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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每一个人都抬头向上望,望着那一根足有三丈来高的木柱,木柱顶端,是一块只有三尺见方大小的木板,在那木板上,站着一个一身银白色衣服的女子。

天色很阴霾,是以那女子一身银白色的衣服,衬着灰黑的天色,看来更加夺目,四个穿着甲冑的武士,匆匆地走过来,走到木柱下,在木柱下,躺着一个人,那人是刚才从柱上直跌下来的,七窍流血,死在柱下,四个武士走过来,将死人抬走。

没有人注意那死者和四个武士,人人都抬头向上望着那一身银白色的女子。

在木柱的周围,是一大幅空地,空地上的人很多,可是却没有人出声。

那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惊心动魄了,使得所有的人,还未能来得及缓过气来。

跌死在柱下的那个人,刚才,曾接连获得了七次暴雷也似的采声,因为他一连打败了七个人,人人都在想,小霸王裘天,这一次,可给山东金枪门争了光彩,一定可以成为桂王爷府上,今年的第一个武士了,却不料忽然来了一个银衣少女,飞身上柱,将他打了下来。

裘天死了,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死人,人人都望着柱上那块只有三尺见方木板上的银衣女子。

桂王爷府上,一年一度,招请武士,却是武林中的一件盛事,谁能在较技会上,技压群豪,便是第一武士,以次而列,共招请四名武功出类拔萃的高手,这四名高手,不但在一年之中,由桂王爷供养,锦衣玉食,而且在离开王爷府之后,也到处俱有照应,或是被桂王爷荐出去,成了武官,真比中了武状元还好。

所以每年一到夏天,桂王爷府上,便住满了三山五岳人马,连日较技,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前来参加较技的人,却谁也没有见到桂王爷,只是听得桂王爷府上的人说,桂王爷就在对着木柱的凌风阁上观看,什么人武功高,什么人武功低,他全看在眼中,第一名武士,以技高者得,其余三名,就由桂王爷指定。

那银衣女子站在柱顶的木板上,天好像要下雨了,风十分劲疾,吹得那女子的衣袂,不住飘动,只见她身子转了一转,抱了抱拳道:“何方朋友,请来指教!”

她的声音十分动听,虽然是从那么高的柱上传下来,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人丛中只见各人你望我,我望你,却没有人出声。

那少女连说三遍,才听得有人道:“我来!”

只见一个人,呆头呆脑,自人丛中挤了出来,一看到那人的样子,人丛中已响起了一阵阵笑声。

桂王爷府招募武士,决胜负,定高下,是在三尺木板之上的小木板上,这一点,是江湖上人全知道的,要在半空之中,那么小的一块木板之上,施展武功,当真是谈何容易之事,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上那木柱,就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每年都是一样,来看热闹的人多,真正出手的人少,有出来动手的,也大都是武林中极有名头的人物,一出来,就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

可是现在,那呆头呆脑的人一出来,就像是鸭子一样,一身灰扑扑的土布衣服,谁也不认识他,他出来之后,偏又东张西望,是以惹得人一齐笑了起来。

那人一出来,又道:“等我来试下!”

他一面说“等我来试下”,一面却站住了不动,两个武官大声喝道:“请尊驾上柱演技!”

那人转过头来,道:“喂,你们不搬长梯子来,我怎么上去?”

笑声本就此起彼落,那人忽然说要搬梯子,更是哄然大笑,那两个武官一声大喝,抖起手中的尖矛,便向那人的背后,疾刺而出。

那人大叫一声,向木柱奔了过去,抱住木柱,那两个武官一刺不中,“嗤”、“嗤”两声响,尖矛又向他的屁股刺了过来。

那人大叫道:“救命,刺坏了这个地方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一面怪叫着,人人都只当那武官的尖矛,一定要令得那人,血溅当场了,可是,就在那一剎那间,却见那人的双臂,仍然抱着木柱,身子却突然向上,伸起了三尺。

一升起了三尺,他手足全部在木柱上,“叭叭”两声过处,那两支尖矛,已刺进了木柱之中。

那两个武官,立时缩臂,将尖矛拔了出来,再度向上刺出。

那一次,那人的身形更是灵活,抱住了木柱,“刷”地又上升了七八尺。

他离地已有丈许,那两个武官,自然再也刺不中他了,而这时候,人丛之中,已然传来了不绝于耳的称奇声,那两个武官,又是一声大喝,手臂突然一抖,“呼呼”两声响,两柄尖矛,破空射出!

那人上升的速度更快,只见他的身子,像是被绳子牵了上去一样,一下子就到了木板之下。

那两柄尖矛,则一起刺进了木柱,矛尖还在颤动不已,那两个武官发矛的臂劲更劲,而那人避得更巧妙,剎那之间,采声雷动。

这时候,已没有人发出笑声来了。

因为人人看出,那人虽然呆头呆脑,但是他上柱的身法,却极其怪异,分明是一种极其上乘的轻功!可知那人一定也是身怀绝技的人!

那人在采声中,攀着木板的边缘,双脚蹬动着,笨手笨脚,翻上了木板,向那银衣女子,拱了拱手,道:“姑娘,我是给人家用矛逼上来的,你手下多留些情,别让我像刚才那个人一样,摔下去跌个七窍流血。”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一身银衣,更显得她面如芙蓉,艳光逼人,她凝视着那人,双眼之中,隐隐有一股令人望之生威的煞气。

她冷冷一笑,道:“阁下何必太客气,若真是用矛逼得上来时,还有人练轻功么?”

那人笑道:“话虽是那么说,还得姑娘手下留情,咱们别较量兵刃如何?”

那银衣女子又是一声冷笑,凡是听到她那下冷笑声的人,都不禁心头一凛。

跟着她那下冷笑声,只见她手腕一翻,“铮”地一声响,一柄极薄的柳叶刀,已然出手,那人大叫一声,身子向后退去。

他一向后退,左脚已然踏空,整个人的身子,都向后斜了开去,那女子却就在这时,手中的柳叶刀,已自上而下,疾砍而下。

那人一只脚已然踏空,眼看这一刀砍下,他是非直跌下来不可的了!

但是,就在那一剎间,只见那人手一抬,手中已多了一柄短短的铁棍,向柳叶刀直迎了上去。

“铮”地一声响,两件兵刃相交,柳叶刀向下压下来的势子十分猛,将那人的身子压得更低,那人只有一只右脚,踏在木板边上,身子又向下斜着,实在使人难以想得透,他何以会不跌下来的。

但是,那人却非但不跌下来,反倒身形突然一转,只见他右脚的脚底,贴着木板的边沿,移出两尺,身子陡地一挺,人已到了木板之上,手中的铁棍向银衣女子的后腰,疾点而出。

那银衣女子的身形,极其灵活,那人身形才一侧,银衣女子反手一刀,已向那人的手腕,疾切而下,那人这一棍,再也难以向前拨得出去,只得一缩手。就在那人一缩手间,只见银衣女子身形陡转,手中的柳叶刀,闪起了一片银光,在剎那之间,连发了几招,那人左闪右避,在银衣女子刀法紧密之中,他根本得不到还手的机会!

好几次,他都闪到了木板的边缘,只有一只脚踏在木板之上,但是却总给他在危急关头,避了开去。

那银衣女子几招一过,那人的短棍“呼”地一声响,自上而下,砸了下来。

那银衣女子一声冷笑,左手一翻,五指陡地一紧,却已然将棍抓住,紧接着,她手中的柳叶刀向前一伸,刀尖已抵住那人的胸口!

在那剎间,那人脸上的滑稽神情也消失了,他忙大声道:“姑娘,我认输了!”

那银衣女子再冷笑一声,道:“你总算武功不错,竟能避得开我刚才的接连七刀!”

那人苦笑着,道:“那是姑娘手下留情!”

银衣女子突然娇叱道:“去吧!”

她一个“吧”字才出口,五指一松,柳叶刀却突然向前一送,那人手中的铁棍,也就在那剎间,陡地向下一沉,“铮”地一声,又击在柳叶刀上,银衣女子怒喝一声,一脚飞出,却正踹在那人左腿之上,踢得那人的身子向木板之外直飞了出去。

那人一向下跌,人人都只当他要和刚才活活跌死的小霸王裘天一样了。

可是,只见那人,在半空中连翻了七八个筋斗,一路翻了下来,翻到了最后,只听得“叭”地一声响,他手中铁棍先落地,插在青石板上,青石板立时发出“格格”的声响,裂了开来。那人的身子,又是一翻,已然稳稳站定。

他一站定,将短棍掖在腰带之上,迈着八字步,向前便走。他才走出两步,便见两个武官迎面而来,那人忙摇手道:“千万别再逼我上去了,我不是那位姑娘的敌手,侥幸不死,留着这条命儿,还要吃蒜泥烂狗肉呢!”

那两个武士笑道:“尊驾别弄错,尊驾虽败,但王爷也极其赏识尊驾武功,是以请尊驾留步。”

那人却摇头晃脑,道:“不必啦,相烦告诉王爷,我这人,不爱认第二,已然输了,还有甚么脸面留在王府中。”他一面说,一面向前疾走了出去,那两个武官疾转身向他抓去,却抓了个空,眼看他直冲向大门口,那两个武官一声大喝,守在门口,分两排站立,手执长戈的十六名武士,陡地横下了长戈,但是那人的身形,却灵活得像泥鳅一样,只见他身形突然一矮,竟从十六柄长戈之中,疾穿了过去,转眼之间,已不见了。

这时候,只见对着木柱高阁窗槛上,走出了两个武官来,向着木柱的银衣女子,道:“敢问女侠,高姓大名,何门何派?”

那银衣女子娇声道:“我姓何,名丽君,家师早已死了,她也不愿人提她的名头。”

这“何丽君”三字一出口,人丛之中,倒又引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来,有些从陕甘道上来的人,更失声叫道:“刀不留人!”

何丽君也不向下望,只是望定了对面高阁上窗内的那两个武官道:“不错,那就是我的外号。”

那两个武官转过身去,道:“启禀王爷,刀不留人何丽君,已独占魁首!”

在高阁之中,传出了一个十分雄浑的声音来,道:“请!”那一个字,传到了众人的耳中,都是一奇,因为那个“请”字,应该是桂王爷说的,可是,那声音雄浑深沉,分明是一个武功极高的高手所发,难道桂王爷也会武功,而且武功极高?

众人的心中都怀疑着,却是谁也不敢问出来,只见刀不留人何丽君的身形,已然掠起,她银衣飘飘,自三丈高之处,直落了下来。

她在向下落来之际,势子一点也不快,就像是一片落叶一样,飘了下来,衣袂带风,手中的利刃,闪耀着雪亮的光芒,看来真是美妙之极。

她才一落地,便有四五个武官,迎了上来,将她迎进了高阁之中。

就在这时,又听得高阁之中,那武官仍站在窗前,高声叫道:“准阴铁掌门韩真!”

随着那一声叫唤,人丛之中,一个铁塔也似的汉子,一声答应,就如同突然之间,响起了一个焦雷一样,在他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他一面答应着,一面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阁上那名武官又叫道:“鬼哭神号高完!”

随着那一叫,人丛中又有一人应道:“在!”

那人虽然只应了一个字,可是那个字却难听之极,令得每一个人听了,都掩耳不迭,但等众人掩上耳时,那一下难听之极的声音,早已钻入各人的耳中,真令人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接着,便看到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中等身形,灰惨惨的一张死人脸,倒吊眉,三角眼,偏偏双唇腥红,倒像是他才吃过死人,留下了满嘴鲜血一样。这人一走出来,众人不约而同,都屏住了气,因为人人认得他是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行事狠辣,六亲不认!

阁上那武官又叫道:“酒泉一怪,庄十瓢!”

只见又有一人应声而出,那人的一身衣服,也都十分残旧,但是腰际却悬着一只酿金砌玉的大葫芦,当他走出来之际,那葫芦在不断摇晃着,显是装满了酒。

庄十瓢,高完,韩真三个人站在一起。

那几个武官迎了上来道:“三位随我们来,等候王爷召见。”

那三名高手,跟着武官,走了进去。紧接着,王爷府门大开,那些站在空地上的武林高手,知道今年王爷府召集的四名高手,已然定了出来,自己是无望入选的了,是以一面议论纷纷,一面离去。

转眼之间,人已走了个干干净净了。

被刀不留人何丽君自柱上木板上逼下来的那人,一穿出了王府之后,迈着八字大步,一直向前奔着,别看他的身形摇摇晃晃,他向外奔出的势子,却极其快疾,穿大街,过小巷,转眼之间,已出了城。

出了城之后,他的去势更快,不久,便进入一片林子中,他才进了林子,便大呼小叫,嚷了起来道:“快出来,你倒好,躲在这里,够清静的!”

他一面叫嚷着,一面抬头东张西望,只听得在浓密的树荫之中,传来一下笑声,道:“怎说我躲在这里?是你自己要去凑热闹的。”

那人突然站定,定睛循声看去,只见一株大树的横枝之上,一个年轻人正以臂作枕躺着,看来十分优游,有一柄长剑放在他伸手可及的树丫之上。

那人身形一纵,“呼”地便上了树,坐在那年轻人的对面,那年轻人笑道:“看你的样子,像是出过手了,这一次,大侠陈若愚的名头,一定天下皆知了?”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别提啦,我倒的确出了手,但却被人家赶下来了!”

年轻人双眉一扬,欠身坐了起来,道:“哦,是败在甚么人的手中?”

那人叹了一声,道:“是一个小娘们,刀不留人何丽君,他奶奶的,真厉害!”

年轻人的双眉蹙得更紧,望定了陈若愚,陈若愚则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那年轻人道:“这刀不留人何丽君,近半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干了不少令人切齿的事,她若是投入桂王爷的府中,那我们的事更难办了!”

陈若愚向树丫上的长剑,指了一指道:“高老弟,你的虹霓剑法,难道也敌不过她?”

年轻人缓缓地道:“那很难说,要和她动过手才知道,你去了一遭,可曾探出甚么消息来?”

陈若愚摇着头,道:“甚么也探不出来,我和一些前去凑热闹的江湖朋友谈起过,他们一提起那伙神出鬼没的大盗,也有谈虎色变之感,但是那一伙大盗的来历,却也没有人知道!”

那年轻人缓缓地道:“这伙巨盗,人人武功高强,洗劫的又全是各地数一数二的富户,一得手之后,便杳无踪迹,毫无痕迹可寻。”

那年轻人续道:“陈兄,若不是我们那次恰好遇上了他们在杀人放火,和你合力截住了其中一人的话,也想不到这伙神出鬼没的巨盗,会和桂王爷有关!”

陈若愚白着眼,道:“你还说呢,那次,你不由分说,一见我就连刺三剑,不是我八字步来得,早已被你刺死了!”

年轻人笑道:“我们可也是不打不相识!”

陈若愚道:“虽然是,但是我们一动手,给那伙巨盗走脱,我们只截住了一个人,他却又奋力战死,究竟是不是真和桂王爷有关,还不可知。”

年轻人道:“我们除下了那人的恶鬼面具,不是认出了他就是去年被选进王爷府的四大高手之一么?”

陈若愚沉吟了一下道:“照这样看来,桂王爷历年来,招募武林高手,竟全将他们变成了巨盗,但是其中也有一些正派中人,如何肯做强盗?”

年轻人皱起了眉头道:“那就难说得很了,我看,这次轮到我了!”

陈若愚道:“你想怎样?”

那年轻人一手抓起了长剑,道:“我到桂王爷府中,暗中去察看一下!”

陈若愚笑道:“你可别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年轻人笑骂道:“胡说,你怎么一开口,就没有好听的话?”

陈若愚身形一挺,站在树枝之上,拿着他那条短棍,舞了一个棍花,突然之间,只见他右手握住了短棍的一端,手臂一振,自短棍之中,拿出了一柄短剑来。

他那根短棍,长约两尺,拿出来的短剑,也只有尺许来长,可是却锋利之极。

那年轻人见陈若愚拿出剑来,便疾声道:“陈兄,你又想出甚么花样?”

陈若愚握着短剑,笑道:“我送你启程!”

他一面说,一面已一剑向前削出,只听得“刷”地一声过处,他那一剑,自那年轻人存身的树枝的一端削进去,剑身一横,那根树枝,齐中断了开来。

年轻人立时身形一挺,弹了起来,双脚微微一分,站立在被劈开的树枝之上,一抖手,长剑出鞘,剑尖直刺陈若愚的面门,陈若愚“哈哈”一笑,一个倒翻筋斗,翻了下来,那年轻人也飞身而下,剑尖仍然指定了他的后心,陈若愚身形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但是年轻人踏步进身,剑尖始终指在他的胸口。

陈若愚忙道:“行了,行了,我还是打不过你!”年轻人笑道:“可是你总要与我动手!”

他一振手臂收起了长剑,陈若愚也跳了起来。

他们两人互拍着肩头,极其亲昵,一起走出林子,入晚,天色更阴霾了,雷声隆隆,闪电不时亮起青白色的光华来,令人心惊肉跳。

但是在王爷府的凌风阁上,灯火通明,除了不时有风将窗帘吹得“格格”作响之外,外面的天气如何,和里面是全然不相干的。

一张圆桌上,桂王爷坐在主位,何丽君,韩真,高完和庄十瓢依次坐着,韩真不住地打量着桂王爷,桂王爷神色肃穆,双目之中,神采照人,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再加上阁中旁立着两列神态威猛的武官,虽是江湖豪士,在那样的情形下,言笑也不免有点顾忌。

韩真可能是喝多了几杯,突然大声道:“王爷,你可是也会武功?”

桂王爷微微一笑,道:“少年时,也曾学过几手!”

高完和庄十瓢两人,立时现出颇有兴趣的神色来,只有何丽君,却淡然一笑。

庄十瓢摇头晃脑,道:“请王爷露一手我们看看,也好开开眼界!”

桂王爷拿起酒杯来,缓缓转动着,阁中顿时静了下来,但是他却又放下了酒杯,道:“这样吧,我酒杯放在面前,谁能在我面前,将酒杯取走,我赏他黄金千两!”

庄十瓢,高完和韩真三人,不禁尽皆一呆,只有何丽君仍然微笑。

庄十瓢借酒装疯,实际上却是一个独脚强盗。高完更是黑道上人听到他的名字都头痛的贼阿爸,韩真是铁掌派的首脑,铁掌派在暗地里,也着实干了不少坏勾当,三人虽已有了不少金银,但是黄金千两,岂比寻常,而且,出自桂王爷的赏赐,自然不同!

可是,只不过在王爷面前,取走一只酒杯,这黄金千两,得来也未免太容易了些,三人面上都挂着干笑,想动手又不敢动手,唯恐王爷是在说笑。

王爷微笑着,道:“怎么,可是嫌黄金千两太少,是以才无人动手么?”

韩真第一个道:“不少了,王爷,多有得罪。”他抢先出手,“呼”地一声,伸开蒲扇也似的大掌,便向那酒杯抓去,这一抓,看来像是平平无奇,但却是铁掌派中的一招绝招,“手到拿来”,本来空手入白刃功夫中的招式。

铁掌派以掌法取胜,练的铁沙掌,开碑裂石,厉害无比,但是手中没有兵刃,与人动手之际,自然不免吃亏,是以铁掌派又精研空手入白刃之法,动手之际,先夺人兵刃,再来进招。

韩真此际所使的那一招“手到拿来”,还蕴着四式变化,不论对方的兵刃退,进,挥,沉,皆可以一夺到手,用那样厉害的招式,来取王爷面前的一双酒杯,简直是小题大做之至了!

王爷仍然坐着不动,韩真五指一紧,已将杯抓在手中,他一抓杯在手,便待缩回手来。

可是,就在那一剎间,只见王爷蓦地取起面前的筷子,手指一移,筷子交叉,已向桌面插进了桌面之中,正好将韩真的手腕卡住。

韩真虽然已抓住了那酒杯,但是却缩不回手来,他还不肯认输,一声闷喝,用力一挣,想将筷子挣开去,仍然可以取杯在手。

但也就在他一挣之际,王爷挟住筷子的手指,突然向内一移,将筷子紧了紧,剎那之间,只见韩真面色青白,豆大的汗珠,自额上疾迸了出来。

他急忙叫道:“王爷手下留情,我……学艺不精,取不到杯子了!”

王爷淡淡一笑,道:“其实你武功也很好,不过是太大意了一些而已!”

他一面说,一面手臂一提,筷子已离桌而起,韩真早已离开了那酒杯,这时手腕一松,便忙不迭缩回手来,面上神色,兀自青白不定。

这一场,都不过是极短时间内的事,高完,庄十瓢和何丽君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庄十瓢和高完两人,都现出骇然的神色来。

只有何丽君,仍然带着淡然的微笑,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样。

王爷微笑着,道:“谁再来试试!”

高完发出了一下极难听的笑声,道:“原来王爷真人不露相,小可不识趣,还要冒犯。”

高完身形霍地起立,他刚才看到过韩真失手,知道事不易与,坐着是不成的了。

他一站了起来,右腕一翻,右掌已划了一个圈儿,然后,突然一掌,向王爷面前的酒杯,拍了下去。

王爷的手中,仍捏着筷子,这时,他手一沉,筷子向上一翘,高完的那一掌,若是再拍下去,掌心插在筷子上,非穿上一个孔不可!

但高完也早有准备,立时伸指一弹,“拍”地一声,弹在那根筷子上。

他右手中指,弹向筷子,左手却已疾伸而出,出手快绝,已将杯子捏住。

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间,王爷手中的两只筷子向下一沉,筷尖抵在他的手背之上。

高完立时怪叫了起来,道:“王爷手下留情,我服输了!”

王爷淡然一笑,提起筷子来。

高完如见蛇蝎,忙不迭缩回手来,面已吓成金色,兀自喘气不已。

庄十瓢笑道:“待我来碰碰运气,先喝一口酒壮壮胆,怕会好些。”

他端起杯来,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又举起筷子来,挟了一大块肉,放在口中,咀嚼着,咽了下去,又伸出筷子来去挟肉。

王爷只是面带微笑望着他,庄十瓢的筷子,是向猪肉碗中伸去的,可是,才伸到了一半,突然改了方向,筷子已向王爷面前,疾伸了过去,“叮”地一声,筷子已挟住了王爷面前的酒杯。

他一挟住了酒杯,立时手臂一缩,那只酒杯已被他挟了过来,眼看酒杯已可以被他取过来了,但就在这时,王爷的筷子,也伸了出来,挟住了那酒杯。

庄十瓢眼看已可得手,虽然王爷也挟住了酒杯,他仍不气馁,手上一用力,将酒杯挟得更紧。

王爷淡淡然一笑,道:“可别使得劲太大了,挟碎了酒杯!”

庄十瓢也笑道:“自然,若是挟碎了酒杯,那算甚么!”

那酒杯乃是上佳江西细瓷的,酒杯之上,还绘着极其精致的美人扑蝶图,瓷器十分光滑,要用筷子挟住它,也已经不是易事,何况两人力争,又不得用太大力挟碎了杯子。是以,这时,两人用的,全是一股柔劲,那是上乘的内家功夫。

只见那酒杯停在半空之中不动,两对筷子,却在慢慢向后移,看这情形,分明是谁也难以从对方的手中,夺过酒杯来。

这时候,何丽君的脸上,也现出了专注的神色来,虽然那看来很动人的微笑,仍然挂在她的口角,但也可以看得出她是在全神贯注,留意着王爷和庄十瓢两人,对这只酒杯的争夺。

眼看两人的筷子,都渐渐向后移,一直移到祇有筷子的尖端,挟在酒杯上了。

也就在那一剎间,祇见王爷的筷子,突然向下一沉,庄十瓢的筷子,也同时向上一击,“拍”地一声响,四根筷子碰在一起,筷子相碰之际,那酒杯突然向上,升了起来。

酒杯滑出,庄十瓢的身子,便突然向后倒去,那是因为他刚才用的力道,全是在向后扯去的,力道实在太大,一个收势不住,身子焉得不倒?

祗听得“稀里哗啦”一阵响,随着他的身子向后倒去,他坐的那张椅子,被压得粉碎,他人也向后连翻出了好几个觔斗,撞倒了两个在身后侍奉的武官,这才算是稳住了身子。

而在那同时,只见王爷的身子,轻轻一晃,筷子仍然向前伸着,等那酒杯落了下来,他手中的筷子,承住了杯底,又移到了自己的面前。

王爷和庄十瓢两人,在大家都用筷子挟住了酒杯之际,彷佛功力相若,分不出高下来。但当酒杯飞起之后,便已高下立判了!

庄十瓢无法在突然之际,将发出的力道收回,是以跌得如此狼狈,但是王爷却若无其事,只不过晃了一晃,仍然稳坐不动!

算起来,韩真,高完,庄十瓢三人之中,武功还以庄十瓢来得最高,但是却也以庄十瓢败得最为狼狈,世事每每是如此,本领高强之人,除非不失败,不然败起来,便是一败涂地。

庄十瓢稳住了身形,长身起立,神色尴尬,拱手道:“王爷,原来你内家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佩服!佩服!”

王爷放下了杯子沉声道:“来人,再看座!”

立时有人搬过了椅子来,让庄十瓢坐下。

王爷的目光,慢慢转向何丽君。

当他接触到了何丽君的视线之际,在他庄严的脸上,居然也现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来,他伸指在酒杯的边上,轻轻一弹道:“何女侠,为何还不出手?”

何丽君脸上的笑容在扩展,那使她悄丽的脸庞,看来更是动人,她十指的动作,十分轻柔,手指也腴白得像是春葱一样。

她先轻轻拈起了面前的酒杯,道:“王爷,我先借酒敬你一杯!”

王爷也举起了酒杯来,两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各自将空杯一照。

就在两人空杯一照之间,何丽君手中的酒杯,突然向前,飞了出去,她坐在王爷的对面,和王爷隔着一张桌子,桌子能有多大,酒杯向前飞出的势子又快,王爷也料不到何丽君忽然之间,有此一着,“叮”地一声响,何丽君的酒杯,飞了过来,已撞在王爷的酒杯之上,将酒杯撞脱,一起向上飞了起来。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剎间,只听得何丽君一声娇叱,道:“得罪!”

她那两个字还未出口,“铮”地一声,刀已出鞘,“刷”地便是一刀,向王爷面门刺到。

王爷的身子,若是向后一仰的话,那么何丽君只消把刀轻轻一击,自半空中落下来的两只酒杯,便都可以到她的面前了。

但是就在那一剎间,只见王爷突然伸出右手来,食指和大拇指,向刀尖上一捏,捏住了刀尖。

也就在这时,两只酒杯,落了下来,“叮叮”两声,落在刀身之上。

何丽君又是一声娇叱,左手疾探,去取刀身上的酒杯,但是王爷的左手,也在那时,伸出手来,他的手突然加在何丽君柔滑的手背之上。

何丽君在那剎间,粉面之上,陡地泛起了一丝红晕,立时缩回手来,而王爷也缩手取回了自己的酒杯,捏住刀尖的手指也一松。

何丽君立时抽刀入鞘,她自己的酒杯,在她抽刀之际,落在她的面前。

她用的方法,虽然巧妙,但是却还是未能将王爷面前的酒杯,取了过来,她坐定了身子,微微一笑,道:“王爷的武功极高,人所难及。”

王爷也道:“何女侠是手下留情!”

何丽君柳眉微微一扬,道:“王爷,你身居高位,何以会学成这样一身绝艺?”

王爷笑道:“四位已成我的心腹,日后自知。”

何丽君一听,也没有再问下去。

这时候,在大厅中的高完,庄十瓢和韩真三人,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问:桂王爷是如何有这样一身绝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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