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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沽名钓誉

《玉叶真经》和大还丹,这两件东西,他是知道的,他不但知道,而且还有极深的印象!他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这两件东西时,那是一个十分闷热的夜晚。

那记忆是十分清晰的,但也是十分模糊的,它就像是一个梦,陡地醒来了,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但不管记得怎样清楚,梦总是梦,总是不可捉摸,虚无飘渺的。

那时,这年轻人想起那一晚上的情形来时,也好同是在回忆一个梦境一样,他的心中,也实实在在不能肯定这一切究竟是发生过的事,还是根本未曾发生过,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那是一个十分闷热的夜晚,几条巨大的狼犬,蹲在雷家堡的大门前,伸长了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站在狼狗旁的两个壮汉,还是一身劲装,可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几乎尽皆湿透了。

两人一面挥着汗,一面咕噜着道:“他奶奶的熊,直娘贼狗天好没道理,热成这样!”

一个哂着嘴唇,道:“别怨,你看,闪电不绝,就要下雨了,雨落下来,也就好了。”

那一个不断地在拭汗,仍然咕噜地骂着,忽然间,那几条狼狗,突然齐声吠叫了起来,在那样闷热的夜晚,忽然之间听到了那一阵噪耳之极的犬吠声,更是令人的心中烦躁之极!

那一个翻手,“霍”的一声,手中已多了条鞭子在手,骂道:“狗杂种,穷叫什么?连你们也来凑热闹,看我不鞭死你们!”

他一面骂,一面将手中的鞭子就向下鞭了下去,可是另一个却一伸手,拦住了他的手臂,曝唇发出了一下尖晡,道:“听!”

他一发出了尖啸,那一群狼狗的吠声,便突然停下来。但是狼犬虽然停止了吠叫,神情却仍然显得极其不安,蹲在地上,利爪不断在青石板上抓着,发出令人听了,牙龈发酸的“刷刷”声。

犬吠声一停了下来,他们两人,都可以听得出,那条直路上,有马蹄声传了过来。

马蹄声来得十分快,转眼之间,已到了近前,那一个叹了一口气,道:“有人来了,难为这家伙这么热的天,不在家中歇息!”

雷家堡中有江湖豪客来往,乃是极普通的事,但是这一晚上,天气实在太闷热了,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热得整个人如同是站在火炉上一样,热得流出来的汗,稠得和浆一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还有人上雷家堡来,那也难怪守门的壮汉要咕噜埋怨了!

马蹄声渐渐传近,两人牵着七八头狼犬,迎了上去,一面哑着声音叫道:“何方朋友,敢请通名报姓!”

他们的声音虽然嘶哑,但是也可以传出老远,照理来说,那马蹄声已来得十分近,骑在马上的人,是万万没有听不到的道理的。可是,他们连问了两遍,却并没有得到回答!

两人的面色变了一变,有人直冲着雷家堡而来,但是却又不肯报名通姓,这不是存心前来生事来了?他们互望了一眼,在刹那间,他们心中,都已想到要松开手,先将那群狼犬放开去扑了上去再说!

要知道来的若是存心生事的武林高手,七八条狼犬,自然是阻不住的,但至少也可以挡上一挡,他们也有机会奔回堡去报信了。可是,两人的心中,刚有了这个念头,手中的皮带还未松了开来,那匹马停下来的地方,离他们只不过四五尺远近,两人向前一看间,便已明白了何以今晚上,狼犬吠叫得特别厉害了!

来的是一匹白马,那匹白马,十分神骏,一望便知不是常马,可是这时白马的身上,却红了一大片,顺着白色的马毛,还有一滴一滴的鲜血,落了下来,自然是闻到了血腥味,所以狼犬才这样吠之不已的。而那一大片鲜血,又显然不是从马身上流出来的,因为若是马身上流出了这么多血来,它如何还能够急驰而来?

两个壮汉,不约而同,目光一齐定在马上那人身上,只见马上的那人,身形甚是雄伟,可是这时,他身上的伤口,却有七八处之多!而有几处伤痕,更是在他的身上,形成了血窟窿,这时兀自在汩汩地向外淌着鲜血,敢情是一个身受了重伤的人!可是,他却仍然挺着身子,坐在马背上,抓着缰绳的手指,发着死白色。

他一见到了那两个壮汉,身子侧了一侧,伏在马颈之上,道:“是……到了雷家堡了吗?”

那两个壮汉忙道:“是,阁下是一”

那人喘着气,道:“快……快去通报!”

那两个壮汉又道:“阁下何人?”可是,他们才问出了四个字,马上那人身子一侧,陡地向地上跌了下来,那匹马,则发出了一声悲嘶,他们连忙俯身下去,却见那人已昏了过去。

两人连忙一起站起身来,一人道:“快,快去报知雷大侠,快去!”

另一人急步奔了进去,叫道:“雷大侠,雷大侠!”

他一面奔,一面叫,陡地撞在一个总管的身上,那总管叱道:“雷大侠正在水轩之中,你吵什么?”

那壮汉道:“堡外来了一个人,全身是血,说是要见雷大侠!”

总管道:“什么人?”

那壮汉道:“他还未曾说出自己的姓名,便已经昏了过去!”

总管“噢”的一声,道:“我先出去看看。”

他正在讲着,忽然不远处有人道:“什么事?”

这人的讲话声,十分安详,令人听来,十分舒服,虽然在这样闷热的夏天,听来也令人有心静自然凉的感觉。壮汉和总管,一齐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道:“夏二侠,堡外来了一个人,全身受伤,已昏了过去。”

从大厅中,缓步踱出了一个人来,那人一袭长衣,体态悠闲,似乎酷热的天气,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他仍然是那样地潇洒安闲,听得了这样惊人的消息,他也绝无惊惶之色,只是道:“我去看看。”

他讲话的语气也不急,看他的样子,也仍然是那样向前缓缓地行去,可是他的去势,实际上却是极快,一阵轻风过处,人已在两人的身边掠过,转眼之间,便已然到了雷家堡的大门。

他一到,那一个壮汉便道:“好了,夏二侠来了,这人昏了过去,一直未醒。”

夏二侠“唔”的一声,俯身下去,只见他刹那之间,伸指在那人的身上,连点了七八下,将那人身上的穴道,一齐封住。

夏雨石用的乃是重手法,一将那人的穴道封住,那人身上的伤口,立时不再出血,夏雨石扶起了那人的身子,在那人的顶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人发出了一声浓浊的叹息,双眼微微地睁了开来,夏雨石缓缓地道:“朋友,你放心,你已到了雷家堡,不会再有什么事的了!”

那人一睁开眼来,面上仍是充满了吃惊的神色,及至他看到了夏雨石,他才面容镇定了下来,断断续续,道:“雷大侠……救我……我有两件很贵重的物事,愿意……献给雷大侠!”

夏雨石道:“我不是雷大侠,我姓夏。”

那人又喘了几口气,道:“原来是夏二侠……你无论如何要救我!”

那人话一讲完,伸手在腰际扯着,扯下了一个方形的包裹,送到了夏雨石手上。

他才一将那包裹交到了夏雨石的手中,便又昏了过去,夏雨石将那个包裹顺手放入怀中,一伸手,将伤者挟在胁下,转头吩咐道:“将门前的血迹冲洗干净,先将那匹白马拉下去,也洗一洗。”

这时,总管和另一个汉子也已赶到了,三个人一齐答应着,夏雨石挟着那伤者,向内直掠而出,他的心中,也没有什么疑惑。

因为这种事情,在武林中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的,那人多半是遇上了强敌,不支受伤,刚好就在雷家堡的附近,所以便向雷家堡中奔了来。而他多半又和雷大侠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还将雷大侠当作了贪利的小人,所以才将他认为重要的东西,献给了雷大侠。

夏雨石为人十分豁达,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十分好笑!

因为这汉子可能就是为了抢夺这包东西而受了重伤的,如今为了求人救他,却又不得不将这包东西献了出来,当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也根本未及去想那包裹里面的是什么东西,只是身形疾掠,转眼之间,便来到了一个极大的水池之前,水池上浮着一张一张的大荷叶,由于天气特别闷郁,是以池边的荷香也特别浓。

一到了水池边,夏雨石便扬声叫道:“大哥!大哥!你可是在水轩中吗?”只听得水轩中传来了一个十分粗豪的声音道:“二弟,是你吗?你来吧,今晚天太热,只有水轩中,却还算是凉快。”

夏雨石沿着水池,走出了几步,一纵身,便已上了一只小船,一篙子撑下去,小船便箭也似向前,直淌出了七八丈远近,夏雨石身形一耸,衣袂飘飘,便已来到了那水轩之上。

那水轩并不大,有着几副石椅石几,这时只悬着一盏灯,有轻纱罩着,灯光也十分朦胧。

夏雨石才一停下身形,便看到雷大侠霍地站了起来,道:“什么事,二弟!”

原来雷去恶一眼便已看到了夏雨石胁下所挟的那人,他乃是一生闯荡江湖的人物,一见这等情形,自然知道已有意外发生了。

夏雨石向前走出了几步,伸手拉过了一张石桌,那石桌少说也有七八百斤重,可是夏雨石顺手一拉,便将之和另外一张石桌,并在一起,他将那人放到了石桌上,道:“大哥,你识这人吗?”

雷去恶摇了摇头,道:“不识,这人怎么了?”

夏雨石道:“他骑了一匹白马,身负重伤,来到堡前,只说求救,还愿将一些东西奉献 ”

夏雨石自怀中取出了那个包裹来。

雷去恶的面色立时一沉,道:“这算什么?他将我雷某人当做什么人了?”夏雨石笑道:“是啊,但是大哥也不必怪他,他可能是伤重之畲,心中急乱,是以才在临昏过去之前,向我这样讲的。”

雷去恶回头道:“坚儿,你过来看看,是些什么?”

夏雨石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在雷去恶的身后,另外还有两人坐着,一个是眉目如画,十分美丽的妇人,另一个则是看来很英俊,但是很瘦削,而且眉宇之间,似乎像是惧怕什么,厌恶什么的神情,而且,他坐在那里的神态,十分瑟缩。

这种瑟缩的想躲避什么的神态,因为雷去恶叫了他一声而更加显著了。夏雨石一抬头,看到了这两个人,才道:“原来大嫂和坚侄也在!”

那美妇人正是大侠雷去恶的夫人,在朦脒的灯光下,她的神情也十分异样,她很牵强地转过头去,像是不愿意和夏雨石的目光接触一样,她的声音也十分勉强,只是低声道:“是的!”

那少年则是雷去恶的儿子雷坚,人家说父子相似,但是雷去恶和雷坚,却是相去甚远,可以说一点也没有相似之处的。

雷去恶雄壮粗豪,气吞山河,气概非凡,就如同一头雄狮一样,令人一望,便觉得气慑。但是雷坚却是苍白瘦弱,迟迟疑疑,几乎是一头时时在为自己的生命心惊肉跳的小鹿!

这时雷去恶一叫,雷坚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老半天还未曾向前挪一步。雷去恶怒喝一声,道:“坚儿,你年轻也不小了,我像你这时候,早已仗剑闯江湖,立万儿,打天下了。”

雷坚口唇掀动了两下,像是要讲话,但是一副不敢说的神气。

雷去恶“啪”的一掌,拍在石桌之上,将被放在石桌上的那个伤者,震得向上跳起了半尺,又落了下来。

雷去恶又大声喝道:“有什么话要说就说!”

雷坚鼓足了最大的勇气,道:“爹,你说的闯江湖,立万儿,打天下,其实……讲穿了……无非是杀人而已,我……却不是这种人!”

雷去恶的虬髯,耸动不已,他的形态,此际实是猛恶之极,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喝,道:“过来!”

雷夫人连忙踏前一步,将手放在雷坚的肩头上。

雷去恶又厉声向雷夫人喝道:“拿开手!好好的一个儿子,整日依在母亲的裙边,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没出息的样子!”

雷夫人扬起头来,道:“雷大哥,你……”

雷去恶不等她讲完,便已喝道:“别废话,坚儿,你过不过来?”

雷坚紧紧地咬着下唇,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雷去恶仍在不断地骂着,夏雨石叹了一口气,道:“大哥,人各有志,坚侄他不愿学武,你何必一直强迫他?”

雷去恶陡地抬起头来,道:“老二,你这话还像话吗?我姓雷的后代,若不学武,倒不成去舞文弄墨不成?他非学武不可!这是我说的!”

夏雨石苦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自己劝也是白劝的,而且,他也绝不是第一次劝雷去恶了,早在十年之前,雷去恶强迫他儿子学武之际,他就已经劝过了,那时几乎两人还吵起架来。

雷坚也不知挨了他父亲的多少鞭子,但是他就是天性厌恶武功,雷大侠不论如何威逼利诱,十年下来,雷坚可以说是连一招半式,也未曾练成。

这件事,雷去恶认着是奇耻大辱,他从来不肯在人前提起自己的儿子,而且也从来不带雷坚在人前露面,除了真正交情深的人之外,几乎许多人都不知道雷大侠有一个儿子!

夏雨石又叹了一口气,向还在踟蹰不敢前来的雷坚招了招手,道:“坚侄,你快点过来!”

雷坚经夏雨石一叫,胆子顿时大了许多,两步跨到了石桌之旁。雷去恶指着那包裹道:“打开这个来看看,动作利落些。”

雷坚的手在微微地发着抖,从很小很小起,他就感到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站在他父亲的身边了。

他解开了那包裹,有两只盒子跌了出来,一只是竹根制成的竹盒,颜色已然变成了深棕色,显见得年代已然十分久远了。

在那竹盒之上,贴了一张小小笺纸,上面写着“九天大还丹”五个字,这五个字,十分古拙,笔力万钧,被轻纱蒙着的灯光虽然朦胧,但是这五个字,夏雨石和雷去恶两人,却都看见了!

只见雷去恶陡地站了起来,一伸手,已将那竹盒擭在手中,同时,左袖陡地指出,一股劲风过处,将雷坚和夏雨石两人,一齐逼出了几步。

雷去恶将两人一逼出之后,像是觉得自己的行动太过人了些,是以干咳了两声,来掩饰他自己的窘态,同时,他也打开了那竹盒。

竹盒一开,一股极其难以形容的香味,飘了开来。这时,水轩之中,虽说比较凉快一些,但也热得一丝风也没有,汗珠在不断地滴下来的。可是,那股清香一飘了开来之后,却是令人觉得心旷神怡,像是在刹那之间,暑意为之全消一样!雷夫人也不禁向前踏出了两步,道:“这是什么?”

她并未曾看到那盒子上的字,是以才会有此一问的。可是在她一问之下,雷去恶却已“啪”一声将盒盖盖上,抬起头来,道:“老二……”

他才讲了两个字,陡地低下头去,看到石桌上另外一个盒子,乃是一个玉盒,那玉盒上刻着字,最上一个,乃是“玉”字。

在“玉”字的下面,当然还有字,但却被布遮住,看不真切,雷去恶先不说话,只是先用衣袖将那玉盒盖住,才续道:“老二,你看这竹盒的时候,大还丹究竟是多少颗?”

这句话,出自雷去恶的口中,听到夏雨石的耳中,刹那间,夏雨石不禁呆住了,他实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难以想像,雷去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的!

他呆了一会儿,才道:“大哥,你这样问我,却是什么意思?”

雷去恶两道浓眉,向上一扬,道:“老二,你是明白人,这还不知道吗?”夏雨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大哥,你是说,我……我会吞没了这九天大还丹?”

夏雨石在问出了这一句话之际,他面色已然大变,声音也变得十分干涩,显然他的心中,已是十分愤怒,但是却竭力压抑着。

雷去恶“嘿嘿”干笑了两声,道:“本来,我们是多年的结义兄弟,你就算……嘿嘿……也不要紧的,但这东西,武林中人,极其重视,老二,你还要小心一些才好,我是一番好意。”

夏雨石双手按在石桌上,只听得他双手之下,不住地发出“格格”声来,而他的双手,也在渐渐地陷进了石桌的桌面之中!

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大哥,你错了,我非但不曾拿过,我连看也未曾看过!”

雷去恶双眼神光炯炯,突然挥手道:“走,你们都走,快走!”

夏雨石立时一个转身,雷夫人拉着雷坚,也一齐向前走来,三人一齐跃下了泊在水轩之旁的小船之中,夏雨石拿起竹篙来,可是他的手,在剧烈地发着抖,使得竹篙也抖了起来,池水全被溅了起来。

雷夫人一声不出,自夏雨石的手中,接过了竹篙来,向水中点去,小船向前射出,不一会儿,便上了岸,雷夫人低声道:“坚儿,你去睡吧!”

雷坚答应一声,便走了开去,夏雨石站在水池边上,身子仍在不住地发抖,雷夫人则一直站在他的身后,过了好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声,道:“大哥竟是这样的人,我当真深悔和他结为兄弟了!”

在夏雨石身后的雷夫人也幽幽地叹了一声,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但固持己见,而且多疑,他更十分贪心,可是这些,他平时掩饰隐藏得十分好,你们虽是他的结义弟兄,也是不知道的,武林中人,更只当他是豪迈无比的大侠,哪里知道这些。”

夏雨石呆了半晌,道:“我也是直到刚才,才知道平日我所见到的,根本不是雷去恶,刚才那种穷凶极恶的,才是雷去恶的真面目!”

雷夫人并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夏雨石却听得在身后有隐隐的啜泣声,传了过来,在那一刹那间,夏雨石的心中,实在比刀割还痛,他陡地转过身来,声音也在发着颤,叫道:“雪芬!”

雷夫人的身子,突然如同雷殛也似地震动了起来,她突然后退了几步,双手乱摇,道:“别,别这样叫我,别再这样叫我!”

夏雨石踏前了半步,但是又立即退了回来,他十分沉痛地道:“为什么?雪芬,在你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已经是这样叫你的了,为什么这许多年来,你一直避着我,连单独和我讲一句话都不肯?”

雷夫人的声音,更是哽咽抽噎了,她断断续续地道:“不是……我不肯,是……他不让我和你单独在一起,他说你……在望着我的时候……目光灼灼……分明是心中不怀好意。”

夏雨石沉痛地道:“可是,他可知道我们以前,我们以前是早已相识,而且已经……”

夏雨石才讲到这里,雷夫人便已疾声道:“别说了,别再说了!”

她喘了几口气,才道:“若是他知道了这些,你还能在雷家堡中吗?”

夏雨石的身子,像石头人一样地站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讲着,道:“雪芬,这些年来,我只当你一直很愉快,这也是我每于午夜梦回,最值得安慰的一件事,可是……原来这二十年来,你竟一直和一个这样残暴、多疑的人在一起!”

随着夏雨石的话,雷夫人的抽噎声更是凄楚,更是令人心酸了。

夏雨石正待忍不住要走向前去之际,忽然听得水池中有小盘荡过来的声音,雷夫人身形一闪,立时隐没在黑暗之中!。

夏雨石定了定神,他在雷家堡中住了许多年,很少在江湖上行走,一直心如藁木死灰一样,可是这时,他的心中却是乱到了极点!

他仍然呆呆地站着,直到雷去恶上了岸。

雷去恶一上岸,便厉声喝道:“什么人?”

夏雨石道:“是我。”

雷去恶“咦”的一声,道:“夜已深了,你怎么还不去歇息?”

夏雨石向前看去,只见雷去恶,却不见那伤者,他岔开话题,顺口问道:“那位受伤的朋友呢?他的伤势可还有得医吗?”

雷去恶向前走来,一面却轻描淡写地道:“那人吗?已然死了。”夏雨石陡地一怔,道:“死了?怎么会?”

雷去恶像是十分不耐烦,道:“伤重,自然死了,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夏雨石忍不住道:“大哥,九天大还丹乃是稀世灵丹,功能起死回生,你难道未曾用九天大还丹来救这位朋友的性命吗?”夏雨石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其实对于“伤重死了”这句话,也表示大有疑问。因为那伤者是他首先接触过的,他封住了伤者的要穴,使血不再流出来。

夏雨石也搭过那伤者的脉息,伤者虽然昏了过去,但是脉息却还不弱,是可以救得活的!

雷去恶一听,却笑了起来,道:“老二,你这话可讲得不怎么对。”

夏雨石听得雷去恶反责他话讲得不对,更是愕然之极,道:“大哥,你此言何意?”

雷去恶笑了起来,道:“你想想,九天大还丹若是真能起死回生的话,他受了重伤,理应自己先吞服大还丹才是,还来到了我这里作甚?”夏雨石不禁一怔,心中暗道:“是啊!”

的确,那人受了伤后到雷家堡来,一见到夏雨石,便将夏雨石当作雷大侠,要雷大侠救他,愿意以东西奉献,可是,他所奉献的东西中,却有九天大还丹在,这不是一件十分矛盾可笑的事么。然而,九天大还丹,可以起死回生,这又是武林中尽人皆知的事情,眼前这样的情形,似乎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那人身上所怀的九天大还丹乃是假的,所以那人才自己不加以服用的。

夏雨石心中隐隐感到,这件事其中一定有极大的隐秘,但是夏雨石同时也感到,雷去恶的神情,明摆着不想自己再多问这件事,是以他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向外慢慢走了开去。

他才走出了两步,便听得雷去恶叫道:“老二,你且站住。”

夏雨石站住了身子,只觉得左肩之上,突然有一股力道,压了下来。夏雨石陡地一震,但是他却并没有趋避,“啪”的一声,雷去恶的手,搭了上来,搭在他的左肩之上。夏雨石乃是武功修为极高的人,他自然觉得出,雷去恶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肩上,像是在他的掌下,按着无数跳突不已的小鼠一样,那分明是雷去恶的这一掌,蕴了极大的力道,只不过力道还蓄而未发而已。

夏雨石在那一瞬之间,心中的反感,实在是难以形容到了极点!

他和雷去恶、史金龙三人,结义兄弟之事,他一直感到自己的性格和两人十分不合,雷去恶威严过人,不苟言笑,史金龙则急功近利,计较名声,都和他淡泊至甘、不好争执不一样!但是,他却绝未看到雷去恶的本性,原来这等不堪,而且在一夜之间,暴露无遗,他不但自己觉得难过,而且还替I他心中最爱的一个人难过,因为他心中最爱的人,正是雷去恶夫人!

当下,他竭力压抑着心中的厌恶之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大哥,丨什么事?”

雷去恶“嘿嘿”笑了两声,道:“老二,今晚上的事,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你明白了吗?”

夏雨石沉声道:“大哥,常言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为人,光明磊落,为什么不能对人说。”

雷去恶的笑声,听来十分异样,他连笑了好几声,才道:“你听我说就没错,这件事,若是在武林中传了开去,嘿嘿,只怕雷家堡再无宁日,你我自然不怕,但是妇孺却难免糟糕了,你大嫂虽然也会些武功,总是麻烦,你难道也不为她想想吗?”

夏雨石一听到了雷去恶的最后几句话,他不禁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那一刹间,他几乎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只是不断地在问自己!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在这样的情形下,夏雨石对雷去恶的话,实在没有反对的余地了。他只是低声道:“我知道了。”

雷去恶的声音,听来十分阴森,他道:“我知道你一定明白的!”

按在夏雨石肩上的手,缩了回去,雷去恶的身形一闪,便已隐没在黑暗之中。而夏雨石仍然站着,过了许久,他才向前走出了几步。

这时,雷声更急,闪电也更粗了,夏雨石走得十分慢,他没有走出几步,一阵风过,哗啦啦一阵大雨,便已直淋了下来。

夏雨石绝无意去避雨,他反倒站了下来,任由清凉的雨点,用力地洒在他发烫的脸颊上。

他双颊之所以发烫,是因为他的心中,十分惊慌,他感到自己犯了罪,犯了见不得人的罪!

雷去恶的夫人胡雪芬,是武林名宿,阴阳神叟的女儿,夏雨石和她是青梅竹马的挚友,两人在二十年前,便曾私订终身,那时,他们的年轻虽小,但是却也十分认真。可是后来,事情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夏雨石远走他方,音讯全无,由阴阳神叟做主,胡雪芬才成了大侠雷去恶的夫人。

夏雨石在和他年轻时的情人重会之后,他自问绝没有做出什么逾礼的事情来,但是他心中对胡雪芬的爱念,却仍然丝毫不减。

需知古人拘礼,雷去恶是夏雨石的义兄,即使夏雨石心中有情,在他自己也认为那是非份之想,是不应该的,而刚才雷去恶又分明话中带刺,是以更令得他的心中,惶然之极!

他站在雨中,不一会儿,全身便全被雨水淋湿了,他伸手在脸上慢慢地抹了一下,将雨水挥去,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有人在低声叫他,道:“夏二叔,夏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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