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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绿林风波

江不群徘徊在一座危峰之下。

那山峰有一柱插天之势,在大洪山中,该算得是最高,也是最险的所在。

他绕着山峰徘徊了一圈,最后一手攀着棉被中的玉娇娇,一手攀着峭壁上微凸的石块,竟然像一只灵猴山猿,一溜烟的爬上了峰巅。

现在,江不群站在高峰的峰巅之上了。

纵目四望,到处一片茫茫,除了云雾之外,仍然只有云雾。

在钦佩江不群的人们心目之中,他是无所不能的,然而,只有江不群自己最清楚,他也是一个凡人。

他常常行险侥幸,就以方才而论,攀登这座壁立如削,高达五百丈左右的高峰,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如果他不挟着玉娇娇,也许能够从容做到,但既是挟了一个人同上,不但增加了重量,也使他像断了一条手臂的残废人。

倘若中途松下一口气来,必然会双双跌了下去,那结果至少有粉身碎骨的可能,但他毕竟爬上来了。

他松出一口长气,打开被卷,解开玉娇娇的束缚。

玉娇娇有一盏热茶的时光没有移动,蛟筋所缚之处,有深深的青乌印痕,她的四肢都麻痹了。

江不群转开身子,道:“你的衣服都在里面,可以穿起来了。”

只过了一盏热茶的时光,玉娇娇终于挣扎着穿起了衣服。

江不群转身一笑,道:“现在觉得好些了?”

玉娇娇幽幽的望着他,道:“你指的什么?是我的心情,还是你对我的折磨?”

江不群道:“就算两样都有罢!”

玉娇娇叹口气道:“心情都是一样,不会因为你带我到这高峰上来变好,也不会为此变坏,至于你对我的折磨,我本来就不放在心上。”

江不群道:“为什么?”

玉娇娇道:“你该想得出来,我不但四肢麻痹,心灵也早麻痹了。”

江不群高兴地道:“你能说出这句话来,就可以证明你已在好转之中,这山峰上对你毕竟有些用处?”

玉娇娇眸光一转,道:“这就是你救我的办法?”

江不群点头道:“不错。”

玉娇娇忍不住狂笑道:“你想怎样,让我活活筋血,再缚住我吊到树上,还是拴到石上?”

江不群收起蛟筋道:“你可以放心,我不再来缚你。”

玉娇娇咯咯笑道:“你能上来,别人也能上来,我那‘主上’如果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派人上来捉我。”

江不群道:“我来时极其隐秘,很可能避开了他们的耳目,而且这高峰可以爬上来的人毕竟不多,只要你肯合作,也许可以使你安全。”

玉娇娇道:“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合作,我不能背叛‘主上’,我会跳崖一死,以证明我对‘主上’的忠心!”

江不群叹口气道:“但我觉得你可能不会跳崖。”

玉娇娇大笑道:“没有人能背叛主上,也没有人敢背叛主上,我如不能完成明天的事,我就只有一条死路!”

江不群道:“这是我对你的试验,也是对其他被你那‘主上’控制之人的试验,看看他的魔力是否真的有如此之大?”

玉娇娇道:“你注定了是要失败的。”

江不群傲然一笑,道:“至少我已成功过一次。”

玉娇娇冷哼道:“你指的是丁吟雪7“

江不群笑道:“我不愿说得更明白了。”

玉娇娇躺在地上,道:“好吧!我不问你,你不妨进行这次试验,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江不群摇摇头,道:“我不会傻到让你有机会再去谋杀那两位佛门高人,今天一整天的时间,我会在这峰上陪你,续咱们汉水之滨的未竟之欢!”

玉娇娇微微地摇头,道:“可惜我没有这份兴致了!”

眸光冷冷地瞧着江不群,又道:“无花无酒,什么都没有,灰心失意,最悲惨的命运等在前面,何况你我势同水火,你破坏了我的一切,我也被你视为恶毒的蛇蝎,还有什么未竟之欢可续?”

江不群笑笑道:“至少,你死不了,逃不了,你就得陪我渡这一天。”

玉娇娇眼珠转了一转,道:“好吧!这一天我们吃什么?”

江不群探手怀中,摸出了一颗暗红色,龙眼大小的药丸,道:“这是上好的何首乌、红松子炼的一种补药,吃一颗至少可以支持五天,虽然不进饮食,也不会影响精神体力!”

玉娇娇道:“你想把它给我?”

江不群道:“看在令妹的份上,这确是给你的。”

说着递了过去。

玉娇娇倒不客气,伸手接过,张口吞了下去,道:“味道不错,但你……吃什么呢?”

江不群笑道:“秀色可餐,你毕竟是位美女,就这样看上一天,大约是不至于饥饿的了!”

玉娇娇叹口气道:“既然我无法死得成,又无法走得了,就让你看个够吧!”

山峰上地面不大,总共约有两丈方圆,江不群微笑地坐在她的对面,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玉娇娇一直双目似睁似闭,面部的神情也平静了下来。

江不群表面上是在趺坐调息,但他知道玉娇娇的功力不可忽视,她若有所动作,自己必须在她动手之前制住她,否则两人就会同时滚下悬崖。

他既不愿再捆着她,就必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一时一刻也松弛不得。

使他担心的是午时之前,因为那是少林、峨嵋掌门要到的时刻,在此之前,玉娇娇必然想千方百计的溜走。

然而,他这估计是不可靠的,玉娇娇一直十分平静,最后竟然睡着了,鼻息均匀,不像是做假。

江不群凝望着她,不禁感慨丛生。

时光似慢似快,但一天的时光毕竟过去了。

天色暗了下来,玉娇娇仍在沉睡之中。

江不群皱皱眉头,道:“天色黑了,汉水之滨未尽之欢也续完了。”

玉娇娇双目一睁,道:“是死期到了,还是分手的时刻到了?”

江不群道:“这该由你自己选择。”

玉娇娇道:“你不再救我了?”

江不群沉凝地道:“我已经救了你,但愿不愿活下去,却是你自己的事。”

玉娇娇忽然颤声道:“如果你真心救我,只有一个办法,但你不会肯的!”

江不群道:“肯不肯是我的事,但你何不说说看?”

玉娇娇以更颤抖的声音,道:“陪着我,远走天涯。”

江不群微吁一声,道:“这是难题,我的确做不到。”

玉娇娇叫道:“如果你离开我,我立刻跳崖自杀!”

江不群凝注着她,道:“那颗药丸可以使你五天不饿,以你本身的功力,也可以支持五天,在十天之内,你可以安全的呆在峰上,大约用不了十天,我会来接你下去,也许使别人来接你,反正十天之内。”

玉娇娇大叫道:“你不用说下去了,你一走我就会死!”

江不群笑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死难,也许当你看到峰下飘忽的云雾之时,你会改变主意,人总是人,这是你与你那‘主上’的魔法抗争的时候。”

他已经站起了身来。

玉娇娇嘶声叫道:“你这恶魔,你……”

但江不群身轻如燕,早已准确无比的飘身纵到悬崖之边,借着峭壁上的微凸石块,像一条蛇一样的游了下来。

这又是江不群最大的冒险。

他并没有把握确定玉娇娇跳崖自杀,一经攀下危峰,他立刻屏息凝神,谛听着四外的动静。

他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整整一顿饭的时光过去了,他没听到任何声息。

他谨慎的又绕峰走了一匝,峰下的每一处地方都查看了一遍,最后,他泛起了惯有的笑容。

玉娇娇没有跳下峰来。

既然玉娇娇没有跳崖自杀,他就有把握确定玉娇娇会在峰上呆上十天,因为她仍然珍惜她的生命。

江不群又悄悄掩入了绿林盟的大寨。

他心情不免仍然有些紧张,直等到进入大寨,发觉一片宁静之后,方才定下了心来。

他已是轻车熟路,直奔娄剑雄寝处的小院。

小院中一片漆黑,房中也没有娄剑雄的踪影。

江不群微感诧异,但他立刻为一阵呼喝声吸引,飞身而起,循声扑去。

那声音来自另一座院落,院中有一座花厅,娄剑雄高坐厅中,已经吃得醺醺大醉,那呼喝声是他喝叱侍立在一旁的四名绿林弟子的声音。

江不群像一片落叶般,飘到了他的对面。

娄剑雄吃了一惊,揉揉迷离的醉眼,奇道:“你是……老江?”

江不群笑笑道:“不错,是我……嫂夫人一直不曾找到?”

娄剑雄重重一拍桌子,道:“老江!你我是好友,我不瞒你,她本已回来过,但又走了!”

江不群心中暗笑,但却故作同情地道:“莫非她回来的目的是又动你那令箭的脑筋?”

娄剑雄叹口气道:“没有,这次仅仅偷去了一条棉被。……一条棉被,哈哈哈……”

江不群道:“一条棉被能值得几何,你该看开一点!”

娄剑雄揩揩鼻涕,道:“谁说我看不开,对了,老江!你怎么又来了?”

江不群道:“你不欢迎?”

娄剑雄双手连摇,道:“不,不,老江生你别误会,我是觉得奇怪,你……好像昨天才走了么?”

江不群沉声道:“不错,我要问你,少林掌门悲天大师与峨嵋掌门本元大师今天是否来过了?”

娄剑雄翻了翻眼,道:“你为什么知道?”

江不群急道:“别问我为什么,快说他们有没有来,现在何处?”

娄剑雄纵声狂笑道:“老江!我真不知道你是在忙些什么,他们又关你屁事,他们是来过了,现在么,大约正在客厅睡大觉,如果你想见见那两个老和尚,我可以带你去!”说着摇摇摆摆的站起来。

娄剑雄已经醺醺大醉,站立不稳,江不群摇摇头,笑道:“老娄,咱们的赌酒之约,看来只好取消了?”

娄剑雄挣扎着叫道:“不取消,干脆现在就赌,……小子们……去拿……大坛的……酒……来。”

话虽说得豪壮,可惜舌头似乎比平常短了一截,语音模糊不清,两条腿也不再是他的,摇摆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一旁侍立的手下喽啰,虽然已经听到了娄剑雄下令取酒,但因他已醉成了这般模样,一时迟疑不决,仍然呆呆地站着。

江不群笑道:“取酒似乎不必,倒是取盆水来好些,最好是新汲出来的井水,越凉越好。”

娄剑雄又摇摆了一下,猛然一擂桌子,道:“对,……拿水……凉水,……越凉越……好,……快!”

最后一个快字,声如狮吼,两名喽啰立刻屁滚尿流的连声应是,大步跑了出去。

不过眨眼之间,一盆凉水已经摆到了娄剑雄面前。

娄剑雄把脸埋了下去,又用手撩着水往头上淋,最后则索性捧起盆来,将一盆水由头上整个的倒了下去。

这一来虽使他变得像落汤鸡一般,但醉意却因之清醒了一半。

江不群微微一笑,道:“好些了么?”

娄剑雄用力甩甩头,又双手抹着脸上的水渍,粗豪的笑道:“好得多了,……老江,要是你愿意赌酒,咱们可以马上开始。”

江不群摇头笑道:“就算我真的有意要和你赌酒,也不能捡在这个时候,一来你已经喝得太多,二来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目光温和的瞧着他,道:“现在咱们该去见见那两个老和尚去了!”

娄剑雄扫兴的拍拍前额,道:“不错,你不是来赌酒的,你是来找那两个和尚的。”

江不群笑笑道:“你好像已经冷落了客人。”

娄剑雄两条浓眉挤到了一齐,摇着头道:“这几天我真是碰上了鬼,胡飞花什么人不好请,偏偏请了两个老得没牙的和尚,她自己却又偷条棉被跑了。”

江不群道:“所以你讨厌那两个和尚?”

娄剑雄坦白地道:“不错,至少我不喜欢他们。”

铜铃般的眼珠瞧着江不群,哼道:“这两个老和尚也有些不识相,东问西问,坚持要见胡飞花!”

江不群笑道:“你没告诉他们,胡飞花带着一条棉被跑了?”

娄剑雄尴尬的抓抓头皮,咬牙道:“这种话我如何说得出口,而且,就算我说了,他们又如何能够相信?”

江不群点头道:“不错,这种话我也说不出口,你又是怎么应付他们的呢?”

娄剑雄有些气恼地道:“我告诉他们,胡飞花忽然得了急病,昏迷不醒,在内院疗养,特地备了一桌上好的素席招待他们,但这两个贼秃偏偏问长问短,不了不休!”

江不群道:“但他们都是当世武林中的一派宗主,少林、峨嵋,又都是七大门派中的强者,你不该太冷落他们!”

娄剑雄哼道:“管他们七大门派八大门派,我绿林道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买他们的账……老实说,我对他们是有点冷淡。”

江不群道:“你别忘了当世武林还是七大门派的天下,如果这两个老和尚火气大一些,联合起七大宗派的人马,会把你绿林道压扁了的。”

类剑雄哼道:“用不着七大门派来压,我娄剑雄已经扁了,光是胡飞花那贱人气就把我气扁了!”

江不群笑道:“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气恼,未免有失你绿林盟主的身份。”

娄剑雄怔了一下,忽然又一拍前额,道:“老江,说来说去,就是你这句话叫我心服,我娄剑雄是好几万绿林豪杰的盟主,怎能为一个女人这样颠三倒四,不值,实在不值!”

江不群点点头道:“那么你该振作一些。”

娄剑雄豪爽的大笑,道:“我娄剑雄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汉子,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早就振作起来了,走,去找和尚去。”

虽然他的笑声仍然有些勉强,但从轩昂的气色上可以看出他果然像是已经振作了起来。

江不群微微一笑,随着脚步不稳的娄剑雄一同走去。

绿林道总舵大寨的客舍是十分宽大讲究的,自盟主娄剑雄以下,这些绿林道的一流好汉们无不好客,一连六进院落,共有四十余间布置华丽的房舍,都是接待来客之用。

娄剑雄横冲直闯,大步踏进了客舍的月洞拱门。

但他立刻就呆住了,剩下的一半酒意也为之清醒了过来。

原来两名守在客舍门内的汉子,当真变成了守门的门神,一左一右,瞪目呆立,显然早已被点了穴道。

娄剑雄咬牙咒道:“这两个可恶的老秃头,竟然真的欺到我头上来了!”

蹬蹬两脚,将两名被点了穴道的汉子踢得远远的滚了出去。

江不群微微皱眉道:“老娄,你发疯了?”

娄剑雄虬髯怒张,吼道:“就算我娄剑雄怠慢了他们,也不该这样欺人,点我属下人的穴道,这不分明是向我挑战?”

江不群也直觉的认为这是少林、峨嵋两位掌门所为,他们不远千里而来,目的就是希望见到胡飞花,取回他们的掌门令符,娄剑雄的胡飞花卧病之言,自然难以取信他们,故而点倒客馆中的侍者,在大寨中搜寻胡飞花的下落。

这是十分合理近情的,但江不群还是淡淡一笑,道:“至少他不该对你的属下如此。”

娄剑雄咬牙道:“我真是气疯了!”

走上去抓起一个汉子,伸手拍开他被闭的穴道,喝道:“饭桶,你们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连喘了两口粗气,方才俯身鞠躬,呐呐地道:“参……参见盟主。”

娄剑雄大喝道:“参见个屁,问你是怎么回事,你没听见。”

那汉子呐呐地道:“属下……被……被人点了穴道。”

娄剑雄伸腿一脚,将那汉子又踢得翻了一个筋斗,大骂道:“我早知道你被人点了穴道,我是问你怎么被人点的?”

那汉子虽然摔得鼻青脸肿,但仍然迅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侍立,一面呐呐地道:“属下……不知道……那人是谁?”

娄剑雄大怒道:“真他娘的饭桶。”巨灵之掌一扬,又要掴了过去。

但江不群却拦住了他,摇头一笑道:“老娄,我来问他。”

转向那受惊的汉子,从容笑道:“你不用怕,一定是那点穴道的人武功高强,使你们来不及抗拒或是发出警号,这也怪不了你们,你静下心来想想当时的情形,至少你该知道他们有几个人,穿什么衣服。”

那汉子果然平静了一些,忖思着道:“小的们平日遵奉盟主教训,当差的时候一点也不敢疏忽,但是……那人身手太快武功太高了!”

伸手向左侧的高墙一指,又道:“我们看到那边有条黑影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出口喝问,就……就被他点了穴道,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江不群微微皱眉道:“黑影……他们有几个人?”

那汉子忙道:“只有一个,大概他戴着面巾,看到的只是一团黑影,好像……妖魔鬼怪一样,小的无能!”

红着脸把头低了下去。

江不群转向娄剑雄道:“那两位老和尚是穿的什么衣服?”

娄剑雄两眼瞪得滚圆地道:“僧袍,黄色的。”

江不群道:“情形似乎有些不对了,那黑影是由左面的院墙翻进来,如果是那两名老和尚,该由客舍的内院出来才对!”

娄剑雄浓眉凝成了一团,顿足叫道:“真他娘的遇上鬼了!”

江不群道:“事不宜迟,快去看看那两名老僧要紧!”

娄剑雄叫道:“他们都住‘梅’字号馆舍。”

不待话落,向客舍内院急跃而去。

江不群幌身紧随而至,在一座精巧的小院前,娄剑雄脚步一顿,叫道:“就是这里。”

江不群不及答话,飞身由院门上掠了进去。

一个彪形大汉横躺在正房房门之前,头部是一滩血肉,被人以重手法一击致死,死得很惨。

一只茶壶摔在一旁,跌成了两半,显然他是来送茶时在门前遇上强敌,因而遭了毒手。

江不群来不及注意这些,横越尸身而过,进入了房中。

娄剑雄也跟了进来,两人又都呆住了,房中已是一片惨相。

那房子是一明两暗,明间是不小的客厅,桌椅几凳罗列,壁间悬挂着名人的字画,一角上摆着屏风古鼎。

但此刻却是一片凌乱,可知房中曾起过搏斗,地面上有斑驳的血迹,方正的铺地青砖,有许多已经龟裂,分明动手之人都是内家名手。

然而,除开凌乱的什物之外,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江不群迅快搜查了两间内室,内室中仍然保持着整洁,没有异样,但两名老和尚已经踪影不见。

娄剑雄在厅中顿足,大叫见鬼,江不群蹙蹙额头,道:“老娄,光发脾气没有用处,快些下令给你的属下,叫他们把大寨内外仔细查个清楚。”

娄剑雄如梦初醒,冲出去呼喝下令去了。

江不群再度细查厅中与门外大汉的死状。

那大汉俯身而卧,茶壶就在身边不远,模糊的头骨是被普通的拳掌所击,除了手法狠毒之外没有其他可值得注意之处。

厅中明显的经过一场搏斗,但除了什物凌乱,血迹淋漓,说明了这场搏斗十分猛烈,与有人已经负伤之外,却没有其他的痕迹可寻。

江不群俯首沉思。

打斗中自然免不了有两名高僧在内,但对手是什么人,是否就是那点了守门之人穴道的黑衣人,他是谁?

少林、峨嵋两派的掌门方丈,不但是佛门中的武林高手,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两人联手,威势无伦,来人似乎只有一个,什么人能有这样高强的武功,两位掌门高僧又去了何处?

这似乎有两个可能,第一、是玉娇娇以及丁吟雪所称的“主上”,第二、则是丁令威口中所说的云梦“女魔”。

江不群静下心来细想:那“主上”与在云梦的“女魔”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及这里的血案是由谁主使?

这是很难得到答案的,因为他还无法确定玉娇娇是受谁的命令,但他却不禁有些觉得心寒。

不论主使的人是谁?都是十分可怕的,因为他先是使胡飞花执行,而以玉娇娇备用,但他还防着玉娇娇也会失败,而要亲自出马。

这计划严密而苛毒,可以想见他志在必成,将少林、峨嵋两位掌门致死于绿林盟的大寨之中,是不计一切,必须达到目的之事。

他心头不禁有些沉重了起来。

少林掌门、峨嵋掌门,都是娄剑雄与胡飞花具柬邀来的,如果两人当真死于绿林盟的大寨之中,这情形又不同于飞龙帮的奇案。

可以想见的是少林、峨嵋两派,必然尽起精锐,向罪绿林,一场残酷的杀劫自然难免。

除此之外,这兴风作浪的妖人究竟还有多少花样,多少正在施行或计划施行的恶毒计谋,更是难以预测,难以预防。

飞龙帮的奇案、丁吟雪的彩楼招亲,不过是这场变乱的开端,绿林盟的血劫才是这场变乱高潮的展开!

这是江不群所担忧的。

忖念之间,只见娄剑雄已经大步而入,双拳紧握着道:“寨内寨外都搜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江不群皱眉道:“当真什么都没查到?”

娄剑雄怔怔地道:“的确什么都没有,除了客舍大门两人被点了穴,这里一个砸碎了脑袋,再就没有什么了!”

江不群同情的瞧着娄剑雄道:“你可知道这是件不平常的事,你的绿林道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娄剑雄铜铃般的大眼眨了两眨,道:“就算那两个老和尚死在这里,与我绿林道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还赖着是我谋杀了他们?”

江不群凝重地道:“如果那两位老和尚当真死在你这绿林盟大寨之内,恐怕你是百口莫辩,这场乱子可就惹得大了!”

娄剑雄抓抓头皮,叫道:“老江,这几天我真弄昏了头!”

狠狠地把自己的脑袋敲了几下,方才又道:“我得仔细想想看,胡飞花盗去十二支金批令箭,为什么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又回来向我求恕?……为什么她不肯见你?为什么第二次出走?为什么走了又回来?为什么又偷条棉被第三次出走?为什么她要请这两个老和尚?为什么这两个老和尚真的被她请了来?”

江不群摇摇手,道:“不必再说下去了!”

娄剑雄叫道:“这些问题太多了,要不然我怎么会弄昏了头?”

江不群苦笑道:“虽然你现在知道用脑子了,但可惜太迟了一些。”

目光四外一转,道:“现在要做的还是找这两个老和尚,非找到他们不可!”

娄剑雄道:“寨内寨外都找遍了,根本没有他们的影子,……我还是认定了那两个老秃头捣鬼,他们大概早跑远了!”

江不群道:“果真如此,那是你和绿林道的运气,就怕这两个老和尚出了毛病,……最好再派你的精干属下四出寻找,一定要追出这两名和尚的下落。”

娄剑雄困惑的点点头,道:“好吧!就依你老江的,我再派人去找!”

江不群忖思着道:“还有一点应该注意的,别大呼小叫,万一没找到他们两人,这消息最好别泄露出去,知道么?”

娄剑雄两眼圆睁,皱眉道:“这又为的什么?”

江不群道:“这有说不尽的好处,日后少林、峨嵋两派如果追查起来,你可以推开了事,根本就别承认他们来过,只要你有把握封锁住消息外泄!”

娄剑雄欣然道:“老江,还是你这办法精密周到,七大门派和我绿林道一向没有什么交往,推说他们没来,谁也找不出毛病!”

眼珠得意的一转,又道:“至于我的属下,只要我吩咐一句,包管谁也不会多嘴,要不然我就把他们的脑瓜子捋下来!”

江不群点头道:“这样最好!”

娄剑雄忖思着又道:“如果找到了他们呢?”

江不群道:“只要他们平安无事,你自然也担不上干系。”

娄剑雄又跺跺脚道:“真他娘的倒楣,麻烦事愈弄愈多了!”

也没再向江不群打个招呼,顾自大踏步向外走去。

江不群自然也不会再留在绿林盟的大寨之中,他又飘入了大洪山的乱山群峰之中,耐心的细细寻找。

他并不是盲目的在寻找,在大寨之外他曾找到了几点血迹,就是根据那血迹的方向,他才找到了这些乱峰之中。

山路崎岖,乱石危峰,大大小小的树木高低起伏,纵然隐藏着千军万马,也无法轻易发觉。

江不群收住了脚步。

摆在眼前的一共有四个可能:第一是少林掌门悲天大师与峨嵋掌门本元大师在客舍中被人突袭,两人合力击败来者,一同追了出来。

第二点,可能则是两人被来者击败,双双由大寨中逃了出来。

自然,江不群希望的是发生了第一点的情形,然而他却几乎可以确定发生的是第二点。

因为他了解这掀风作浪的妖人的厉害,他既然有了这样严密的部署,如果没有胜得了悲天、本元二僧的能耐,他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倾耳听去,有飒飒的风声,唧唧的虫鸣,除此而外,却是一片寂静。

娄剑雄想是听从了他的劝告,下令他的属下秘密搜查,所以这大洪山中也许又已布满了绿林道的好汉,但却都谨慎的不发出一点声息。

江不群望望迷濛的山林,微喟一声,继续向前走去,但他又走出不远,却有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随风传了过来。

江不群精神一振,循着气味传来之处扑去。

他很快的找到了血腥气味的来源,人也随之怔呆了起来,因为一具黄衣老僧的尸体,就在他面前五尺之外。

那老僧尸体仰卧,脚前有一个大洞,骨肉模糊,死状极惨。

江不群依稀可以看得出,死者像是峨嵋掌门本元大师。

他的心不禁往下沉,所担心的事毕竟发生了。

本元大师既已道了毒手,少林掌门悲天大师只怕也难获侥幸。

然而,他找遍了附近的每个角落,却没找到悲天大师的影踪。

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入耳鼓之中,江不群心中一动,连忙闪身迎了上去。

只见娄剑雄微微喘吁着疾奔而到,一见江不群,连忙收步道:“还好,总算遇到你了!”

江不群奇道:“你发现了什么,要这样紧张?”

娄剑雄又喘了一口大气,道:“少林掌门悲天老秃……死了!”

江不群似在意料之中,面无表情地道:“在哪里?”

娄剑雄伸手一指,道:“离这里不到半里,就是在那座断崖之下。”

江不群放低了声音,道:“可曾有人看见?”

娄剑雄摇摇头,道:“大约没有,这一带山势险峻,我那些属下一时不会找到这里来。”

江不群向一旁指指道:“峨嵋掌门本元大师的尸体在那边。”

娄剑雄一怔道:“本元老秃也死了?”

江不群点头道:“不但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娄剑雄抓抓头皮,道:“这两个老秃武功高强,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能耐,竟能从大寨中把他们赶了出来,杀死在这乱山之中?”

江不群急道:“这不是眼下要谈的问题,你要快些亲自动手,先把本元大师的遗骸就地埋掉,而且要不露痕迹,你懂我的意思?”

娄剑雄点头道:“我懂!”

江不群沉凝地道:“记着,万一有人发觉,除非是你亲信的属下,必须把他杀了灭口!”

娄剑雄瞧着他道:“这倒奇了,你好像是不主张逞凶杀人的,为什么今夜……”

江不群苦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顾惜一两个人的性命,也许会因而导致无数的人丧生,你总该知道这消息一经泄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娄剑雄道:“那样一来,峨嵋、少林两派就和我绿林道成了势不两立的局面!”

江不群凝重地道:“你知道就好,埋了这个,再去埋那个!”

晃身而起,向娄剑雄所说的断崖之下扑去。

断崖下是一片草长及膝的洼地,有潺潺的泉水流经其间,泥泞不堪,江不群立刻就发觉了草丛中悲天大师的尸体。

江不群略一查看,立刻俯下身去。

原来悲天大师是侧身而卧,致命的创伤是由右脸经过后颈而至左肩的四条血痕,看来像是由身后一掌斜击而下,悲天大师虽没能避开这致死的一掌,但却多少滑开了一些,故而击中的仅是四条手指的指尖。

然而悲天大师右脸的腮骨、牙床,都已完全震碎,脸部虽只是留了四条血痕,但颈骨已断,左肩斜垂在地,背部则露出了两根白森森的肋骨,显然是指锋余力所及,戮开了背部的皮肉。

江不群皱眉暗道:“好歹毒的掌力!”

他再度细查悲天大师的死状之时,却突然发觉他体有余温,竟然一息尚存。

江不群大为惊喜,连忙把右掌贴到悲天大师的气海穴上,一股轻柔的内劲缓缓的攻了过去。

悲天大师气息略大,最后终于睁开双目,发出了一声微细的呻吟。

江不群一面小心的继续轻输内力,一面俯在他的耳边叫道:“大师,大师……”

悲天大师毕竟是道行高深,内功精湛的高僧,虽然是死而复生,但随之就恢复了清醒。

只见他口唇蠕动了一下,道:“是……谁?”

声音虽然小若蚊哼,但江不群却能听得清楚,当下忙道:“在下江不群。”

悲天大师激动地道:“无为……公……子?”

江不群忙道:“正是在下,大师有什么话可以快告诉在下,是什么人杀害大师的?”

悲天大师微弱的喘了一口长气,道:“丁……令……威……”

江不群虽然以内力使得弥留中的悲天大师精神好转了一些,但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立刻又萎顿了下去,丁令威三字已经说得模糊难辨。

江不群忙道:“如果是丁令威,也绝不是真的丁令威,大师……”

悲天大师双目复闭,对此已经不能表示意见,颤抖的口唇又蠕动了一阵,以江不群灵敏的听力,也不过只听清了三个字,那是:“悲……鸿……掌……”

下面究竟还说了些什么,江不群就完全听不清楚了!

悲天大师硬行提聚着的一口心头真气,终于完全涣散,头颅一歪,栽到了污泥之中,死状同样的很惨。

江不群站在他的尸体之前,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

这是位吃斋茹素,诵经礼佛,苦修了一辈子的和尚,也是巍然高坐在少林大雄宝殿中受众僧参拜的高僧,同时更是名动江湖,为天下群雄敬仰的武林高人,但现在,他却骨肉模糊的躺在这乱草污泥之中。

少林掌门与峨嵋拿门的信符如何也落入了玉娇娇手中,这仍是未解之谜,如果说这两位高僧也曾被玉娇娇的美色所迷,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那么必然有另外的奸邪手法。

江不群开始思索悲天大师的遗言:“丁令威。”

分明那杀死悲天大师的人是丁令威。

但江不群在襄阳丁府中先后见过三个丁令威。

直觉的想到彩楼上所见的第二个丁令威,很可能那就是要在武林中掀起滔天杀劫的魔头,也就是玉娇娇、丁吟雪口中所说的“主上”,至少,他也是这位“主上”的一个得力助手。

但使江不群唯一无法解释的疑问是这人既是来暗杀悲天、本元两位高僧,栽诬绿林道,为何还要在蒙面的黑巾之下保持着改易的丁令威面容。

另外,则是那语句不全的:“悲……鸿……掌……”

江不群苦思移时,竟无法想出这是什么含义,最后,他只有一个十分勉强的解释,悲天大师必是在垂死之前恳托自己,使他的掌门大位由悲鸿继位。

如果少林派中果有一位名为“悲鸿”的高僧,而又在少林派中声望地位冠于群僧的话,则自己的这一解释就算对了。

但他又有些歉疚的暗忖:这位可怜的高僧的希望只怕很难实现,为了避免更大的杀劫,他的死将永远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他凝望着面前,暗暗祝告道:“悲天大师!如尔在天有知,会否同意我这不得已的安排?”

但听脚步声响,霸王般的娄剑雄急掠而到。

江不群叹口气道:“埋好了?”

娄剑雄也叹口气道:“埋好了,我那些饭桶属下,鬼影也没见一个。”

江不群沉重地道:“这样最好,再把这位高僧的法体埋入泉下吧!记着,这事办好之后,可以召回你的属下,就说这两位老僧武功高强,必是早已离开了大洪山,再找无益,而后,不论在任何的情况下,也要坚持这一说法!”

娄剑雄感激地道:“我知道,这是重要的事,我一定会严守秘密!”

江不群点点头道:“那么,我走了!”

娄剑雄一怔道:“你走了,你去哪里?”

江不群又恢复了从容的神态,道:“我好像对你说过,我要去云梦!”

娄剑雄道:“不错,你是说过了,但你一定要黑夜赶路?不能多留上几天?”

江不群摇头道:“我决定了的事,一向不想更改,这点毛病想必你也知道,何况,你也正在倒霉的时候,住下去也没意思。”

娄剑雄抓抓头皮,苦笑道:“好吧!我不留你,但你云梦的事办完了以后,能不能回来一趟?”

江不群笑笑道:“那也等以后再说吧!”

双肩晃动,飞跃而逝。

第二天,江不群到了云梦。

他孤身而行,飘逸如故,至少,在外表上他仍然是一位风流潇洒的浊世佳公子,风度翩翩,英姿逼人,从从容容的踏上了一座酒楼。

那时是午刻之后,楼上有八成座,而且都是多少有些醉意的江湖人物。

江不群随便找了一张座位坐下,叫了几样可口酒菜,慢慢的吃喝着。

从这些饮酒谈笑的江湖人物之中,还看不出武林中己有大变,始终他们仍在喝着太平酒,度着太平年。

然而,江不群心中有数,云梦与襄阳同样的都是这一变乱首当其冲的地方。

故而他一面浅斟低酌,一面留心观察着酒楼上的座客。

在他右侧隔座上,是两名镖师模样的粗豪人,两人都有八分醉意,谈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两人一个是脸长如马的汉子,年纪约有三旬出头,另一个是年约半百的佩剑老者。

只听那马脸汉子大笑道:“丁令威老运不佳,夫妇俩一辈子一行侠仗义,结果双双风瘫了不说,还弄上个宝贝女儿出这种风一头,彩楼招亲引来了一场大火,不知道那千娇百媚的丁吟雪有没有烧光了头发?”

那佩剑老者满饮一杯,也呵呵大笑道:“烧没烧光头发虽不知道,但这一把火却烧出了一个名堂。”

马脸汉子忙道:“什么名堂?”

佩剑老者大笑道:“什么名堂?自然是那丁吟雪长得太标致了,连火神回禄也动了凡心,想尝尝人间艳福!”

两人又相顾大笑了起来。

良久,那佩剑老者收笑道:“你可知道那丁吟雪并不是丁令威的亲生骨肉?”

马脸汉子点点头道:“在下虽然见闻不广,但对这件事却早就听说过了!”

佩剑老者敛去笑容,叹口气道:“依我看,丁令威之所以老运不佳,毁就毁在这丫头手上。”

马脸汉子奇道:“为什么?”

佩剑老者笑道:“红颜祸水,那丁令威既不是自己享用,却弄上这么一个祸根,岂不是注定了老运要霉败?”

马脸汉子也笑道:“这话说得妙!”

两人举杯同饮,又各自干了一杯。

忽然,一个身材瘦长,面色惨白的黑衣老者,由另一张座位上走了过去,拱手一笑道:“两位好兴致?”

两人同时拱手笑道:“尊驾如果也有兴致,何妨坐下来同饮三杯?”

黑衣老者又拱拱手,道:“有扰两位了!”

当真毫不推辞的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

江不群对这三个人更加有兴趣了,但他却若无其事的自斟自饮,表面上一点也不注意他们三人,实际上却全神贯注的听他们谈话。

那黑衣老者坐下一笑,道:“两位所谈的襄阳丁府之事,早已江湖尽知,算不得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两人不由同时面色一红。

马脸汉子微愠道:“管它新鲜不新鲜,我们不过无事闲聊……”

佩剑老者接口道:“尊驾想必有新鲜的江湖大事,可资一谈了!”

那黑衣老者欣然一笑道:“不错,在下确然听到了一些新鲜事儿,说出来足以震动江湖,使天下群雄为之变色!”

佩剑老者神色大动道:“不知是什么大事有这般严重?”

那马脸汉子却不屑的淡然一笑道:“在下等虽然消息不够灵通,但却另有灵通的人,如果真有像尊驾所说的严重大事,这云梦地方早就应该传遍了!”

黑衣老者不在意地道:“若等消息传开,只怕要三天之后。”

佩剑老者笑笑道:“这样说来,尊驾是比别人早知道了三天。”

黑衣老者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佩剑老者瞧着他道:“不知尊驾仙乡何处,贵姓大名,在哪一行里发财,会有这样灵通快捷的消息?”

黑衣老者呵呵一笑道:“萍水相逢,何必通问名姓,至于在下……却是专以替人传送加急书信为业,因为在下这两条腿天生的比别人快些。”

佩剑老者笑道:“尊驾想必是飞毛腿了,不知尊驾现在是替什么人传送消息,大约与这件惊人听闻的大事有关了?”

黑衣老者认真的点点头道:“一点不错,在下是……”

那马脸汉子有些不耐的叫道:“尊驾既有惊人听闻的新鲜大事,何不快些说了出来听听?”

黑衣老者从容一笑道:“我这就要说了……”

目光四外一转,声调故意提高了一些道:“两位在这里安坐饮酒,可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就要在武林中掀开了么?”

此言一出,马脸汉子、佩剑老者立刻都怔了起来,四座上许多酒客也大多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

黑衣老者却十分得意的拿起了酒杯,慢慢啜饮。

江不群一股内力运到了右手中指之上,以他的武学造诣,是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的。

那马脸汉子双眉深锁,道:“飞龙帮重开门户之日,无端死了三位七大门派中的高手,一般人认为将是一场武林劫乱的开端,但以后却没有了下落,尊驾不会是提的这件事吧?”

黑衣老者笑道:“这是件更不够新鲜的事,在下自然不会招它,……其实,那件事虽然没有下落,也等于有了下落……。”

佩剑老者一怔道:“这话怎讲,到眼下为止,不仍然是悬案一宗么?”

黑衣老者神秘地一笑道:“飞龙帮重开门户之日,无为公子江不群也在座中,这件事被他一手挽了过去,七大门派中不能不卖江不群一个面子,所以隐而不发,无人追究,其实,说不定就是江不群那小子捣的鬼!”

旁座的另一个中年汉子接口叫道:“江不群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少年侠士,与七大门派素无恩怨,他没有理由要杀死七大门派的人。”

黑衣老者笑笑道:“有没有恩怨,只有江不群自己知道,如果人不是他杀的,为什么他要揽了去?既然揽了去,为什么到现在都办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那旁座上的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一件无头公案,哪里是这样容易办的?自然需要时间……”

那佩剑老者则摇手阻住两人的争论道:“过去的事谈它做什么,还是谈谈现在的新鲜事吧?”

那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顾自坐了下去。

黑衣老者面色顿时沉凝了下来,摇摇头,叹口气道:“日前绿林盟主娄剑雄与他的新婚夫人请去了两位贵客,诸位可知请的是什么人?”

江不群心头一沉,怎的消息传出得这么快,顿时运在手指上的力道又暗暗加上了一成。

马脸汉子淡然一笑,接口道:“他请两个客人又与天下江湖血劫何关?”

黑衣老者板着脸道:“如果无关,在下又何必在这里絮絮述说……”

一字一顿接下去道:“这两位贵客是当世武林中鼎鼎大名之人,一位是少林掌门悲天大师,一位是峨嵋掌门本元大师……”

整个酒楼上都被他的谈话吸引了心神,顿时一片静肃。

这黑衣老者的谈吐,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量,使人不自觉的会听得入神,连那方才出言反驳的中年汉子也伸直了脖子,一副凝神静听之态。

江不群虽然依旧神态从容,自饮自酌,仿佛他是这酒楼上唯一不为黑衣老者谈话所动的座客,但他却有被人当胸踢了一脚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丧。

黑衣老者神采飞扬,说得十分得意,在众人倾听之中,他却顾自大杯灌起酒来,一口气饮下了满满三杯。

酒楼上的座客对他的话似乎十分相信,不由具都呆了起来。

少林、峨嵋两派的掌门,不但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出名的世外高僧,如非有重大事故,轻易不出禅关,如何会应那盗魁娄剑雄之约,跑到大洪山绿林总盟的大舵去聚会?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

自然,少林掌门与峨嵋掌门的大洪山之行,都是极端隐秘的事,江湖中没有人事前知道,故而由这黑衣老者口中说了出来,也就更加使人震动。

良久——

那马脸汉子开口道:“少林、峨嵋两派掌门趋访绿林盟主姿娄剑雄,想必是要来一次黑白携手,正邪联合了,不知他们是要对付什么人?”

佩剑老者凝重的叹口气道:“绿林道人数数万,不乏高手,确实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但黑衣老者却摇摇手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马脸汉子放大了嗓门道:“若非如此,这两大掌门为何要趋访绿林盟主娄剑雄?”

江不群思绪千回万转,最后却把凝聚在手指上的力道卸了开去,发出了一声无声的长叹。

他暗暗自问:“江不群呀江不群,你自命不凡,为什么事事都落人后?是魔头太厉害了,还是你太无能了……”

他使娄剑雄埋葬了两位高僧,原是在万不得已之下想出的无可奈何的办法,至少可以使少林峨嵋两派陷于迷离之中,把他们的掌门以失踪而论,不能与绿林道掀起一场血腥的大战。

但他却没料到这魔头还有更厉害的办法,使他的爪牙散布少林峨嵋两位掌门的死讯,这一场劫数,只怕是很难避免了。

他仔细的喝酒,也在有意无意之间仔细的瞧着那黑衣老者。

由外表看去,没有什么特别引人的地方,只不过他瘦削一些,面色有些惨白,像一个久病初愈之人而已。

江不群更加觉得这魔头的可怕,他手下有各种各样的人替他卖命,绝色的美人、毁容割舌的魔人、伪装丁令威夫妇的平常人物、这面色惨白的老者……

这些意念不过只在眨眼之间,只听那黑衣老者嘿嘿一笑,叹口气道:“照表面上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但这事却发生了谁也意料不到的变化,少林掌门悲天大师、峨嵋掌门本元大师已经双双伏尸大洪山!”

“啊……”

整个酒楼上爆出了一片惊呼。

“这件事太意外了,也大难令人置信了。”

马脸汉子大叫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佩剑老者也插口道:“娄剑雄虽是绿林魁首,绿林道的能人虽多,但若想杀死少林峨嵋两位掌门,却还是不大可能的事!”

黑衣老者摇摇头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这两大掌门如果是与绿林道争战,也许不会遭了毒手,但他们两位是去做客,就有些说不定!”

马脸汉子叫道:“如果此事属实,少林、峨嵋两派的弟子如何能够善罢干休?“

黑衣老者一擂桌子道:“不但少林、峨嵋两派不肯干休,其他门派也不会眼看着绿林道如此飞扬跋扈,若是任他们如此横行,整个的天下武林岂非全入他们掌握了么?”

佩剑老者则一叠连声地道:“可怕,可怕,实在可怕!”

黑衣老者一擂桌子道:“这就是在下所说的武林血劫的开端,诸位,江湖大变将起了!”

然后拿起酒杯,又一连喝下了三杯,一旁的江不群也一口气灌下了三杯,似乎想要以酒解愁。

他若要在那黑衣老者出口之前将他杀死,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就算那人武功高强,至少也可以打断了他的谈话,不使这消息外泄,但他知道,那魔头既有如此完善的部署,大约散布消息的绝不只此一人,既然无法把他的爪牙一网打尽,杀上一两个人又有什么用处。

他不禁想到了倒霉的娄剑雄,绿林道已是那魔头选定的目标,一场即将掀起的大变,他又如何应付得了?

酒楼上有人交头接耳,有人保持静默,但神色表情之间,却分明都被这消息所震慑住了。

江不群明白,不出三天,这消息将传遍江湖。

那马脸的汉子怔思了一下,又道:“这事还有些疑问……”

那佩剑老者也喃喃地道:“不错,娄剑雄既然要请少林峨嵋两位掌门,就不该谋害他们的性命,难道他不知道少林峨嵋两派的弟子会找他算帐?还有,谋杀了两大掌门,与绿林道又有什么好处?”

黑衣老者笑笑道:“有什么好处,这恐怕只有娄剑雄才能回答得出来?……”

神秘阴沉的笑着接下去道:“另外,也许是还有一位有力的人物替娄剑雄撑腰!”

江不群很少激动变色,但他此刻却的确十分激动,面部也浮现出了一层铁青之色,一股内力又运到了手指之上。

但他最后却还是平静了下来,卸去内力,继续饮酒自苦。

马脸汉子早已急不可待地叫道:“能替娄剑雄撑腰的人,势力一定不小,是谁呢?”

黑衣老者冷冷一笑道:“还能有谁,诸位想也可以想得到了,自然是那神出鬼没,使人闻名丧胆的无为公子江不群。”

“江不群?……”

酒楼上又是一阵骚动。

旁座上的中年汉子霍然起身道:“江不群为什么要替娄剑雄撑腰?”

黑衣老者大笑道:“在下还可以举出一个事实,在少林峨嵋两大掌门应邀而至的前一天,娄剑雄与江不群从天门城联袂共入大洪门,曾经有不少人亲目所睹,所以少林峨嵋掌门之死,江不群是在场的人,他应该知道。”

“啊……”

楼上再度掀起一场骚动。

旁座上的中年汉子抓抓头皮,顾自坐了下去,显然他是十分敬佩江不群的,但有黑衣老者之言,却使他也起了怀疑。

黑衣老者目光四转,突又纵声大笑道:“诸位对在下之言如果心有所疑,不妨直接去问江不群。”

旁座上的中年汉子哼道:“江不群行止不定,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要到哪里去找他?”

黑衣老者大笑道:“真是巧极了,这条神龙目前正在楼上与我们同座吃酒!”

右臂一摆,向江不群指了过来!

“啊……”

这一次的骚动更大,所有的人都围到了江不群四周,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脸上。

酒楼上在一阵骚动之后,有片刻的沉寂,但一阵沉寂之后又起了轻轻的骚动,大约二十名三旬到六旬不等的老者、大汉,从人群中向前靠来,在他四周围成了一个严密的圆圈。

那些人有的用青布包头,有的用绢帕罩顶,也有人戴了一顶风帽,宽大的衣服内都藏着硬邦邦的兵刃。

神色之间,那些人都有悲凄、激动、暴怒的表情,有的人眼角上已经有点点滴滴的泪水流下。

江不群也不由感到一阵心酸,他眼前始终晃动着两位高僧死时的惨状。

酒楼上充满了杀气,沉重的气氛使人窒息。

江不群仍然从容的坐在座位上,双手抱拳,一笑道:“在下就是江不群,请诸位指教。”

四面的人神情各有不同,有一些是被江不群的风采所吸引,这位名扬天下的青年豪士,实在名头太大,如今就在眼前,不能不看一个够。

另外,则是那些面含悲愤的人,他们双目中喷着火焰,由双颊上可以看到口腔中的牙齿在互相咬动,似是恨不得一口把江不群吞了下去。

一名六旬左右的包头老者,双目微闭,哑声道:“你……你就是江不群?”

江不群微笑道:“在下正是。”

那包头老者咬牙道:“方才那……人的话,大约你都听清了!”

江不群点点头道:“在下听得一字不遗。”

那老者沉声道:“你可有什么解释?”

江不群摇头道:“我没有解释。”

二十余名包头之人齐都向前拥近了一步,个个目眦欲裂,有伸手去取怀中所藏的兵刃之意。

那老者暗暗一挥手,拦住众人,向江不群道:“既不解释,就是承认了!”

江不群拿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淡然一笑道:“在下更不承认。”

那老者怒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知你用意何在,莫非认为老朽不值得与你交谈?”

江不群拱拱手道:“尊驾不要误会,在下只是认为那人之言不足一驳,因为他也不过是徒托空言,拿不出证据。”

那老者哼道:“这种事能有什么证据?”

江不群笑道:“既无证据,只好等事实来证明,在下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解释一件不需要解释的事!”

那老者怒道:“但老朽却认为有解释的必要,否则你就等于默认是助纣为虐,帮助娄剑雄密谋杀人的凶手……”

声调一沉,又道:“至少,你要解释你过去的两天之内,是否曾在大洪山?”

江不群点点头道:“不错,在下确在那里做客。”

那老者咬牙道:“你去大洪山就为了做客?”

江不群颔首道:“在下与娄剑雄是酒肉之交,在天门凑巧相遇,知道他新娶娇妻,自然应该去扰他一杯喜酒。”

那老者道:“这不过是藉口,实际上你与那娄剑雄却是定下的一个恶毒的阴谋。”

江不群悠悠地道:“在下已经说过,这些事不妨等事实证明,在下不愿多说什么。”

那老者怒道:“你必须说些什么,因为老朽等已经与你势不两立,非把事情弄个清楚不可了!……”

江不群推开面前的酒杯道:“既然尊驾一再相逼,我们不妨谈个清楚,但首先……尊驾似乎应该表明身份!”

那老者轻轻颔首,伸手把包头的青布拉了下去,光秃秃的脑袋上露出了十二颗发光的戒疤。

原来他是一名僧人。

酒楼上的骚动再起。

但这次骚动很快地就平息了下来,原来那老者一经露出僧人的身份,情势已经十分显然,如果他不属于少林,就是属于峨嵋。

不论这是少林派的僧人,抑或是峨嵋派的僧人,一场风暴势将难免,一面是七大门派中的强者,一面是名震天下的无为公子,谁也不愿夹到这场是非之中,故而顷刻之间,已经走得一空,使酒楼上空旷了许多。

江不群目注着众人离去,也瞧着那挑起是非的黑衣老者从容而行,他不但没有阻止,连吭也没吭一声。

因为他要抓的是那策动一切的魔鬼,对这些爪牙,他已没有兴趣了。

酒楼上留下来的共有二十余人,都是与那僧人一道的和尚,包头的青布、风帽等物俱都一一除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颗颗燃了香疤的秃头,罩在外面的长衫也一一脱去,露出了黄色的僧袍。

江不群静静的注视他们的动作,仍是一声未吭。

眨眼之间,二十余名僧人分别掣着方便铲、长剑、戒刀,像一片光海罩定了江不群周身的要脉大穴。

那为首老僧悲愤的喝道:“江施主,你年纪轻轻而名满天下,就该珍惜你的成就,为何要做出这等背天悖理,丧心病狂的事来?”

江不群微喟一声道:“老禅师,你太激动了……”

目光从容一转,道:“在下还没请教诸位高僧是……”

那老僧嗔目接道:“老衲少林悲云。”

江不群道:“老禅师佛门高僧,难道当真就相信那人的片面之词?”

悲云大师诵声佛号道:“老衲自会分辨是非黑白……”

伸手四外一指道:“你可知老衲等为何改装易服?”

江不群笑笑道:“在下也觉得奇怪,正不知大师等为何要打扮成这种模样?”

悲云大师沉叹一声,咬牙道:“我那掌门师兄去到大洪山之时,老衲等二十四人是随护法驾而行……”

江不群一笑道:“这样说来,大师等是为了行走方便才改装易服而行的了,但不知诸位为何不与贵掌门同入大洪山?”

“据我那掌门师兄的法谕是因为那具柬才相邀之人坚持必须掌门单身亲至,老衲等才不得不分别守在山外,不过……”

目光冷电般扫了江不群一眼,又道:“我那掌门师兄曾与老衲有约,当天午夜之前必定离开大洪山,否则就是出了变故,老衲结果等到四更,也未见我那掌门师兄出山……”

声调一惨,两滴老泪滚了下来。

江不群道:“老禅师当时为什么不进入山中去一查究竟?”

悲云大师摇摇头道:“这是我那掌门师兄的法谕,午夜不曾出山,就要老衲等速急赶回少林!”

江不群笑笑道:“看来老禅师似乎也并未执行贵掌门的法谕!”

悲云大师冷哼一声道:“敝掌门虽有当时不准老衲等入山之言,也有要老衲等赶回少林之谕,但却未限制老衲等以后的行动,老实说,老衲目前是在赶回少林,但赶回少林之后却是要简拔敝派高手,广调天下各地下院僧人,为敝掌门复仇!”

江不群长叹一声道:“劫数!”

悲云大师哼道:“老衲话已说得够多,方才那位施主之言,看来竟是句句可信,敝掌门已遭不测,而凶手就是你与绿林道!”

江不群摇摇手道:“老禅师还该多思考一下!”

悲云大师咬牙道:“难道你还想否认?”

江不群道:“在下与贵派有何仇何恨,要与娄剑雄合谋杀害贵掌门?”

悲云大师咬牙道:“这正是老衲要问你的话。”

江不群摇摇头叹道:“如果老禅师理智一些,在下可以告诉老禅师一件大事。”

悲云大师冷厉地道:“少林僧侣,纵是二三代的弟子,也还都能保持冷静,但对杀害敝掌门的仇人,却视为不共戴天之人!”

江不群道:“大师目前就认定在下是杀害贵掌门的仇人了么?”

悲云大师怔了一怔道:“至少已可确定九成。”

江不群道:“那么至少还有一成存疑,我们仍可以平心静气的谈谈。”

悲云大师咬牙道:“老衲就正是等着听你的辩解之词。”

江不群道:“在下一向不向人辩解什么,要说的只是一些事实……”

微微一顿道:“首先,在下必须请问一句,贵掌门世外高僧,为何要应盗魁夫妇之邀,准时赶往大洪山?”

悲云大师怔了一怔,道:“这……这是我那掌门师兄的事。”

江不群苦笑道:“大师如果不肯坦诚相见,在下所说那件大事,就无从与大师说起了!”

悲云大师目光向其他众僧扫了一周,一时似乎有些拿不定主张。

江不群又道:“大师是懂事明理之人,如果定要逞强动手,不见得是解决问题之道,何况,大师尚不能完全确定是在下所为!”

悲云大师点点头道:“好吧!老衲就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我那掌门师兄是去收回一件东西。”

江不群道:“可是贵派的掌门信符‘白玉佛像’?”

悲云大师咬牙道:“既然你知道,这事更是与你有关了。”

江不群道:“在下虽然知道这事,但却不一定与在下有关……这‘白玉佛像’乃是贵派传派之宝,掌门人赖以发号施令的信物,怎会落到了别人手上?”

悲云大师面色一红道:“这……是敝掌……输掉了的……”

江不群愕然一怔道:“贵掌门虔修佛门,既不与市井之徒为伍,又没有嗜赌之癖,怎会把传派之宝都输掉了?”

悲云大师叹道:“说来话长,这……”

江不群既没有讪笑之意,也没有讥讽之色,沉凝无比地道:“在下洗耳恭听。”

悲云大师终于叹口气道:“那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正值达摩祖师千年冥诞之期,在一连三天的水陆道场之后,突然有一位女施主到了少林……”

江不群道:“不知是一位什么样的女人,大师曾否见过?”

悲云大师沉重点点头道:“老衲见过了,那是一位看上去不过三旬,但实际上却有五旬以上的女子……”

江不群倒不由怔了一怔,他原认为那是玉娇娇,但听悲云大师之言,却又分明不是。

忖念之间,只听悲云大师续道:“那女子十分古怪,在世俗的眼光中,该是美艳绝伦的,但在我辈出家人眼中却有些邪气……”

江不群心中一动,顿时又想到了那“女魔”。

只听悲云大师长吁一声,又道:“那女子一不拜佛,二不上香,却指名要与我那掌门盘道。”

江不群忍不住笑道:“以一个俗家女子,而去与当世的高僧盘道,岂非有班门弄斧之赚?”

口虽如此说,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寒,因为悲云大师早已说出了结果,悲天掌门已经输了。

悲云大师叹口气道:“那女子虽然有些邪气,但却谈吐不俗,对佛门之事知道得不少,何况当时正值达摩祖师千年冥诞之期,我那掌门师兄自是不便推却……”

江不群摇摇头,惋惜地道:“这是阴谋。”

悲云大师面无表情的接下去道:“在当时不但老衲等人想不到会有意外之事发生,连我那掌门师兄也误认为她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把她请到了大雄宝殿之中……”

江不群道:“当时大师可曾在场?”

悲云大师诵佛道:“除开掌门师兄之外,以老衲为首的达摩院十二长老都到座相陪。……”

江不群道:“那女子只怕并不会真的去谈佛经上的问题吧?”

悲云大师沉凝地道:“当宾主俱皆就坐之后,那女子首先提出了一个条件,要与我那掌门师兄打一个赌约。”

江不群叹息一声道:“贵掌门如能当时以除开盘道不谈其他问题为词,予以婉拒,大约也不会发生以后的麻烦。”

悲云大师道:“但那女子所提出的赌约却使我那掌门师兄无法拒绝。……”

江不群道:“这又为什么呢?”

悲云大师道:“因为她首先说明了要问十个问题,五个问题是关于佛经上的,五个问题是我少林历代祖师间所发生的五件大事……”

江不群道:“既然划定了范围,等于那女子用绳子自己缚了手脚,对贵掌门似乎有利,但反过来说,却也对贵掌门不利,也等于用绳子套住了他的脖子!”

悲云大师点点头道:“就是这样,我那掌门师兄是当代高僧,与一个俗家女子谈道,如果对五个佛经上的问题都不敢确定能够回答,未免说不过去,至于五个历代少林祖师间所发生的大事,我那掌门师兄既忝为当代少林掌门,更不能说不敢回答!”

江不群道:“但贵掌门也可以只答问题,不谈赌约!”

悲云大师诵佛道:“这也不行,那女子手中拎了一个包裹,据说是要奉献给我少林的佛门至宝,而且本是应该属于少林之物……”

江不群奇道:“那是什么?”

悲云大师道:“当时那女子拒绝说明,但她却说如果在座的十二长老中有一人认为她所奉献之物的价值在于大雄宝殿中的弥勒玉佛之下,她的赌约可以不算,也可以算她输了……那弥勒玉佛高达五丈,是一个整块的千年温玉所雕,已经传了七代,在我少林寺中再也没有比那更珍贵的物件!”

江不群道:“这倒古怪,她的赌约又是如何订呢?”

悲云大师沉重地道:“老衲方才已经说过了,那十个问题只要我那掌门师兄答得出来,就算她输,献出她包裹中的佛门至宝,若是我那掌门师兄有一个问题答不出来,就是输了,要由着她讨一样少林寺中的东西!”

江不群道:“自然是那白玉佛像了!”

悲云大师叹道:“白玉佛像只有五寸见方,价值远在那千年温玉所雕的弥勒佛之下,但却是我少林历代掌门发号施令的信符,我那掌门师兄一来因为这十个问题有把握可以答得出来,二来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也不容他退缩推拒。……”

江不群微喟道:“这女子的确厉害,可曾问过她的姓名住处?”

悲云大师点点头道:“自然问过,但她讳莫如深,只说她名字‘飘萍居士’,只有孤身一人,现在云游天下,想找一处栖身之所……”

江不群道:“她早有居心,自然不会使人踪迹可寻,那十个问题怎样呢?”

其实结果早已有了,江不群所想知道的只是经过。

悲云大师沉重地道:“在老衲等十二长老见证之下,那位飘萍居士开始发问,有关佛经上的五个问题她问得简单之至,连敝派的二三代弟子也都能答得出来。……”

江不群笑道:“想来她无法问得深奥,大约她不过仅是一知半解!”

悲云大师续道:“有关敝派历代祖师间的大事,前四个问题都是江湖间早有传闻,妇孺皆知的掌故,我那掌门师兄自然对答如流……”

随后沉叹一声,一字一顿地道:“但最后一个问题,却难倒了我那掌门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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