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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神秘任性公子

年,就这样过去了!

忽忽半月过去,毒心圣音讯杳然,师父赌王,及七步追魂叟方面亦未听到消息。在这段期间,朱元峰因感觉武功之重要,乃对师门那套剑术,苦苦揣摩,日夜勤练,半个月过去,别的没得看,一套“风云剑法”,却倒练到了七八成火候!

这段期间,长安城中,像每年的新春一样,金吾不禁,弦歌处处,说不尽的欢乐繁华。

但是,这也仅限于长安一地而已。

若就整个江湖而言,过去的这半个多月,也许正是武林中,近十年来最紊乱的一段时期!

五关刀桑天德陈尸洞庭之滨。

百花仙姬黎香君香消百花谷内。

少林达摩大殿发生一场无名怪火,武当九老于一夜之间为人尽数毒毙;同时,洛阳城中突然出现了一名少年奇侠

突然出现于洛阳城中的这名少年奇侠,年约十七八岁,喜着一身白衣。他告诉别人,他名叫南宫华。但是,洛阳城中的人,却在背地里送了他一个外号:“任性公子”。

这位任性公子自于洛阳城中出现以来,满骑闲游;人们只知道这名少年人必非凡物,然对少年之出身来历,却无一人清楚。

除此而外,人们另外还知道一件事,便是:这名少年人显然有着用不完的金银财宝!

只见他经常出入于歌楼酒肆,一掷千金无吝色,既无仆从,亦无行囊,真不知道他那些黄金白银从何而来。

这名白衣少年于洛阳出现不到三天工夫,整座洛阳城为之大大轰动。街头巷尾,由店肆以至深闺莫不以他作为话题。

不知多少淑女为他倾心,不知多少贵介公子冀与结纳;可是,这位任性公子全都一笑置之。就好像普天之下,根本就没有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能够放在他的心上。

河洛一带的武林人物,对这位白衣南宫华暗暗猜疑,但是,人人知道,关于最近这一连串无头公案,这位白衣南宫华则属百分之百的清白。

少林与武当事件发生于同一夜,而那一夜,这位任性公子恰好酒醉城中牡丹楼。百花谷与洞庭,均在数百里之外,人非神仙,何能分身?所以,这位任性公子之出现,只为武林中带来一种神秘感,而绝未为武林中增加丝毫恐怖气氛。

住在长安的朱元峰,由于潜心剑术,甚少到外间走动,对这一切可说一无所知;而现在,这位任性公子南宫华,己自洛阳启程,正向长安而来。

长安城中,花灯如海,争妍斗奇明天,元宵佳节,城中三圣朝前,将有一场罕有的灯会。

而这时的御史街上,正蹈蹈行着一名布衣少年。

这名布衣少年,正是朱元峰。朱元峰现在走过的御史街,乃长安城中有名的铁店麋集之区。

朱元峰一套风云剑法,诀窍尽通,差的只剩火候,底下要练的,将是一套“闪电刀”。

此刻,他来到这条御史街,便是想找一家好铁店,看能不能打造一柄合手的雁翎刀以便演练之用。

朱元峰因为有过书棋山庄之役,加之常人闹市,亦不宜过分不修边幅,所以,他已理清一头乱发,并换上一身干净的布衣,同时施展十绝中的易容妙术,为自己额前与腮下,各添紫疤一块,使自己看上去成为一个精明而健壮的丑小子。

这时,朱元峰正前行间,身边人影一闪,忽然擦肩过去三名鲜衣少年。朱元峰返身驻足,逆目打量之下,心头不禁升起一片疑云。

从背影上,他认出,走在中间的那一个,正是华阴所见那位曾向血痕萧求剑未遂,家财豪富的王公子。

另外两名少年,一名背影陌生,另一名则似乎只是一名书童。

朱元峰看清后,不禁暗暗诧异。一名华阴的富公子,赶来长安看灯,说来固无足奇,可是,他所不明白的,便是三人何以要走得这样急?

此为可疑者一。

其次,左首那名少年,朱元峰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是行家眼里,不揉粒砂,从步伐上看,分明是位绝顶高手,一名怀有惊人武功的武林人,又怎会跟这么一个纨绔劣少结交为友?

朱元峰疑心一起,不期而然举步跟将上去。

走完御史街,三人右拐,接着进入一条小胡同。

朱元峰不假思索,一路跟进,讵知,这条胡同既短且仄,而且是一条前无通路的死巷。

等到朱元峰发现这一点,欲退已迟前面三个家伙于行抵一座台阶下,忽然一下同时止步转身。

朱元峰不暇考虑,跟着身子一转,同时向面前的一面大门中走去。

朱元峰的打算是:先避开三个家伙再说。等会儿假如碰到人,他尽可诿称走错地方,说声对不起,掉头便跑。碰不到人呢?更简单,真气一提,高处开溜。没想到,他一脚刚刚跨入门槛,耳边便即响起一声吆喝:“清座看茶,公子一位!”

朱元峰一怔神,讶忖道:这儿是啊,是了!

朱元峰弄清了这是怎么回事后,不禁暗暗失笑。他平白紧张一场,原来这里乃属“人人可以进来的地方”。

朱元峰神思一定,急忙缩身回头。跑这种地方,银子便是礼节和规矩,认错赔不是那是白费唇舌。

朱元峰不理身后门内汉子的叽咕,一步跳下台阶,继续向前走去,到达三人刚才转身进去的那一家门口,稍作犹豫,毅然入内。

这一次,朱元峰有准备了,门后那汉子正待张口,他便一步过去摇手阻止道:“不,我是来伺候我们公子的!”

那汉子眨一下眼皮道:“你们公子是”

朱元峰信手一指道:“刚才进来的那三位。”

那汉子噢了一下道:“楼上,五号房,你自己去找吧!”

朱元峰从厅角一道木梯上,一间间数去,到达五号房前,正好碰上房里一个声音传出来:“王兄放心,这一点,包在小弟身上就是了!”

听口音,说话者显然正是那名怀有上乘身手的灰衣少年。似乎王公子有求于他,而他向王公子提出了保证。

底下,王公子不知说了凡句什么话,只听那灰衣少年接着说道:“宝剑不宝剑,是另外一回事,王兄只须将那小子的身材、相貌,衣着,以及大约的年龄详细说出来便可以了。”

朱元峰微微一呆!宝剑?小子!这厮难道竟是在打听我朱元峰不成?

那么,这厮会不会就是六条小毒龙中的某一条呢?

想到此处,朱元峰不由得精神一振。现在轮到王公子为那灰衣少年详细描述,声音低不可闻。于是朱元峰于走廊上,缓缓向前踱过去;走过两三间,再行折回。各房笑语喧哗,间亦杂有丝竹之声。因为守候在房外的“下人”,不止他一个,所以谁也不会注意谁。

朱元峰重新经过五号房前时,只听里面那名灰衣少年喃喃道:“这就怪了……”

王公子口问道:“什么地方怪?”

灰衣少年自语般说道:“小弟还以为那小子生得有多帅,不意却与一名小叫化无异……

大概,唔,一定是小弟猜错人了。”

王公子忽然说道:“且慢!胡兄以为明天咱们要见的这位任性公子南宫华他会不会就是胡兄要找的那小子所化饰?

灰衣少年停了片刻,方说道:“应该不会,不过,这一点,也并非毫无可能。”

“任性公子”南宫华?

朱元峰听了,又是一怔。好怪的绰号,好生的名字!这位任性公子南宫华又是何许人呢?

但听房内王公子又问道:“我们只知道这位任性公子,昨天到了渭南,明天可能来长安,究竟来不来,以及来了之后落脚何处,我们一点把握没有,胡兄凭什么敢说明天一定见得着?”

灰衣少年笑了一下道:“根据行程计算,明天必到长安,决无问题,也许今天已经抵步都不一定。请王兄那忘了明天是个什么日子,以及明天长安城中有些什么节目。明晚,我们提早守在三圣庙前,准没错!至于如何上前攀交,那将是小弟的事,到时候,你王兄跟在后面瞧着就是了!”

朱元峰心想:是的,这位任性公子确有一见之必要。

朱元峰想着,一面向楼下走来。今到此为止,再下去无甚可听,一切明晚三圣庙前见分晓好了。

第二天,元宵节,太阳尚未下山,北城三圣庙前,便已挤满了人。朱元峰到达时,几乎连站的位置都找不着了。

庙前广场,宽约亩半许,在庙前两边,搭有两座彩台,显然是城中缙绅富贾们的专用包厢;虽然已经水泄不通,彩台上这时却还空空的。

另外,在庙前两台之间,另以椿绳围有大片空地,那里大概就是等下各式花灯的争奇亮相之处。

朱元峰因见时间尚早,乃沿场周缓步绕行,结果,令人失望的是,他竟连一张熟面孔也未见到。

他心中暗暗诧异,默忖:灰衣少年和那王公子昨晚不是议定,说要在今晚提前来此守候的么?

他惟恐有所遗漏,于是再作第二遍巡查。就这样,走完一圈,又是一圈,时间于不知不觉中消逝,转眼之间,天色已黑。

庙中,隐隐传出一阵锣鼓声,第一批花灯,显然即将登场了。

果然,锣鼓声愈来愈近,第一对狮头灯首先出现。接在狮头灯之后,是一条九节金龙。

再接着,则是虎、豹、象、熊、鹰、蝶、蚌、鲤等鱼虫百兽之属。这一批花灯,制作虽称精巧,然非今夜花灯之主要部分,所以出场后并未引起人们多大兴趣,广场上喧哗嘈杂,亦未因之稍减于先前。

鱼虫百兽过去,跟着上场的,为百花之灯真正名实相符的花灯!

花灯即将上场,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为每年的花灯,均带有强烈的竞争意味:首选者谓之花灯王,亦称状元花;除精神荣誉外,依例可获得一笔为数颇巨的赏银。所以,这一部分花灯,历年都备受观灯者欢迎。

这时,花灯尚未出现,场中却已响起一阵热烈掌声。

长安花灯之特色,在雅而不俗,单就百花这一部分,便与他地之花灯不同。

花灯出场时,一律不得标示本来花名,而须以其他含有象征意义之字眼代替。如牡丹灯,仅可书以姚黄或魏紫;芍药灯,仅可书以醉粉或狂香,余类推。若能附以隽永之短联则更佳。

锣鼓停歇,细乐代之而起:细乐声中,第一对花灯出现。

第一对出场的是两盏梅花灯,灯下悬标着四个大字:国色天香。所附短联为:“春后消思,棘影暗香浮。”

这对梅花灯由于糊工精巧,以及拟名和对联亦都清新贴切,因而一上场便即获得了全面彩声。

梅花灯下去,接着上场的是一对海棠灯。未附联语,标名则为“慵妆独照”。

这对海棠灯,因花枝鲜艳,亦获得不少彩声。

再接着,第三组,是对菊花灯:标名逸士高人。第四组,是对梨花灯:标名灯笼烟雨。

成绩均属平平,受欢迎之程度,远不及前此之梅花和海棠。

底下,一对桃花灯忽然出现。

桃花,在百花中花格并不太高,但是,刻下这对桃花灯却受到广场上数千观灯者一致激赏。

首先它的标名与众不同,别的花灯都是四字或两字,这对桃花灯却是三个字:无双艳。

其次则是灯下那首联语:“妖姬倩女在人意;崔郎刘郎总难凭。”

桃花,花格虽不高,但因表现如分,加之彩色明丽动人,是以掌声历久不绝,人人均为这对花灯备加赞叹。就在广场上为一对桃花灯掀起一片高潮之际,南街方面,突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得得蹄声。

众人扭头望去,目光所及,人人为之目中一亮,嘈杂人语,亦为之顿然寂止。

来骑是一匹世所罕见的五花骢,马背上泰然自若地坐着一名白衣少年。白衣少年看上去约在十七八岁左右,面若冠玉,英华照人,肩后斜横一支斑鞘长剑,更衬出一分卓逸不群之倜傥风姿。

不知谁人首先喊出一声:“啊,任性公子”

接着,欢呼声顿如爆竹般掀了起来。

“任性公子!”

“任性公子!”

“不错,准是洛阳那位任性公子!”

“任性公子!”

“任性公子!”

“公子是来看灯的,快快让路!”

是的,来的这名白衣少年,正是新近出现,身世如谜的任性公子南宫华!

任性公子南宫华,这时于马背上从容颔首,含笑答礼,一径策骑奔向广场而来。

广场上如堵人潮,纷纷退向两边,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所有花灯,均告暂停行进。

白衣南宫华转眼到达庙前那座彩台下。彩台上涌身跃落两名鲜衣汉子,同时由台上放下一副木梯。

两名汉子人分左右,左首那汉子手臂一托,躬身朗声道:“请南宫公子登台,我们王公子己为公子留下座位。”

南宫华道一声:“谢谢。”人自马背一跃而下,身形轻灵飘逸,有如落叶迎风,端的潇洒至极。

右首那汉子,抢上一步,接着道:“尊骑请交小的代为看管!”

南宫华信手一抛,将马缰抛到那汉子手中,连看也没朝那汉子看上一眼。似乎谁代他看管马匹,他都无所谓,根本就不担心有谁敢将他这匹神骢牵跑一般。

现在,朱元峰才算看到了那位来自华阴的王公子,南宫华撩衣登台,那位王公于迎在台口长揖赔笑道:“风闻南宫兄今夜或有莅驾之可能,特虚席以待,不期果然”

南宫华仅报以淡淡一笑,径向台中一副空位走去坐下。仿佛他已处惯这种受人逢迎的场面,像今夜这种情形,并不足为异似的。

南宫华台上坐定,广场上骚动也随之逐渐平息下来,于是,各式花灯陆续登场。

在桃花灯之后,又上了兰、杏、月季、虞美人等数十对花灯,然后,花灯部分,宣告结束。

经主事者总评结果,最后宣布本届之花王为“桃花”。梅花与虞美人分居亚殿。

花灯结束,“自由灯”开始。

自由灯者,即不拘花灯规格种类,各凭心裁,自由竞赛之谓也。

最后这一部分自由灯。说穿了,其精华不过在于一场八仙过海罢了。其他诸灯,如游湖花船,活捉三郎、渔蚌相戏等。陪衬陪衬而已!

俗语有云:“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句话用在这场八仙灯上,可说是再恰当没有了。

长安城中,计有镖行八家,八仙灯中之“八仙”,每年即系由这八家镖行,各派镖师一人串演。

由于这场八仙灯隐有武功印证之含义在内,故每年这场八仙灯均为长安居民带来不少新奇和刺激。

八家镖行,为本身之营业和荣誉计,为了这场八仙灯,每年之花费不知几许。

第一年在灯会中表现优异之镖师,常为其他镖行第二年争取之对象,一场花灯过后,一位镖师之地位,月俸和花红,往往一下提高无数倍。故幸而上场表演之镖师,无不全力以赴。

年复一年,在镖师们认真竞争之下,这场八仙过海也就一年比一年更见精彩。

有些镖局,为怕伤及同行和气以及希望一鸣惊人,常于事先派人远赴他地,暗中以重金聘请身具奇才异能之士,美其名曰客座镖师;实则,为了一场八仙花灯而已。

如此演变之结果,一场八仙灯,遂就渐由斗灯变为炫技,同样的,愈是这样,也就愈具吸引力,此亦即长安花灯何以年年如此哄动之故。

这种八仙灯会,具有两项特色。

第一项特色是:参与之“八仙”,均须踩着五尺半高之木跷,高可及远,以便观赏者人人能一目了然;基于八仙之扮演,各有难易不同,哪一家担任哪一仙,则系事前三日,临时抽签决定;出场序亦同。

第二项特色则是:参与者均须按所扮仙家之身份于面部涂上油彩。这样,观众将只知道某仙系某镖局所承担,而不悉其为何许人所扮演;以示整体荣誉重于个人,并借以增添一份神秘气氛。

这场八仙灯,年年均属大热门,而今年,不难想见的,其盛况势必较往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故安在?

原因是主事者于八仙登场之前,突然现身当众宣布:今年谁为八仙首座,将由洛阳来的南宫公子评品决定。

在如雷欢呼声中,一阵紧锣密鼓过去,八仙中的第一位汉钟离终于露脸登场了!

只见那位汉钟离,义冠博带,扮相苍古,以四方步来至场地中央后,第一个动作是借献灯仪注,将手中那只筒形花灯向上轻轻一抛,然后迅以左手食中二指竖起顶住,高托过肩,沿栏绕行一圈,以便众人看清他那只筒形花灯,仅属普通薄皮油纸所糊制,筒底为一层铅丝细网,并不似一般道情筒子在筒底蒙有一层蛇皮。

接着,只见那位汉钟离左手二指一送,左臂一环,轻轻接人臂弯,脚下绕行如故,同时唱出一首道情来。

道情是一首人人耳熟能详的渔樵乐,歌词固然平凡,腔韵亦乏美妙可言。但是,怪就怪在,当那位汉钟离右手五指拍向筒底时,居然发出一阵卜卜之声,直与拍在蛇皮筒底上无少差异。

众人听完,不禁哄然喊好。因为,即令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出,这一手功夫,如非内力浑厚,是绝对办不到的。

汉钟离在彩声中谢场退下,接着登场的是“曹国舅”。

曹国舅纱帽朝服,左掌托着一只鼎形花灯,右臂挽着一支牙笏,出场先作三呼万岁状,然后趋退数步,左掌托鼎作诀,左手以笏代剑,就地展开一套剑法。

这套剑法如就常情衡断,仅能谓之“中平’。不过,现在所不同的是,使剑者双足缠有一对五尺半的高跷。

换了他人,也许站都站不稳,如何还能中规中矩,平平实实的走完一趟剑法,这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结果,这位曹国舅也获得一片热烈彩声。

第三位出场者为韩湘子。

扮韩湘子的这名镖师,本来面目似乎就颇英俊,这时经过一番描画,映着火烛之光,更见精神勃发。

只见这位韩湘子,人于场中站定,长笛一横,一曲小放牛,音色嘹亮,合节动人。

一名镖师,能吹一口好笛子,算得稀奇么?

当然不算稀奇只不过,笛孔离嘴唇足有五寸之遥,而能发音如常,普天之下,大慨还没有任何一名乐师能够办得到。

一曲奏罢,掌声如雷!

连朱元峰也不禁暗暗点头。他猜测这名镖师一定有着非常良好的出身,如无名门正宗心法为基础,盲目苦练一辈子,也必难有这份成就。今夜魁首,此人或许有望。

第四位是八仙中的“张果老”。

依世俗之说,张果老的毛驴是倒着骑的,现在这名出场者,即系如此。驴头向前,人却面向来路。所不同的,只是胯下“毛驴”仅为一盏“驴灯”而已!

这位张果老一出场,由于骑驴姿势滑稽,人群中的儿童们,首先报以一阵拍手欢叫。

张果老登高跷,腰胯驴灯,自庙门中倒退着走出来不知是何缘故,人尚未至场地,却忽然一下止步停住。

众人正自疑讶问,庙内突然飞步奔出两名壮汉,一人手上捧着十来盏小型荷花灯,另一人手上则托着一大叠长方青砖。

捧灯者每隔数步于地面放下一盏荷花灯,托砖者即跟着放下一块青砖。

青砖位置,或灯左,或灯右,或灯前,或灯后,并无一定之规律可言。放完手中灯与砖,两名汉子立时退去。左边彩台上,主事者接着露面宣布:“这一场,有个名称,叫做‘张仙礼北斗’!下面场子上,灯砖相间,列状如北斗,等会儿,我们这位张果老,即以倒骑驴姿势,登砖游走,七匝为止,以愈走愈快,而不踩空,不碰灯为原则,如有错失,即以零分计!”

主事者宣布完毕,四下里顿呈一片沉寂,紧张得使每个人都忘记喊好助阵包括那些刚才还在又叫又跳的孩童们在内!

好一个“张果老”,身形起处,托的一声,落向最近的两块方砖。接着,倒走如风,愈走愈急,只听托托之声,不绝于耳,不消片刻,七圈走完,果然一步不空,一盏荷灯均未碰着,喊好之声,如疯如狂,久久不息。

然后,第五位“吕洞宾”登场。

张果老跨的是盏驴灯,刻下这位吕洞宾则跨着一盏鹤灯。另外一点不同之处,便是这位吕洞宾手上比刚才那位张果老多了一支拂尘。

这位吕洞宾,所表演者为轻功。他先命人于地上以白粉,成三角形画了三个碗口大的圆圈,圈与圈之间,等距约为七尺左右。

然后,拂尘一挥,身形带跷离地。鹤翅浮拍,神态逼真,真个有如鹤行云端一般。只见这位吕洞宾身形随拂尘转折,每次起落,不论久暂,最后落地借力复起时,始终不出三圈之外。

由于全场只有三虚落足点,同时,身形是那般轻灵飘逸,丝毫不见起落间所受限制,结果,所获彩声亦是热烈异常。

底下登场者为“蓝采和”。

在八仙图像中,蓝采和肩上总是不离一副花担,担中究竟装的是些什么花,似乎并无定说。

不过,在今夜,眼前这位蓝采和的花担中,却人人都看得很明白,担里装的,正是先前张果老用以表演步法的十几盏小型荷花灯。

蓝采和上场,进三步,退两步,故意将两只花筐荡得飘摆不定。作行走不稳,险象横生状。

看的人有些皱眉了,心想:“仅仅这样就算了?”

讵知,思忖者一念未已,变化突生。

只见那位蓝采和仿佛一个不留神,突然绊了一跤似的,登登登,向前连冲三大步。由于双肩失去平衡,身后那只花筐,在一抖一送之下,筐内七八盏荷花灯,竟然一起弹起半空中。

四周成千逾万观众,不约而同,齐齐一声惊呼!

没想到,那位蓝采和在心慌意乱之余,返身探望过急,肩上扁担一抡,另一头的七八盏竟也来了个群莺钻天。

这下,这位仁兄丢的人可大了吧?

其实不然,丢人的也许正是有这种想法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人们第二声惊呼正待出口之际,但见场中那位蓝采和沉声道:“宝贝回来!”

喝声中,双掌一扬,一阵沙沙之声过处,十六盏荷花灯先后应手而灭,紧接着,两只花筐一阵闪兜,空中所有灯壳又复扫数落入花筐中。

手、眼、身、腰、步,呼应相连,绝招杰作,一气呵成。

广场响起一片空前的欢呼狂叫。是的,连朱元峰都觉得这一长的确太精彩了!现在,到目前为止,过去的六场,究竟数谁最出色,朱元峰也顿觉迷惑起来。同样的,他甚为那位南宫华担心,这个评判人想想可真不容易做呢。

如今,八去其六,汉钟离,曹国舅、韩湘子、张果老、吕洞宾、蓝采和,均已先后出过场,底下仅剩得铁拐李和何仙姑等两仙了。

余下两“仙”,先登场的是铁拐李。

这位铁拐李,为求扮相肖妙,除一脸络腮胡子外,一对高跷也是一只高一只低;不过,此公表演倒颇干净利落。

他站立场地中央,左手执拐,然后将一盏葫芦灯放在拐头上,放稳,口喝一声:

“照!”

右掌平平向灯下拐身一切,拇指粗细的一根铁拐,应掌断飞寸许一截,格答一声葫芦灯下降寸许,仍然停在拐身断口上。这样,喝一声,挥掌切去一截,一根四尺来长的铁拐,转眼削尽。

全场轰呼不已,主事者于台上调侃道:“铁拐李现在成了无拐李矣!”

再下来,最后一位,“何仙姑”登场。

这位何仙姑,自属男扮女装无疑。可是,令人遗憾的是,这位仙姑扮相虽佳,神通却甚为有限!

只见她,婀婀娜娜,扭扭捏捏,满场跑完一圈,便即提着那盏莲蓬灯,不胜娇羞地退去一边。

全场窃议纷起,都觉得最后这位何仙姑实在太差劲了。

台上主事者,高声四下摆手道:“诸位,请静肃,且让我们来听南宫公子的评下,看谁是今夜的八仙之首,南宫公子就要开始评定了!”

台上,白衣南宫华微微一笑,离座向台前走来。

台上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南宫华星目四扫,含笑道:“对今夜哪一仙应为八仙之首,在场父老们有无意见?”

朱元峰心底迅忖:这道地是道难题。韩湘子、张果老、铁拐李、蓝采和,无疑是今夜比较出色的四“仙”;这四人在内劲、身步、掌力,以及暗器方面,可谓各擅一绝,但是,四人之中,究竟该以哪一位为最出色呢?难,就难在这里:四人所演门类不同,根本无从比较起。

广场上沉寂如故。当然了,以朱元峰这等大行家,一时都无法决断,其他人尚能说什么?

只见彩台上南宫华微微一笑,缓缓接着道:“假如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南宫华便只好不客气了,现在,请大家听清,南宫华兹今宣布,今夜八仙之首,应属最后出场的何仙姑!”

“啊”

一声惊呼,不约而同;连朱元峰也是一阵意外。

何仙姑?

凭什么?

忽听南宫华于彩台上沉声喝道:“请扮何仙姑的那位朋友向大家交代一下!”

喝声一落,但见那位何仙姑卸宫装,去霞帔,赫然露出一张英俊而年轻的男性面孔,接着,身形微挫,双肩一抖,斜斜纵向左首那座彩台!

人向彩台飞去,一双木跷仍然留在场地上。现在,人人都看明白了,原来别人木跷都加了绑,只有这位何仙姑,跷腿间什么也没有,竟是硬凭一身无形罡气的吸力代替了绳索。

而这位何仙姑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和王公子混在一起的那位胡姓灰衣少年胡晓天—

—毒龙第二徒!

毒龙六徒,继首徒铁青君谋害了冷面秀士,六徒狄云扬谋害了乐天子,五徒钱司寇谋害了玄玄掌之后,三、四两徒,张振鹏和金允镇,又于日前分别在百花仙姬和五关刀两人身上得了手,均由灰衣换上紫衣,现在,仍然一身灰衣的,便只剩下这名第二徒胡晓天了。

这位赶来长安,希望找到赌王或者追魂叟,以便下手的小毒龙胡晓天,这时于欢呼中落登台面,朝着任性公子南宫华深深一揖,笑道:“谢谢南宫兄青眼赏识!”

南宫华淡淡一笑道:“要公平,自应如此决定。不过,南宫华以为,女扮男装尚可,男人扮女人,终非正道!”

胡晓天脸孔一红,强笑道:“聊一为之何妨。”

南宫华淡扫一眼,悠然问道:“不会是为了引起我南宫华的注意吧?”

胡晓天心头微微一震,意念疾转,竟然笑答道:“南宫兄算是猜对了!”

南宫华注目道:“见我何为?”

胡晓天故作坦然,笑道:“风闻南宫兄曾得华阴一名道人赠予一支名剑,小弟不揣冒昧,颇想见识一下。”

南宫华愣了一下道:“宝剑?”

接着一哦道:“对,我知道了,那时我在襄阳……尊驾误会了,南宫华然知道这件事,却非获剑之人……南宫华与阁下心意相同,有机会也想找上那位新剑主,见识见识那是什么样的一把宝剑呢!”

胡晓天到这时才记起自己尚未通名,于是补充道:“小弟胡晓天……”

南宫华手一摆道:“不必!南宫华性情孤僻,朋友交一个,得罪一个,咱们之间,用不着来这些客套了!”

胡晓天一怔,当场呆住。

南宫华扭头吩咐道:“牵马来!”

王公子连忙传命带马,不一会儿,那匹五花宝骢牵至。南宫华谁的招呼也不打,身子一纵落上马背,径自催骑得得而去。

台上王公子喃喃道:“希望没有啦……本想跟他交个朋友,相机请他找那臭道士出口恶气……唉,结果白忙一场!”

王公子自语至此,似乎忽然想起眼前就放着一位高人,又何必舍近求远?

于是连忙转向胡晓天道:“胡兄,咱们”

胡晓天抬头冷冷截着道:“咱们同样到此为止,老实说,前此不过是相互利用,姓王的要想跟我姓胡的称兄道弟,下一辈子也许有机会!”

小毒龙语毕,引身一掠,转眼于人丛中消失不见。

朱元峰摇头暗暗一叹,转身亦向场外走去。他虽然断定这名胡晓天可能即为毒龙弟子之一,但是,他觉得,现在就下手,尚非其时。凭空冒出的这位南宫华,实在太神秘了,只要此人不自武林中突然消失。要找他有的是机会六条小毒龙,此牵彼引,最后会来个一网兜都不一定。

现在,朱元峰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继续加强自己,调查南宫华之来历,以及密切注意其动态。

以后的三天中,长安城内,太平无事。那位南宫华,一如其在洛阳时,生活放荡不羁,行动完全公开。

他的落脚处人人都知道是在长安最大的一家客栈,“四海通”,后院第一号特等房!

每天,这位任性公子,非歌楼,即酒肆。总之,一句话,凡是销金所在,便有我们这位任性公子的足迹。

三天过去之后,长安城中的气氛,便渐渐有些两样了。

首先是城中平添了无数武林人物,而且有着愈来愈涌之趋势。这些武林人物,何以会一下集向长安,人人心头明白。

其次,便是在城北一所古老的院宅中,这天忽然飞落一只灰色鸽子,不消多久,一纸简令即被送去尚在后院高卧未起的胡晓天手中。

“南宫华者,可能即为坠落绝谷之朱姓小子,希即设法迫其出手,借以判断武功师承,青君等己将于短期内赶至长安会合。至要!师谕。”

胡晓天看完,立即向送信进来的小子道:“找陈师父进来!”不一会儿,一名镖师模样的中年汉子匆匆走入,胡晓天吩咐道:“马上去打听那个南宫华的下落,打听确实,迅即回报。”

陈姓缥师迟疑了一下道:“那小子不是就住”

胡晓天脸孔一沉,怒道:“他会整天呆在栈里么?叫你打听的,是他刻下在什么地方!”

陈姓镖师躬身惶恐地应了一声:“是!”身躯一转,急急出房而去。

约莫过去顿炊之久,陈姓镖师飞步返报道:“刚去碑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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