派来了两个好手,如今红发真人在宫内,就算赶出,眼前亏也吃了,尤其深知泰山神驼于六心狠手辣,因此吓了个亡魂皆冒,狼狈舞了一剑,没命也似向宫中逃去,待到进了宫门,便听到背后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回过头来一看,心中不禁恨极,原来是鬼影子与于六两人那一抓,全是作势吓他的,此时正站在原地,捧腹大笑。

寥燕秋则更是笑得前后打跌,手捧住肚子,大叫道:“千面郎君,好俊的轻身工夫啊!”

郑可暗骂:等会儿不叫你这鬼丫头受点苦吃。咬牙切齿,去见师祖去了。且说寥燕秋一见郑可入宫了,还笑了一阵,埋怨赵敞道:“敞师哥,怎么你刚才明明可以趁胜进招的,却容他喘气?”

赵敞尚未回答,鬼影子道:“小哥是忠厚人,哪像你这丫头古灵精怪,什么都敢做?”

寥燕秋向鬼影子扮了一个鬼脸,鬼影子想起自己一生行径,也不禁哑然失笑。

于六说道:“如今事情,并不在乎郑可一人,弄得不好,谁都难逃此劫。偏偏麦兄与鬼兄,以及谷英雄,又因为救薛老三,大耗真元,功力恐不及以前,大相禅师又遍寻不着,清廷既抱此目的,看来不达不休哩!”

赵敞听了,一头雾水,并不知其中尚有如许事情,李成栋既已反清,全广东已无清廷势力,怎么清廷还会派人前来?自己这方面,人又何以如此之少?种种问题,不一而足。

乔道伤势不甚重,便道:“麦兄,照我之见,我还是要下山去找家师,若果不能找到,到广州寻李成栋,叫他调数千兵丁来,也是好的!”

清波上人喟然道:“唉,乔兄,李成栋有心反清,一意为明廷效力,但明廷却反倒不肯信他,早已被朝廷遣往粤北,与清兵对阵去了。广州哪里还找得到呢?”

乔道气得说不出话来。

于六怪叫道:“难怪清廷大费手脚,要来处置我们几人,敢情不将永历皇帝放在眼中!”

清波上人道:“自然不止我们几个人,各路江湖好汉,俱有意与齐、乔两兄,再组天地会,过了今日,便要陆续来此了,可叹红发真人如此武功,竟为了郑可之事,一时好胜,才为清兵利用!”

齐星中这半晌未曾幵口,此时却道:“麦兄,依愚弟之意,此时不如下古兜山去,待将众弟兄朋友会齐了,人多势壮,再上山来!”

于六道:“齐老大,就这样溜走,我们以后还见人不见!”

齐星中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赵敞这才知刚才一上山路,众人俱都面带愁云的道理,但还想不到就算是红发真人多了两个帮手,又何足惧哉,便问道:“鞑子派来的两人是谁?”鬼影子道:“刚才和红发真人一起进红云宫的不就是吗?听说乃是北方的大魔头,夫妇两个,出手如同一人,精通阳火阴水功,厉害已极一”神鹰谷泰听到这里,插嘴道:“可是人称雪魅火魈的那两个吗?”

鬼影子道:“是了,谷兄也听过他们名头吗?”

谷泰咬牙切齿,道:“我师叔便是在河北道上,死在他们手中的,算起来还是师门深仇呢!”

众人正在商量,大魔章大明又现身门口,朗声道:“家师言道,远来是客,绝无任从各位在外风吹日晒之理,今日因有客到,暂且不能交手,请至宫中稍为休息如何?”

鬼影子一听便道:“莫中他计!”

众人愕然道:“怎的是计?”

鬼影子道:“久闻他这红云宫中机关重重,所有的屋宇,全都按生死晦明阵法排列,红发真人精通阵法,那生死晦明阵非同小可,一入宫中,怕要受他摆布!”

寥燕秋听了,心中一动。

乔道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鬼影子说道:“乔老二,你依原计下山去,若能将大相禅师搬来,当然最好,不然寻到了李成栋,调几千兵丁来,也是好的!”

清波上人也出声相劝,乔道便点头答应。

那边厢大魔章大明已自不耐,叫道:“各位人不入红云宫?”

鬼影子强忍住气,答道:“小子,你狂什么,我们还有几个朋友未到,要在此等他们!”

章大明仰天呵呵大笑,他本已有五十开外,貌相庄严,红云宫中,除了红发真人,便以他为长,这一笑,显出他功力不弱,笑毕,道:“原来装英雄,充好汉,到了这地头,竟连入宫一坐都不敢,哈哈哈,笑煞人也!”

这一来,便是泥菩萨也沉不住气,神鹰谷泰足尖一点,人便起在半空,一个轻拐,向前一冲,相隔两三丈远近,竟然就是这一跃,便已赶到,轻轻巧巧落于就地,同时,鬼影子与于六也已施展上乘轻功,无声无息滑到。

赵敞、寥燕秋不甘后人,也蹿了过去,清波上人则和齐星中大踏步走向宫中,乔道性子急,说走说走,已下山去了。

七人来至宫门前,见章大明面带奸笑,心中倶都想道:“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你一闯。”连寥燕秋脸上,也毫无惧色,在门口略一停顿,便欲进去,忽听身后一声极尖锐的责叱之声,道:“让开,全挤在门口干什么?”

清波上人首先心头一震,回过头来,叫道:“红妹,你也来了吗?”

来的果然是江上燕殷红,一只手还牵了麦莲,并不理会清波上人这一声叫唤,满面怒气冲冲。

众人都知道她的脾气古怪已极,翻脸不认人,也不知道她赶来此地何为,倶都不出声。

江上燕向众人巡视一遍,手指章大明,问道:“你是红云宫中人吗?红发老道和郑可在吗?”

章大明并不知她是何人,只见她来时身法甚快,才听声音,人已到了面前,但还只当视线为众人所遮,没有看清,见她口气如此狂妄,竟称师父为“红发老道”,他原是尊大惯了的,除了红发真人,谁也没有脤过,不知道来的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破口骂道:“臭婆娘,放肆……”

下面“什么”两字尚未出口,江上燕已经勃然大怒,身形微晃,“啪”的一声,章大明还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脸上已换了一个满脸花,这还是江上燕出手轻,没有使用“太阴掌”,但饶是这样,章大明也禁受不住,半边脸立即红肿起来,嘴中还觉得多了些物事,和血吐出,正是两颗牙齿。

他生性凶悍无比,吃了大亏,凶性更被激发,怒吼一声,正要动手,忽听郑可叫道:“师伯住手,是自己人!”一面飞驰出来,向江上燕深深作了一揖,口称:“岳母大人在上,小婿有礼!”礼罢,便伸手捏住了麦莲纤手,满面怜惜欢喜之状,道:“莲妹,你也来了,我早知岳母定能将你救出虎口,真想死我了!”

麦莲见郑可如此模样,疑云顿释,想起离开他后种种苦楚,也不管当着众人,“嘤”的一声,直扑入他怀中。

江上燕道莲儿,你不是说他有好些可疑之处吗?“麦莲此时哪里还记得这些,只觉郑可对自己轻怜蜜爱,自己全是瞎疑心罢了,转过头来,道:“妈,那全是女儿听了人家瞎说才起疑心的。可哥哥绝不是这样的人!”

郑可心中暗捏一把汗,知道江上燕一人,举足轻重,快装出惊讶之状,道:“莲妹,你疑心我什么?又有什么人中伤我们了?”

江上燕道:“有人道你将莲儿送去十万大山铁藤苗中换取观讳剑,可是有的吗?”

郑可心中怦地一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说道:“我对莲妹之心,唯天可表,若有一分异心,叫我跌入万丈深渊,下不着地而亡!”

江上燕见他发了重誓,也就相信,却不知郑可那个乃是滑头誓,试想跌落万丈深渊,既不着地,怎会死去?但十多个人,急切间全都被他瞒过。

鬼影子、赵敞、寥燕秋三人亲临其事,此时见郑可竟然如此奸猾,倶都气得讲不出话来。

清波上人见江上燕竟然受了郑可一礼,可见已准备将麦莲嫁了给他,脸色铁青,更是无话可说。

谷泰则不知其中纠葛,因此竟听凭郑可一人为所欲为,言所欲言。

但郑可心中也知道将江上燕和门口这些人放在一起,时间长了,便无好事发生,又急道:“岳母,我已将观讳剑仔细收藏起来,准备交还于你,家师祖就在里面,还有两位武林驰名的朋友,岳母请进去小坐一会儿,待我尽些微为婿之礼!”

江上燕既然事事任性而为,便易被人哄过,再加郑可讲来,活龙活现,不由得她不信,她为薛老三扫中一棍,养了好几天痊愈,心中自然恨鬼影子,见清波上人和鬼影子在一起,也丝毫不念夫妻情谊,甚至连花山大寨中和清波上人之约也忘记,径随郑可入红云宫去了。

众人心中又加了一块石头。

那大魔章大明见郑可直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头恨极,但红发真人之命,又不敢违拗,便将清波上人等一行七人,引至一所屋宇前停住,道:“此地便是贵宾休憩之所,最好不要乱走!”

鬼影子道:“你快去将那肿脸弄平了吧,啰嗦什么?”

章大明满面羞惭,自管自去了。

寥燕秋刚才听鬼影子说红云宫屋宇全按生死晦明阵法排列,心想自己失了两件宝物,但上次独闯红云宫,曾得观风、玩月两童子指点,逢黄铜柱转弯,便可寻到大殿,因此一进来便自注意,怎知一路看来,不由得她叫苦不迭。

原来上次她入红云宫之时,宫中柱子,十根中除了红漆的以外,总有一二根是黄铜的,此时一路行来,却全是红漆柱子,无一根是黄铜柱子!细细一想,不禁“唉呀”一声,暗道莫非观风、玩月两个道童,因指点自己行路,而被宫中人发觉了吗?既然如此,说也无用,便随了众人,颓然入屋。

那屋一排三间,陈设极为精致,全是一式的梨木桌椅,坐定不久,便有小道童倒茶来侍候,寥燕秋一把将他抓住,道:“观风、玩月两人,现在何处?”

那小道童不答,众人给她弄得莫名其妙,道:“什么观风、玩月?”

寥燕秋松了那道童,说道:“上次我来此,碰到的两个小道童!”

赵敞听了,越发骇然,道:“你已来过一次了?”

寥燕秋得意道:“不错!一个人来的。”便将那晚的事详细说了。

原来她自饶幸得脱之后,便再也不敢妄动,等不几天,清波上人与神鹰谷泰首先赶到。

五月初四傍晚,乔道、泰山神驼、齐星中也已到来,齐星中一见了清波上人,便说道:“麦兄,清廷有扎手的人物到来,与红发真人勾结,慈云寺三大长老,便是通线之人,你可知道了吗?”

清波上人想起江中三人,彼等行迹好生可疑,当然相信,再加自己方面三个好手,都因搭救薛老三,而致功力大弱,因此已经讲好,端午之会,必须小心从事。

端午之后,还有大批好汉要来,这些江湖好汉,全是反对满请的死士,清廷自然是眼红的,大约是想用红发真人,来个一网打尽。

第二天一清早,天还未亮,一行七人,便上古兜山去。

到了红云宫前,旭日刚才升起,万道金光,将红云宫烘托得庄严无比,宫门口早已有四人等在那里,当前一人,正是此行首魁,千面郎君郑可。

众人见了他,眼都红了,泰山神驼于六一矮身形,“刷”地蹿向前去,扬掌便砍,郑可侧身避过,他身后三人中一个矮胖子,双掌一错,便要迎敌。

清波上人不欲局面混乱,忙叫道:“于兄且住!”

郑可冷笑道:“清波上人果然还讲些江湖义气,不似那些江湖上的下三滥!”

郑可此话将于六气得七窍生烟,但乔道已拦在于六的面前,悄声道:“于兄,且暂息一时之气,红发真人尚未露面,他们还有扎手人物在后面,现在就混战,我们占不到便宜!”

于六咬牙切齿,只得强忍了怒气,狠狠瞪了郑可一眼。

郑可因昨晚红发真人已详细对他讲了双方形势,知道自己方面还有两个高手要来。

他们虽不知清波上人、神鹰谷泰及鬼影子三个高手,内功消耗太甚,功力大减,也觉得可操胜算,因此郑可越发飞扬跋扈,问于六道:“泰山神驼若不服气,我们先过几招如何?”

众人耐力再好,也忍不住。

一行人中,清波上人武功虽不算最高,但他为人正直不阿,义薄云天,因此无形中便成了众人之首,他跨进一步,舌绽春雷,喝道:“郑可!你狂什么?”

这一声断喝,真个是声色俱厉。

但郑可有恃无恐,他几次三番受清波上人的气,两次险险乎死在他的手中,此时怎肯为他一喝便止?索性便装出狂样来,仰天大笑数声,向身后三人一指,道:“清波上人,这三位乃在下的师叔师伯,人称红云四魔中的三位,家师祖有事,未能远迎,你们是要打,还是要等帮手,爽爽快快说吧,要比大声,也可以的。”

清波上人面色铁青,但他自恃身份,当着红云四魔,岂能和郑可作口舌之争?向大魔章大明打了一个招呼,道:“久闻四魔大名,令师有事不出,令得小人发狂,实是可惜,不免有损红云宫的名声!”

那三人本就对郑可几乎尽得红发真人传授一事,大为不满,但忌惮郑可得红发真人宠爱,因此才不敢发作,听得清波上人如此说法,竟不由自主,脱口而道:“是啊!”接着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便改口说道:“家师下山去接两位江湖朋友,今日便可以回山的!”

郑可听三人道了“是啊”两字,心中怒极,但面上绝不露声色。

清波上人见话已讲完,若再不动手,变成僵在那里,便向乔道示意。

乔道巴不得将郑可立毙鞭下,大踏步跨了出来,叱道:“端午之约,是你讲的,小畜生别临阵退缩才好!”

“刷”的一声,他将那根牛筋软鞭,抖个笔直,“突突突”向旁抢出几步,一个翻身,鞭梢上卷,“鼻观心田”,已将“六根鞭法”的门户亮出,这一下气势雄浑,果然不同凡响。

郑可狂笑一声,说道:“红云宫四周无处可藏,比不得罗浮山玉女峰,乔老二小心了!”

他这话明明是讽刺乔道,半年前在罗浮山比试之时,全仗人点醒,才得胜了他。

乔道虽然心中有气,但知道一场搏斗,非同小可,一逞口舌,真气虚浮,便会落败,因此并不回答,力贯手臂,软鞭不住颤抖。

只见郑可不急不缓,跨前一步,手在背后一探,“锵”的一声,宛若龙吟,手上已多了一柄青茎萤的宝剑。

他这里剑一出手,清波上人等不禁一呆,乔道心中也是一凛,郑可将他们举止全看在眼中,冷笑数声,倒提长剑,绕着乔道,转了两个圈子。

乔道哪敢怠慢,两眼一眨也不眨,瞪住了他。

这时候,便是赵敞赶上山来的事,以后便是红发真人、慈云寺三大长老以及雪魅火魈一起上山,乔道败在郑可观讳剑下,众人进了红云宫等。

却说清波上人等一干人,在那间房子中,个个全都是心事重重。

本来,形势已对自己一方大为不利,此时又多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偏偏又武功高强无比的江上燕。看他刚才样子,分明已坠人郑可的彀中,少时若动起手来,己方非落下风不可,因此半晌无人说话。

这多人中,只有寥燕秋一人似不觉得危机重重,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只在赵敞身上打转,她一见赵敞,突然觉得不知要有多少话要和他说,但碍着人多,又觉得难以说得出口,只将那些话儿在心中打滚,也不知想了几十百遍,到后来实在忍不住,脱口叫道:“敞师哥!”

这一声唤得极为突然,赵敞不禁给她吓了一跳,因为清波上人在侧,赵敞行动非常拘束,连讲话都不敢大声,悄声问道:“什么事?”

寥燕秋这才脸一红,但也算她机灵,改口道:“闷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赵敞向清波上人看了一眼。

清波上人觉得坐在此处,也不是办法,便道:“你们出去走走也好,只是别闯祸,记得早回来。”

寥燕秋见师父答应,心中大喜,拉了赵敞就向外走,外面静荡荡的,并无人影,刚转过墙角,寥燕秋便停下脚来,问道:“敞师哥,你一个人困在山腹迷路中时,想些什么?”

赵敞并不知她话中另有用意,随口答道:“没想什么,只想如何才能出了此洞,将石中黄子交给师父。”

寥燕秋心中慨叹一声,暗忖道:“原来他心中并不记挂着我,更不像我那样,无时无刻地想念着他!”便闷闷地向前走去。

赵敞为人胸无城府,并不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还只当她大敌当前,心情紧张而已。

寥燕秋满腔儿女情怀,碰到了丝毫不解风情对她只有师兄妹之情的赵敞,真叫她柔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向前乱闯,连转弯处突然伸出一口剑来,也未觉察,还是赵敞叫了一声,抬头一看,那剑离自己只不过半尺,方才吃了一惊,娇声叱道:“谁?”

一喝未了,墙角处走出两个人来,全是道士装束,但却凶眉恶眼,一个持剑,另一个持一柄宣花大斧,冷冷地道:“红云宫岂是容你们乱闯之地?还不快回去?”

寥燕秋大怒,道:“红发真人以上客之礼,请我们来的,小道士怎敢无礼?”

那两人呵呵大笑,道:“上客之礼?哈哈!眼见得已是瓮中之鳖,还吹什么大气?”讲完竟是一口北音,不是粤人。

赵敞听了,心中一动,刚想喝止寥燕秋,快回去和师父说个究竟之时,寥燕秋足尖一点,斜蹿出去七八步,跟着手腕一翻,流星锤缓缓飞出,待到链子将尽,手臂一振,流星锤疾扬了起来,在空中连颤数颤,疾向两人砸到。

她原以为两人只不过是宫中的小道士,这两锤即使打不死他们,也可以打翻了来,出一口恶气。怎知她流星锤刚到,那持斧的一人抡起宣花斧,向流星锤便砍,“铮”的一声响,寥燕秋只觉得右臂酸麻,流星锤竟直向上震去。

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吓得她急忙手腕一沉,将流星锤往回缩了数尺,怔怔地站着,竟不知怎样才好。

那两人只是不住冷笑,也不再进招,只是道:“回不回去?”

赵敞见机不可失,而且那两人行动举止,无一处似红云宫中道士,便一步跃进,拉住寥燕秋的衣袖,大声说道:“回去就回去,怎么样?”一面对寥燕秋使了一个眼色。

寥燕秋虽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两人往回走去,故意过门不入,走不多久,也有两人拦住去路,一个满口四川音,另一个竟然以满洲话骂人,赵敞与寥燕秋两人曾与清兵交锋多次,一听便知,但那两人却也是道士装束。

此时不需赵敞提醒,寥燕秋也已知觉,两人悄悄退回,才一进门,寥燕秋便叫道:“师父,红发真人不知勾引了多少鞑子来,全扮了道士,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啦!”

赵敞随将所见情形说了。

清波上人和鬼影子等人不禁耸然动容,相互对望了一眼,鬼影子道:“如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静以观变便是。小哥儿与小秋功力差些,快将石中黄子分吸了,或可增强功力,也说不定。”

众人一听,同声称善,赵敞坚持不要,被清波上人喝阻,并在赵敞腰间,拔出野君剑来,将那块石头取过,令寥燕秋捧在手中,催动神力,缓缓削下,不多久,便见露出一个孔来,一股异样的香气,迷漫全室,清波上人急喝道:“快拿口吮吸!”

寥燕秋忙将樱唇对了上去,用力一吸,但觉一股阳和之气,顺口而下,四肢百骸立时如松散了一般,忙摄定真元,潜运真气,将石头递给了赵敞。

赵敞接过,口凑上一吸,空无一物,不禁大奇,双手捧了,不知怎么才好。

鬼影子已知其事,说道:“小哥,这也是前缘注定,可是给鬼丫头一吸尽了吗?不要难过才好!”

赵敞本就毫无贪得之心,当下坦然道:“自然该给燕秋师妹吃,她功力浅些。”

众人听了,心中倶皆嘉许不止,齐看寥燕秋时,见她的面色庄严红润,满面似一重霞光笼罩,看来似汗,但又不是,正在用心运气,不一会儿,竟周身冒出丝丝热气来,约莫小半个时辰,方一跃而起,叫道:“唉哟!舒服死了。敞师哥,你吃下去一点也没事吗?”

敢情她心无二用,并不知自己已将稀世难逢之物,一口啜食了。

待到赵敞言明,她方红着脸道:“我不是故意的!”

鬼影子道:“客气什么?只要以后别学你师姐那样欺负傻小子便好了。”寥燕秋脸上一红,不再做声,只觉得身子立时三刻,便轻灵了不小,真气运转,也大为如意,看来内功也有进境,心中大喜,暗暗道了千百遍:“敞师哥,你真好!”

此时,天色已然下午,突然宫中“当!当!当!”地响了三下锤声,一时之间,锤鼓齐鸣,其情景又不类道士做夜课,正在错愕,忽听门外有人道:“家师敬请各位至后院议事!”

鬼影子内力将声音一逼,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道:“就快见真章了,不知老道士捣什么鬼?”

众人倶会意,清波上人大声答道:“请阁下领路!”

饶是他功力有减,这一声仍是真气充沛。

屋门应声而开,在门外的,正是红云四魔。

那“四魔”中二魔已死,但外号却仍不变,是以如今号称“红云四魔”,实际上却只有三人,门一开,便向室内扫了一眼,转身便走。

清波上人在前,鬼影子殿后,一行七人,鱼贯而出,跟着红云四魔,转弯抹角,穿廊过殿。

一路七人留意通道,但两个弯一转,便已难辨东南西北,只觉所经之处,无论房、廊、柱、栏,全都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分别,真不知红云宫中人是怎样识得路途的。

东拐西弯,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众人俱皆一言不发。

忽然穿过一座小殿,豁然幵朗,竟是一个四四方方、全以青石板铺出的广场,足有十丈见方。广场那头,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团团坐着七个人,正是红发真人、江上燕、麦莲、郑可,与慈云寺三大长老,酒肉齐备,见清波上人等到来,竟连理都不理。

清波上人见清廷派来的雪魅火魈两人,并不在座,心中暗暗起疑。

红云四魔既已将人带到,便走了过去,对红发真人讲了几句话,然后在旁垂手侍立。

那红发真人刚才还可以说一心饮酒,未见众人来到,此时章大明已和他讲明,断无不知之理,但他却仍不起立相迎,端起酒杯,对江上燕道:“殷女侠,难得相见,来来来!再干一杯!”

桌上众人同声附和,竟将七人僵在那里。

鬼影子等人也倶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人物,这一气非同小可,神鹰谷泰一声冷笑,顺手在栏杆上一抓,力透五指,“喀嚓”一声,抓下尺许长一段木来,手一扬,便向那桌上飞去,于六与鬼影子两人趁那段断木飞起之时,不约而同,各自“呼”的一劈空掌,那断木经三大高手合力施为,聚集了三人内力,疾向红发真人坐处飞去。

眼看即将落在桌上,酒肉四溅,但红发真人与江上燕却不约而同,端起酒杯,像是毫不在乎的神气,向上一扬,杯中酒直射出来,齐齐正正,射在断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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