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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义犬通灵

申刚皱着鼻子进入了茅舍之中,原来那尸臭之气虽已散去了不少,但仍然十分熏人。

江不群不及细说,只见申刚除掉两只水袋装了满满的两袋酒之外,手中还抓了一只酒坛,另有一个大包,想来俱是可吃之物,当下忙道:“快取些吃食,先喂这只狗要紧。”

申刚抓抓耳朵,困惑的道:“人还没有吃呢!怎么能够喂狗?”

口中虽如此说,但却连忙把那一大包食物打了开来,只见李其中有风鸡、熟鹅、肉脯、鸡蛋,真是洋洋大观,美不胜收。

王者食取了一枚鸡蛋,剥去硬皮,放到了那条快要饿死的黄狗之前。

那条黄狗虽然饿得快要死去,但却没有贪吃的意思,嗅了半天,方才有些不大情愿的吃了下去。

一枝梅也已来到了门前,只听她叹口气道:“这狗倒确是一条义犬,看情形它是要陪他主人同死的,但终于抵不住食物的诱惑,还是吃了下去。”

江不群道:“这也就很难得了!”

王者食还想再拿蛋去喂,但江不群却摇摇手道:“它饿得太久,不能吃得太多。”

那狗也没有贪吃的意思,一个鸡蛋下肚,立刻伏下头去,喘吁了起来。

申刚摇着脑袋道:“这是件扫兴的事,除了酒之外,我对什么都没有胃口了。”

但王者食显然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已经一口气塞下了三枚鸡蛋,手中则正抓着一大块肉脯。

一枝梅皱眉道:“荒山命案,死无对证,这不是一件容易了解底蕴的事……我们离开算了!”

江不群道:“虽然尸体已腐,不知这老者是怎么死的,但至少是被人害死的,该没有疑问!”

由房中凌乱的情形及死者俯卧的模样看来,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一枝梅点点头道:“江公子说得是。”

江不群目光转动,又道:“由房中的情形行来,凶手是要找一件东西,至于得没得手,倒不容易看得出来!”

一枝梅道:“看江公子对这事如此入神,莫非怀疑他与我们的事有些关联!”

江不群摇头道:“大约不会如此之巧,这老者如不是被人点了死穴,就是受了掌拳重伤而致死,与葛天朋夫妇及他们手下的杀人方法不同,我不过一时好奇而已……”

自嘲般的一笑,又道:“真正使我感到兴趣的还是这只狗,为什么它竟忠心到要守在它主人身边活活饿死?”

忽然,王者食惊奇的叫道:“快……看这个……”

只见他用脚由壁角下踢出了一团东西,那是一幅白绫,上面有变成黑色的血迹,但看得出是一行行模糊的字迹。

申刚抓抓头皮叫道:“血书!”

那幅血书是压在一个踢翻了的蒲团之下,似乎是被人连蒲团加血书一齐踢出去的。

江不群不顾肮脏,连忙打了开来,一枝梅、申刚、王者食俱皆凑了上去。

定神看时,那却是些不能连贯的字句,而且有些字已是模糊难辨,费了许久的工夫,方才看出上面写的是:“你还来做什么,你害得我还不够惨?”

“你这毒妇,好狠的心……

“你休想……

“我早就说过不在我手,没有,根本没有。

“随你怎么样,我不……

“我阴司里会和你算……”

血书到此为止。

申刚抓耳挠腮的道:“这算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懂嘛!”

一枝梅也柳眉深锁道:“这事的确使人费解……江公子是否能看出一些端倪?”

江不群忖思着道:“这似乎是死者与人的对话,想必他是失去了说话能力的人……”

目光一转,徐徐接下去道:“第一行:‘你还来做什么,你害得我还不够惨?’这是那凶手来了之后,死者所写的……”

申刚接口道:“慢着,我倒有些疑问!”

江不群瞧他一眼道:“什么疑问?”

申刚道:“就算死者失丢了讲话的能力,要靠笔谈,似乎也不必用血来写!”

江不群道:“说得不错,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这里似乎没有纸笔,二是死者必定恨透了凶手。同时由凶手的到来使他知道自己必然难保性命,悲怒之余,方才以血为书,以加深他的恨意。”

申刚点头不语,一枝梅则微微一笑道:“江公子说得不错,以血作书,确然可以表示出对凶手的恨恶之情!”

江不群苦笑道:“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谜团,在下不过胡乱猜测而已……”

轻轻指着血书又道:“第二行是:‘你这毒妇,好狠的心……’这话并没有写完,想是被凶手所制止,由这话中可知那凶手是个女的。

“第三行:‘你休想……’这句话也没完,但可知凶手必是对他有所要求,而被死者拒绝。

“第四行:‘我早就说过不在我手,没有,根本没有!’这是凶手向他索讨什么东西,大约这也就是凶手所以要在这里东挖西掘的原因。

“第五行:‘随你怎么样,我不……’这句没完的话想必是在凶手施以恫吓之后所写,显然他已存了必死之心,方才不惧恫吓。

“第六行:‘我阴司里会和你算……’这里后一行同样的也没有写完,但可知后面必然是个‘账’字,那凶手在恫吓之后继之以行动,不等死者写完,就动手取了他的性命,这血书蒲团也就随之踢了开去。”

一枝梅道:“这判断合理而正确,但是……”

眸光缓慢的一转,又道:“除此而外,似乎还有无数的疑问难以解开,是不是?”

自然,其次的疑问还有很多,而且都是难解的谜团,每一个疑问都是茫无头绪,譬如:

这死的老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那行凶的妇人又是个什么人物?

死者与凶手不但很熟,而且关系好像很深,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凶手向死者要讨什么东西?

那东西是否在死者手中,凶手是否已经搜到?

……。

众人俱皆沉默无言。

良久之后,还是江不群首先开口道:“凶手杀死这老者之后,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

申刚抓抓头皮道:“凶手似乎做得干净利落,除了这幅莫名其妙的血书之外,再也没有留下什么,有什么很大的错误,我倒看不出来。”

一枝梅微笑接口道:“如果凶手真的干净利落,至少应该毁尸灭迹,甚至一把火烧光了这地方!”

申刚恍然叫道:“对,这里四无人烟,放把火烧掉,那是简单之至,其次,这条狗也不该让它留下!”

江不群自语般的道:“这大约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凶手所要找的东西并没有到手,她要保留现场,过一段时候重来搜寻。”

申刚又叫道:“对……”

江不群瞧他一眼,徐徐接道:“这下面的山坡很陡,如不爬上坡来,绝难发现到乱峰之下会有这一栋房屋,那凶手不虞她的‘杰作’被人发现,自然也更想不到我们会来此野餐!”

王者食口中仍然叨着肉脯,有些模糊不清的接道:“但我们毕竟发现了,小玉马,有了这么多的推断、猜测,你又准备怎么办呢?”

江不群自嘲地一笑道:“毫无办法,这房中没有可供解开这谜团的任何佐证,我们既不知死者的身份姓名,也不知凶手的来龙去脉,更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恩怨,自然谈不到替死者报仇;其次,我们有要事待办,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追根究底,不过……”

微喟一声,又接下去道:“死者入土为安,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死者埋掉,至于这事的本身,也就只能使它成为一件武林中的悬案了!”

申刚道:“难道你不认为他的死与葛天朋夫妇有些关系?”

江不群笑笑道:“可能不会,同时,我也希望它不会,万一不幸他们之间有些关系,我们的麻烦可就更大了!”

忽然——

只见那只趴伏在地下的黄狗挣扎着站了起来,显然那一枚鸡蛋在它的腹中发生了作用。

众人都好奇的注视着它,江不群轻轻地拍了拍它的头颅,道:“俗语说,狗通人性,不知道你能使我们知道些什么?”

说也奇怪,那黄狗轻吠了一声,咬住江不群的裤脚,向门外拉扯。

江不群大感兴趣的又拍拍它的头,随着它向房门之外走去。

那黄狗一直走到茅舍之后,在一株桂花之前停了下来伸出两只前脚,去抓桂花之下的泥土。

江不群奇道:“果然狗能通灵,看来这桂花之下的泥土之中,也许有些东西埋着。”

申刚忙道:“我来挖!”

正巧不远之处一柄花锄,他立刻伸手取来,开始挖掘。

挖下不过三尺多深,忽听叮的一声,花锄碰上了一件坚硬的东西!

王者食急忙沉声叫道:“小心一些,也许是容易敲碎的东西。”

申刚早已用花锄轻轻挑了上来,原来那是应该铁制的小盒。

江不群伸手接过,随之打了开来。

铁盒一经打开,包括江不群在内,不由俱皆为之一怔!

原来盒内金光灿烂,五色耀目,竟是一面镶了许多宝石的金牌。

江不群将金牌取在手中,轻轻掂弄。

金牌约有鸡卵大小,一面是用许多细小的黑白两色宝石镶成的骷髅,骷髅之下则有两颗红色宝石,像是滴下的两滴鲜血。

另一面则是用五色宝石镶成的一个字,那字龙飞凤舞,看上去竟使人有些心寒,因为那个字是:“杀!”

单就镶制的精工来说,就足可使人叹为观止,那些耀目的宝石的价值,更是难予估计。‘

江不群微锁双眉道:“凶手所要找的大约就是这东西了!”

一枝梅等微微点头,因为他们的看法俱皆相同。

江不群笑笑道:“你们三位想必见闻比在下要广得多,可认得出这是件什么东西?”

但一枝梅等俱皆摇头。

申刚忖思了一下道:“这东西十分值钱,但不一定有很大的用处!”

江不群笑向一枝梅道:“姑娘认为呢?”

一枝梅蹙眉道:“如果仅是值钱,死者不会宁死不说出来,何况这金牌上所镶的骷髅与杀字,只怕另外有些作用!”

王者食接口道:“也许这是一面令牌。”

江不群点头道:“这推论比较合理,不过……”

自嘲地一笑,住口不语。

申刚急道:“小玉马,你又要卖什么关子,怎么不说下去,不过什么?”

江不群道:“我说忽然有些怕麻烦起来了,这件无头公案,因为这一面金牌的出现,有了可以追查的线索,但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最好不要再为了这面金牌的事浪费心血时光。”

一枝梅忙道:“公子说得对,这件事暂且放在心中就是了!”

江不群踌躇道:“但这一面金牌……”

申刚大声道:“自然该由你收着,是那只黄狗拉你来找到的!”

江不群忖思了一下道:“暂时由我收下也好,但我却不是想据为己有,他日……”

一枝梅笑着接口道:“公子的顾虑未免太多了,休说是一面镶了宝石的金牌,便是和氏之璧,龙眼之珠,也没有人会怀疑你有贪得之心!”

江不群淡然一笑,由怀中取出一个革囊,将金牌装了进去,重复纳入怀中。

王者食已经又取了一些肉脯与鸡蛋喂那只黄狗,那黄狗也像完成了一件心愿般的咀嚼着食物。

江不群目光一转,道:“死者入土为安,我们把那尸首埋了吧?”

等他们一切弄好,已是太阳偏西的时候了,由于尸体已经入葬,那股臭味也就随之消失。

不远处有一处流泉,他们洗净了手脸,在陡坡的林中升起了一堆野火,开始他们的野餐。

虽然因这次意外的遭遇使他们有些扫兴,但四人仍是饱餐了一顿,除开一枝梅不曾饮酒外,江不群等三人也都已薄有醉意。

暮色渐浓,已到了他们要去江陵雇船的时候。

但是有一个问题使他们觉得为难,那是那条黄狗,一直随着他们。

一枝梅皱眉道:“这倒是件麻烦事,这条狗……”

江不群苦笑道:“不错,我正为这件事发愁……”

伸手拍拍它的头道:“我也不能养你,更没法带着你,你还是想法自己去谋生吧!”

但那黄狗终究是不通人语的畜牲,除了猛摇尾巴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表示。

申刚抓抓耳朵道:“看情形这条狗是赖上你了。”

王者食忽然双掌一拍道:“有了。”

江不群瞧着他笑道:“有了什么?”

王者食道:“我们既是搭船而去,正好要经过秋江废园,难道你不想回家看看?”

江不群道:“这早在计划之中,我理应回去一下,同时,你那六位部下不是都在那里么?”

王者食抓抓脖子道:“他们是在秋江废园之外,暗中保护老古董、胡姑娘等人的!”

江不群微喟道:“为了那只鹫鹰的事,我至少也该当面向阿福道个歉……”

王者食摇摇手道:“那倒没有关系,我是说……”

江不群接道:“你是说把这黄狗养到秋江废园?”

王者食笑着点头道:“这是只通灵的义犬,老古董必定会喜欢它,而好好的养着。”

江不群道:“不错,但是你却疏忽了一件事。”

王者食道:“我疏忽了什么?”

江不群道:“你忘记我是在归州府帮办文案的了,总不能把这里的事说出来吧?”

王者食拍拍前额道:“对,这倒有些困难了!”

申刚抓耳挠腮的道:“这还不容易,你可以随便编上个故事,就说它曾经替主人鸣冤告状不就行了?”

江不群无可无不可的道:“也好,如果它愿跟着,就把它带去秋江废园,如果它不跟,那也由它自便。”

说话之间,已经站起了身来。

不出他们所料,那黄狗乖乖的随在他们之后,一路到了江陵的长江之畔。

有钱能使鬼推磨,王者食用一百两纹银的代价,雇到了一条单桅客船,言明送到岷江上游,除了在瞿塘峡口的秋江废园之前停泊一天之外,一路并不耽搁。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价钱,船家并不计较这蒙面的三男一女是什么来路,高高兴兴的把四人一狗让到了船舱之中。

船有前后二舱,后舱较小,由一枝梅一人独住,江不群、王者食与申刚三人同住前舱,那条黄狗则依依的随在江不群脚下。

王者食先付船家五十两银子,言明驶抵岷江上游,再付清船资。

船家共有老少四人,是父子关系,三个儿子年轻力壮,老船家五旬光景,也仍然十分强健。

当王者食把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交到老船家手上时,老船家眉开眼笑的连声道谢,请示开船时间。

王者食笑笑道:“且慢,咱们还得准备点吃食。”

老船家忙道:“是,是,不论诸位客官喜欢吃什么,小老儿都可以遵命采办!”

申刚一旁接口道:“上好的美酒,起码也要准备十坛,别的东西随便弄点就是了。”

老船家不由怔了一怔,但却一叠连声地道:“是,是……”

因为申刚自从一上船就没使酒袋离开过嘴巴,老船家真有些想不透,为什么这猴子般的一个人,竟有这样好的酒量?

王者食慢悠悠的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老船家道:“这是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江陵城大约有地方兑现吧?”

老船家慌忙伸手接过,瞄了一眼,道:“有,有,汇通钱庄的票子,天下通用,小老儿立刻去兑……”

忖思了一下,又道:“不知客官要兑几两一锭的……”

王者食双手连摇道:“兑几两的都随你便,这一百两银子除了买酒之外,剩下的统买吃食,不论干鲜吃食要样样俱全,咱们一路上吃喝!”

老船家两眼呆瞪了一会,立刻满面堆笑的道:“是,是……小老儿一定会使客官满意。”

打躬作揖的告退而去,心中却高兴的暗暗盘算,不论采办什么吃食,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看来至少有五十两银子的油水可捞。

初更之前,老船家父子采办归来,果然样样齐全,前舱后舱以及船面之上,都堆满了鸡鸭鱼肉,与各种干鲜吃食。

王者食与申刚俱皆兴高采烈,申刚高兴地叫道:“做人就是要及时行乐,我倒希望这船走慢一点,咱们尽好享受。”

船,果然走得很慢,因为是逆水而行,船家父子四人撑篙摇橹,累得满身大汗,那船也仍然是慢慢的摇摆着向前爬行。

江不群等四人围坐在前舱中饮酒闲聊,听着江水流湍之声,疲惫的身心俱都渐渐轻松了下来。

当夜二更过后,船抵柳叶渡口,就在这里傍岸歇宿了下来。

第二天五更不到,船又继续前行。

一整天的时光,江不群都守在前舱饮酒谈心,黄昏过后,四人一犬方才踱上船面,眺望江上风光。

江水流得更急,船也走得更慢,因为他们正经过长江中最惊险的一段水程,驶进了巫峡。

瞿塘峡已经不远,预计在初更之前,江不群就可以回到秋江废园。

两岸猿声悲啼,在落色苍茫之中似乎有些苍凉,使人不由感慨万端。

江面上渔火点点,闪烁明灭,这情景对江不群是再熟稔不过的,因为这一带就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

四人并排的坐在船面上,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俱都没有交谈。

忽然——

江不群轻轻咦了一声。

他的声音极低,在江水奔腾声中,王者食与申刚俱那没有察觉。

但一枝梅却听到了,不由轻声问道:“江公子有什么发现?”

江不群心不在焉的道:“这一带水流湍急,没有捕鱼之人……”

一枝梅道:“公子是怀疑这些船?”

江不群点点头道:“不错。”

一枝梅轻笑道:“这些想必都是载客运货的船,不过是由此经过而已。”

江不群笑笑道:“姑娘可看得出它们是往上游驶,还是往下流驶?”

一枝梅怔了一怔道:“这……我倒是看不出来。”

江不群道:“问题就在这里,它们既不是往上流驶也不是往下流驶,而是在急流中停泊不动……”

微微一顿,又道:“除了是捕鱼船只之外,别的船绝不可能在江心停驶!”

一枝梅点点头道:“江公子说得对,也许是有些事情不对了!”

但此刻暮色越来越浓,那些船距离尚远,除了看得到明灭的灯火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的情形。

两人的谈话自然被申刚与王者食听到了,两人同样的瞧着那些灯火出神,说不出所以然来。

江不群忽又把声音放得低低地道:“姑娘与那些妖人相处甚久,可知道他们水路上有没有什么人手?”

一枝梅神色微变道:“葛毕氏自称母后,对她的手下之人也是封王封侯。据我所知道的,有旱路诸侯二十七人,水路也有十九王之多,自然,在这些王与诸侯之下,还有更多的羽翼!”

江不群双眉微锁,道:“抛开葛天朋不谈,那葛毕氏一定不会使我脱开她的眼线,说不定……”

申刚伸过头来接口道:“小玉马,是有人跟踪下来了!”

江不群平静地道:“我只不过如此怀疑而已!”

申刚皱眉道:“既然被你怀疑上了,只怕事情就确定了八分,这一船的酒肉……”

江不群倒忍不住想笑,原来申刚并不是忧惧妖人跟踪,使他的安全失去了保障,而是担心一旦弄翻了船只,会糟蹋了这一船的酒肉。

在摇摇摆摆之中,小船逐渐接近瞿塘峡,但就在一处最险要的水域中,那小船忽然像是走不动了。

两面俱是壁立插天的断崖,而且生满了青苔,滑不留手,中间则是急湍奔腾的扬子江。J

一老三少四名船家大为焦急,四人俱皆热汗蒸腾,拚命撑篙摇橹。

江不群缓缓转头四顾,只见王者食与申刚两人已经开始忙碌。

申刚忙着将坛中的酒向水袋里灌,王者食则忙着将风干的鸡腿与一块块的肉脯往怀中去塞,显然两人已在做最坏的打算。

一枝梅皱眉不动,面部有一抹惶乱之色。

江不群轻声道:“姑娘水性如何?”

一枝梅急道:“我只会喝水,别的一概不会……”

眸光忧愁的一转,又道:“万一这船真的出了事,只怕我……”

声调一沉,竟再也接不下去。

江不群安慰的一笑道:“我是在江边长大了的,从小就在水里玩,认真说来,我在水里的本领,比在陆上还要大些……”

一枝梅道:“你是说可以……在水中救我?”

江不群笑道:“不要说救一个人,同时救三个两个,也没有什么问题……”

转头瞧了申刚与王者食两人一眼,又道:“他们怕在水里没有东西吃,正忙着抢救他们的酒肉,根本用不着我烦心,就连那条狗,也是天生会水的,在下只需顾姑娘一人,轻松得很!”

一枝梅不由也笑了,幽幽地道:“这倒是我多虑了!”

娇躯微动,向江不群身边靠了一靠。

老船家和他的三个儿子在经过一阵努力之后,小船终于又向前移动,但走不上十几丈远,忽听蓬的一声大响,船身发出一阵咔咔之声,跟着左右摇摆了起来。

申刚大叫道:“触礁了……小心……”

船身剧烈的摆动了一阵之后,又是一声大响,一时浪花飞涌,船身一分为二。

在船上的人无异天翻地覆,分成两半的小船在浪花冲激下,散成了无数木屑,顺流而下。

当船身受撞之后,江不群早已把一枝梅挟在了腋下,在浪花滚滚飞溅中踩水而行,竟如箭射一般,浮行五十余丈,穿出那片山峡,到了江左的岸上。

夜风凄凄,使人倍觉寒意,加上两人都是落汤鸡一般,不由俱皆瑟瑟缩缩。

一枝梅拧着身上的水,一面呐呐地道:“江公子,你救了我一命!”

江不群强笑道:“些许小事,算不了什么……”

一枝梅望着波涛滚滚的江面,道:“他们两位为什么还没影子,还有那四位船家,唉!该又是一场劫数。”

江不群道:“胖娃儿跟猴子两人,根本不必替他们担心,他们掉到江里,就像掉到床上一样,四名船家是在水上混的,一条船自然是毁了,但性命却不会保不住,倒是那条黄狗……”

一枝梅道:“你不是说那狗天性会水么?”

江不群道:“狗虽然天性会水,但如果风浪太大,一样也是吃不消的……”

目光转处,向后面一指道:“那边避风,我们去升上一堆野火,既可使他们两人好找,也能烘烘衣服,取取暖。”

江不群果然升起了一堆野火,那是一片疏林,林中是干净的沙滩碎石,两人靠在火堆之旁,一股暖意果然使人舒服了不少。

那地方距江边没有半里,距秋江废园大约也只剩下五里左右的路程。

一枝梅一面烤火,一面幽幽地道:“这船分明是触了礁,不像是被人弄沉的……这与葛天朋夫妇的属下大约无关。”

江不群摇摇头道:“依我看来,却是有关的……”

微喟一声,又道:“船家都是熟手,这一带水程该怎么走法,他们清楚得很,何况今夜风浪不算太大,如何会无缘无故的撞上礁石?”

一枝梅皱眉道:“这我就不懂了……听那声音,分明是触礁的声音么?”

江不群点点头道:“是触礁,但却是人为的!”

一枝梅讶然道:“但……”

江不群紧接着道:“在触礁之前,那船曾经有些行走不动,是么?”

一枝梅点点头道:“风向不对,逆流而上,那情形随时那会发生,似乎不值得重视。”

江不群道:“那情形虽然普通,但现在想来,至少必有十人以上在水中暗施手脚!”

一枝梅道:“你是说他们把船推上礁石?”

江不群点头道:“就是这么回事,船家以为是风浪冲激的关系,拚命的想将舵把稳,但当舵柄断了之后,这船也就失去了控制。水中的人很容易的向暗礁上推的,四名船家如何会扭转得了这份劣势?”

一枝梅忽然摇头一笑道:“你是在长江边上长大的人,他们不会不知道你精通水性,为什么要使小船触礁,他们该知道这对你并无影响!”

江不群一笑道:“他们曾经做过许多次对找无损的事,在襄阳、在云梦、在大洪山,我都遇到过了,但他们仍然是有机会就做,似乎乐此不疲……”

悠悠长吁一声,又道:“这次也许是一种示威,也许是一种警告,但他们却还是有目的的。”

一枝梅忖思着道:“莫非他们是阻止我们去九顶山?但这似乎是多余的,只要我们决心要去,又岂是毁上一条船就能阻止得了的!”

江不群点头道:“不错,他们也知道一定阻止不了,但他们却知道另一件事。”

一枝梅道:“公子指的是……”

江不群道:“至少可以延缓我们的行程!”

一枝梅忙道:“这样看来,他们是要坎离散人有所准备,或是离开九顶山!”

“不错,由此也可以证实姑娘的怀疑不错,这九顶山果老峰下的坎离散人是个值得注意的人物!”

忽然,一枝梅用手一指道:“他们来了!”

原是申刚与王者食正大步而至,两人都像落汤鸡一般,滑稽而且可笑。

王者食与申刚虽是狼狈不堪,但申刚手中抓着酒袋,一路走,一路灌酒,王者食满口鼓涨,不停咀嚼,但却不知道他在吃些什么。

两人走到火堆之前,就像不曾发生什么事一样,申刚将酒袋一递道:“喝两口,可以驱驱风寒!”

王者食每人分了一只鸡腿。

江不群皱眉道:“你们没看到那条黄狗?”

王者食摇头道:“几年没玩水,手脚都硬了,差一点老命不保,那里还注意到那只狗儿!”

申刚拍拍前额道:“我好像听到过几声狗吠,但以后没了动静,我认为是跟你在一齐,根本没有注意。”

于是,四人围到火堆之旁,烤火取暖。

一枝梅微喟一声,试探地道:“九顶山的坎离散人如果有了布置,或是已经离去,我们……”

江不群叹口气道:“任他千变万化,我们该有一定之规,既决定了去九顶山,如何能半途而废。”

一枝梅道:“但他若有了布置,则无异于布下了一张网,我们岂不……”

江不群道:“不论他是布下了罗网,还是已经一溜了之,我们仍而要去掘这条根……”

一枝梅欣然道:“公子的毅力恒心,令人敬佩……”

眸光一转,又道:“船既然毁了,是否改由陆路而行,还是另行雇船,公子……”

江不群道:“这事,我们可以再商议……”

伸手遥遥一指,道:“家门不远,我必须回去看看,不过……”

面色微微一红,住口不语。

一枝梅怔了怔道:“难道江公子还有难言之隐?”

江不群又复坦然,笑道:“用不着瞒你,我那个家只有一妪二婢,连我总共四口……”

申刚接口道:“别提那老古董,提起来我就头大,我先声明,你府上我是不进门的!”

江不群笑笑道:“他说的老古董,就是在我家主理家政的人,不要说猴儿见了她头大,我见了她也是头痛……”

一枝梅笑道:“这倒好玩,但为什么呢?”

江不群道:“其实,她也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人老了比较嘴唠叨,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而已……她是从小把我抚养长大的乳母!”

一枝梅噢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

江不群笑笑道:“老实说,如果她知道我是在江湖中闯荡,会立刻气死的!”

一枝梅道:“那么你整日不在家,又是怎么向她解说的呢?”

江不群尴尬地笑道:“我这位乳母最是敬重官府,总巴望着我得个一官半职,所以我伪称是在归州府帮办文案!”

一枝梅瞧着他笑道:“这位老人家真有意思,这样看来,我们倒不方便去你府上了!”

江不群忙道:“这是我失礼的地方,但为了避免她怀疑,最好由胖娃儿陪我去一趟,我会尽可能的快些离开!”

一枝梅笑道:“为何王侠士陪你,那位老人家就不怀疑?”

江不群叹道:“因为他可以伪装归州府的差役,现在是我的跟班!”

申刚拍手大笑道:“胖娃儿,好差使!”

王者食哼道:“跟小玉马一道,我们别想占一点便宜,不是用轿子抬着他,就是当他的听差!反正注定了要倒霉,就索性由他就是了!”

一枝梅忖思着道:“这件事很忙,你可以瞒她一天,瞒她两天,难道你能永远瞒住她?”

江不群道:“看情形这一点是可以做得到的,因为我们家很少外客,纵有外客,她也是回避不见,两个丫头跟我通气作弊瞒着她,而她除开秋江废园之外,对外面的一切,绝无兴趣,除非秋江废园失了火,她是不会离开一步的!”

王者食呵呵大笑道:“若要秋江废园失火,除非天下的房子都烧光了,才能轮得到它!”

一枝梅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王者食道:“很简单,那位老古董每天每夜起码要亲自检查十次,看看有没有容易引火的火烛。”

一枝梅道:“这是位怪人,也是位好人……”

向江不群甜甜的一笑道:“这是江公子的福气,有这样一位靠得住的人替你料理家务,可以使你毫无后顾之忧!”

申刚笑道:“但这也是他倒霉的地方,只要一进秋江废园,他就像野马上了笼头,不论吃喝拉尿睡,一切全得听老古董的支配!”

一枝梅皱眉道:“这样说来,万一她要留公子住上几天,又该怎么办呢?”

江不群笑道:“这一点根本用不着担心,只要我一提归州府还有要事等我去办,她会立刻放我走!”

一枝梅笑道:“这就用不着担心了,我们在哪里等呢?”

江不群笑指申刚道:“他有地方……”

目光一转,又道:“江边有一处石洞,往日这猴儿去找我,每一次都不敢进大门,就藏在那石洞里等着。……”

申刚咬牙道:“以后我再也不去找你,那石洞我也呆够了!”

江不群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微微一顿,忽道:“但这次不会让你白等……”

申刚精神一振道:“莫非你想要把老古董的‘竹叶青’偷一坛出来送我?”

江不群摇头道:“别的事都好商议,只有这件事办不到,老古董的‘竹叶青’,不逢年过节,谁也休想沾上一滴!”

申刚失望的道:“那么你要怎样谢我?”

江不群认真地道:“我要把胡飞花姑娘请出来和你见上一面。”

申刚立刻面色一变道:“小玉马,朋友归朋友,但这件事你还是少提为妙,免得我再一怒而去。”

江不群笑道:“好吧,我不提……”

长身站了起来,道:“可以走了吧!”

秋江废园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江不群离开以前的老样子,其实,从江不群有记忆以来,它就是这个样子。

江不群有一点为难的是老阿福,由于那只鹫鹰的死去,使他一直有一份不安。

在距离废园二十丈外,四人一同停了下来,王者食口唇一撮,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猿声。

原来这是他与他的属下联络的暗记。

只见一条黑影箭射而至,来到近前,方才看出是那胖嘟嘟的水童阿满。

阿满连忙施礼道:“见过江公子、申大叔,……帮主,您可来了!”

王者食怔了怔道:“老阿福呢?”

阿满道:“去采办吃食去了。”

王者食自嘲地一笑道:“我这饕餮帮没有一个是不善吃的,他们就怕饿着……”

目光一转道:“四大金刚呢?”

阿满道:“都在四外暗中守着,保护秋江废园。”

江不群放下了心来,但仍然插口问道:“这些天来,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阿满忙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过,只有一件小事,那就是……那就是……”

江不群急道:“是什么?”

阿满终于说道:“是废园中常常传出老古董的哭声!”

“啊……”

江不群大吃一惊,在他有记忆以来,老古董似乎还不曾哭过,如今居然常常传出哭声,定然是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故!

只听王者食顿足道:“如果没有变故,老古董是不会哭的,你们简直都是笨瓜……”

阿满道:“我们日夜轮班守着,既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能有什么事发生?”

王者食吼道:“那么老古董为什么会哭?”

阿满忖思了一下,道:“也许是她病了,再不就是……有人死了,所以她才会哭!”

王者食挥手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喝道:“那不是出了大事了么,为什么你还说没有事故发生?”

阿满被掴得栽了一个跟头,但他却又连爬了起来,含着泪道:“这是我的猜想,也许不对!”

王者食怒道:“为什么你们不进去看看?”

阿满委委屈屈的道:“是帮主亲自交待过的,不准我们擅入一步,只能在外面守着!”

王者食挥手又是一掌!

这一掌并非掴向水童阿满,而是掴到了他自己的脸上,只听他自己咒道:“我是说过这话,这怪我该死,我忘了交待你们,没有事不必进去,有了事还是要进去的!”

江不群连忙阻止他道:“别吵下去了,也许老古董是为了想我才哭的,你们稍等一下,我且进去看看……”

王者食合什道:“但愿菩萨保佑,别叫我栽这个跟头!”

江不群顾不得多说什么,也顾不得敲门打户,双肩一晃,由墙上翻了进去。

废园中到处一片漆黑。

这是正常的情形,就算江不群在家,一经入夜,秋江废园也是早早熄灯就寝,除非过年过节,绝不会超过二更。

废园中到处一片寂静,但江不群却更加觉得不安,他迳向老古董住的房屋闯去。

江不群站在老古董房门之外,轻轻叫道:“常大娘……常大……”

没有应声。

江不群暗暗吃惊,伸手敲门。

不料房门是虚掩着的,江不群推门而入,不由为之一怔。

他内功精湛,用不着点燃灯烛,已可把房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庆上被褥折叠的整整齐齐,帐子也未放下,老古董根本未曾入睡。

但房中空空荡荡,老古董失去了踪影。

江不群既惊且疑,老古董去了哪里?

忽然——

一阵哭声传了过来,江不群听得明白,那正是老古董的哭声。

他连忙退出房门,循声扑去。

哭声来自后园,老古董正坐在一口水井之旁,掩面痛哭。

江不群赶了过去,叫道:“常大娘……”

老古董震了一震,猛然抬起头来,独目中充满了泪水,嘶声叫道:“公子……你……可回来了……”

江不群俯在她的身边,老古董却毫不客气地把他揽入怀中,越加嚎啕大哭了起来。

江不群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害您伤心到这个样子,告诉我呀……”

老古董哽咽不已,好不容易方才勉强收住哭泣,叫道:“完了,什么都完了,公……子……”

还没说出所以然来,却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江不群双眉深锁,只好由着她慢慢去哭,直等了顿饭之久,老古董方才完全停了下去,道:“公子,是我害了你了……”

语无伦次的又接下去道:“公子快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忘了娶妻生子,传继江家的后代香火……”

江不群道:“常大娘,用不着这样伤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可以慢慢的告诉我,我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老古董摇着头道:“别的事都不要紧,但这件事却没有办法,完了,什么都完了!”

江不群皱眉道:“您还没说出是什么事呢!怎么知道一切都完了,这……”

老古董重重地叹口气道:“整是三天之前,也许是是四天之前,我早晨起来去收拾屋子,发现府台大人的侄女不在房中……”

江不群道:“喔?”

老古董叹吁了一声,又道:“我到花园里去找,也是没有找到,我立刻又去找飞萍和迎秋两人……”

江不群接口道:“想是她们也失踪了!”

老古董独目瞧了他一下,道:“可不是,她们三个竟在一夜之间都被人抓走了!”

江不群蹙额道:“您如何知道是被人抓走了的?”

老古董伸手怀中,掏出了一幅白绫,递到江不群手上道:“我认不得上面的字,但这意思我明白,是把人绑走了留下来的!”

江不群连忙接到手中,定神看时,只见上面有两行大字,是:“寄语江不群,休再妄逞英雄,否则这三名弱女将成代罪羔羊!”

下面没有署名,但却有一双绣制精工的折翼飞鸿,惟妙惟肖。

老古董瞧着他道:“那上面写些什么?”

江不群忙道:“像您说的一样,是被人绑走了!”

老古董立刻又大哭道:“这可怎么得了,光是把咱家的两个丫头绑去也还罢了,府台大人的侄女,这……”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又道:“不但你丢了前程,只怕这场官司也不是好打的,唉……”

江不群皱眉道:“别伤心,我们可以想办法!”

老古董叫道:“这还有什么办法好想,那一定是绿林道上的强人,你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跟他们去斗……”

独目瞪着江不群又道:“孩子,听老身的话,远走天涯海角,别再管我了,官府是不能得罪的……”

江不群道:“那么您又该怎么办呢?”

老古董流泪道:“我有什么关系,我活到这一大把年纪了,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双手用力抓着江不群又道:“今夜能见你一面,我也死得瞑目了……”

江不群讶然道:“难道您要寻死!”

老古董咬牙道:“这口井就是我的坟墓了……”

不待话落,踊身就向井中跳去。

但江不群就在她的身边,又如何让她跳得下去,连忙一把抓住,笑道:“常大娘,您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

老古董叫道:“难道这是开玩笑的事?”

江不群略一忖思道:“虽不是开玩笑,但也不是太难的事,他们这是绑票,只要拿银子去,就可以赎回人来。”

老古董怔怔地道:“用银子赎人,咱们家是清寒的书香人家,哪有这么多银子,怕不要好几千两吧!”

江不群信口道:“只要一千两!”

“一千两……”

老苦董皱眉头道:“这数目也不少呀!咱们怎么拿得出来,对了……上次那位差人送来的你那五十两俸银,我一两都没舍得动,可以拿来凑上,但……也还差九百五十两呀!”

江不群道:“这也没有关系,我有两个有钱的朋友,可以暂且借借!”

老古重充满希望的道:“有了银子,就能赎得回人来么?”

江不群忙道:“自然可以,他们为的就是银子,银子一到,他们自然会放人……”

把手中那幅写字的绢布摇了一摇道:“常大娘,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您问个清楚。……”

老古董忙道:“什么事,快说吧!……唉,你到底是长大了,这么大的事都能不慌不忙的应付,要是大爷和老夫人在世,不知道会如何高兴呢!”

提到过世的父母,江不群不由也眼圈发红,但他却连忙压下心中的悲伤,道:“这样东西,是在哪里找到的?”

老古董道:“就在客厅的门帘上夹着!”

江不群点点头,又道:“像这样的绢帕,您以前可曾在家中见过?”

老古董怔怔地道:“咱们家用的手帕,都是绢子的,但从来没有往上边写字的呀……”

江不群失笑道:“我知道,我是说可有织着这种鸟儿的?”

老古董年老眼花,更加上独目,故而接过去凑在脸上看了半天,仍然叫道:“这是什么鸟儿?为什么双翅膀都倒垂着,飞不像飞,停不像停,绣的倒像不错,就是这鸟儿画得太坏了!”

江不群道:“这是鸿雁,翅膀是故意绣得折断了的,可以名为折翼悲鸿,也可以名为悲鸿折翼!”

老古董困惑的道:“公子,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红雁绿雁,又是什么百红千红?”

江不群道:“就是大雁,是断了翅膀的。”

老古董噢了一声道:“咱们家那有这个,飞萍、迎秋那两个丫头一年到头难得看到她们捏捏针线,更别说绣花儿了……”

独目一转,又道:“就算绣花,她们也不会绣上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雁啊!”

江不群心中疑虑渐失,但却又为掉入妖人之手的胡飞花与飞萍迎秋二婢担心!

一时之间,倒使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老古董叹惋一声道:“公子,夜深了,你去睡一觉吧!到明天再想法备银子吧……”

悠然一叹,又道:“咱们家真是多灾多难,唉……”

忽然——

一阵犬吠声传了过来。

江不群不由为之一怔,忙道:“常大娘,这是咱们家的狗叫?”

老古董倾听着道:“好像不是……”

正说之间,但见一条黄影由矮墙上飞扑而入,原来正是那只掉在江中的黄狗!

只见它湿了的毛皮已干,在黑夜之中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江不群大喜道:“老黄……”

这是江不群替它取的名字。

老古董却愕然吃了一惊,叫道:“哪里来的野狗……”

老黄竟像发疯了的一般,并不理会江不群的呼叫,却向着老古董汪汪狂吠。

老古董吃惊的叫道:“快赶它出去……赶它出去……”

但老黄狂吠了一阵,突然奋身而起,向老古董扑了过去。

见它全身的黄毛都直竖了起来,吠声也使人听来心寒。

那情形连江不群也是初见,他实在弄不清这老黄怎会变成了这等模样?

忖念之间,他并没有出手,因为在老古董之前,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也不便动手。

老黄一扑之间,老古董已被扑倒在地,但一个旋滚之间,却见那黄狗摔出了一丈之外,挣扎了一阵,发出一串低哑的哀鸣,颓然死去。

只见它口鼻之中血流如注,是受了重击而死。

但江不群也没有看清,是否老古董出手杀死了它,但以他所知,老古董似乎没有一掌就能打死一只疯狗的本领。

园中有短暂的静寂。

江不群静静的望着她,良久没有开口。

终于——

老古董高叫一声道:“我……打死了它?”

江不群平静地道:“大约是的!”

老古董喃喃地道:“我怎么会打死它的,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这……”

江不群木然道:“我也在奇怪,这只狗像是凶得厉害!”

老古董喃喃地道:“一定是神佛保佑,我不该被疯狗咬死!”

江不群道:“您一点都没被它咬着?”

老古董独目转了一转,周身乱摸着道:“好像没有!”

江不群道:“没有就好,常大娘,您一定要仔细想想看,您是怎么打死他的?”

老古董叫道:“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被它扑倒,我好像是打了他一下,但……”

江不群道:“这也无关紧要,但它为什么会咬您的?”

老古董叫道:“这你还不清楚,它是条疯狗!”

江不群苦笑道:“它不是疯狗,而是一条义犬!”

他声音发哑,忍不住流出了泪来。

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流泪,但他并不是为义犬之死流泪,而是为了老古董。

老古董沉静了一下,道:“义犬,你怎么知道它是义犬?”

江不群叹口气道:“常大娘……不,我还是叫您奶娘吧!”

老古董喃喃道:“孩子,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孩子……”

江不群大颗的泪珠滴了下来,道:“也就是因为如此,才使我痛苦!”

老古董把他揽入怀中,叫道:“孩子,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你……你为什么会哭,你是从来不哭的呀!”

江不群揩揩泪道:“我现在却想大哭一场,真该哭到血枯泪干,才能使我心中轻松下来!”

老古董喃喃地道:“你……不要这样……”

江不群由她怀中抽出身来,道:“我还有件东西给您看,这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我一直很珍贵的藏着……”

老古董道:“那一定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江不群已经取了出来,那是在江陵山坡上挖出来的金牌。

江不群窥看着她的神色,没想到她的神色却是出奇的平静。

只见她皱眉道:“宝石纯金,确是值钱的东西,但为什么要镶成一个骷髅?……”

江不群道:“就因为我不知道,才请教您老人家!”

老古董摇摇头道:“这东西好是好,但却不该这样留着,明天把它拆开来卖了,好去赎府台大人的侄女吧!”

江不群道:“嗯!”

老古董又道:“这是细工镶的,拆不好会伤了宝石,还是我替你做吧!”

说着就要伸手接。

但江不群却迅快的收入了怀中,道:“您老人家眼睛不好,还是我另找人去做吧!”

老古董无可无不可的道:“也好……”

微微一顿,道:“去睡吧! ”

江不群摇摇头道:“不行,要睡我也要睡到江上的官船之中。”

老古董皱眉道:“这又为什么呢?”

江不群道:“因为有官差跟我同来,我本想让他进来的,但府台大人的侄女失踪,不便让他来了!”

老古董点头道:“公子说得对。”

江不群凝望着老古董,忽然激动地道:“奶娘……十余年养育之恩,我……十分感激,我……”

声调有些哽咽,下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老古董也嗄声道:“傻孩子,说这些话做什么?”

江不群激动地道:“奶娘,但愿我有报答您的机会!”

身形一转,飘身而退,有如一缕轻烟,驰出了秋江废园。

他不再表现他是个文弱书生,在老古董之前,他展露了他的绝顶轻功。

王者食、申刚、一枝梅俱都焦灼的等在废园之外,连水童阿满也在痴痴发怔。

王者食首先凑上去道:“小玉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江不群张口欲言,但却喉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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