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使俞人杰意外的,是那头陀竟向他非常亲热地打起招呼来道:“来的是公孙施主么?
好极了?快来助洒家一臂之力,这厮几年不见,比以前厉害多了。”
俞人杰暗喊不妙,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而其中一个,却是恶君平的朋友,他如拒绝这头陀之请求,对方也许会马上生疑心,他若是真的上场帮忙,又不清楚那文士是何来路。俗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要是误杀了好人怎么办?
讵知,尚有更意外的事,还在后头!
那文士紧接着也向他发出招呼道:“公孙兄,您好。还记得上次在潼关,小弟跟你提过的那件事么?那对水火辟邪珠,如今就在这贼秃手里!”
那头陀似乎有点发慌,一面狠狠捣出一拳,一面破口大骂。
俞人杰忽然有了主意。他想:“假戏”不妨“真做”,恶君平之为人,另有一套,今天他该藉这个机会表现表现了!
于是,他稳坐在马背上,轻轻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在小弟而言,两位都是熟人,也可以说,都是好朋友,小弟有理由置身事外,不过,在必要时,要小弟出手,帮助你们之中的一位,也并非完全办不到,这个,咳咳,就得看二位的了!”
那文士连忙回答道:“取得那对水火珠,小弟愿与公孙兄平分!”
俞人杰悠然转向头陀道:“佛兄怎么说?”
那头陀又气又急,吼道:“那对水火珠,根本不在洒家身上,这厮之目的,纯是为了应城的那个小娘儿,公孙施主千万别上他的当!”
俞人杰算是得到了结论,他原先的看法没有错,两个家伙都该杀!
现在,他要做的事是,得先拖延时间,将两人之武功路子看看清楚,以便决定先从哪一个开始!
那文土见俞人杰目光转动,沉吟不语,误以为俞人杰信了他的话,在怀疑头陀之申辩,于是,火上加油起见,又向头陀叫道:“和尚,别赖了,有道是真金不怕火,你和尚身上既然没有那对宝珠,当着我们公孙兄面前,何不脱下全身衣服,大家来搜上一搜?”
他倒想得好,这种天气,要别人脱衣服。这头陀别说武功不比他差,就是明显的居于下风,也不可能照办。头陀如果加以拒绝,那么,他的策略成功了。
那时他更可以这样再来挑拨俞人杰:“公孙兄,我说如何?”
所以,俞人杰这时的另一决定是:两个都该杀,这名文士尤其该杀要杀就该从这厮开始!
俞人杰主意打定,立即拨出那对三棱刺,自马背上飞身一跃而下!
那文土和头陀见了,全都紧张起来,当下不约而同地双双收势后退丈许,转过身来,齐声叫道:“你帮哪一个?”
俞人杰向那文士走过去,含笑缓缓道:“想帮你”
那文士大喜过望道:“好极了!”
俞人杰缓缓接着道:“帮你早日魂返极乐!”
那文士一呆,切齿骂道:“老子早就晓得你姓公孙的不是一个好东西,以前算我罗某人瞎了眼,居然将你当朋友!”
那头陀精神一振,突然纵身扑出,向那文士发出凌厉无比的一拳!
口中同时打着哈哈道:“伙计,认命了吧!”
头陀一身武功走的是阳刚路子,拳招出手,劲风四溢,力道沉雄;而那文士则恰恰相反,以阴柔、小巧、诡诈、狠辣见长。若就双方之火候比较,开始时头陀也许能取得短暂之上风,但如果长久缠耗下去,最后胜利无疑必属文士!
所以,那文士根本未将头陀放在心上,这时他见头陀一拳攻至,身躯一闪,避开正锋,藉转身之便,单足飞起,置头陀于不顾,反向俞人杰腰际踢来!
俞人杰原想趁此机会,历练一下那套三棱剑招,但他见两人之身手均称不俗,一来怕施展之际露出破绽,二来担心真力浪掷过多,等一下不易将头陀收拾,故而临时改变主意,决定来个速战速决!
这时,头陀之视线,恰为文士身躯挡住,他觉得良机难再,右手三棱刺一探,以金笔笔法中一招“一笔雕龙”,猛向文士“涌泉”一笔闪电点去!
如依三棱刺招之打法,这时应该是左手三棱刺虚刺敌腿,右手三棱刺乘势攻向敌方上半身,任取一点,笔直刺出。
要是那样做,以这名文士对恶君平之认识,显然定有化解之道。
而今,他使用的是金笔笔法,所攻取之部分,是对方意想不到的足底涌泉,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那文士被他一刺点中,身躯登时失去平衡,身后头陀适时赶到,那文士一个闪避不及,遭头陀第二拳击中,蓬的一声,全身飞起,一直飞出丈五开外,方始由半空中重重摔落!
那头陀拳势一收,向俞人杰竖起大拇指道:“公孙施主硬是要得!”
俞人杰一时不察,脱口问道:“这厮究竟是谁?”
那头陀猛然一呆道:“什么?公孙施主竟然……不认识……他就是‘关外三凶’中的‘五毒秀士’罗维方?”
俞人杰咳了一声,缓缓道:“在下意思是说……咳咳……上次在潼关见面时,他还没有这付好身手,今天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岂非怪事?”
那头陀乃粗人一个,闻言大叫道:“洒家刚才不是说过了?四五年前,就是他们三凶一齐上,洒家都未必在乎,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厮……竟然……对了,正如公孙施主所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真他奶奶的怪事!”
俞人杰一步步缓缓逼过去,口中说道:“佛兄这一向都在哪里得意?”
那头陀登时眉飞色舞起来,得意地道:“不瞒公孙施主说,俺和尚如今可算熬出头啦—
—公孙施主对天魔教这一组织应该不太陌生吧?”
俞人杰微微一忖,心想:这贼秃已经投入天魔教?要真是如此,那倒卤莽不得!
当下按定心神。止步问道:“佛兄已经入教?”
那头陀嘻开一张大嘴笑道:“为报答公孙施主今日援手之德,如果施主有意思,只要施主一句话,一切包在洒家身上!”
“佛兄入教多久了?”
“将近三年光景。”
“如今供何职司?”
“副分坛主?”
“哪座分坛?”
“嘉鱼分坛。”
俞人杰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那面小黑旗,迎风一抖,莞尔注目道:“佛兄可认得这是一面什么旗子?”
那头陀呆得一呆,瞠目呐呐道:“原来……施主……早……早……早当了……本教黑旗护法?”
俞人杰收起那面护法令旗,笑笑道:“论资历,自然不及佛兄。”
那头陀满面惭色,先前那股气势,顿时消失不见。
因为魔教中一名副分坛主之地位,只介于“黑旗护法”与“黄旗护法”之间;而且护法级人物,多半来自总坛,一名黑旗护法,在总坛中虽然谈不上什么地位,但对各地分坛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顶头上司;别说这头陀只是一名副分坛主,就是换上名正分坛主,在他这位黑旗护法面前,照样只有听训的份儿!
不过,此刻的俞人杰,却另有一种想法。
他觉得,嘉鱼分坛乃魔教总坛的重要门户之一,能被总坛选派该分坛,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更不用说是一名副分坛主了。
因此,他肯定地相信:这贼秃在整个魔教来说,容或不是一名重要人物,但与魔教中某些主脑,无疑的必然具有相当深厚之渊源!
他如能把握住今天这份关系,充分加以利用一番,岂非一大佳事?
于是,他接着亲切地问道:“刚才林外那名黑衣汉子,是不是本教弟兄?”
头陀摇摇头道:“不是!”
俞人杰佯作诧异道:“副座就只出来一个人?”
“头陀苦笑了一下道:“洒家是从应城……有事……回来……根本未曾料到会在这里碰上这厮,今天若非公孙护法适时赶至,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俞人杰取出那面通行令牌道:“副座识得此物否?”
头陀啊了一声,连忙说道:“原来公孙护法要调总坛?好极了,好极了,正好同路回去护法兄知不知道将派哪一堂?”
“蛾眉刀堂。”
“蛾眉刀堂?好地方,好地方!”
“好在什么地方?”
头随脸孔一红,搭讪笑着道:“如今三座分堂,就数这座蛾眉分堂最受三教主器重,护法兄能够派人这座分堂,自是可喜可贺之至!”
俞人杰听了,不禁暗暗一呆。他没有料错,这贼秃知道的事,果然要比别人多得多!
原来魔教教主有三位?
还有,依常理而论,帮派之主脑,不问有几人,在名位和权力方面,“第一”大过“第二”,“第二”大过“第三”,乃属一定不易之理。如今,听这贼秃语气,竟好像受到“第三教主”之器重,远比受到“第一”或“第二”教主之器重,还要难得似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俞人杰这时深深庆幸,他今天的两项决定,总算完全选对了。第一件事是,他帮这头陀除去那名五毒秀士是对的;第二件事是,他幸好沉得住气,没有在除去一个之后,马上就向这头陀下手!
现在,他还有一件事,必须尽快弄清楚,就是头陀究竟是何许人!
他仗着刚才失言时,一语过关之经验,知道贼秃在这一方面,打发起来,并不困难,于是大着胆子问道:“佛兄自从投入本教,对外之称呼,有无改变?”
头陀果然落入圈套,闻言哈哈大笑道:“我酒肉和尚,天生这付宝相,无论走到哪里,朋友们都不难一眼分明,改不改称呼,又有什么分别?”
俞人杰放心了。酒肉和尚这道外号,听来虽不算太陌生,但比起恶君平公孙节来,却不啻小巫之见大巫。黑道上这么一名只能算是二流角色的人物,居然能够获得魔方主脑之青睐,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所以,他决定在到嘉鱼之前的这三天中,与这厮好好周旋,有长久利用价值,就饶一条活命,否则即予除去!
这天晚上,两人在蔡甸落宿。
酒肉和尚为对他这位黑旗护法表示孝敬起见,吩咐店家置办了很多酒菜,俞人杰却之不恭,只得与之对饮。
他因从小跟随酒、剑两位爷爷之故,酒量一直很好;而那位酒肉和尚,却因为太高兴的关系,三杯陈烧尚未喝完,便已显出醺醺醉意。和尚有了酒意,话就渐渐多了起来!
酒至中途,和尚一边缠着他干杯,一边向他拍胸保证道:“你公孙兄可不要小瞧了洒家这个副分坛主,不是洒家趁着酒意说酒话,将来,你公孙兄有前途,只要洒家动动脑筋,包你由黑旗,而白旗,而黄旗,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甚至升为护教,都不一定!”
“你问我为何不为自己打算?哈哈哈哈!人贵自知,以我和尚这付材料,要一旦升人护法之列,像个什么样子?就是别人不说闲话,自己也不是滋味!公孙兄可知道,洒家刚入教时,只是一名起码的黑旗护坛?哈哈哈哈哈!”
“要问其中道理何在……请先干了这杯酒……好,好……现在你听洒家说……呃……我醉了?笑话!”
“你说我醉了?那就再来一杯!你不喝,我不说,简单得很!”
“哈哈,这下可不敢再说洒家醉了吧?当然……当然……我说……呃,谢……其实,一句话也就说完了……哦……酒肉和尚……天魔教之功臣也!”
“怎么解释?洒家当然会为你解释一个明白!”
“公孙兄知不知道天龙府第一把火谁放的?不是别人,俺和尚也!”
“公孙兄现在该明白了吧?俺和尚能有今天,一点不算侥幸,全是拿老命拼来的。你公孙兄想想,教主他们,不信任俺和尚还会信任谁?”
“所以。俺说,将来在教主面前,只要俺和尚为你公孙兄”
“你问教主有几位?告诉你,三位。至于这三位教主的来历……这个……这个……还请公孙兄原谅……公孙兄想换个话题谈谈?那当然好!”
“关于三堂,俺所知道的,那位金笔堂主,烂好人一个,那位血掌堂主,有点倚老卖老,都不为教主所喜,只有公孙兄如今进去的那座蛾眉刀堂,才是教中今天之大红人!”
“至于其中之奥妙,一言难尽,办事卖力,当然是原因之一。”
“你问第三教主何以特别器重这两位女堂主么?这一点,不用问,你公孙兄进去之后,毋须多久,自能明白。”
“好的,洒家也想睡了。那么,明天再谈!”
俞人杰已决定不让这和尚活着回去嘉鱼分坛,不过,他不愿趁对方酒后下手,他要这和尚死得明白,以及死前知道什么叫因果循环,什么叫血债血偿!”
第二天,两人继续上路,出镇十余里,来到一处空旷地带,俞人杰见四顾无人,于是放慢脚步,扭过头去道:“佛兄,我问你一句话”
酒肉和尚跟着放慢脚步,抬头问道:“护法见有何见教?”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佛兄酒醒了吧?”
酒肉和尚瞪眼嚷道:“笑话,谁醉过了?今晚到了邓家口,咱们不妨重新拼一下,且看看究竟谁行谁不行!”
俞人杰暗哼一声:朋友,今世到不了邓家口啦!
口中徐徐接着道:“那么,我再问佛兄一句。就是佛兄在投入本教之前,跟那位什么金笔大侠,有无怨嫌?”
酒肉和尚一怔道:“护法兄……这话……什么意思?”
俞人杰淡淡说道:“闲聊而已。”
酒肉和尚摇头道:“无甚怨嫌可言!”
俞人杰若无其事地接下去道:“既然佛兄与那位金笔大侠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过节,当日天龙府那一把火,佛兄怎么狠得起心肠来?”
酒肉和尚忽然哈哈大笑道:“护法兄这一问,真是问得绝透了!”
俞人杰脱之以目道:“绝在何处?”
酒肉和尚笑着说道:“姑不论我酒肉和尚是何等人,什么事干得出什么事干不出,就说你公孙兄吧,你公孙兄过去这些年来……哈哈,哈哈……这一问,您说,是不是问得不能再绝了?哈哈哈哈!”
俞人杰缓缓说道:“就公孙某人之经验来说,每做一件亏心事,总觉不甚自在佛兄有无这种感觉?”
酒肉和尚大笑道:“当然有不过那是在长久不亲近女人的时候!”
俞人杰尽量容忍着,又问道:“佛兄这件事有没有在他人面前提过?”
酒肉和尚洋洋自得道:“有什么好掩瞒的?”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道:“佛兄也未免太不谨慎了,这些话要一旦传扬开去,就不怕招来天龙一脉可怕的报复么?”
酒肉和尚又打了一个哈哈道:“还有谁来报复?天龙府一把火,忠义王庄,也是一把火,干干净净,片瓦无存!还有谁来报复?俺酒肉和尚,连神佛都不买账,难道还怕鬼魂前来索命不成?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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