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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皮保国不由诧声道:“如果那家伙诚心诚意的恳求弟台替他治疗,你老弟真能医好他的鼻子?”

拾美郎点点头,道:“只要时间上不要延误太久,断了手指和耳朵,我都能重新接回去。”

吴仰高喃喃道:“真了不起,怪不得……”

皮保国适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自知失言,赶紧咽回下面的话。

方孝荣道:“这么精巧的工具,哪里打造的?”

拾美郎道:“说不得。”

方孝荣道:“为什么?”

拾美郎道:“因为谁都可以想象得到,一个能打造出如此精巧工具的人,必属冶铸上等刀剑能手。一旦身份泄漏,势将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要想找人铸造器械,必须有人接引,且发下重誓,才有希望获得应允。”

方孝荣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这是江湖上常见的一种禁忌。

深懂事故的人,多半知道适可而止,如果有人死不识相,继续追问下去,只有自讨没趣了。

皮保国也着跟着点头,唇角同时泛起一丝阴阴的笑意。

这是他经常嘲弄吴仰高,却对这位方堂主心悦臣服的地方。

这种事晓得一个概略就好了,又何必一定要追根究底?

拾美郎这小子为了营救风月大娘,连本身的武学秘密都肯吐露出来,到时候,交易的第一阶段完成,只要再施些压力,还怕他不付笔“小费”?

拾美郎收起了小皮盒子,四人沿着河岸继续前行。

方孝荣忽然道:“到了!”

拾美郎当然知道到了,河下停泊着两条大客船,其中一条破旧而不起眼的,正是这三位七星大爷一直使用的。

拾美郎故意朝河面扫了一眼,问道:“那一条?”

方孝荣指指那两条客船道:“这两条都是。”

“两条?”

“是的,我们住一条,拾兄弟独自使用一条。我们知道今天的青龙镇上,人马不止我们这一批,两条船靠在一起,也好有个照顾。”

“我住的这条船,收拾好了没有?”

“还没有。”

“为什么?”

“请拾兄弟先上旧船,大伙儿痛痛快快喝几杯,我另外派人过去新船上收拾,然后再去接人来供拾兄使唤。”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神和语气,都有点暧昧,他显然希望拾美郎能听出,他话中的“使唤”的人并不全是男人。

拾美郎点点头,表示会意。

四人登上旧船,三名年轻的一星弟子站船头肃立恭迎。

二星弟子马二爷,则在船舷边躬腰托臂,含笑指向后舱,表示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敬请入席。

拾美郎和方孝荣大大方方的走在前面。

他问方孝荣道:“这条船上没有女人?”

方孝荣道:“没有,就是他们四个。”

拾美郎道:“谁烧饭菜?”

方孝荣道:“我们这位马二爷的手艺好得很,只要材料齐全,什么名菜他都可以烧得出来。”

他们有说有笑的,好像一对老朋友。

一行人进入后舱,一桌酒菜果然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

拾美郎和方孝荣坐在一边,皮保国、吴仰高坐在对面。

三杯热酒下肚,气氛益见融洽。

方孝荣表示,他们这叫做不打不成相识,等双方交易完成之后,七星帮为补偿这次不得已的冒犯行动,已经决定礼聘拾美郎为该帮六星总护法,在帮众逾万的七星帮中,地位仅次于帮主一人。

拾美郎则连称不敢当,到时候他只要能弄个分舵主干干就很满意了。

大家又闲扯了一会儿。

拾美郎忽然皱了皱眉头道:“以船为家,情调是很不错,只可惜摇来晃去,有时叫人觉得很不舒服。”

皮保国笑道:“当初我们也是一样,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方孝荣突然脸色一变道:“慢一点,不对。老皮,你快去船尾看看,船底下好像有人在捣鬼。”

皮保国一怔,凝神默察了片刻,冷笑起身道:“大白天里,就想打我们七星帮的主意,这些仁兄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皮保国走出舱房后,拾美郎举杯,朝坐在他对面的吴仰高微微一笑道:“来!吴老二,这一杯祝你一路顺风。”

吴仰高正想伸手去端杯子,闻言不觉一怔道:“怎么说?祝我一路顺风?”

拾美郎淡淡的一笑道:“是的,你吴老二到青龙镇来,神气了这么多天,也该上路回去了!”

他说话之间,突然左右开弓。

右腕一挥,酒化箭雨,喷射向吴仰高的双目,左臂横挥,掌力如刀,切向方孝荣的胸口处。

烈酒入眼,痛逾针戳,某仰高上身一仰,双手掩面,乱蹦乱滚,惨叫连声。

与拾美郎贴身并肩而坐的方孝荣,不意有此肘腋之变,正错愕犹豫间,只听“砰”的一声,他的一排胸骨,已遭拾美郎一掌砍断。

拾美郎探身向前,隔着中间板桌,又重重的在吴仰高后颈补上一掌。乱蹦乱滚的吴仰高立即安静下来。

拾美郎在瞬间解决了舱中这两名大员,双手一撑桌面,窜出后舱门。

站在船尾上的皮保国,大概发觉船舱中声音有异,顾不得指挥刚入水的两星弟子马二如何抓拿水中刺客,带着脸疑讶之色,扭头打量含笑出舱的拾美郎。

“吴老二在里面嚷嚷个什么?”

“他说我是个祸根,结果被方堂主狠狠训了一顿。”

“训得好!”皮保国神色一缓道:“天生贱骨头,不训不舒服!”

“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

拾美郎笑着走过去:“本来太太平平的青龙镇,如果不是多了我这个拾美郎,今天又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皮保国陪笑道:“拾大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我没生气。”拾美郎笑道:“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什么事不公平?”

拾美郎笑笑道:“你们三位之中,就属你这个姓皮的无药可救,他们已经走了,你却好好的站在这里,岂非不公平之至。”

皮保国脸色一变道:“你小子——”

拾美郎笑道:“我已经看厌了你们这些堂主和护法之流的角色,所以我决定去县城童家大院,找那些六星七星的角色打打交道。”

皮保国骇然道:“你小子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拾美郎听如不闻,又逼上一步道:“动手吧!伙计。你不是非常向往天禅武学么?你现在有开眼界的机会了。”

皮保国双臂曲张,双拳紧握,指节骨不断发出毕毕卜卜的声响。

他望着拾美郎,眼珠子微微转动,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在考虑究竟应以何种方式来对付眼前的局面,才是上上之策。

拾美郎神态镇静从容,好像并不想逼人太甚。

“我拾某人有时也会放人一条生路,但绝轮不到你阁下。”他告诉对面的皮保国:“最近这几年来,你们七星帮为了私利,几乎使尽了各种卑鄙下流的手段,而完全忘记了什么叫做‘盗亦有道’。”

这时河面上泛起一个大水花,先是一颗头颚冒出水面,然后是一片血红,接着是这个人的身躯。

然后,这个人的身躯就半浮半沉的荡漾在河水面上,他是刚下水不久的两星弟子马二爷。

但皮保国并没有因这具尸体而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仍以戒备的神色,留意着拾美郎的一举一动。

不过,他当初想借水遁逃走的念头,可能已因马二浮起的尸体,稍稍改变了。

拾美郎缓缓的接下去道:“我从各方面观察所得,知道七星帮最近的种种倒行逆施行为,几乎有一半都是你这位皮大护法的杰作,阁下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你把这份聪明用错了地方。”

皮保国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正对拾美郎冷冷道:“如果皮某人甘愿认错,我们是否还有谈判的余地?”

拾美郎斩钉截铁道:“没有。”

皮保国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拾大侠为何还不动手?”

拾美郎道:“我不忙着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你在七星帮中的地位特殊,仅仅给你一刀或一掌,都太便宜了你!”

皮保国道:“你想在动手之前,先给我皮某人一顿折磨。”

拾美郎道:“对!我要你先经历一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然后,再让你尝尝眼睁睁看着死神降临,却又无计挣扎或回避的滋味。最后,叫你死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做‘害人到头终害己’。然后,让你为自己的心术不正,感到惭愧、悔恨,一直抱憾到黄泉为止!”

皮保国脸色铁青,脸上肌肉已扭曲变形,切齿嘶声道:“小子,你太狂了!皮某人能够通过生死三关,升为七星帮的四星护法,足证不是纸糊草扎的,现在话已说绝,老子倒要看看你小子凭什么如此神气?”

他招随话出,腰身一躬,蓦然闷吼一声,向前窜出。

他发动攻击的姿式,是左臂平伸,食中二指并挺如戟牙,直指拾美郎咽喉部位,右手则握拳紧贴腰侧,蓄势待发。

但就在他即将接近拾美郎的那一瞬间,只觉他去势一顿,招式倏变。

他突将左半边身躯向后回收,右脚疾跨一步,横置左足之前,身躯先左转再右转,右臂暴吐,化拳为掌,藉扭腰逆转之力,猛然斜飞出去。

这一招与刚才拾美郎在后舱中砍断方孝荣胸骨的那招极为类似。这是以掌力砍人,最能发足全身真力的一种招式。

这一招不是虚招,这位四星护法知道无法全身而退,似乎抱定主意,要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时,就算他面前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铁壁铜墙,他这一掌无疑也会挥砍了过去。

船头上地方不宽,后有舱篷挡路,拾美郎若是不想同归于尽,这时除腾身飞掠邻近船只找落脚之所外,只有一个方式化解,扬臂硬接硬架。

结果,拾美郎既没有腾身闪避,也没有硬接硬架。

他原来昂然挺立的身躯,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竟像水面的皂泡般,突然飘浮了起来。

皮保国的掌沿带前臂,很顺利的砍实他的胸脯。但奇怪的是,如此凌厉的一招击中之后,却未听到那种应有的如击败革之声。

拾美郎的身子,随着皮保国的手臂,成弧形转了半圈,如同一大片轻若无物的柳絮,牢牢贴在一根竹竿上。

皮保国七岁练武,十五岁时第一次杀人。

十八岁投入七星帮,廿五岁积功升为三星弟子,廿八岁通过生死三关,一步登天,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四星护法。

十三年后的今天,由于他表现优异,深蒙帮主赏识,来年开春,当全帮一年一度的评议大会举行时,虚悬已久的副总护法宝座,显已非他莫属。

以他这位四星护法在黑道上二十多年来的阅历,他对当今各门各派的武功,虽非全部了如指掌,但多少都曾有个耳闻。

如今,拾美郎所展露的这一手,这位四星大护法不仅急切间无计化解,而且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武功。

“看清了没有?皮大护法。这就是天禅武学的一部份!”拾美郎的声音,像摄魂铃般在他耳边响起:“阁下的脑袋,如今就像一盘菜。眼耳口鼻天灵盖,我随便选一处地方,都可以任意下筷子。不过阁下放心,我暂时还不想取你的性命。为了让你阁下明白,你们找上了我拾美郎,是错得多么离谱的事,我还是会给你一个机会。”

皮保国只觉眼前一花,拾美郎已气定神闲地回到他原先站的地方。

皮保国的身子,像被一把无形的大瓢给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虚无所有的干壳一般。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拾美郎微笑道:“别慌,你可以定下神来运运气。在你双足离开舱板之前,我决不会出手拦阻。至于你跑不跑得了,那全看你的造化了!”

皮保国眨眨眼睛道:“说了算数?”

拾美郎道:“君子无戏言!”

皮保国精神登时为之一振,他知道这位天雷大侠一向言行如一,千金一诺,不改季子之风。只要他自己争气,脱身显非全然无望。

他的内功根基深厚,呼吸调匀,气随意转,全身于顷刻之间,顿又充满活力。

他知道拾美郎是位君子,但他自己不是。

使诈已经成为他的习惯,面临目前这种生死关头,别说一个宽宏大度的拾美郎,就是碰上他的亲娘老子,他也无法不玩点花招。

“皮某在离去之前,能否再向弟台讨教两招?”

“只要你有信心,当然可以。”

“那好,你老弟小心了!”

他突然拉开一个连拾美郎也不懂的架势:“这是皮某人压箱底的一点玩意,如有冒犯之处,尚乞弟台见谅!”

说着,他嘘气出声,双臂上下扭动,关节格格作响,陡地踏出一步,大吼道:“弟台看招!”

拾美郎对七星帮的内部组织状况甚为熟悉,所以他对该帮四星以上的弟子,虽然不怀好感,却无轻视之意。

该帮考选四星弟子的生死三关,有人甚至认为比少林寺的罗汉堂还要难闯得多。

能成为该帮一名四星护法,单就武功而言,确有应该受人尊敬的地方。

所以,当皮保国以舍命相拼的态度,跨步向他攻来时,他的确汇集了全部的注意力,准备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压箱本领。

可是,拾美郎上当了!

皮保国向前跨出一步——也就只跨出那一步——身子突然倾斜,原来他那一步是踩在一根拴绳的木桩上。

他这一步并不是为了攻击,而只是为了能顶紧木桩,好藉力使力。

等拾美郎识破了这位四星护法的心意时,皮保国的身形已如脱弦之箭,斜刺里疾射了出去。

隔壁一字停泊的第三条船,是他的第一个落足点,然后,只见他落而复起,一路如水面飘瓦,眨眼下去二十余丈!

当皮保国使诈脱身而去时,拾美郎只是微微一笑。

他遵照自己的承诺,直到皮保国的身形落向第三条船的船篷,他才轻飘飘的拔起身形,一路悠悠然追下去。

皮保国浑身汗出如浆,喘得几乎换不过气来。但是,他心中不断鼓励自己,老命要紧,松懈不得,撑下去。

他的确已经尽了力量。

然而,就在这时候,顶空中忽然传来拾美郎的声音:“认命吧!姓皮的。你的脑筋虽够灵活,只可惜阁下在轻功方面,火候差了点!”

目睹这场追逐之战最后结局的青龙镇民,事后向人津津乐道,形容得近乎神话。

他们夸张的说,当时的皮保国,在船顶上凌空飞过,全力向前冲刺,如水中游鱼,而拾美郎则如天神下降,一脚踩在皮保国腰背上。

只听“格达”一声,两人同时下落。

皮保国跌入了大河里,只冒了几个泡泡儿,人就不见了,拾美郎则以优美的姿势,飘飘然落向河岸。

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还朝他们含笑打招呼,才挥挥手扬长而去。

童家大院,在县城童家巷底端。

这是一条死巷子。

平常时候,除了菜贩子和卖零食的,绝无行人通行。

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家,门户差不多都开在另一边,所以无论谁走进了这条巷子,所看到的都是狭窄的后门,和两排长了绿苔的高墙。

巷底的童家大院,门户开向那个方向?

关于这一点,清楚的人不多。

因为这座童家大院,据说早在十多年前,就成了一座空宅,里面根本无人居住。

而且,传说闹鬼闹得厉害,所以任谁也懒得前去打听,任谁也不愿意接近这座恐怖的废院。

童家巷外面,是一条铺了青石板的长街,虽然街不宽,市面还算繁荣。

这时,童家巷斜对面的一家小饮食店里,一名衣衫褴褛的老汉和一名青年汉子在吃完两碗大卤面后,正凑着两个菜盘子剥着花生喝酒。

店里生意欠佳,就只他们两个客人。

这家小店的老板,是个脸有菜色的中年汉子。

因为店务操劳,加上生计之累,腰背已经弯曲,此刻正伏在另一付靠近炉灶边的座头上打盹。

只听破衣老汉这时压低了嗓门道:“现在不是急不急的问题,你说你着急,难道我就不急?谈到用武,你老弟的一身功夫,我要饭的绝对信得过。可是,你也得替我们那位柳大姑娘目前的处境想想。两名夜叉般的悍妇日夜守着她,姓童的已经下过命令,只要有风吹草动,立刻刀指咽喉,留尸不留人。”

他停下来喝了口酒,然后望望青年汉子道:“童天罡是什么样一个角色,你老弟应该明白,七星帮门下谁敢违背他的命令?”

青年汉子点点头,卜的一声,将一颗花生连壳带仁捏得粉碎,他又在桌上摸起另一颗花生:“你说,到目前为止,童天罡他们这边还不晓得他们派在青龙镇的三名心腹大将已经出了事?”

破衣老汉点头:“是的,这正是我劝你老弟用不着心急的原因。依老夫观察,至少在天黑以前,柳姑娘还不至有任何危险。”

青年汉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拖延下去,总不是办法。”

破衣老汉又灌了一大口酒,抹抹嘴巴后才道:“放心吧!柳姑娘过去对我们丐帮还不错,就算你老弟这一次来不及赶来,我们也一样会想办法救她的——老夫如今是在等一个人来……”

“等谁?”

“老酒鬼。”

“李长老。”

“是的。”

“你们约在这儿见面?”

“没有。”

“那怎么等他?”

“自从前天我们见过一次,就不晓得这酒鬼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我已交代了小三子,叫他找到你老弟之后,就去找那个酒鬼师叔。”

“小三子一定找得到?”

“小三子自有他的办法。”

“如果天黑以前,李长老还不来,又当如何?”

“那就只好冒险一拼了!”

就在这时候,小店又来了两名食客。

被叫醒的小店老板,揉着发红的眼睛,朝店后喊了一声,一个身段苗条,风骚动人的妇人应声匆匆走来。

男的抬起头吩咐女的道:“这两位客官爷,你招呼下,我困死了,想去后面躺一下。”

女的道:“后面刚烫好的两头猪怎么办?”

男的道:“我躺一下,再起来帮你拔毛。”

刚进来的那两名客人,其中一人低声道:“你看店家虚弱成那付样子,却有着这么一个健康而风骚的老婆,真不像一个屋檐下的人。”

另一人低声笑道:“废话,要不是因为他有着这么一个风骚老婆,他又怎么会虚弱成那付样子?”

同一个时候,童家大院后偏院的一间书房里面,七星帮帮主童天罡正在展阅一封飞鸽传书。

这座后偏院荒草没膝,书房门窗破旧,到处结满蛛网。

这种地方,平时别说无人进入,就算是有人走进来了,也绝难相信书房中竟会有人在此居住。

童天罡紫膛面孔,五官端正,目光炯炯,颔下短髭浓密整齐,显然既威严又不失一股端雅秀逸的名士风采。

坐在童天罡对面的,是一名四十出头的黄脸汉子。

这汉子前额光秃发亮,鹰勾鼻、浓眉、薄唇、眼神锐利逼人,论相貌,这汉子当然无法和童天罡相提并论。

不过,如果谈到在江湖上的名气,这汉子却不比七星帮帮主童天罡逊色多少。因为此人正是目前七星帮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六星总护法,秃鹰程大鹏。

在房门口,站着一名青年短衣汉子,他是送信鸽进来的二星弟子。

鸽书只有两行字,内容非常简单:“小子已随方堂主登船,彼此谈笑融洽,似已达成协议。两星马二叩。”

童天罡阅毕,将字条交给总护法程大鹏,一面向那名二星弟子道:“交代陈师爷回复过去,有事继续呈报,不得有误。”

那弟子应了一声是,躬身而退。

总护法程大鹏放下纸条:“恭喜帮主,想不到方孝荣还真能办事,等事成之后,应该提拔提拔他才对。”

童天罡点点头,沉吟道:“他现在已经是五星第一堂主,再往上升,只有调任副总护法了。”

“属下正是这个意思。”

“第一堂主遣缺由皮保国递补?”

“如此调动,极为恰当。”

“还有一个吴仰高,如何安排?”

程大鹏皱了一下眉头道:“这倒是个问题,目前总舵已无其他空缺,我看……我看厚厚发他一笔赏金算了!”

童天罡正要说话。

院中忽然有人高声道:“三星弟子冯留汉求见帮主!”

程大鹏代答道:“进来!”

门开处,一名瘦瘦弱弱的汉子弓着背脊走进来,正是巷口斜对面,那位跟女人声称要去后面躺一下的小店主人。

这名虾干似的七星弟子,进门下跪,向帮主及总护法请安问好,然后便弓着背脊跪在那里,等候询问。

“店里有了情况?”

“是的。”

“来了形迹可疑的人?”

“是的。”

“来了几个?长相如何?”

“两个,一个六十来岁,一个三十上下。”

“你以前见过他们?”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可疑?”

“卑属佯装打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说些什么?”

“从老少二人的谈话中,卑属听出他们是为风月大娘那女人来的。同时,卑属也从他们的谈话中,已约略猜出他们的来历。”

“哦?”总护法程大鹏眼中突然一亮,忍不住插囗问道:“你猜出这一老一少是什么来历?”

“那老的可能是丐帮的一名金杖长老。而那青年汉子,则很可能是帮主和总座要卑属特别留意的天雷大侠拾美郎。”

童天罡一呆,眼望程大鹏,似乎无法置信。

程大鹏脸上也泛起惊疑之色。

“冯头目,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下!”他转向脆在地上的冯留汉:“把你看到的那一老一少交谈的经过,从头到尾仔细的说出来,最好一字不漏。”

这名看上去像个痨病鬼的三星弟子,记性还真不坏,他果然把刀丐水无痕和拾美郎刚才说的话近乎完整的重述一遍。

程大鹏静静听完,点头赞许道:“很好,你这件功劳本座记下了。现在你回去,继续留意这一老一少的行动。为了安全起见,有事可以叫你女人过来报告。”

三星弟子冯留汉称谢退下后,童天罡望着程大鹏道:“大鹏,你看这位冯头目的报告,靠得住么?”

程大鹏神色凝重地道:“我认为绝对不假。”

童天罡指指那封鸽书:“这封鸽书,刚到不久,又该如何解释?”

程大鹏道:“只有一种解释:鸽书发出后,事情就起了变化!如果卑属猜测不错,方孝荣等人,包括马二在内,可能都已遭了毒手。”

童天罡道:“这小子有胆这么做?”

程大鹏皱了皱眉头道:“如果这小子已经查出了风月大娘被拘禁的处所,他有什么不敢?”

童天罡道:“这就是这小子到县城来的原因?”

程大鹏道:“不错。”

童大罡道:“以这小子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他既然找来了县城,为什么还不上门要人?”

程大鹏道:“因为他身边多了个金杖长老。”

童天罡道:“这位金杖长老,会不会就是九老中那个老酒鬼李如仙?”

“我猜不是。”

“何以见得?”

“老酒鬼李如仙武功虽佳,却不擅算计,如果目前跟那小子在一起的是老酒鬼,一定不会阻止小子立刻付诸行动。”

童天罡苦笑道:“眼看好事将成,不意又起变化,依程兄看来,我们下一步应该如何应付?”

程大鹏沉吟了片刻,才道:“帮主但请放心,我们虽然已损失了不少人手,但到目前为止,仍然高居上风。从小子猴急拼命的举动看来,足证风月大娘这个女人在小子心目中显然份量不轻!”

童天罡皱了一下眉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说,那小子本身就已难缠得很。再加上丐帮的几个老家伙,更是如虎添翼。如今双方已成水火不容的局面,万一正面起了冲突,以我们现有的人手,是不是抵敌得住?”

程大鹏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卑属思得一计,请帮主参考。”说着,阴阴的一笑。

童天罡一哦道:“程兄有何良计?”

程大鹏离开座位,走到童天罡身边,弯下身子在童天罡耳边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话。

童天罡听完,有点犹豫:“这样会不会太下流……”

程大鹏嘿嘿一阵冷笑,道:“重症下猛药,要想那姓拾的小子彻底认输降服,只有这个办法。”

冬天日头短,尽管才不过申初光景,天色便已慢慢灰暗下来。

不晓得是否换了老板娘掌灶的关系,小店的营业,也渐渐有了起色。

光顾这家小店的客人,荷包多半不怎么充裕,所以他们点叫的酒食,也总就是那么几样而已。

大卤面、炸酱面、肉丝面;羊杂汤、牛杂汤、五香猪头肉、豆干、花生;渗水的烧刀子、像泥汤似的老黄酒。

拾美郎和刀丐因待得太久,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又叫了一盘卤菜,一碗羊杂汤,一壶烧刀子。

可是,就在他人新叫的酒菜刚刚送上桌子,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一名衣着合身,年约三十出头,五官端正,皮肤白细,很像个念书人的青年汉子,忽然不请自来的走到他们座头前。

拾美郎和刀丐是面对面占用着一张一边靠墙的四仙桌,这汉子在靠走道空的一边,连招呼也没打一下,便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便扭头朝灶上的老板娘交代道:“喂!老板娘,麻烦你送付碗筷过来好么?”

等灶上风骚动人的老板娘有了回应,他才坐正身躯,抱拳向拾美郎和刀丐二人分别含笑致礼。

“不才名叫童国栋,童叟无欺的童,国家的国,栋梁的栋。”他口齿清晰,声音悦耳,面带微笑,显得很有礼貌:“我是从童家大院来的,奉家叔童天罡之命,特地来向水老前辈和拾大侠请安,并陪二位喝几杯,聊尽东道之谊。”

他简简单单一口气说出本该是拾美郎或刀丐多方打听的秘密。这也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暗示。

表示拾美郎和刀丐这一次县城之行,已尽在七星帮监视之中,而他们并不在乎让他们知道在县城的落脚之所。

拾美郎和刀丐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神态均甚平静,谁也无法猜测他们此刻心中究竟有何感触。

拾美郎一声不响,替这位不速之客斟了一碗酒。

刀丐面无表情地道:“童天罡既然如此好客,他本人为何不来?”

童国栋陪着笑脸道:“家叔不是不想来,而是无法分身。”

刀丐冷冷道:“我知道他很忙。”

童国栋道:“他老人家忙倒是不太忙,只因事有凑巧正好被一桩头疼的事绊住了脚。”

刀丐冷冷一哼道:“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一向神通广大的七星帮帮主,他也会有烦恼?”

童国栋道:“烦恼大了。”

刀丐道:“何事烦恼?”

童国栋道:“敝帮有位外号秃鹰的六星总护法程大鹏,两位听说过吧?”

刀丐道:“久仰大名!”

童国栋道:“麻烦便是这位程大护法引来的。”

刀丐道:“怎么说?”

童国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位程大护法一向醉心拾大侠的天禅武学,因一时糊涂,打错了主意,以致使帮主几位护法和堂主,先后拘禁了薛姑娘和柳姑娘,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要胁拾大侠……”

拾美郎淡淡插口道:“打这种主意的,不是贵帮主?”

童国栋正容地道:“当然不是!家叔为人正派,向不贪得苟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拾美郎道:“那么,贵帮主知道这件事吗?”

童国栋道:“现在当然知道了。”

拾美郎道:“知道后,他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

童国栋道:“认为很不应该。”

拾美郎道:“所以,他现在派你来告诉我们,他准备放了柳姑娘,并向我们认错赔罪,是么?”

童国栋又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我们那程总护法坚持要以柳姑娘作为要胁拾大侠的人质,家叔当然要依帮规处分他。”

“阁下的意思,事情好像有了变化?”

“不错!如今的问题是,我们那位程总护法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这一改变主意,家叔就很难处理了!”

“他改变了什么主意?”

“他打算跟柳姑娘成双配对,共效于飞。”

拾美郎毫无激动的表示,继续平静地道:“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你们程总护法有这种想法,柳姑娘同意么?”

“这正是家叔为难的地方!程总护法如果以柳姑娘向拾大侠要胁,家叔为了维护帮誉,自是非管不可了,而今情势改变,公事成了私事,家叔以帮主之尊,就不便多加干涉程总护法了!”

“贵帮主既然认为那是个人私事,与七星帮公务无关,任其自然发展就是了,又何烦恼之有?”

“他老人家担心既成事实之后,也许会招拾大侠误会。”

拾美郎点点头道:“现在我懂了。今天他之所以不克分身前来,就是为了他正在设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正是如此。”

“那么,贵帮帮主有否要你带个口信来,若要误会不至发生,最好的办法又是怎么做呢?”

童国栋稍稍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说——咳咳——最好能请两位先去三元客栈落脚,由拾美郎想出个主意来,看能不能因此打消我们那位程总护法的不当念头。”

拾美郎忽然道:“童兄在七星帮中的地位是几颗星?”

童国栋道:“三颗星。”

他好像已经窥透了拾美郎的心意,得意而诡秘的又笑了一下道:“三颗星,地位微不足道。在下只是奉命传言,以一名三星弟子的身份,在家叔和程总护法面前,其实根本发生不了影响作用。”

他弦外之音,不外表示:你拾大侠如果想动歪脑筋,要留下我童某作为交换人质,你这个主意就打错了。

拾美郎点点头,仿佛完全了解他的意思。

“如果事情没有其他变化,那位程总护法打算何时成亲?”

“就在今夜。”

“这意思也就是说,时间已很紧迫,为避免生米煮成熟饭,拾某人最好立即前往三元客栈,在天黑以前作个决定?”

“家叔没有明说,据猜想也许是这个意思。”

“我们有了决定,如何联络?”

“你可以把决定告诉栈里任何一名伙计。”

“三元客栈也是贵帮的产业?”

“有点股份。”

“好,就这么说定。”

“好,等会三元客栈见!”

童国栋起身准备离去,拾美郎道:“等一下,拾某还有个要求!”

童国栋一怔道:“什么要求?”

拾美郎以一个连续的快动作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出右拳,击向童国栋面门,左掌则迅速地在童国栋后颈上轻轻拍了一下。童国栋“哇”地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一阵嘀达响,如下冰雹般,在桌面上顿时应声出现五六颗大血牙。

童国栋张大双眼,惊骇莫名,他双手压住流血不止的嘴巴,语不成声的叫道:“你——怎以出手伤人?这——算什么意思?”

拾美郎淡淡一笑道:“你伙计口齿太伶俐了,拾某人佩服之至,所以想要你伙计留几颗牙下来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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