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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四更。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离襄阳城东约十余里的岘山山脚下,一群群劲装汉子,在迷蒙月色中,窜奔起落,如荒郊幽灵,深山魅影,为住户稀落的凤林村带来一片阴森恐怖的气氛。

其中最起劲的是张九爷,他虽然是已经奔波了大半夜的时光,却依旧精神抖擞,步履加风。

对他来说,今夜的行动,真是太重要太重要了。

若是逮住了那姓马的小子,逼出了那三箱黄金的下落,他知道他获得第一件好处,便是立刻可以升格为襄阳分舷的正舵主。

正如总舵护法无形镖朱天心所说,襄阳是个肥缺。

他在副分舷主任上,已刮了将近十万两银子,一旦再上层楼,不消三年五载,他的财产将难以数计。

那时候,嘿嘿!钱能通神,就看他张九了!

跟在他后面,来自总舵的两位老护法,毒枪潘超群和无形镖朱天心,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竟然呵欠连连,一点劲头都没有。

这两位老护法何以在这紧要关头,却显得加此萎靡不振,大概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其原因何在。

另一方面,张园这边,张九爷的第五爱妾楚媚娘,今夜对她来说,也是个极重要的日子。

她等待这一来的到来,已经等待好久了。

她如今正在张九爷收藏金银财宝的密室中,打开一个个的小抽屉,将银票、珍珠、玛瑙、翡翠、宝石、金叶子一一放进一个小红漆藤箱子。

她心跳得很厉害,双手微微发抖。

额角上全是一颗颗的汗珠子。

张九爷有个毛病,不太信任银庄,有了银子,也不肯存庄,专喜欢买些值钱的珠宝,然后收藏在这间密室里,配把钥匙,吊在裤带上。

她早在几个月前,就趁张九爷对她尽力报效,精疲力竭,沉沉入睡之际,以硬面团印下钥匙的模型,另外打造了两把,暗藏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今夜,机会来了,她果然如愿以偿。

杨长壮是九爷身边的卫士之一,身材健硕,仪表端正,这个令她倾心的男人,今夜称病留守张园,如今就守在密室外。

她得手之后,两人就可以远走天涯,双宿双飞,长相厮守,共渡美好的神仙美眷生活。

刚才在复室中,她不惜牺牲色相,任总舵那两个老魔头满足兽欲,为的就是求一条后退之路。

她已与两魔头分别约好他日秘密相会之处,如果事情发生变化,这两个在水蛇帮中掌大权的老魔头,将是她最后的避风港。

小藤箱子很快的就装满了。

这虽然不是张九爷的全部积蓄,但依楚媚娘约略予以估计,这一箱宝物,至少也在八万两纹银以上。

一个终日辛勤工作,要几辈子才能赚到这个数目?

一个人有了这笔财富,要几辈子才能挥霍得完?

楚媚娘抹着汗水,蹑足出室,左右张望了一下,轻唤道:“阿壮,阿壮……都弄好了,你快来帮我提箱子……”

“阿壮……快啊!箱子好重,我提不动……”

黑暗中一个人走到她面前,含笑道:“难为你了,五娘,把箱子交给我,我来帮你提吧!”

楚媚娘感觉声音很陌生,不禁愕然抬头道:“你……你是谁?”

那人冷笑道:“黄山虎。”

楚媚娘大惊道:“黄分舵主?”

黄山虎嘿了一声道:“我黄某人哪里还号什么分舵主?只不过是个不知道哪一天会被一脚踢出襄阳的废人罢了。”

楚媚娘忽然忆及这位分舵主已经失势,不由胆子一壮。

她立即脸色一变,沉下面孔道:“张九爷叫我收舍东西,马上就会过来,你来张园干什么?”

黄山虎阴阴地道:“九爷不是陪总舵两位护法已经去了岘山么?”

楚媚娘见对方已经知道张园成为一座空城,心中又是一慌,当下不禁脱口大呼道:“杨管事,快过来,这里有人……”

黄山庞冷冷道:“别嚷嚷了,你喊破了喉咙也是枉然。那位杨家老弟台,我已经打发他上路了。你们是不是想趁此空档,收拾了张九的细软,准备远走高飞?”

楚媚娘心中一凉,提着藤箱,便想退回密室。

密室门厚牢固,只要及时封闭,绝非人力所能摧毁。

但是她忘了这位黄山虎多少也是一位分舵主。

一个能当上水蛇帮分舵主的人,又岂是她这个只知道用心计而不谙武功的妇道人家所规避得了的?

黄山虎一脚踢出,正中楚媚娘的太阳穴。

楚媚娘一声惨呼,离地飞起。

头撞上了墙壁,重重摔落,登时寂然气绝。

黄山虎上前提起那只藤箱,稍稍掂了一下,冷笑自语道:“我黄山虎总算走对了路,要想那三箱黄金,还是个未知之数。

“如今趁虚而入,捡了这个便宜,大概也够我这个失势的分舵主,痛痛快快的活上个后半辈子了。”

他的话刚说完,身后忽然有人沉声道:“放下藤箱子,立即滚蛋,大爷开恩,饶你一命!”

黄山虎乖乖的放下藤箱子,同时以不抵抗的姿态,缓缓转过身去。

藉着皎洁的月色,他看到了一个英俊而粗犷的青年汉子正站在他身前五尺处。

黄山虎心中一动,脱口道:“小天马,马路马大侠?”

马路平静的说道:“你黄山虎在水蛇帮中的历史,我马路完全清楚。

“念在你备受打击,也是个失意的人,马某人仰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提你的丑史,你滚吧!”

黄山虎处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当然愿意遵命照办。

可是,人生在世,贪关难过。

在他未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否真能构成他生命的威胁之前,他仍然无法忘情脚边那只装满了他今生后半辈子幸福之所寄的小藤箱子。

他试探着抱拳含笑道:“马大侠,有话好话!好一箱细软,价值不菲,按江湖道义,见者有份,你我二人……”

马路冷冷道:“我只说一句:快滚!”

黄山虎脸上忽然浮起一丝诡秘的笑容:“马大侠,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月光下,银光闪动,两把长刀,带着一股劲风,突自马路背后上空如闪电般交叉夹劈而下。

挥刀冷袭者,正是黄山虎的那名死党。

黄山虎借故拖延时间,也正是为了分散马路的注意力,好让那两名潜伏暗处的党羽有机会抽冷子蓦地砍出这要命的一刀。

可是,黄山虎忘记了一件事。

他的表情。

他对马路的武功,以及这位小天马过去几年在江湖上的作为毫无所知,以致他疏忽了自己面部表情的变化。

在这极微妙关头所产生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马路没有转过头去,也没有闪避的动作。

他只在双刀劈近之际,向前陡地伏下身躯,一个侧翻,仰脸向上,然后双腿一曲,弹身跃起。

人在空中,如殒星下泻,双脚分踢那两名一刀劈空之后张惶失措的匪徒。

两匪徒哎哟一声,弃刀栽翻。

黄山虎自知不是这位小天马的敌手,提起了小藤箱便想开溜。

马路身形落地,顿时复起,一掠而至。

“有你这种人活在世上,早晚总是个大祸害。”

“马爷饶命!”

“太迟了,朋友。”

朋友,是黄山虎最后听到的两个字,然后,他脑门“嗡”的一声,天昏地暗,便跌入一个混沌冥蒙的世界,寻找他的好妹妹去了。

张九爷带着数百名部下,英勇地跟荒凉的砚山奋斗了两个更次,直到东方发白,才知道罗姓车夫提供的线索,纯属子虚乌有。

当他解散部众,只留下几名重要的大头目,和总坛两位老护法回到张园时,张国就像捣翻的马蜂窝,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庄后密室前,东倒西歪的躺了五具尸体。

脑上,是两行白粉笔大字——

水蛇帮男盗女娼,例证俱在,应即解散,悔过自新,以谢襄阳父老。如仍执迷不悟,鱼肉乡里,必遭天诛!

小天马 留

张九爷看清这副景象,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两名老护法则忙着去摸楚媚娘的胸口,试探鼻息。想看看这个曾跟他们有过一手的女人,是否还有一线救活的希望。

经过一阵忙乱,现场终于清理打扫干挣。

张九爷一双布满血丝的小蛇眼,好像随时都会有火焰喷出来。

他强自镇定着,请两位老护法先去复室休息,然后抽身进入密室,查点他的财宝失去多少。

查点的结果,自是不问可知。

辛苦了一夜,死了几个人,这在张九爷来说,除了面子不好看之外,其实都是些小事情。

而今,一生积蓄尽付东流,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花钱容易赚钱难。

他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失去的这笔财富再重新赚回来?张九爷软瘫在椅子上,望着房门发呆,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慢慢的又恨起楚媚娘那个婆娘来。

要他去找什么马车夫,然后循线去围攻岘山,都是那个婆娘的馊主意,实际上他们全中了那婆娘的调虎离山之计。

如果不是那婆娘说得天花乱坠,他跟两位护法坐镇张园,而听由各路头目满城搜查,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想到这里,张九爷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现在,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马路那小子的确到了襄阳,目前,他很可能尚未离去,而躲藏在暗处。

他如果能够设法找到那小子,传说中的那三箱黄金暂且不管,全力夺回他失去的那一份财宝,总该不成问题吧!

张九爷精神终于又振作起来了。

他决定先去找他的三姨太太罗香菱,好好商议一下对策。

张园风波,很快的便传遍了整个襄阳城。

襄阳城中,人心振奋。

茶楼、酒馆、饭庄、旅社、菜市、墟集……,到处都在耳语着一个近乎神话的大消息。

大家彼此低声传播的是:襄阳最近来了一位神勇无敌的青年豪侠,因为看不惯水蛇帮的恶行劣迹,决心为襄阳居民除害,准备消灭这个水蛇帮。

水蛇帮襄阳的分舵主黄山虎,副分舵主张九爷的爱妾楚媚娘,以及该分舵中三名气焰嚣张的大头目杨长壮等,均已于昨天夜半时分,被那位绰号小天马的青年豪侠击毙在张园中。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人人喜形于色。

很多人都希望能亲眼看看那位青年豪侠小天马究竟生做什么模样?

也有人咬牙切齿,发誓只要他能办得到,他一定不惜身家性命,全力来帮助这位青年豪侠小天马。

其中表现得最激烈的一个人,是城北浩然坊太白酒楼的小伙计愣头青胡四。

他不管生客熟客,几乎见人就兴致勃勃问对方:“嗳!老乡亲,听人说过没有?水蛇帮那批浑球这下子可有得瞧啦!”

班头、管事、掌柜的,都已狠狠的警告过他好几次,说他这样胡言乱语下去,一定要他马上卷铺盖滚蛋。

愣头青胡四每次都是闷哼一声,两眼翻白,转身走开。

他肚子里骂的是:“卷铺盖就卷铺盖,有什么了不起?像你们这些贱骨头,每月缴保安费时,都恨得什么似的。

“现在有人冒死出头替我们打抱不平,你们不但不肯支援他,居然连提也不敢提,真他娘的丢尽了我们襄阳人的脸。”

太白酒楼座位清爽舒适,收费低廉,是襄阳城中的瘾君子,有口皆碑,人人乐意光顾的地方。

时值午初,楼上楼下,都已上满七成座。

愣头青胡四因为口没遮拦,在太白酒楼一向不受重视。

他本来是楼上雅座的班头,只为了不小心打破两只酒杯,便遭三掌柜的贬到楼下,成了专门招呼普通座上的小伙计。

但是,楞头青胡四不在乎。

太白酒楼的待遇不错,他只要能赚到一份口粮,可以养活他那个风烛残年的老母亲,他就心满意足了。

愣头青胡四还有个好处,他为自己这份优良的德性找到两句俗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那就是不管他受多少委屈,他都对自己本份的工作,战战兢兢,有始有终。挨骂挨训,是他自己的事,他永远不会把自己受的冤气,出在客人头上。

像今天,一个白胡子的驼背老人走了进来,他引导对方在一个座头上坐下。

对方先批评桌子不干净,然后又说椅子四脚不平,他都一一忍受。

他先抹桌面,再去换椅子,直到对方满意为止。

这下,他才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嗳!老乡亲,听人说过没有?水蛇帮那批浑球这下子可有得瞧啦!”

白胡子老人的反应没有令他失望。

一般酒客听到这个问题,多半干咳几声,顾左右而言他。

而这个白胡子老人居然眨眨眼睛,向他提出反问道:“伙计,你胆子可不小,你竟敢提这件事?”

“我为什么不敢提。”愣头青胡四腰一挺,直着脖子道:“水蛇帮的作为,襄阳人有目共睹。

“好不容易有人出头硬着头皮干上了,我们尽管帮不上忙,难道从旁吆喝吆喝也不行么?”

“行!”白胡子老人竖起大拇指,但很快的又降低声调道:“老弟,这可不是帮腔打号子,凑热闹起哄闹着玩的。

“如果有人问你,水蛇帮到底有什么不好,你老弟多少总得说出个名堂来,才能叫人口服心服,对不对?”

“要我举例?”愣头青胡四几乎完全忘了他的身份只是太白酒楼的一个小伙计:“那……那……那太多大多了!

“像北门水货码头上的钱大头,只因为他有个标致的小媳妇儿被分舵上一个大头目看中了,竟遭诬指钱大头监守自盗,先把钱大头打成残废,然后暗地里劫走钱大头的小媳妇儿……”

“打钱大头小媳妇歪主意的那厮是谁?”

“据说是这儿分舵上的一位外堂香主,叫穆长青。”

“这人住在什么地方?”

“名将巷,铁匠胡同。”

白胡子老人点点头,捋着胡子道:“唔!这是其中一桩。像这类事情,你老弟还能不能举出几个例子来?”

“怎么会举不出例子?”

“那你说说看!”

愣头青胡四嘿了一声道:“薛记银楼五代祖传,家大业大。水蛇帮看红了眼,百般敲诈不遂,最后竟给薛记银楼来了一把无名火,烧成平地,事后有人传说,在火起之前,薛家就已被洗劫得一干二净。”

“有这种混账事?”

“说谎的是龟孙子。”

白胡子老人点点头,不再言语。

楞头青胡四抬头看到楼下的班头老李,正在狠狠的蹬着他看,他只好干咳两声,搭讪着走了开去。

第二天。

那个白胡子老人再度光顾浩然坊的太白酒楼。

由于昨夜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情,今天酒楼里的酒客,到处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

大家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片喜气。

愣头青胡四一见白胡子老人走了进来,立即满脸堆上笑容,过上去打招呼。

“您老今天怎么这会儿才来?”

“起不了床,老啦!”

“嗨!老先生晓不晓得城里昨夜出了一件大事情?”

“什么事?”

胡四左右瞟了一眼,压低嗓门道:“今天一早,有人发现将军巷铁匠胡同口挂了颗血淋淋的人头,您猜这颗人头是谁的?”

“是谁的?”

“穆长青。”

“穆长青?”老人一怔,捋着胡子道:“穆长青是何许人?”

胡四拢近一步,附上老人耳朵道:“您老也真健忘,昨天我不是向您老提过这个人了么?”

“哦!哦……”

“就是水蛇帮那个打伤钱大头,抢走他老婆的外堂香主啊!”

老人噢了两声道:“是的,嗯嗯!老朽记起来了!”

胡四低声兴奋地道:“真是恶人有恶报。这件事在城里一经传开,没有一个人不高兴得直念阿弥陀佛。”

白胡子老人就近找了个座头坐下。

胡四忙为他抹桌子。

“老先生要点什么菜?”

“跟昨天一样好了。”

“两个菜,一壶酒。”

“是的。”

“好,您稍等,酒菜马上来。”

“酒可要多温一下。”

胡四正待开口,眼光偶尔溜向店门口,忽然脸色一变,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胡四看到的,是个女人。

这个正向店中走来的女人,大概有二十七八岁,身材刚健而婀娜,一双丹凤眼清澈有神。

明眼人不难看出这女人,显然有着一副造诣不凡的上好身手。

离这女人五六步,跟着两名青年劲装汉子,大概是这女人带来的随从。

白胡子老人轻声道:“这女人是谁?”

“罗三娘。”

“罗三娘?”

愣头青胡四有点紧张,手在桌面上轻轻摇了两下:“小的去替您吩咐酒菜,等会再说。”

罗三娘走到掌柜前面站住。

瘦瘦的账房先生赶紧放下水牌和毛笔,含笑起立,殷勤招呼。

“三娘好,请坐,请坐!”

罗三娘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近来生意还好吧?”她盯着账房先生:“店里这两天有没有发现外路来的可疑客人?”

账房先生先是一怔,接着陪笑道:“三娘您是知道的,这里两面临街,坐落在大拐弯口,怎么会没有外来的客人?”

他朝店堂中白胡子老人一指道:“喏!像那位老先生,以前就没有见过。”

罗三娘扭头以眼梢瞄了白胡子老人一眼,又转向账房先生道:“我说的不是这种老头子,我是指看上去扎眼的年轻汉子。”

账房先生沉吟了一下道:“这就要上去问问招风耳老陈了,楼下的客人,多半是小吃打尖,稍为阔气一点的,总是往楼上跑的居多数。”

罗三娘点点头,转身上楼。

胡四送来酒菜。

他悄声问道:“那女人呢?”

白胡子老人道:“上楼去了。”

胡四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道:“这个婆娘没人惹得起,我每次一看到她,就止不住心惊胆战,浑身发毛。”

白胡子老人道:“这女人是什么来路?”

胡四道:“张九的第三小妾。”

老人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干嘛要出来抛头露面?”

胡四哼了一声道:“妇道人家?嘿嘿!两个张九也抵不上这个婆姐一半厉害。张九要不是仗着这婆娘,哪里管得住分舵中那些凶神恶煞!”

白胡子老人道:“这女人也会武功?”

胡四道:“岂只会而已?”

白胡子老人一怔道:“怎么?功夫很厉害?”

胡四道:“去年当阳五虎兄弟想来这里分舵上打抽丰,不知一句什么话得罪了这婆娘,结果双方大打出手。

“这婆娘以一对五,居然把五虎兄弟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五虎兄弟扬言一定要报复,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化解的。”

胡四咽了一口口水,正想再说下去,白胡子老人忽然轻轻一咳,低声道:“小心点,那女人下来了!”

胡四打了个冷颤,急忙住口。

他等那女人出了店门,才抹抹胸口,吐吐舌头道:“好险!好险!”

白胡子老人微笑道:“老弟年贵庚多少?”

胡四叹了口气道:“快四十了。”

白胡子老人道:“成家没有?”

胡四摇头道:“没有。这种事情我想也没想过。”

白胡子老人道:“为什么不想?”

胡四耸耸肩胛道:“养老婆要银子啊!银子哪里来?”

白胡子老人笑道:“你老弟人模人样的,看样子混得还不错。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养个老婆添张嘴,够温饱就行了,要多少银子?”

胡四道:“话是这样说,不错,但我胡四跟别人处境不同。”

白胡子老人道:“分别在哪里?”

胡四道:“这年头婆媳间合得来的很少,我娘那么大年纪了,要是讨个不听话的女人进门,岂不是活作孽?”

白胡子老人缓缓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是。”

他顿了一下,又道:“老弟住在哪里?”

胡四道:“北门外面的大鱼塘,你只要到那里一问,没有人不认识我胡老四。”

白胡子老人道:“隔天有空,我一定去府上拜访。”

胡四道:“欢迎,欢迎,我做的是日班,天黑以后,我天天在家。”

这一天夜里。

水蛇帮襄阳分舵,两名恶名昭彰的大头目正跟七八名小兄弟围炉饮酒作乐。

一名英气勃勃的青年劲装汉子冲了进来,不到三四个照面,便将那两名大头目修理得四平八稳。

让他们追随他们那位外堂香主穆长青,到九泉之下另组新帮去了。

而那七八名小兄弟,则只受到薄惩。

自称马路的青年汉子告诉他们:“立刻离开襄阳,凭劳力换饭吃。如果还想混帮派,再碰上我姓马的,一拳一条命!”

当天的下半夜,张园的大厨房,也遭人完全砸烂。

厨房的墙壁上,留下了一行大字——

“想要命的,远离张园!”

这次留字没有题下款,但谁都一目了然,知道留字的人是谁。

次日。

近午时分。

白胡子老人又在太白酒楼出现,叫的还是两个小菜一壶酒。

愣头青胡四见到白胡子老人,兴奋得就像见到了亲人似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发抖。

“您老真是一位大福星!”

“这话怎么说?”

“自从您老来到襄阳之后,水蛇帮就几乎不曾有过一天好日子。”他压低声音问:“昨天夜里,水蛇帮分舵,还有张九的张园,又都出了事情,您老不知道?”

“不知道。”

“真他娘的过瘾!”

“你说说看!”

胡四两眼发光,不停的吞口水:“昨夜分舵一个姓裘的和一个姓冯的两个杀坯,都被人放倒了。

“张园那边,也遭人砸得稀巴烂。

“张九除了跳脚,一点办法也没有。杀得好,砸得好,要不是我胡四能说不能行,真想插进去也凑上一份。”

白胡子老人皱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水蛇帮声势浩大,帮徒众多,随便损失几名人手,也不算什么。”

胡四连忙道:“不不不,有用,有用,这个您老就不知道了。”

白胡子老人一哦道:“有用?”

胡四低声接道:“连续被搅和了两天,城里的一些帮徒,全给吓破了胆。分舵上今天听说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白胡子老人全神注意听着。

胡四又道:“听说啊!就连张园那边,也跑掉了好几个。”

白胡子老人点点头,微笑着说道:“要真是那样的话,那个下手的人,倒还没白费力气。”

胡四道:“您老且将就着先喝几杯,小的去替您加个菜。”

白胡子老人道:“加什么菜?”

胡四笑道:“今天厨房里买到了两担新网的银鲤鱼,我去吩咐他们替您清蒸一条搭老酒。”

白胡子老人摇摇头:“不用了。”

胡四道:“怎么,您老不喜欢吃?”

白胡子老人道:“不,这种时鲜货,老朽可吃不起。”

胡四忙道:“是小的请客。”

白胡子老人道:“你发了洋财?”

胡四笑道:“我们伙计付账,价钱便宜得很,您老为我们襄阳带来福气,替您老加个菜,只是一点小意思。”

白胡子老人没有再推辞。

胡四离开到厨房去了。

大概过了盏茶光景,一条新鲜的清蒸银鲤就上了桌子。

胡四端鱼上桌时间:“您老在襄阳还要耽多久?”

白胡子老人道:“难说,我是在等一批货。”

胡四有点意外道:“您老原来也是生意人?”

白胡子老人含混的咳了一声道:“小生意。”

他不等愣头青胡四开口,接着又说道:“如果有事情要办,你能不能向店里告上请天假?”

胡四道:“当然可以。我们这种小伙计,工资论天计算,他们一直巴不得我早些滚蛋,哪还在乎我告假歇工?”

白胡子老人道:“我为了要支付贷款,想变卖掉一点珠宝,听说樊城那边价钱好,我想烦你替我跑一趟,费用我会从宽算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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