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他这时,如果叫出天山妖尸所使的是“拙指”功夫,那么刚才何以不说?可知刚才是被天山妖尸逼得连讲话的机会也没有,这分明是大落下风了。天下武学,浩翰无匹,谁也不能尽知,不知这一两种古里古怪的武功事小,落在下风事大,雪山老魅为人何等机灵,他早已想好,自己就算吃个哑吧亏,也不叫人认为他曾在天山妖尸手中落过下风。
他在大叫了一声“好功夫”之后,又怪叫道:“老僵尸,你已拔了三箭头筹,也该轮到我来弄些功夫你看看了吧!”
天山妖尸“哼”地一声,道:“你来来去去,除了雪魂掌、冰魄功之外,还有什么花样?”
雪山老魅嘻地一笑,道:“那也不尽然,你看这是什么功?”他一面说,一面身形轻飘,已至墙头之上,向下落来。落到了地上之际,只有右足落地,左足卷屈,身子摇摇欲堕,十指微弯,倏地向天山妖尸抓了过来,不但姿势古怪,而且出手也是快绝。
天山妖尸“哈哈”一笑,衣袖扬起,运本身真力,将雪山老魅的一抓之势化去,道:“这是独足猥的樱食姿态,想不到却给你学来了,你总也算是一流高手,如何去学畜牲的样子?”
雪山老魅“哈哈”笑道:“你这话骂我不打紧,若是叫葛老妹妹听到了,那你可有得麻烦了!”
这时候,曾重父子等四人,除了看两人各展神通之外,简直连讲话的也余地都没有。这时,他们听两人相继提起“独足猥”和“葛老妹妹”来,心中更是骇然。
那独足猥乃是第一异兽,生就独足,力大无穷,爪可生裂虎豹,抓石成粉,是一个女魔头所养,那女魔头姓葛,名艳。早年在江湖上行走之际,可以称得上所向无敌。后来却为情所困自尽,但是却也只有传闻,谁也未能证实她真的死了。可是自此之后,却也未曾有人见过葛艳和独足猥的踪迹。
但如今从天山妖尸和雪山老魅两人的话中听来,这个女魔头显然还在世上,只不过隐居不出而已。这确是骇人之极的事情。
天山妖尸连声冷笑,道:“你的葛妹妹,如今也该叫葛老婆子了,如何在妹妹之上,加上一个老子,如此不伦不类?你怕她,我却不怕她!”
天山妖尸这一句式话才讲完,只听得远远地突然传来一声十分娇媚的声音,道:“是么?”
这两个字,飘飘忽忽,像是随风而来,偶然传到这两个字,听在众人的耳中,却又是十分清晰。天山妖尸的面色,陡地一变。
紧接着,又听得一下难听之极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声音极难形容,不像狠嗅,不像猪号,不如犬吠,不如虎啸,只觉得听了之后,毛发直竖,说不出来的舒服。
天山妖尸一听,又震了一震,身子突然后退,反手便抓,当他身子后退,反手抓出之际,还没有人可以知道他抓向什么人。
一时之间,曾重、张古古、白修竹三人,心中尽皆骇然,各自“呼”地向前拍出一掌。
他们三人,自然知道,如果天山妖尸要抓自己的话,终究是难以避得过去的。然而他们却也不能不出手自卫。三人相隔得本来就不远,三股掌力,自然而然地联成一气,向前疾涌而出。
就三人本就不是弱者,三人联手,掌力也足可将天山妖尸阻止一阻。但是,就在三人掌力,汹涌向前之际,天山妖尸的身子,突然向旁移了一移,竟避开三人的掌力,径向曾天强掠去。
曾天强大吃一惊,想要叫唤时,天山妖尸向前掠出之际,所带起的那股劲风,已几乎令得他闭过气去,如何还出得了声?
而曾重一见天山妖尸向儿子扑了过去,心中也自大惊,怪叫道:“冤有头,债有主。”
他出声怪叫,意思是要天山妖尸,不向曾天强下手,然而天山妖尸身法快绝,事实上,曾重只叫出一声,曾天强腕间一麻,便被抓去。
只听得天山妖尸发出了一声怪叫,道:“曾堡主,你要儿子,可带我女儿前来换赎!”他一面叫,一面身形已向上斜斜拔起。
等到他身子拔起了丈许左右时,他忽然“啊”地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来一样,身子竟在半空之中,陡地一凝!
他身子凝在半空的时间,当然极短极短,但是也可以使人看得出,他身子却在半空之中停顿了一刹那,就像一个人正在奔走之间,忽然想起要事,陡地停住了脚步一样,他功力之高,竟已到了这等地步,那的确是匪夷所思之极。
他身形一凝之后,带着曾天强,又突然疾落了下来,一起一落之间,只不过是眨眼的事,才一落地,便向曾重冲了过来,道:“你也跟我一起来!”
铁雕曾重在一见天山妖尸带了曾天强离去之际,心中大急,方寸已乱,及至忽见天山妖尸落地,心中大是错愕,也未及预防,突然手腕一紧,又被天山妖尸扣住!
天山妖尸出手扣住曾天强的脉门之际,用的乃是左手,但一将曾重扣住,曾重身子酥麻,已无反抗的余地。
他手臂一缩,将曾重托近了一步,竟将他们两父子两人,用一只右手抓住。
天山妖尸的手指,又长又细,这一抓住了曾重父子手腕,似乎还绰绰有余!
天山妖尸一举便抓住了曾重,张古古和白修竹两人,各自一声狂吼,但待向前扑来。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雪山老魅阴恻恻一笑,道:“老僵尸,你想反叛么?你忘了来曾家堡,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么?”
天山妖尸却并不回答,只是身子一躬,向后退去,口中喝道:“张古古、白修竹,你们两人若要保重性命,快助我擒住雪山老魅!”
张古古和白修竹两人,刚才连足了真气,是准备向天山妖尸出手的,乍一听得天山妖尸这样叫法,两人心中,不禁莫名其妙。
但他们究竟是老江湖了,略一转念间,便已明白!
他们知道,雪山老魅和天山妖尸两人,来到曾家堡,都是准备对铁雕曾重不利的。但如今,天山妖尸的女儿被铁雕强走,若是曾重丢了性命,那么他女儿白若兰也无从寻找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天山妖尸反倒保护曾重,使他不被人伤害了。
张古古和白修竹两人,早已蓄定了掌力,一想及此,微微一耸,那只白鹦鹉和碧眼蓝枭,一齐向上飞去,而两人的掌力,也在此际,向着雪山老魅,疾扬而出!
雪山老魅正面带冷笑,向前一步一步地逼了近来,两人的掌力一到,他身子一停,冷笑道:“你们可别上老僵尸的当,我葛老妹子已带着独足猥来了,你们听不到她的声音么?”
他一面说,一面衣袖倏地扬起,一股劲风,迎向两人的掌力。
两股强大之极的力道,半途相遇,发出了一声闷响,白修竹、张古古和雪山老魅三人的身子,各自晃了一晃,由此可知,张古古和白修竹两人联手,才堪堪比得上雪山老魅。
在三人对掌之际,天山妖尸带着曾天强父子,早已退到了围墙之后。雪山老魅的五个弟子,齐声怪叫,向前赶了上来,但是他们的身法,怎及得天山妖尸之快?等他们赶到时,天山妖尸身形拔起,已向墙上落去。
天山妖尸一手提着两个大人,可是却像是轻若无物一样,眼看他拔起了一丈五六高下,已经可以落到墙头之上了,忽然听得墙头之上,传来一声十分动听的娇笑之声,道:“咦!怎么就走了?”
旁人听得那一下娇笑和一句十分俏软动听的话,可是天山妖尸却觉出,随着这句话,有一股阴柔之极的力道,当头压了下来!
天山九妖尸怪叫一声,知道自己终于慢了一步,左手一翻,一掌向上托了上去,掌风如雷,轰然有声,而他的身子,也向下疾落了下来。
只听得墙头之上,又传来了“咯咯”一笑,道:“老僵尸,多年不见,你还是这等火爆脾气?未见面便发掌,这算是什么礼数?”
随着讲话声,只见墙头之上,人影一闪,已多了一个人。
而天山妖尸落地之后,雪山老魅“哈哈”一笑,不再和白修竹、张古古两人动手,退了幵去。
众人一齐抬头向墙头上看去,要看看能将天山妖尸拦了下来的是什么人,而那娇笑声,却早已给人一个印象:来人一定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可是,当众人抬头向上一看时,却又不禁为之大大愕然!
只见墙头之上,站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就算是美貌,那也一定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只见她白发如银,满面皆是皱纹,枯瘦不堪,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她的声音,竟还这样动听。
一时之间,不要说曾重等人发呆,便是雪山老魅和天山妖尸两人,也不禁一怔。
只听得那地老妇人“咦”地一声,道:“你们眼光光地看我做什么啊?”
雪山老魅吸了一口气,道:“老大,葛妹子,这……是你么?”
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惑,显示他记忆之中的魔姑葛艳,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老妇人叹了一口气,道:“岁月不饶人,我确是变了,你一点也认不出来了么?其实,也只不过三十年的时间,你真的一点也认不出是我来了么?”雪山老魅和魔姑葛艳两人的感情极好,有一个时期,人人都以为他们要论及婚嫁了,但是魔姑葛艳却另有所属,是以两人兄妹相称。
这时,雪山老魅的目光,在墙头上扫来扫去,想在墙头上那老妇人的身上,找出昔日艳光照人的葛艳的影子来。
他看了好一会儿,依稀认出了昔年葛艳的一些影子,但是却仍然不能肯定。只不过他想到,刚才自己曾听到那只独足猥的吼叫声,这独足猥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异兽,怎会是假?
他长叹了一声,道:“葛妹子,的确是岁月不饶人啊,若不是因绿际会,我们这一辈子,只怕也不能再见面了!”雪山老魅人虽然邪得可以,但是无论他如何邪,总是会有感情的,他想起数十年,和魔姑葛艳并驰原野,那时是一个青春貌美,一个是翩翩少年,只当此生此世,永无穷尽。可是如今,一转眼间,两人却都已给鸡皮鹤发,垂垂老去,就算武功绝顶,也不能百年不死,简直就像一场梦,快要做醒一样,心中也不禁大是凄然。
这时,张古古等人,已经知道在墙头上出现的那个老妇人,竟就是魔姑葛艳,心中的吃惊,实在是难以形容,想不到一日之间,久已隐居不出的三大魔头,竟会齐集曾家堡中!
只见葛艳在墙头上,竟凌空一步,跨了出来,她一脚踏定,另一脚跟着跨出,身子却又并不向下直跌下来,而是下落之势,十分缓慢,竟像是天空中有着一度无形的阶梯,在供她缓步而下一样。
转眼之间,葛艳便已在地上站定,雪山老魅向他五个弟子喝道:“快去参见葛师叔!”
那四个大头人,和那又高又瘦的女子,一齐向前行礼,葛艳大刺刺地受了礼。
葛艳向五人打量了一眼,道:“你几个弟子,筋骨都不错啊。”
雪山老魅面有得色,道:“全是不成材的东西,何值一提?只不过这四个人,乃是雪山之中的一头灵猿,和猎人交合所生,天生异禀,神力过人,却是非同凡响的。”
那四个大头白衣人,一点也不以为自己是猿人而可耻,反倒挺胸凸肚,十分得意。
曾天强听得雪山老魅如此说法,心中才“啊”地一声,心忖:难怪自己看来看去,这四个大头人都只有七分像人,原来他们当真是半人半猿的怪种!雪山老魅又道:“葛妹子,当年你自尽的消息传出,我痛不欲生~”葛艳一扬手,道:“这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提它来做什么?”
雪山老魅对葛艳十分听从,忙道:“是,陈年烂账,不必提了。”仿佛刚才提起陈年烂账的绝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一样!
葛艳的目光,缓缓在众人的面上扫过,在曾重父子的面上,略停了一停,笑道:“咦,我们到这里来,是做什么来的,老僵尸,你既抓住了曾堡主,何以还不下手,有何用意?”
雪山老魅笑道:“老僵尸的女儿被大雕劫走了,他若是杀了曾重,怎能再见女儿?”
葛艳“啊”地一声,道:“老僵尸,那可以说是遗憾之极了,我数十年为出江湖,一出来,第一个敌人,竟然是你。”
天山妖尸寒着一张怪脸,冷冷地道:“是么?”
葛艳道:“我看你带着这两个人,绝不是我的敌手,你还是先求自保的好。”她身子一耸,白发飞扬,已向前掠出几步。
天山妖尸落地之后,始终站在墙脚之下不变,一见葛艳向他掠了过来,他手臂陡地一震,将曾重父子两人,向上疾抛了起来。
铁雕曾重究竟也是武林中一流人物,他刚才在其不意之间,被天山妖尸扣住了脉门,是以全身无力,摆布由人。
这时候,他一被天山妖尸抛向天空,身形立时灵活,一声长晡,身子一挺,首先长臂一舒,在半空之中,抓住了曾天强,接着,真气猛地一提,又向上拔高了五六尺,只听得天山妖尸急叫道:“快走!”
曾重也知道,此际若是不走,只怕再也没有别机会了。
就算天山妖尸要自己走,也不是好意。然而,这曾家堡乃是铁雕曾重,毕生心血所创下的基业,数十年来,一草一木,一砖一石,莫不经他苦心经营,此际若是一走,那当然是再也见不到曾家堡的了,要他说走便走,当真谈何容易!
这时候,铁雕曾重如果毫不犹豫,提气便向围墙外翻出去的话,他是足可以逃走的。但是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犹豫间,真气一个提不住,非但未能翻出围墙去,反倒向下沉了三尺。
只听得天山妖尸又大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不走做什么?”他双掌一齐向上扬出,“呼呼”两股掌风,又将曾重父子两人,涌高了三尺。然而,在这时候,葛艳已一声怪笑,手扬处,只见大蓬银光,突然从她的衣袖之中,迸射而出,乍出之际,还只不过如一股银虹,但陡然之间,却散了开来,成为一围银云。
那一围银云,向天上扬去,银光闪闪,不可逼视,竟不知什么物事。等到众人看清,那原来是一张薄如蝉翼,银光闪闪的大网时,那张大网,早已将曾重父子两人罩住。
只听得雪山老魅尖声叫道:“葛妹子,这是冰魄仙子的神网,如何……如何会在你手中的?”他在讲这两句话的时候,声音神情,尽皆激动之极。
葛艳手臂一收,已将曾重父子两人,从半空之中,直拉了下来。那网的孔眼甚密,但是还可以看到,曾重父子两人,正在网中竭力挣扎,只不过他们越是挣扎,那冰魄神网却也收得越紧。
葛艳将网向肩上一抛,道:“老魅哥,你们师徒,替我看住了这三人,我去领功,你不会怪我么?”
雪山老魅忙道:“当然不会,只是这网……”
他一句话未讲完,天山妖尸十指齐张,向葛艳扑去,雪山老魅一声呼晡,向前迎去,两人身形飘忽,立时恶斗起来。而那四个大头人,则怪叫连声,向张古古、白修竹迎了上去。
张古古一面骂,一面还手,那四个人的气力十分大,而且皮坚肉韧,硬挨上几掌,竟全然不放在心上,张古古和白修竹两人,一时之间,倒也无可奈何。而在双方激战间,葛艳负着曾重父子,“刷”地蹿上了围墙,足尖只在围墙之中,略略一点,便已飘然而下,身形起伏,向前疾掠而出。
铁雕曾重和曾天强两人,一被冰魄神网网住,便觉得如同置身在冰窖一样。及至他们越是挣扎,网越缩得紧时,寒气刺骨,袭入体内,简直已和被一块大冰凝住,完全一样。
曾天强早已讲不出话来,曾重运气护身,一面还要照顾儿子,也是牙齿得得打震,他只觉得有人负了自己在飞奔,至于负着他们的是什么人,他却也不知道。
过了半个时辰,铁雕曾重才觉出奔出之势,已停了下来,接着,身上突然一松,眼前银光迸耀,便已被人从冰魄神网之中,抖了出来。
曾重一个翻身,趁机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只见葛艳已收起了“冰魄神网”,正冷冷地望着他。曾重单掌当胸,道:“葛朋友,你原来也是来取曾某人性命的么?哈哈,曾某人不知何德何能,竟然劳动了这么多一等的高手,来取曾某人之命!”
天山妖尸、雪山老魅、魔姑葛艳,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来到曾家堡取曾重的命?除了这三个绝顶高手之外,何以连黑骷髅稽阳这样的人,也介入其事,曾重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这时,他自忖不是葛艳的对手,就算死了,也要弄个明白,所以他才如此说法的。
怎知葛艳却不回答,仍是冷冷地望着他,过了片刻,才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来,“啪”地丢在地上。
葛艳道:“这里是两张人皮面具,精巧无比,你们两人,戴了之后,足可改容易貌,从此隐名埋姓,再也别在江湖上走动,还可保住性命!”
铁雕曾重实是做梦也想不到,葛艳忽然会讲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葛艳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葛艳用冰魄神网将他们父子两人,从曾家堡中带出来,是为了救他们父子两人么?然则,魔姑葛艳有目的而来,目的是为杀他,为什么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呢?
一时之间,铁雕曾重的心中,实是充满了疑惑,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葛艳在话一讲完之后,顿了一顿,又道:“若你不听我言,死无葬身之地。”
曾重急叫道:“葛朋友一”可是他才叫了一声,葛艳的身子便已经向夕卜,滑出了三五丈,曾重再叫时,葛艳已经转过山角不见了,曾重明知追不上,只是站着发怔。
曾天强一被从冰魄中抖出来时,人已在半昏迷状态之中。
而如果不是他父亲在冰魄神网中,不断将内力逼入他体内的话,只怕他早已冻死了。
他跌了出来之后半晌,才缓过气来,身子仍然坐在地上。然而葛艳所讲几句话,那却是清清楚楚,听在耳中。
他见到葛艳才离去,才问道:“爹,这……老妇人是什么人?”
曾重沉声道:“是三十前,名震武林的魔姑葛艳。”曾天强心中更奇,道:“你识、得她么?她为什么要放我们?”
曾重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我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也不知她为什么要放走我们。”
曾天强挣扎着站了起来,将那包东西,拾了起来,解开一看,果然是两只制作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他到了乃父面前,道:“爹,这果真是两只面具,我们刚好一人一只一”曾天强才讲到这里,曾重便陡地转过身来,大声喝道:“闭嘴!”
曾天强突然听到父亲发出了如此霹雳也似的怒吼,不禁吓得直跳了起来,连忙向后,疾退了几步,只见曾重的虬髯,根根倒竖,显见得他心中已然怒极。只听得他道:“我一生闯荡江湖,掌下刀下,也不知击毙了多少人,一生敬重的是不畏艰难不畏死的汉子,卑视的是缩头藏尾的小人,我既是武林中人,横死在他人之手,只好自叹技不如人,畜牲你怎敢叫我去隐姓埋名,过那见不得人的日子?”
曾天强眨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曾重呆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我定然要与曾家堡共存亡,这两只人皮面具,你留着自己一个人用好了。”
曾天强一挺胸,道:‘爹,如此一来,我不是成了藏头露尾的小人了么?“曾重的声音,柔和了许多,道:”你与我不同,你若是和我一起赴难,壮则壮矣,但是我们死得不明不白,深仇难报!"
曾天强心如刀割,他自一出生以来,过的是顺顺利利的日子,只当曾家堡名扬四海。
自己的父亲,受尽武林中人的崇敬,再也想不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父子两人,会到了这般的绝境!
他只觉得心血沸腾,恨不得在刹时之间,自己变得有通天彻地之能,以应付一切。
然而,这岂是心中激怒所能得到的?
曾重的面色一沉,道:“戴上,你将人皮面具戴上广曾天强犹豫了一下,双眼之中,泪水迸流,默然无言地戴上了一只人皮面具。
他在戴上人皮面具之后,便变成了地个面对面色苍白的中年汉子,但是接着,却看到曾天强的面色,变得微红起来,曾重心中一呆,仔细看去,才看出那人皮面具,薄得几乎透明,是以面色变化,仍可看得出来,若不是凑近细查,当真是天衣无缝。
曾天强涨红了脸,道:“爹,你是要我忍辱偷生了?”
曾重道:“是,要你忍辱偷生,要你远走他乡,要你为我报仇。”
曾天强道:“那么,我们的仇人,究竟是谁?在一个圆圈之中点三点,那又是什么意思?”
曾重一听得曾天强如此问自己,面色大变,一个转身,径向前奔了过去,一面奔,一面大叫:“你听我的话,便是孝子,仇人是谁,只要你不死,迟早会知道的,此际仇人的武功,在你之上千倍万倍,你问明了又有什么用处?”
曾天强眼看父亲越奔越远,奔出的方向正是曾家堡所在的方向,他知道父亲赴死之意已决,而到了曾家堡之后,即使有天山妖尸护着他,又焉知没有别的高手,再寻上门,总之是凶多吉少了!
他想到悲恰处,气血上涌,陆然之间,“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人也陆地向后退出了一步,坐倒在地。他一坐倒在地便再也没有力道爬起身来,只是心中阵阵发痛。
过了半晌,只听得一阵啼声传了过来,曾天强勉强抬起头来,只见到一个腰悬长剑的白髯老者,气度雍容,神光照人,正向前驰了过来。
那老者一见到曾天强,便陡地勒住了马缰,问道:“朋友何以身受重伤!”曾天强闭上了眼睛,也懒得回答他。那老者翻身下马,到了曾天强的身前,伸手在曾天强的脉上一搭,道:“重伤得很啊,我这里有一粒丹药,朋友,你服了下去,便可无事了。”
曾天强一呆,睁开眼来,已见那老者托着一粒丸药在手掌上,曾天强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者淡然一笑,道:“老夫姓宋,名茫。”
曾天强一听,“啊”地一声,道:“九元剑客宋茫大侠!”他叫了一声,陡地想起,宋茫侠名远播,武功又高,何不请他到曾家堡去,助自己父亲一臂之力!他忙气急败坏地道:“宋大侠,你快,快,快到曾家堡去,快到曾家堡去。”
九元剑客宋茫一呆,道:“咦,朋友你怎知我是要到曾家堡去的……”他一句话才讲到这里,心中便自一凛,立即住口,问道:“你到曾家堡去做什么?”
九元剑客宋茫道:“老夫有一件事,要向曾家堡堡主请教?”
九元剑客宋茫在讲这句话时,寒着一张脸,显然他所谓“请教”也者,绝不是什么好事。曾天强心中大是愤慨,猛地扬手一拂,将那粒药丸拂到了地上,尖声道:“你去吧,你去吧!”
他一面叫,一面口角自鲜血狂涌。
宋茫“哼”地一声,道:“朋友你既不识好歹,老夫就此告辞!”
他身形斜起,上了骏马,又向前飞奔而出。曾天强望着宋茫的影,心想到他一到曾家堡中,父亲自然又多了一个强敌,更是凶多吉少了。
刹时之间,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突然胸口一闷,竟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才觉出有阵阵清凉之风吹来,使人感到十分舒服,但是“呼呼”风声,却又十分刺耳,曾天强定了定神,"开眼来,只见两只大雕,正站在自己的身前。
曾天强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莫非还未曾醒过来,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么?要不然,早已振翅远去的大雕,怎会在自己身边呢?
可是他在摇了摇头之后,那两头大雕,却各自吭声鸣叫了起来。曾天强心中又惊又喜,一时之间,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突然跃起身来,揽住了一头大雕的头颈。
他从小和那几头大雕一起长大,虽然人禽有别,但是曾天强和那几头大雕间的感情,却犹在曾重之上,这时倏地昏绝之后醒来,看到了大雕,犹如见到了亲人一样,不禁悲从中来。
如果那两头大雕是人的话,那么曾天强或者忍住了还不会哭出声来,但如今他却是不怕大雕会笑他,一揽住了大雕颈,便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不几声,只听得呼呼风声,那头大雕突然振翅向上飞了起来。曾天强吃了一惊,等他向下望去时,离地已有三五丈高下了。曾天强忙道:“你们做什么?”
那两头大雕只是发出了急骤的鸣叫声来。曾天强听出他们是在叫他不要挣扎,曾天强幼时,也时时被大雕负向半空,因之他很快就定下神来。
一头大雕越飞越高,另一头则在丈许下面跟着,像是怕曾天强万一跌了下来时,可以将他接住。
曾天强定下神来之后,叫道:“咱们可是回曾家堡去么?快回曾家堡去,又有一个敌人去了。”但是他只叫了几声,便发现那两头大雕,显然不是带他回曾家堡去。这时,他身在高空,向下看去,远远地可以看到曾家堡。
曾家堡的房舍褛阁,看来就像是小孩子们用泥沙堆出来的一样,那个广场,看来只不过尺许见方,在广场之上,似乎有几个黄豆大小的人在走动,也根本没有法子看得清那是什么人。
曾天强只叫道:“快回去!快回去!”可是那两头大雕,健翅振动,越飞越远,转眼之间,曾家堡便已看不见了。见山峰起伏,绵绵不绝,像是绝无止境一样。
曾天强内伤甚重,本就没有什么力道,高叫了半晌,更是气喘不已,也只得不再出声。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只听得下面,又有向下雕鸣之声,传了上来,那两头大雕,也开始向下降去。
转眼之间,离两座耸天的峭壁,越来越近,那两座峭壁,简直就像是屏风一样,直上直下,山石漆黑有光,平滑无比。
两座峭壁之间,约有两三丈宽狭,乃是一个石壑,当那头大雕一进入绝壑之际,曾天强便觉得眼前陡地一黑,像是进人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只觉得阴气森森,阵阵寒风,自壑底倒卷了上来,令曾天强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大雕越降越下,绝壑之中也越是黑暗。
突然间,曾天强看到,在绝壑的底部,有一圈火光,渐渐地,他看到那一圈火光其径足有丈许,在火光之外,有许多东西正在蠕蠕而动,也看不清是什么。而火光之内,则有一个白衣少女,正在仰首上望。曾天强一看到那白衣少女,心中正在一动间,大雕已束翅下降,陡地在地上停了下来。曾天强勾住雕颈的双臂早已酸麻不堪,一落地,便双手一松,在地上滚了一滚,勉力抬起头,只见那白衣少女,果然便是天山妖尸的女儿白二曾天强“哼”地一声,道:“你在这里?”
白若兰面带薄嗔,道:“还好说,还不是那几头扁毛畜牲将我带到这里来的,你来了正好,快令它们将我送出这里去!”
曾天强一声冷笑,道:“曾家堡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父子两人,却来曾家堡生事,你想出这绝壑,只怕难了。”
白若兰道:“你不令那四头雕将我带出去,我便……”她一面说,一面便手向曾天强抓来,曾天强此际,正好挣扎着要站了起来。可是他内伤太重,本来是绝站不起来的,但他又不愿在白若兰面前示弱,猛地一挺身,虽然给他站直了身子,但是“哇”地一声,胸口一甜,却又是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那一口鲜血,喷得十分远,直洒出了火圈之外,刹时之间,只听得火圈之夕卜,刹时之间,传来了一阵爬搔之声,但曾天强在喷出了这一口鲜血之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而且火光闪耀,要隔着火光看事物,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也曾看到那阵爬搔之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身子一晃,重又“咕咚”一声栽倒。他倒在地上,只听得白若兰“啊”地一声,道:“原来你受伤了?”
曾天强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羞惭,硬着头皮道:“受伤了干你什么事?”他一面说,一面竭力想自己清醒,猛地摇了摇头,等到他可以看清眼前的东西时候,所看到的,竟是一张美丽之极,天真未泯的俏脸,离他只不过两三尺远近,剪水双瞳,黑白分明,正一眨地望着他。
曾天强“哼”地一声,赶忙转过头去。他又听得白若兰道:“你受伤了,不能不治啊!”
曾天强喘着气,道:“你别假惺惺了,你……们若不到曾家堡生事,我怎会受伤?”
白若兰“咦”地一声,道:“你这人太不讲理了,到曾家堡生事的又不是我,那是我阿爹,而我阿爹要杀的也不是你,只不过是你的父亲,我跟了前来,是来看看曾重是不是该死,你将事情推到了我的头上,这算是什么?”
曾天强听得白若兰这样说法,不禁呆了半晌,难以答得上来。
当然,他心中只觉得白若兰所讲的话,是不通不通又不通之极的。但是他却又难以辩驳,因为白若兰的话,也自有歪理在的。
他呆了半晌,才冷冷地道:“父子血肉相连,你父亲要害我阿爹,我便与你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白若兰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像是不明白曾天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样,过了片刻,才道:“如此说来,你如今受了伤,我非但不应该救你,还要趁你受伤,将你打死么?”
曾天强一咬牙,道:“理应如此!”
白若兰现出了茫然神色来,道:“可是那是为了什么啊,我与你相识不久,而且一直以为你是好人,我为什么要打死你呢?”
曾天强转过头来,望着白若兰,过了好半晌,才道:“因为你父亲要杀我阿爹。”
白若兰摇了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其实,我爹要杀曾重,也是为了铁雕曾重该死一”曾天强一听白若兰这样说法,不禁怒斥道:“住口!”白若兰道:“是啊,和我阿爹在一起商量的,还有几个人,他们长手老怪、红袍真人等人,他们全说铁雕曾重该死。”
曾天强听了,心中又不禁暗暗吃惊,因为那长手老怪、红袍真人,虽然不如天山妖尸那样厉害,却是邪派之中,一等一的人物,如此说来,曾家堡的敌人,竟比自己想象之中更多了!
曾天强呆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可说出所以然来?”
白若兰摇了摇头,道:“我也未曾在意去听,我只是听得,好像有一个人要他们这样做,啊哈,他们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可好玩得很。”
白若兰笑得十分甜,但是曾天强却恨不得号啕大哭,他道:“我知道,是这样,是不是?”
他一面说,一面扬起手来,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圆圈,又点了三下,白若兰拍手道:“正是如此,这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
曾天强道:“我不知道,你可知道么?”
白若兰扫兴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但由此你可知道,事情和我阿爹,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曾天强望了白若兰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白若兰的情形,似乎不论什么事,都不放在她的心上一样,那两个瞎子杀了追风剑宋然,她可以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她父亲到曾家堡去生事,她却像是全然没有干系,看她的样子,像根本不知道世途险恶,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白若兰右手在左手衣袖中一探,取出了一颗蜡丸来,道:“这是我阿爹炼制的伤药,名称很长,我也记不清楚,你吞了它吧。”
曾天强本待不接,可是一则,他胸口又在阵阵发甜,眼看又要口喷鲜血;二则,白若兰的面上神情,十分诚恳,使人不能不接受她的赐予。
曾天强叹了一口气,将那颗蜡丸,接了过来,用力捏破,只见里面乃是三粒其色殷红的小丹,他将之倒入口中,立时顺津而下。
刚开始时,他还不觉得怎样,但是过了半晌,便觉得有一股寒浸浸,凉飕飕的寒气,自丹田而生,顺着奇经八脉,四下散了开去,转眼之间,他整个人竟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
曾天强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向白若兰看去,只见白若兰正站在火圈边上,手中执着青荧荧的追风剑,在向外不断刺着,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曾天强道:“白姑娘……这药丸吃了之后……何以冷得发……震!”白若兰回眸一笑,道:“是啊,给你一说,我倒记起来了,这伤药本就叫做‘三寒还魂续命保气丹’,是采三种至阴至寒的物事炼成的,你只管放心好了,我要害你,还用给你毒药吃么?”白若兰这样一说,曾天强更是不好意思之极,而且他冻得两排牙齿,得得打震,就算是要说些什么,也无从说起的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曾天强身上的寒意,才渐渐地消去,寒意消了一分,他精神便好了一分。这时候,他才知道白若兰给自己服下的,果然是还魂续命,罕见的灵丹妙药。
他只看到四头大雕,不断地飞上飞下,将许多祜枝,投到了火圈之上,使得那一圈火,始终保持着熊熊的火头。曾天强身上的寒意消散之后,霍地站了起来,痛苦若失。
他呆了一呆,才道:“多谢白姑娘赠药之德。”他自傲自大的脾气仍是改不了,一开口不说“相救”之德,而只说“赠药之德”,将一件大事,化作了似乎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白若兰又转过头来一笑,显是绝不在意,只是道:“你好了么,你来看,这些五色琵琶蝎,只怕你从来也未曾见过哩。”
曾天强一怔,心想什么叫作“五色琵琶蝎”?
他向前走出了几步,来到白若兰的身边,向火圈之外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由自主,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只见在火圈之外,爬满了手掌大小,五色斑斓的蝎子!
那些蝎子的身子,又肥又扁,看来就像是琵琶一样,但是尾钩高峰,形态丑恶之极。看这些蝎子的情形,像是十分畏火,离开火堆,约有尺许,但是却又挤挤推推,毒涎不及,腥气扑鼻,当真令人作呕。曾天强只看了一眼,连忙后退了一步,“哼”地一声,道:“这样丑恶的东西,还亏你看得津津有味!”
白若兰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丑确是丑了些,但是这东西我却不敢捉,要不然,若是捉上百儿八十条,却是大有用处。”
曾天强道:“什么用处?还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要来炼什么害人的物事!”白若兰“咯”地一笑,神情之间像是十分得意,道:“你这可想错了,我知道有一个武功十分高的高人,正在炼一炉灵药,就是少了这味五色琵琶蝎,若是有人送了去,他大功告成,那送蝎子的人,定然可以得到极大的好处了?”
曾天强心中一动,暗忖:白若兰乃是天山妖尸的女儿,她说那人“武功极高”,那人自然是非同小可的高手了!他忙问道:“那人是谁?”
白若兰道:“那人是一”她只讲到了一半,便歉然一笑,道:“我倒几乎忘了,那人脾气古怪,最不喜欢就是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说一有人提进他的名字,即使在万里之外,他也会打喷嚏,而他一打喷嚏,便要思索是谁在提起他,他又要离开去将那人杀死,所以,我也不敢提起他来。”
曾天强听白若兰咭咭咯咯讲来,他越听越是心惊,心想刚才白若兰说什么要炼一炉灵药,自己还当那人是炼药济世的高人,却不料如今一听,竟是一个行为邪恶之极的魔头!
本来么,像天山妖尸的女儿这样的人,也不会和什么正派中高人来往的。曾天强鼻子眼中,发出了几下冷笑之声,分明是对白若兰心存卑视。白若兰“咦”地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看不起他老人家么?你胆敢看不起他?连我父亲也不敢开罪他哩。”
曾天强道:“那又怎么样,你父亲本就不是什么一一”他本来想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但是他总算也知道,当面骂人家的父亲,大是欠礼,因之停了停口,才道:“他也不是什么使人尊敬的人物。”
白若兰冷笑一声,道:“你口气倒大,天山东南,我阿爹什么都不怕,天山西北,他却忌惮两个人,一个便是那一”白若兰伸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又连点了三下。
曾天强看到这种手势,已有许多次了,但是那代表着什么,他却始终不知道,他忙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不说?”
白若兰听了之后,呆了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却仍是一言不发。
在曾天强的印象之中,白若兰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连杀了追风剑客宋然这样大的事,她都敢硬揽到自己的身上来,可是对那个“圆圈加三点”,她却似乎也感到十分之害怕。
曾天强不再问下去,道:“还有一个呢,是什么人?”白若兰伸出手去,用追风剑的剑尖,挑起了一只蝎子来,扬了一扬,又将之“啪”地一声,抛到了地上,道:“有一个,就是要这种蝎子的那位老人家,其实他们两个人一”白若兰讲到这里,却又停了口。
曾天强急问道:“他们两人怎么样啊?”
白若兰摇了摇头,却不向下讲去。
曾天强在江湖上走了一遭,已经知道自己心目中以为是武林泰斗的曾家堡,实际上只不过是武林之中许多门派中的一个而已。
而比曾家堡武功高的高人,世上不知还有多少。以前,一直只当天山妖尸已是邪派中的绝顶人物,除了佛道两门的几个绝顶高手之外,只怕他不会再忌惮什么人了。直到此际,他才知道大谬不然,天山妖尸对于这些高手,却并不害怕,怕的只是天山西北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曾天强以前,闻所未闻,而这时,他知道其中一人,正是快将数十年来曾家堡在武林中的声威毁去,要使他父子分离的人!
他自然急于知道有关这两人的一切,忙又问道:“这两人怎么了?你何以说到一半,便自不说了?”
白若兰无可奈何地一笑,道:“你怪不得我,连我爹见了他们都怕,我怎敢在他们背后,胡言乱说?你若要知道他们的情形,自己去见他们不就行了么?”
曾天强怒道:“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们?”
白若兰的面上,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来,道:“咦,这倒奇了,你不想报杀父之仇了么?”
曾天强一听,心中犹如被利剑刺了一下一样,几乎直跳了起来,道:“胡说,我爹死了么?”
白若兰道:“活不了哩,我看是绝活不了哩!”
她在讲这几句话之际,绝无丝毫可惜遗憾之意,轻描淡写,不但像是铁雕曾重已经死定,而且还是死有余辜一样。
曾天强更是大怒,喝道:“住口!”
白若兰睁大了眼睛,道:“他是必死无疑了,你冲我瞪眼睛又有什么用,你想,他能敌得过我爹,能敌得过雪山老魅,能敌得过魔姑葛艳、长手老怪、红袍真人这许多高手么?”
曾天强仰天一笑,道:“这你可料错了,你被大雕含走,你父亲还敢碰我父亲么?他不但不敢碰我父亲,还要好好保护他哩!”
白若兰呆了一呆,发出了轻轻的“啊”地一声,立时现了十分忧戚之容来。
曾天强见自己讲得白若兰无话可说,仿佛他已胜过了白若兰一样,更是得意,又大声道:“讲到魔姑葛艳,她用冰海冰礁岛主冰尚的冰魄神网将我和父亲两人一嗯……这个……带了出来,免得雪山老魅与我们动手!”他在讲到“冰魄神网”之际,想及自己父子两人被神网带走的狼狈之处,所以“这个”了片刻,将一个“网”字略去。
白若兰对于曾天强这番话像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抬起头来,道:“如此说来,我一离开,我阿爹便在与他们为敌了……但我阿爹也不是他们的敌手,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曾天强见她一面说,一面抬头看去,也跟着抬头向上,只见两面,峭壁如镜,猿猴难以攀援,白若兰又有什么法子离得开去?
他得意洋洋,道:“你有本事上得去么?”
白若兰根本未曾听到他的揶揄之词,只是道:“我要快些回到曾家堡去,不能再在这里了。”
她连讲了两遍,身子突然向上拔了起来。
她身子斜斜微向上去的势子,却又并不是十分快疾,她突然之间,冉冉而起,实是将曾天强吓了老大一跳,失声惊呼了一下。
白若兰的身子,向上拔起了丈五六许,已到了峭壁之旁,只见她背贴在峭壁之上。
白若兰身子却不上不下,而她的手足,又绝无攀援蹬地之处,就像是石壁之上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将她的娇驱吸住一样。
曾天强呆呆地望着她,心中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白若兰却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她紧贴住了峭壁,向上看去,峭壁更是高得可以,她紧蹙双眉,道:“你将这四头大雕唤下来,叫它们再将我带回曾家堡去吧。”
曾天强道:“你一到曾家堡,我父亲便等于多了一个强敌,少了一个帮手,你想我会命大雕送你回去么?”
白若兰像是在事前,绝未想到这件事一样,而这时曾天强说了,她也只是呆了一呆,道:“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你阿爹反正是难免一死的了,多一个敌人少一个帮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曾天强气得连声冷笑,道:“你有本事,就自己攀上壁去好了。”
白若兰道:“那只不过慢了一点而已,我看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话一说完,身上贴着石壁,突然又叫“刷”地向上提高了丈许。
而这一次她身子提高之后,手中的追风剑,“霍”地挥出,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剑尖没了入岩石之中,足有七八寸深。
这样没入岩石中的一柄长剑,变成了极好的借力之点,白若兰身子微屈,手仍握住了剑柄,足尖在剑身上一点,人向上疾弹了起来,而当她人弹起之际,“铮”地一声,却又顺手将剑拔了出来。
这一次,有了力道可借,白若兰足足弹起了两丈高下,才又听得一下金石交鸣之声,那柄追风剑又插进了岩石之中。
曾天强一见白若兰用这样的方法攀上峭壁去,只怕不消半个时辰,便可以上峭壁了,如果真的给她回到了曾家堡中,那父亲的处境,自更然是不妙了!
他一时情急,撮唇长晡,那四头大雕本就不断地绝壑之中起落,这时恰好有一头在束翅而下,陡然之间,听得曾天强的晡声,身子一转,双翅展开,发出一下怪啸声,便向白若兰撞了过去。
白若兰背贴着峭壁,直待再次上升,突然那头大雕猛扑了过来,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实是没有考虑的余地,陡地一扬手,手中的追风剑,幻成一道青虹,向前疾挥了出去。
那大雕早通人性,一见青荧荧冷森森的一道光芒迎了上来,连忙后退。
大雕进退之间,轻快捷逾闪电,在白若兰的剑势,大雕原也可以从容避了开去的。可是这时,却在绝壑之中!
那绝壑两面全是峭壁,当中只不过两三丈宽狭的空间,那头大雕一见剑光迎了上去,仓皇后退,那一面的翅膀,却已碰到另一面峭壁之上。
那一碰,令得大雕的退势,突然一阻,而白若兰手中的追风剑,却又是武林之中罕见的利器,剑尖“刷”地在大雕的右翅中间划过。
那头大雕发出了一下惨鸣之声,半只右翅,已断了下来,右翅一断,那大雕再也不能在空中存身,沉重的身子也跌了下来。与此同时,白若兰因为发剑之时,真气外泄,一口气提不住,身子也向下落了下来。
她一面向下落,一面还想在半空之中,用追风剑止住自己下落之势,然而,在绝壁之上所发生的憷目惊心的事情,却将她吓了一大跳,以致她一直落到了地上,连忙一点足尖,跃进了火圈之内。
原来那头大雕,一向绝壁之下跌去,本来围在火圈之外的毒蝎,起了一阵骚动,一齐向大雕拥了上去,去势快到了极点!转眼之间,那头大雕的身子,就像是披了一件五色斑斓的外衣一样。
而一开始之际,那头大雕似乎在还在挣扎,便紧接着便一动也不动,显然已是中毒死去。而跟着,咀嚼之声大起,爬在雕身的毒蝎,正在大快朵颐,而未能爬得上去的,则拼命挤着想爬上去。
曾天强一见那大雕断了右翼,向下落之际,心中已然又惊又怒,这时,他眼看自己心爱的大雕,竟然被毒蝎恣意在嚼吃,心中的难过,实是难以言喻,他睫地转来身来。
曾天强一转过身子来,便看到了白若兰,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一声怪叫猛地向前扑了过去!
白若兰向后退了一步,横剑当胸,追风剑发出闪闪的青光,自然而然便将曾天强的前扑之势止住,曾天强在离她三四尺处站定,厉声道:“你……你这妖女,你……”他双掌一齐狠狠地向前推出!
在他双掌向前推出之际,他身子已向侧转了一转,因之那两掌是推向白若兰身侧的。可是他双掌一出,白若兰却跟着转过了身来!
曾天强眼看和自己一齐长大的大雕,在断翼之后,又受毒蝎噬身之痛,心头恨极,那向前拍出的两掌,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去势极其猛烈。
当白若兰将身一转之后,曾天强向她腰际拍出的两掌,又变得向白若兰的胸前攻出,而白若兰横剑当胸的姿势未变,曾天强那两掌,等于是向精光射目的追风剑剑刃之上推了出去一样!
曾天强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吃一惊,因为照目前这样的情形来看,他推出的两掌若是使出,非但未能伤白若兰,而且自己的双掌,砸在剑刃之上,非一齐废去不可!
曾天强知道是危险,自然想收回掌来,但是他双掌击出之际,用的力道太大,这时危险陡生,急切之间想要收回掌来,哪里能够?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掌,向追风剑的剑刃迎去,刹那之间,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滚而下!但是,也就在此际,白若兰手中的追风剑,突然转了一转。
追风剑一转动,曾天强的两掌,也已砸了上来,但是他的手掌却不砸在剑刃上,而是砸在剑脊上,虽然掌心生痛,但是双掌并未曾废去。
曾天强腾地退出了一步,只见掌心正中,出现了两道红印,这自然是两掌击中了追风剑脊的结果。
如果不是白若兰在千钧一发之际,转过了剑身的话,那会有怎样的结果,实是不言可喻之事了!
曾天强呆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转得白若兰道:“你出那么大力来打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曾天强吸了一口气,向火圈子之外指去。
他本来想说那头大雕是被她害死的,可是一指之下,他却又惊骇得说不上话来。
原来就在那转眼之间,地上已不见那头大雕,只剩下一摊白森森的骨骼了!
曾天强心头怦评乱跳,道:“你……害死了我的大雕,还说没有对不起我之处?”
白若兰地若无其事,面带笑容,道:“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命它来攻我,我又怎会伤它?”
曾天强听了,不禁为之语塞,他心知再和白若兰在一起,只怕吃亏更大,还不如快些离去的好,他又后退了一步,发出了一声尖晡。
随着他那下尖啸之声,天上三头大雕的鸣声更急,一齐向下飞了下来,白若兰“啊”地一声,道:“你可是想离开这里么?”
曾天强紧抿着嘴,一声不出。
白若兰望着他,像是十分可怜他似的摇了摇头,道:“你回不回曾家堡,你父亲总是活不了哩,你若要报仇,却不能就此离去。”
曾天强心中恨极,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白若兰讲些什么,他听来也是模模糊糊,只是冷笑。
白若兰又道:“这五色琵琶蝎,本来我可以捉了去讨好那位高人的,但我看你要报仇,非要那高人相助不可,所以留给你,你捉几只才走吧!”
这几句话,曾天强却是听得清楚了,他厉声道:“不要你那么好心!”
他虽然听清楚了白若兰的话,但是却绝不领情,因为在他想来,白若兰一定是出什么诡计,要不然,她怎会有那么好心肠?
白若兰本就不甚通世务,在她的心目之中,什么事全是无所谓的,这时她见自己好言提醒,对方竟不领情,只觉得心中十分委曲,不再言语。
而这时候,那三头大雕,也已飞了下来,曾天强一伸手,便抓住了其中的一头的双爪,二头大雕一齐向上,腾空而起。
曾天强抓住了雕爪,只觉得风声吵耳,不用多久,便已经到了峰顶之上。曾天强停了下来,向下看去,只见白若兰身形如豆,但是却在迅速地向上移动,正贴着峭壁向上移来。
曾天强心中一动,向那三只大雕一挥手,尖声道:“你们快回曾家堡去,我爹要人帮忙,我留在这里杀死妖女,为你们同伴报仇!”
那三头大雕急鸣连声,在空中盘旋不已,似是依依不舍,经曾天强一再催促,方始振翅而去。
曾天强向下看去,只见白若兰的身形,已大了不少,追风剑青荧荧的光芒,闪耀不已,显然她仍是在用老办法向上攀来。
曾天强看了片刻,便在一块大石之后,躲了起来。那块大石之后生满了野草,曾天强躲在草丛之中,一点痕迹也不露。
过了大半个时辰,曾天强已经可以听到追风剑插入石中的“铮铮”之尸I
他知道白若兰即将上来,心中更是紧张,屏住了气息,一动也不动,同时,真气动转,掌力凝于掌心,准备在白若兰一现身之际,便陡地袭击。
等到那“铮铮”声越来越近之际,曾天强的身子,便微微向前探出。
突然之间,只听得“呼”地一股劲风过处,一条人影,已经向上窜来。
曾天强一声大喝,身子猛地蹿了出去,蓄力已久的那一掌,自上而下,狠命拍了下去!
只听得“吧”地一声响,那一掌去势如电,拍个正着,那条蹿上来的人影,立时向下跌去。由于人影来势快,曾天强出掌也快,所以曾天强虽然一掌击中,但究竟击中了对方何处,他却也不知道。
他一见对方已然向下跌去,不禁振臂长晡起来,连忙俯身向下看去。
在他的想象之中,自己俯身一看,一定可以看到白若兰扎手扎脚跌下去的情形,可是他向下一看间,却不禁呆了一呆。
只见两面的峭壁之间,静悄悄地,竟什么也没有!若是说在那片刻之间,白若兰的身子便已跌到了绝壑底部,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然而,刚才人影蹿上,自己一掌击中,那却又绝不是什么幻象!那么,白若兰究竟何处去了呢?他一面心中奇怪,一面还在竭力寻找白若兰,可是就在此际,他却听到背后,响起了一下幽幽的叹息声!
刹那之间,曾天强不由得毛发直竖,他手在地上一按,翻身跃起,转过身来,只见眼前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若兰。
白若兰的手中仍执着追风剑,面上微带薄怒,道:“我已上来了,你还在找什么?想看看我有没有跌死,是也不是?”
曾天强乍一见到白若兰,心头骇然,难以自己,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出去。
他转身过来之际,本就是站在悬崖边上的,这时后退一步,离悬崖已不过半尺,可是他却不自觉,第二步又向后退了出去!
那一步一退出,一脚踏空,身子向后一仰,已经向下跌了出去,刹那之间,曾天强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一声怪叫,只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便看到有红影一闪,同时听得白若兰一声娇叱,道:“抓住!”曾天强双手乱舞,向那道红影抓去,第一下未曾抓到,身子又向下沉了五六尺,第二下方始抓到,原来那是红艳艳的一幅红绸。
曾天强喉干舌燥,略定了神,向下看去,下面是千百丈深的绝壑,向上望,离峰顶已有三四丈,悬崖边上,站着白若兰,那幅红绸的一端,正握在白若兰的手中!
曾天强双手攀援,沾着那幅红绸,爬了上去,一到了峰顶之上,他只觉得双足发软,接连两次想要站起来,竟然不能!
他索性坐倒在地,也不望白若兰,白若兰蹲了下来,道:“你见了我怕什么?差点跌死!”
白若兰语音俏软,动听之极,那令曾天强简直如同置身梦境一样!因为他乃是暗害白若兰不逐,白若兰突然出现,吓得跌下去的,白若兰出手救了他,竟一点也不讥讽他,反倒好言劝慰,这可以说是曾天强经验之中,从来也没有的事,也是专讲残杀妒恨,勾心斗角的武林之中,从来也没有的事,曾天强一呆之下,抬起头来,白若兰正望着他。
白若兰美丽的脸容,秋水也似的双眼,当真给人似身在梦境的感觉,曾天强突然抬起手来,在白若兰的脸颊之上,抚摸了一下,道:“真的,是真的。”
白若兰绝料不到曾天强在神思恍惚之下,竟会在她的面颊之上,抚摸了一下,刹时之间,白若兰只觉得面红心热,心头乱跳,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三步!
以白若兰的武功而论,曾天强是向之大力击上一掌,只怕也未必能令她退出半步,但这时只不过轻轻一碰,白若兰却已连连向后退去。
白若兰退出了三步之后,给曾天强指碰到过的面颊上,仍然好像火烧一样,热辣辣地发烫,她虽然看出曾天强的动作有异,也不明白他口中喃喃自语,讲个不定是什么意思,然而她不顾去发问,只是以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望着曾天强,半晌才道:“你……做什么?”
曾天强并不知道自己刚才无心的行动,已使得白若兰少女情怀,受了极大的激荡,相反地,他自己的心中,也是一片迷惘。
他抬起头来,道:“你……是真的人,你并不是梦中的人。”
白若兰道:“你这是什么话?”
曾天强双眼望定了白若兰,一步一步,动作极其缓慢地向前来,白若兰刚稍定了一些,一见曾天强走向前来,心头重又乱跳起来。
她想要后退,不让曾天强逼近,但是又怕自己一退,曾天强便不再向前来了。
他低着头,只是一声不出,曾天强终于来到了她的身前,陡然之间,大声问道:“为什么?”
白若兰猝不及防,倒给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抬起头来,曾天强的声音低沉,又道:“你为什么要抛下这幅红绸,将我救了下来?”
白若兰一双秀眼,睁得老大,道:“难道,难道你不想我救你么?”
曾天强大声道:“当然不……可是我趁机向你偷袭,你为什么反要救我?”曾天强几乎是在大声呼叫,这时,他的心中也是矛盾之极,白若兰是他的仇人,但是却救他不止一次。他高傲的性子使他绝不愿在白若兰面前感谢她相救之恩,但是心底深处,却又觉得如果没有白若兰,自己早已粉身碎骨了。在这样矛盾的情形下,所以他才要大声喝问,他所希望的回答最好是白若兰根本不存在着好心,那么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可是,白若兰在听到了他声音嘶哑的发问之后,却只是淡然一笑,道:“不错,你曾向我偷袭,但是你并未曾袭中我啊,是不是?”
曾天强绝未想到白若兰会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自己的。白若兰的话,听来像是不通之极,但是却又恰恰解决了那个难以答覆的问题!
曾天强呆了一呆,又道:“你想怎么样?你可是想我向你拜谢救命之恩么?”
白若兰的脸庞上,现出了十分奇怪的神色来,道:“我有这样说过么?”曾天强不由自主,双手捧住了头,道:“那你为什么救我,你想我怎么样,为你的行动,如此古怪,如此不近人情?”
白若兰的神色更是讶异,道:“我不近人情?那……我应该怎样,才算近人情啊?”
曾天强狠狠地道:“你应该由我跌下悬崖去,由得我粉身碎骨。”
白若兰缓缓摇了摇头,道:“那我只好不近人情了,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这人不错,我绝没有要你死的意思。”
曾天强忍不住又大叫道:“那你一”可是,他却是叫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本来他是想说“那你为什么又不阻止你父亲与曾家堡为难”的,然则他知道,自己这句话一讲出来,白若兰的话,一定是不通之极,却又令人难以反驳!
他觉得,和白若兰讲话,像是和一个刚学会了说话,什么世事也不懂的小孩子在对谈一样!
白若兰等了片刻,不见曾天强说下去,便反问道:“我怎样?”
曾天强苦笑了一下,道:“你,你根本不像武林中人,你也不像这世上的人!”
白若兰眨了眨眼睛,显然她不明白曾天强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曾天强也不再言语,两人默默相对半晌,白若兰才笑了一下,道:“你真的不想报仇么?”
曾天强啼笑皆非,道:“我父亲又未曾死,你硬要我报仇做什么?”
白若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还不相信你父亲难以幸死么?这样吧,等你知道了噩耗之后,你再来找我,我便可以指点你报仇之路了。”
曾天强愤然道:“我看不必了。”
白若兰望着曾天强,欲言又止者再,才道:“你若是不信,我们一齐回曾家堡看看如何?”
曾天强心想,白若兰和自己一起回曾家堡去,那却是再好也没有,反正她是迟到曾家堡一刻,便好一刻,如今自己正在深山野岭之中,大雕飞翔,费时无多,人要走起来,山路崎岖,却是极费时日,只要白若兰不在曾家堡出现,天山妖尸自然要竭力保护自己女儿的!
他想了一想,道:“好,我们一起到曾家堡去,看个明白。”
白若兰却绝无机心,还当自己的办法,已被对方接受,心中高兴,道:“快走,快下山去。”
曾天强也不再说话,两人一齐攀下山去,曾天强本来是要故意阻延时刻的,可是他却也不甘太示弱,下山的去势,仍然相当怏。但是由于山势陡峭,那山峰又高得可以,等他们两人下了山峰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白若兰走在前面,回过头来,道:“我们连夜赶路,你可怕么?”
曾天强“哈哈”一笑,道:“笑话,怕什么?”
两人一路向前走去,一路捡油质多的树枝,扎成了两个大火把,燃着了照明,继续向前走去。
曾天强虽说是本地人,可是湘西山区,千山万峦,曾天强以前也没有来过,他只是看白若兰胸有成竹,在不停地向前走着,还只当她认识到曾家堡的去路,因之只是跟在她的后面。
怎知到了半夜时分,白若兰忽然转过头来,道:“少堡主,我们走的路对不对啊?”
曾天强一听得白若兰忽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曾天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什么,原来你不识路的么?”
白若兰奇道:“咦,我怎会识路?我从大路到曾家堡去,也是一路上向人问去的,在这深山之中,我怎么找得到出路?”
曾天强苦笑了一下,道:“这倒好,我也不认识路,咱们就在山中慢慢地找吧
白若兰“啊”地一声,道:“原来你也不识,那我们只怕连方向也走错了!”
曾天强反正不急于回曾家堡去,听了之后,只是微带冷笑,并不言语,白若兰刚想在说什么时,突然,漆黑的天空之上,传来了一下雕鸣。
曾天强一听得雕鸣之声,不由自主,便发出了一下急促的短啸声。
多少年来,他听到大雕在空中鸣叫,必然以这种短晡声将之召下来,嬉戏一番,早已习惯成自然了。这时短啸一发,才地想起,若是大雕一下来,白若兰必定要自己命大雕负她到曾家堡去,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他一想及此,又想纵声长晡,令大雕腾空飞去,不要落下来。可是他还未及出声,便听得又是两下雕鸣之声,自上而下,传了下来。
曾天强虽未通鸟语,但是雕鸣声中的大致意思,他还是听得出来的,这时,他只觉得雕鸣声十分惶急,像是发生了什么极其不幸的事一样。
他陆地一呆间,火光照耀,一头大雕,已疾冲了下来,大雕还未到地,半空之中便洒下了一蓬雨点来,洒在白若兰和曾天强两人的身上,竟点点殷红,乃是鲜血。
曾天强吃了一惊,定睛向上看去,只见那大雕双爪之上,抓着一件东西,雕背上又伏着一人。
就在曾天强向上一望之际,雕爪上抓的那东西,已向下跌了下来。“啪”地一声,跌到了地上,仔细看去,不是别的,竟就是白修竹的那只白鹦鹉!
那白鹦鹉本来,羽翎若雪,极其神骏,可是此际,血毛红血,乱成了一团,早已骨折筋裂死去,哪里还有一丝生前的神态?
那只白鹦鹉的尸体一落了下来,曾天强的心头,便已枰评乱跳,心知不幸的事情已发生了。果然,紧接着,只见那头大雕,自上而下,迅速下降,落地之际,竟也发出了砰然巨响,曾天强心如火焚,赶过去一看,只见那大雕胸前,有一个大洞,兀自鲜血汨汨而出。
那大雕见了曾天强,眼珠转动,想要叫上一声,可是却已没有了力道,只见它双翅还在不断颤动而已,曾天强忙向雕背上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双手紧紧地揽住了雕颈,显得他在骑上雕背之际,还未曾断气。然而此际,他面如黄腊,双睛怒凸,可怕之际,哪里还有一丝气息?
由于那人此际的样子,极其恐怖,曾天强要定了定神,才认出他正是武林四神禽之一,银鹉白修竹!
白修竹上身的衣服,已被撕破,由于他是伏在雕身上的,所以他的背脊向上,在火把的照映之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的背后,有着一个深黄色的手印,指节分明。
像是随时从他的背部可以伸出一只手来一样,当真憷目惊心之极。
曾天强在一看之后,便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恰好这时,白若兰也已赶向前来,曾天强的身子摇摇欲堕间,白若兰忙伸手将之扶住,道:“你看,你还不信么?他已死了!”
曾天强听得白若兰这样说法,实不知怎样回答才好,这时,曾天强心乱如麻,五内如焚,可是白若兰这样,分明是对于白修竹之死,无动于衷,反倒高兴,因为这证明她说铁雕曾重,终于难免幸理的话是对的了。
曾天强用力一挣,向前踏出了一步,正在此际,头顶之上,突然又传来了一下雕鸣声。
曾天强一听到了那下急骤的雕鸣声,几乎没有勇气抬头看去!
他呆了一呆,只听得白若兰叫道:“又是一头大雕跌了下来了!”
曾天强一咬牙,向前看去,只见一只大雕,在不远处,如同断线风筝,跌了下来,夹着声声鸣急,转眼之间,便已堕入前面的一片林子之中。曾天强向前看去之际,这依稀可以看到,这头大雕的背上,骑着两个人。
曾天强没命也似向前奔去,他一奔进了林中,便听得大雕翅扑地之声,但等到他赶到时,那头大雕,却也只气息奄奄了。
骑在大雕背上的,乃是蓝枭张古古!
张古古和白修竹一样,背上的衣服也被撕开,在他的背心之下,有着一个深黄色的手印,分明是同一人所伤。所不同的,只是张古古的那只碧眼蓝枭,仍被张古古握着。
曾天强看到这等情形,只觉得皮发炸,身子发软。突然之间,只看到张古古的身子,忽地一动,曾天强急叫道:“张三叔!”可是实际上,动的不是张古古,而张古古握着那只蓝枭,只见那只蓝枭,也已遍体是血,挣出了张古古双臂,向上腰高了几尺,突然人立在地,发出了两下凄厉之极,刺耳之极的叫声来。
在此情此景之下,那碧眼蓝枭的这两下叫声,更是令人毛发直竖,几疑已身离人世!
那蓝枭在叫了两声之后,双目之中的碧光,倏地隐去,可是它的身子,却仍然兀立不倒。
曾天强呆了好一会儿,才看出原来那蓝枭在落地之后,紧紧地抓住了一块石头,枭爪踏进了石中,是以虽然死去,仍能得以不倒。
曾天强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实不知该怎样才好,在他耳嗡嗡乱响间,他又听到了白若兰的声音,道:“两人都是死在魔姑葛艳之手的。”
曾天强陡地转过身,像是将心头所有的怨气,一起出在白若兰的身上一样,大声叫道:“胡说?”
白若兰的声音,却仍然十分平静,道:“你看看,他的背心上,也有那黄色的手印,我爹常说,天下第一毒掌,当推魔姑葛艳的‘九泉黄土手’,除了葛艳之外,谁还会这本领?”
曾天强听白若兰讲得有理,心觉难以反驳,但是,魔姑葛艳,却又分明用冰魄神网将他们父子两人,从曾家堡救出来过。
魔姑葛艳如何又会回去,杀害张古古和白修竹两个人呢?他心中乱成了一片,也就在这时,头顶之上,突然又是一下雕鸣!
第一下雕鸣,白修竹死在眼前,第二下,张古古又死在眼前,这次,是第三下了!
曾天强听到了那三下雕鸣之声,起自半空之中,宛若天上有一大盘冰雪,向他迎头淋了下来一样,全身冰凉,一动也不能动。
他实是不敢去想,在紧接着那一下雕鸣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惨事发生!但纵使他不敢去想,雕鸣声却是一下急过一下,转眼间便已鸣了五六下,而且声音越来越急,下落之势,也快得出奇,分明那头大雕不是在降落,而是在半空之中,直跌了下来的!
在第六下雕鸣传来之后,便听得“扑”地一声响,一头大雕,已跌在三四丈开外。那头大雕在跌落地上之后,又发出了一声哀鸣,向上腾起了尺许,双翅扇动,飞砂走石。然而当它再落下去的时候,却已然一动也不动了。
曾天强在大雕一跌下来之际,便立时转过了头去,不敢向那头大雕观看,因为他不敢去想,这头大雕背上所负着的是什么人!
当他转过头去,背对那头大雕之际,却恰恰和白若兰打了一个照面,只见白若兰面有惊讶之色,发出了“啊”地一下轻呼。
曾天强的身子,把不住簌簌地发起抖来,他以为那一定是自己的父亲,铁雕曾重,也已经和银鹉白修竹、蓝枭张古古,遭到了同一命运了。他并不转过身去看,却只是颤声道:“白……姑娘……怎么了?”
白若兰仍是望着前面,面上奇异的神色,也越来越甚,却并不回答曾天强的话。
在那一刹间,曾天强只觉得眼前发焦,双脚发软,几乎跌倒在地。但白若兰终于开了口,她吸了一口气,道:“你……你是什么人?”
曾天强一听得白若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宛如释去了千斤重负,他知道和大雕一齐跌下来的那人,一定不是自己父亲了,因为如果是自己父亲的话,白若兰是一定不会这样问法的!
他松了一口气,陡地转来身,在黑暗之中,只看到一条灰白色的人影,摇晃不定地在那头大雕的旁边,那头大雕,躺在血泊之中,早已一动也不动了。
那条人影,离得曾天强还相当远,曾天强也看不出他是什么人来,只不过看出他的身形像是十分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而已。可是在一时之间,曾天强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人,他略呆了一呆,又问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只见他的身子,渐渐站稳,向前走了过去,可是他虽站稳了身子,一向前走,身子却又摇摆不定,像是饮醉了酒一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人一声不出,就这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过来,实是说不出的诡异,曾天强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去。
曾天强才一后退,那人的身子,突然向前一俯,又仆倒在地上,曾天强和白若兰两人,异口同声,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仍不出声,双手在地上一按,身子重又挺直,只见他身子一耸,猛地向前蹿了过来!
这一下前蹿之势,却又快疾无伦,一转眼间,曾天强和白若兰两人,只觉得一阵其寒彻骨的寒风过处,那人已到了眼前。
白若兰武功高,还不觉得怎样,曾天强早已被那股寒风逼得激灵灵连打了几个寒战,两排牙齿相叩,“得得”有声。在他想避开而没有力量之余,白若兰一拉他的手臂,已将他带开了丈许。
那人突然向前扑来的势子,如此之猛烈,曾天强和白若兰两人,只当那人是一定要对自己不利的了。却不料当他们后退了丈许之后中,那人身子一个站不稳,重又跌到在地上!
这时候,两人都已看出,那人实在已身受极重的重伤,连站都站不稳,而刚才的那一扑,看来势子仍是如此凌厉,那只怕是他将仅有的将几分气力,一齐使了出来的缘故了。当那人倒地之后,白若兰和曾天强两人,都听到了他所发出的喘息声来。
曾天强在一退出之后,便已缓过气来,他也知道了那人身负重伤,不足为惧,而那人又肯定是从曾家堡来的,他急于要知道曾家堡中的情形,是以连忙向前走去。
他走出了一步,便被白若兰一把抓住,道:“你不怕么?”
曾天强一怔,大声道:“我什么时候害怕过?”
白若兰也不出声,只是一松手,同是,发出了“嗤”地一下笑声来。曾天强面上,立时热辣辣起来,他急急向前走出了几步,到了那人的身前,那人恰在此时,抬起了头来,曾天强这时,离得那人已经近了,自然看得清那人的脸面,只见那人鸡皮鹤发,是一个老妇人,不是别人,竟就是用冰魄神网,将他们父子两人,从曾家堡带出来的魔姑葛艳!
这时,葛艳的面上,并没有伤痕,但是她背部的衣服,也和白修竹、张古古一样,裂了开来,可以看她的背上,也印有那种深黄色的手印,只不过在她的背上,那种手印有五六个之多,看来更是心惊肉跳!
刚才,白若兰说白修竹和张古古两人,乃是死在魔姑葛艳的“九泉黄土手”之下的,曾天强心中虽然还在怀疑,但总是信多疑少。
如今,他一看到葛艳自己的背上,也有着那样的手印,他心中更是大惑不解,呆了一呆,叫道:“葛前辈,你……是为谁所伤的?”
只见葛艳向上抬起的头,突然垂了下来,她面上的神色,也在渐渐转变,曾天强又连声问道:“葛前辈,曾家堡中,怎么样了?”
可是葛艳的头越来越往下垂去,看来她已经将到生命的尽头处了。
曾天强心中乱成一片,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处,只听得白若兰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道:“这妇人是谁,你认识她么?”
曾天强“哼”地一声,道:“她就是魔姑葛艳。”
白若兰却摇头道:“不,她绝不是魔姑葛艳。她非但不是葛艳,而且还和葛艳有极深的仇恨,要不然,葛艳的‘九泉黄土手’,伤人向来只是一招,绝不会在她背后,按上好几掌的!”
那老妇人的头,本来已低垂到接近地面了,一听得白若兰这样说法,她突然又抬起头来。
只见她双眼之中,眼光已渐渐散去,但是在抬起头来之后,仍是望定了白若兰,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说得……对!”
曾天强本来想要大声反驳白若兰,可是那老妇人如此说法,他也只能干瞪眼,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老妇人又转向曾天强,勉力点了点头,道:“……过来……”
曾天强心想,不管这老妇人是不是魔姑葛艳,反正她曾将自己父子两人救出来过,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恶意,大可不必怕她。
他一面想,一面已向前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