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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 神刀门主

大漠,正午。

太阳像火一样的燃烧大地,无尽的苍穹,一阵狂风掀起漫天黄沙,像雾一般的黄沙。

迷漫的黄沙中,缓缓的走出一个人。

是个中年人,一身紫缎细绸,说明他是对穿着十分讲究的人,但是衣衫却破裂至无法遮体的地步。

他右手拿着把乌黑黝亮的刀,左手却拖着一张草席。

他似乎刚从生死战中幸存,衣衫上血迹斑斑,长衫上的裂缝似被极锋利的刀剑划破。此时伤口未愈。仍淌着鲜血,血已经浸湿那身紫缎细绸。

他的脸上几乎是被血染红,发出一种异样的红,可是他那一只眸子仍透出骇人的光亮。

他的眼神中竟是如此疲备,是那么累,而且无奈。

从他的身上就可以看出,那一战定是夺人心魄,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草席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男孩。

男孩已经昏了过去,面色虽然苍白,但任谁都可看出,他是个非常健康的小孩,他没受一点儿伤。

中年人不停地走着,慢慢的走着,他很累,累得想死,可是他不能,因为这个男孩。

这男孩是他唯一的根,唯一的种,他可以死,但他不行,他必须延续宋氏家族的烟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走,因为不走,就一定死。

大漠的太阳像火,比火更热、更毒。

他的汗水像不要钱的猛流,斗大的汗珠点在他脸上,血和汗交融,这使得他原本俊逸的面容,却显得如此狰狞可怖。

像是十八层地狱中的催命阎王。

他眼中流露出迷惘,绝望的不懂,他似乎看到了死亡。

为什么要杀他?不懂,真的不懂。

酷热火毒的太阳,毫不留情的将它的力量照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感到一阵晕眩,已走了一天一夜,他真的就想倒下,永远的倒下。

他是武林盟主宋启民。

人在面临绝望、死亡的时候,常常想起过去的往事。

神刀门——创立于一甲子之前。

门主宋超,为人忠厚老实,武艺高强。

据说宋超喜好游山玩水,一日行经五行山,无意间发现一名武林异人所遗留下来的“神刀谱。”

刀谱上强调,只要学习上头所载的武功,就必须创立神刀门,作为交换条件。

宋超乃一儒士,但其志向远大,心想:“若要造福人群,必先要有强健的体魄。于是毅然决的留在五行山上研习武功。”

三年后,神功大成,创立神刀门。

由于其为人饱学诗经,总是宽大为怀,因此神刀门给人的感觉是满不错的。

黄河之王李霸天即是个典型的例子。

李霸天乃是黄河沿岸出了名的恶霸,平日作奸犯科,无所不用其极,谈起他的恶名,就连三岁的孩童也知道,那些善良的百姓就更别说了。

一日,宋超行经黄河东岸,正巧碰上李霸天强抢民女,一时怒气上涌,架上梁子。

二人相约“亡魂谷”中比个高个,双方大战七天七夜不分上下,从此成为生死至交。

李霸天呢?

李霸天受了宋超的感化,当了少林寺的秃驴。

说起这件事,武林之中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黄河沿岸的居民,也做了十天的庙会,以示感激之意。

宋超掌管神刀门历时二十余年,最后才将掌门之位传给独子宋启民。

神刀门之名,如日冲天。

宋启民不仅继承宋超的遗志,甚至连个蚂蚁也不敢碰,其为人宅心仁厚可想而知。

他生得风流倜傥、俊挺洒脱,不知羡煞多少武林中出名的美女。

江南第一美女邓美连,为了宋启民开了家尼姑庵。

华北才女刘钰兰,不惜下海当妓女。

诸如此类的事不甚枚举,他长得太帅也,就连昔日“掷果盈车”的潘安,见了他也要先走一步。

难道一个人长得太帅是件坏事吗?

说也奇怪,宋启民千挑万选之下,竟娶了武林第一荡妇——沈媛媛,这件事传出江湖之后,令人啼笑皆非。

——棺材店的生意奇好无比,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亲生爱女上吊自杀、剃度出家,父母哭得涕泗纵横、尿屎流满地的不计其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放着好端端的美人才女不要,偏要捡一个万人骑的浪货。

为什么?

据他拜把兄弟王瑞表示,宋启民经不起沈媛媛的再三挑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献出了初吻,从此一吻定情,二人结为夫妇。

八个月之后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宝宝。

沈媛媛说:“小孩早产。”

宋启民答道:“不错,小孩是我的。”

到底是谁的孩子,就连沈媛媛也搞不清楚,然而一向忠厚老实的宋启民却始终认为:“孩子是我的。”

是的,一个人长得太帅绝对不是件好事。

因为神刀门七十余口人毁于一夕,在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晚上,杀进一批黑巾蒙面的汉子,来个“猫儿洗脸”——通杀。“杀得神力门片甲不留,尸骨无存。

一把无情大火,烧得神刀门成为废墟。“宋启民武艺高超,二年前于武当山上夺得盟主之衔,神刀门之名响撤云霄。

现在呢?

一具具焦黑的尸体,竟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好惨!

经过鹰眼神捕沈君山仔细的办认,除了三个人失踪之外,其它的无一幸免。

这三个人是宋启民父子与沈嫒媛。

可是他们人呢?

“爹爹,孩儿肚子好饿喔!”草席上的男孩天真的说道。

这名男孩年约七八岁,乍看之下,却与眼前这名中年人有几分神似。

中年人正是神刀门主也是武林盟主宋启民。

宋启民回头望着草席上的男孩、停下身子,满脸无奈道:“孩子,乖乖,再走——会儿就有卖吃的。”

男孩想到自己略有记忆以来,就躺在这张草席上,一路受人追杀,每次见着老爹浴血奋战,巴不得自己快点长大。

他总是恳求老爹传授武功,得到的回答是——一巴掌。

“爹爹,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娘啊?”男孩又道。

宋启民的神光中充满着痛苦,他右手紧握着刀柄,骨头“格格”作响,摇摇头,苦笑道:“爹也不知道,我们找遍整个大漠,都没有你娘的消息,我想或许她还在中原吧!”

话罢,便转身紧紧的拉着草席,缓缓朝玉门关行去。

漠南草原指大漠以南至阴山、贺兰山、祁连山山麓的蒙古高原南部边缘地域。

东段乃是高原最近海洋部分,以雨丰草茂,察哈尔省中部的牧业、农业皆居漠南最盛,畜品以骆驼、牛、马为主。察哈尔的马特称“口马”,全国知名,多集中张垣,运销天津。

农作物主要春麦、小米,多由冀省及察南人耕作,多伦以南,已尽成农田。

多伦位居于沙漠边缘,正当农牧过渡地带,农畜产品集散于此,成为汉、蒙交易中心。

中段即阴山、贺兰山外侧山麓,距海远,较干。以百灵庙、紫湖(定远营)

为中心,尚为蒙人游牧之区。主牧绵羊、山羊、畜品及皮毛集中包头,输出天津。

西段即河西走廊。

走廊的地理位置,漠南草原西段,当祁连山的北麓地带。

祁连山高达四千公尺以上,山顶融雪下注,山麓为一带联合冲积而所成的平原,肥沃宜农。马鬃山、合黎山、龙首山三段连成一列,平行障于北方,使此带状的农业地域。

虽夹于两大不毛高原之间,独能一线西展,使我国本部与新疆盆地间得此廊道畅通。

因在黄河以西,故有河西走廊之称。自汉代以来,我国和西方的来往,莫不赖此走廊,在东西文化的传播上,贡献实大。

走廊东起乌鞘岭,西止玉门关,细长如带,居漠南草原中,土壤肥沃。东邻陕、晋、农民早就来此垦殖,仿效关中水利,自山口引水,开渠灌田,汉代就成了“农业走廊”。然以处于干燥候带中,雪水只能夏季融化,农产主要为小麦、小米、高梁之类,生产只有一季,各河雪水丰弱不一。

白亭河、弱水最丰,汇成白亭、居延二海。弱水最长,山麓冲积扇上农田最多,人口最密。

玉门关方是农业带的西端,敦煌位党河冲积扇上,适居关侧,当历代出入关的冲途,因而成中西文化的交会点。

敦煌位于五条通上。

街上最大的酒楼叫“七巧楼”,现在每一扇窗子都是漆黑的,洒楼的伙计显然早已睡得很沉。

宋启民拖着草席,踏着沉重而又疲备的步伐,却直接走过去推门。

门居然没有上栓。

“嘎”的一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令人不禁汗毛根根竖起,不寒而颤。

没多久,一名伙计提着一盏油灯缓缓走来,不悦道:“是谁啊?都什么时辰了,带想干嘛?”

宋启民抱起草席上的男孩,歉声道:“对不起,小二哥,这么晚还打扰你,实在是咱们父子俩一.整天没吃东西,不知可否麻烦你弄点吃的,银子我加倍付你。”

店小二打了呵欠,望望他怀中的男孩,无奈道:“好吧!看你是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的份上,自己随便坐,我去去就来。”

也不管宋启民作何表示,便迳自往伙房行去。

宋启民随意挑了张桌子,二人坐下之后,男孩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兴奋道:“爹爹,孩儿饿得可以吃下一条牛也!”

宋启民摸摸男孩的头,慈祥道:“你要是真能吃下一条牛,爹会很高兴的,待会儿别忘了多吃一点。”

男孩天真的点点头。

许多人本就是为吃而活,比起那些为生活而吃的人幸福多了。

每当到了吃饭的时候,宋启民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歉疚,他带着孩子跑遍南北五省,甚至远至大漠,为了寻找沈嫒嫒的下落,吃尽苦头,为的只想解开心中的结。

他不能了解,是什么人毁的神刀门。

又是那些人处处追杀不止,唯——的目的,只想——抢走他唯一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内心隐藏千万个不同原因的疑问,然而一年多来他改变了。

他变得阴狠,变得残酷,最主要的他学会如何保护自己,还有他唯一的孩子。

可是谁又能保证,他能持续多久呢?

原先俊挺的面容而今布满皱纹,双手更是沾满血腥,身上又遗留下大小不一的刀疤创痕,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又冷又硬的馒头上了桌,另外摆了盘丁香小鱼干。

男孩面露饥渴的神色,却不敢伸手去拿。

宋启民苦笑的拿起一个馒头,拿了些小鱼干塞在里头,递给男孩,慈祥道:“孩子,快吃吧!‘咱们还得赶路。”

男孩飞快的接这馒头,便狼吞虎咽起来。

宋启民恳求道:“对不起,小二哥,能不能打点酒给我?”

店小二不悦的拿了壶酒,重重的甩在桌上,转头便走。

酒醉而辣,宋启民只喝了一口,就不禁皱起眉。

宋启民不认得方治,他从来没有见过方治。

但方治一走进七巧搂的门,宋启民立刻认出他来。

方治,方大铁,他这个人的确就像是铁打的。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没有被衣衫掩盖的地方每一处都黝黑如铁,在灯下闪闪的发着油光。

他目光锋锐,嘴唇紧闭,走路的姿态奇特而怪异,全身都充满劲力,每当他一步跨出时,整栋房屋都仿佛不能承受他的重量。

八个人跟在他身后,不问可知,必定也是千中选一的壮士。

他坐下,这八个人就站在他身后,他坐着的时候,别人通常都只有一旁站着,世上几乎很少有人敢跟他平起平坐。

店小二照子很亮,就用膝盖去想也知道这种人绝惹不起,他赶紧迎上前去,哈腰巴结道:“大爷,您要点什么?”

八个人之中。有一满脸横肉、五短身材的痞子骂声道:“他妈的!上你这个鬼地方就是喝酒,哪这么多废话!”

“是,是!小的立刻去张罗。”

方治并不姓方,据说他是武林中极有地位的人的私生子,但这只是传言,谁也不能证实。

他十五岁以前的历史几乎没有人知道。

宋启民只知道他十五岁时是一家镖局的趟子手,一个月之后就升为镖头,十六岁的时候杀了那家镖局的主人,将镖局占为已有。

二年后他把镖局输掉了,做了当地的捕头,三年中他捕获四十四名的江洋大盗,杀了其中八个,但却放走了三十六个。这三个六个人从此对他五体投地,江湖中的黑道朋友,从此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捕头,武功极高,义气干云,简直就可与隋唐时卖马的好汉,秦琼、秦叔宝前后辉映。

二十二岁他辞去捕头职位。开始组织“嵌顶帮”。

开始的时候,嵌预帮只有二处分舵,数拾名党羽。经过过多年的奋斗,并吞其它二十余个帮会,方正式改名为“十二嵌顶”。

因为它在江南十二个主要城市中都有分坛,每一坛统率四个分堂,每一堂指挥八个分舵。

现在“十二嵌顶帮”已是江南最大的帮派,连历史悠久、人数最多的丐帮都凡事让他三分。

当年无名镖局中一个无名趟子手,现在已是这最大帮派的总瓢把子,直接间接归他指挥的人至少在三万以上。

他的财产更多得无法统计。

这一切并非凭空而来,据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多达上百余处,一个人的武功不算很高,经过多年的生死血战之后,还能活得下来,可想而知其人剽悍无比,称得上是个铁汉。

十足的铁汉。

所以,无论谁想击败这么一个人,都是不容易的问题是,他来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大漠干嘛?

夜已深。

本就是死寂的七巧楼,竟又川流不息的进来些人。

这些人包括少林的外家弟子林冲、郑州言家拳的高手孙子。

公、天山大侠谭道良,及一些不知名的各路人马。

人影幢幢,草木皆兵。

宋启民饮尽壶中的酒,将男孩用草席紧紧的裹在肩上,右手却紧紧握住那柄黝黑发亮的薄刀,慢条斯理道:“谢谢你,小二哥,请你算个账。”

“一共是九分银子。”

宋启民从怀中拿出些碎银,淡淡道:“多的就赏给你。”

话一落,便起身准备离座。

“盟主可否赏个脸,陪在下喝两杯。”方治一旁道。

宋启民扬头往方治那桌望去,摇摇头并未答话,人也一步步朝门外行去。

方治突然一拍桌子,跳起来怒道:“他妈的,什么玩意儿,给你脸你不要脸厂宋启民站在那儿等着。

他动的时候准确迅速如蛇蝎,不动的时候看来又变得温文有礼,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方治道:“阁下好意,在下心领……”

话落于此,方治怒喝一声,突然冲天飞起。

一道乌光也从天山大侠谭道良坐身之处迎面而来,直射宋启民的下部,刹时之间,漫天掌风指影、刀光剑影笼罩场中。

随着方治一声大喝,又是“轰”的一声两旁的墙壁同时撞破二三十个大洞,每个洞里露出一支弩匣。

无数支硬弩暴射而出。

没有任何别的字能形容他们的默契、他们的武功。

只有一个字。

快!

快得不可思议,快得无法招架,快得令人连他们的变化都看不出。

这些人快,宋启民更快。

夹壁中本来埋伏着二十名的弩箭手,现在已有十六名倒下,剩下的四人也已窜出,高呼着夺门而逃。

这仅是一瞬间的事。

当宋启民发觉墙壁中竟有弩箭手,人也幽灵似的掠去。

此起彼落的惨呼声,令人不寒而颤。

静——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天山谭道良邪笑遭:“中了我的断魂针,不出十天,魂断人亡,何必作困兽之斗呢?”

宋启民发觉自己的腿上插着一根细小的乌针,伤口上略有酸麻之感,想起背上的男孩,不禁鼻头上沁出冷汗。

方治退至谭道良身旁,又喝道:“姓宋的,你敢不敢过来跟我一对一决一死战?”

宋启民没有回答,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身旁站着四个人突然出手,手中赫然已有兵器在握。

那些兵刃是一只匕首、一只判官笔、一只钢环、—条软鞭。

这四样兵刃不是极短就是极长,短极险,长极强。

无论长短,都是极难练的外门兵器。

看他们的兵器,就知道他们的武功绝不在方治之下。

但他们兵器虽已拔出,却几乎连施用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宋启民的身形突然展动。

长鞭刚挥出,宋启民已欺入他怀中,反掌一切。

这个痞子甩鞭,手抚咽喉,倒下。没有惨呼声,他的脖子已如面条般软软垂下。

龙虎钢环一震,寒光四射。

突然一道闪电般的紫光迎面而来,钢环落下,这人手抚着脸,而指缝间鲜血向外溢,也没有惨呼。

他的脸已变得像是个切成两半的西瓜,浓浓的白点随着倒下的身躯汩汩流出。

方治忽然觉得满嘴发苦,额角上已流下冷汗,又开始往后退,他仿佛想退到那八名大汉的身后。

这八名保镖似已被吓呆了,低着头噤若寒蝉。

天山大侠潭道良早巳惊讶得说不出个屁来,心想,身中断魂针的人竟还有此功力,不禁“叭嚓”的流出满地的尿屎,臭气冲天骚味从他的裤裆里阵阵传出。,宋启民苍白的脸孔渐渐发绿,双腿更是不听使唤的打起摆子,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不多了。

他大喝一声,强提一口真气,身形暴起四丈之多,向前掠去。

才不过眨眼工夫,这仅存十个人的人头,竟奇迹般的落了下来。

看到这个场面的只有一个人他是店小二。

不过,事后他成为一个疯子,因为没有人相信话。

血红的太阳,冉冉的朝东升起。

成千上万条的金光,照射在五条通上。

早起的人们遛鸟的遛鸟,遛狗的遛狗,却始终没有人发觉到七巧楼内,昨儿个夜晚一场武林突起见的打斗。

楼内鲜血早已凝固,遍地的残肢断也失去了踪影。

留下的只有一把刀。

不!

应该说是两把,因为这把乌沉沉刀已断成二截,刀上血迹斑斑,令人胆颤心寒,不忍目睹。

扬州,四维巷。

天还没有亮,只有远方一点曙光,街道一片冷清。

萧索的风缓缓的掠过,此时人们皆在沉睡,只有一间屋子透出一丝光芒。

朱家肉铺。

屋子里灯光昏黄,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里面没有风,很闷,死寂般的沉闷。

屋子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个人和一条手脚都被捆住的猪。

一把不长不短的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一种很奇异的光芒,说不出的诡谲。

拿刀的是——名面容清,衣衫朴素的少年,他眼睛像是天上的寒星,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冷漠无情的杀气下。

猪似乎不知自己的死期将近,动也不动,像是安静的睡着,一点也不为将来担心。

少、年冷冷的看着它,这条不大不小的黑毛猪,他忽然有个念头,做猪比做人幸福。.因为猪不会自相残杀,只有人会。

猪养肥就必须死,人长大了似乎也应该被杀。

他永远忘不了那段艰涩痛苦,充满鲜血的日子,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被成群猎人追杀的滋味。

那时他才六岁,就必须受尽折磨苦痛、死亡的威协。

他不懂,可是他恨。

少年的眸子燃起足以令世界毁灭的怒火,拿刀的手微微在抖,眼前的猪突然幻化成无数张狰狞的面孔。

父亲的惨死,仇人得意的笑容,这些不停的在脑海中翻腾,更像针中破的狠刺心底深入,手抖动得更厉害。

他须要烈得浓辣之酒,强行抑下喉管的怒火。

辛辣得难以人口,可是他还是干了一壶,因为他快被这些水难记怀的记忆逼得将要崩溃了。

酒,能让他脑子暂时空白,所以他必须喝,不停的喝,否则一旦清醒他就疯了。

远方传来鸡鸣,天大概是快亮厂。

少年没有动,猪也没动,他的眼神渐渐冷静,昏黄的灯烛映在他脸上,竟出奇的苍白,没有一丝一毫人气。

脚步声从身后缓缓传来,少年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朱老实,他父亲的一个好朋友。

他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脸长得方方正正,总是挂着一付诚恳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个好好先生。

的确,朱老实——直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老百姓。

他的职业是屠夫,对象是猪。

可是有一天,他的刀沾上人的血,十个畜生的鲜血。

衣冠禽兽。

扬州城里有个土霸王,名叫刘湖,他的名字在方圆百里之内,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因为他是全城中最有钱有势的人。.十个人之中,至少有六个人身上的衣服是刘湖绸缎庄买来的,吃的米也是刘湖店里买来的。

你随便走到哪里,脚下踩着的可能是刘湖的地,随便看到哪个女人,都可能是刘湖玩过的。

在这里,你无论做什么事,都免不了要和刘湖沾上点关系。

刘程宝是他唯一的儿子。

儿子和他老子一样,好酒好色,狂赌且又烂嫖。

但是他犯上一件要命的错。

他玩朱老实的老婆。

朱老实一刀刀就捅死他,老婆也在羞愤之余上吊自杀,只留下一个女儿。

唯一的独子惨死,刘湖发誓要把朱老实大剁八块,四块喂猪,还有四块斩成肉酱喂鱼。

刘湖说过的话,几乎没有做不到的。盛怒之余,他还想出一个更恶毒的方法。

他给他七天期限,明的是要他为自己安排后事,暗的却是要他深深体会死亡的恐惧。

每天一大早朱老实一打开门,就会看到门口有动物的死尸,鸡、兔、牛、马、虎、狮、骆驼。

死法都是一样,大剁成八块。

七天来看到七种动物的尸体,朱老实的确有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死亡。

最后一天,朱老实甚至都备好棺材。

死并不恐惧,可怕的是“等死”的滋味。

没有人比朱老实体会得更深刻,他几乎在第三天就忍不住,想自我解脱,可是那刘湖却用他女儿的生命来威协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继续等,等死。“

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狱生活,直到遇上一个人,才完全改观。

少年的父亲,宋启民。

宋启民并没有杀刘湖,只留下一个让他永远也不敢忘记的教训。

没有什么教训比死亡更可怕。

他让他了解,什么是死亡。

刘湖的财富多得不可计算。玩过的女人不少也是处女,所以他有很多仇人,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但却没有一个妄想来杀他,也没有人敢。

刘湖手下有数百名高手,住的地方更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可是却偏偏有人在数百名高手监视和歹毒机关下,悄悄的进来,无声的出去。

这个人就是宋启民。

他在他的床前墙上用刀写下一句话:“朱老实若死,你一定不能活。”

十一个字,字字都像用刀刻在他的心上,他愤怒,简直快气炸了,但是他却怕,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的在他头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怕得发抖。

第二天一大早就更换家中所谓的数百名高手,撤掉朱老实家外的人。

后来他后悔得要命,为什么要给朱老实七天期限。

所以朱老实没死,甚至活得很好。

少年眼神更冷,仿佛化看到的不是猪,是人,仇人。

刀光轻绽,冷骤起。

“孩子,你在想什么?”身旁传来朱老实的声音。

少年摇摇头,淡淡道:“没有。”

朱老实又道:“忙完了,一同来吃早点。”

少年仅是点点头,并未答话。

朱老实说罢,便转身离去……窗纸已白。

大地渐露署光。

少年双目望着那头半大不小的黑毛猪,突然——他手中的杀猪刀突然一闪,灿烂的光芒,消逝得很快。

一道血箭,从那头猪的喉管七寸之处狂飚而出。

才不过眨眼工夫,它略为抖动一下即安息了。

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胃中像似烯起一团火,身子骨突然痉挛,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他咬紧牙,闭起眼睛,汗水已湿透了衣衫。

他的胃在抽搐,一种呕吐的感觉油然而生。

于是他一个人躲在屋角流着泪呕吐。

少年虽然不想流泪,但每天早上杀猪的时候,每次看到屠刀的血渍,他还是忍不住要一个人躲着偷偷呕吐。

他恨。

恨那一张张的猪脸,无法变成记忆中那熟悉的脸孔。

朱老实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的出现,却推了一车滚烫的水。

少年默默无语拿着瓢,将桶中的热水一瓢瓢、一瓢瓢的淋在那猪头上。

接着便是拔毛、解剖。

朱老实人虽老实,然而那把菜刀在他手上可就不一样了,他熟练的取出内脏、猪肠,然后分类。

五花肉、上肉、中骨、小骨、猪耳朵、猪蹄膀……。

才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一堆堆的井然有序。

朱老实道:“孩子,待会儿叫我们家那个丫头煮个猪肝汤,看你!家里是卖猪肉的,你脸色总是那么苍白。”

“谢谢你,朱伯伯,我不想吃。”少年胸膛微微起伏不定,似乎他从不说出那么多的话。

朱老实摇摇头,拉起少年的手,慈祥道:“走吧!咱们吃饭去。”

少年拒绝道:我想磨完刀再吃,你们先吃。“

话一落,便拿起屠刀,“咔吱咔吱”的磨将起来。

这种声音说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然而少年的眼神中却隐隐约约的射出快慰的光芒。

桌上摆了四样菜,一个汤。

猪肝汤。

少年此时已换了一袭蓝衫,细目望去还颇“俊”的。一名年约十五六的清秀姑娘见着这名少年,便开口说道:“你看你,一定要等饭菜都凉了才肯吃。”

话一落,拉起少年的手,一同入了座。

这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朱老实的独生爱女朱小苹。

或许是从小猪肉吃多了吧,朱小苹显得略有些丰满,坚挺的胸部,结实的肌肉,像是个刚成熟的苹果。

少年挟起一块白切肉,眉头一皱,望着朱小苹。

朱小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娇道:“宋哥哥,你看着我干嘛,我已经吃了十几年哩,习惯就好。”

说的也是,天天吃肉,餐餐都有肉,不习惯也得习惯。

但眼前这名少年为什么吃不胖,脸色始终是那么苍白。

纸一样的惨白。

朱小苹又道:“宋哥哥,你答应人家要出去走走的,可是你每次都骗人。”

“今儿个晚上好不好?咱们去河边走走嘛!”朱小苹突又接口道。

少年仅是点点头,并未答话。

朱小苹暗道:“哼!这个楞小子阴阳怪气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他。‘’想到自己今晚的计划,朱小苹不禁脸蛋红通通的。

少年食量大得惊人,竟吃了八碗之多,朱小苹似乎早巳看得麻痹,因为他很少吃,一天只吃一餐,甚至两天吃一餐。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少年只知道趁着能吃的时候多吃点,他永远无法忘怀从父亲手中接过又冷又硬的馒头,之后,他见父亲的身体一日日的虚弱,脸色一日日的惨绿,终于倒了下去。

记忆中的父亲是那么坚强、是如此健壮,他是强者,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而今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他恨。

恨那些夺走父亲生命的人。

他更恨馒头,因为一见到馒头就会联想父亲的惨死。

因此,他只吃米饭,不吃馒头。

一日,朱小苹想换换口味,做了些可口的小笼包、银丝圈,还有白胖胖的馒头。

结果少年呕吐了三天三夜,连胆汁、苦水都吐了出来。

从此以后朱小苹再也不敢做馒头。

少年轻的打了个“饱嗝”,淡淡道:“谢谢你,小苹,我吃饱了。”

朱小苹嗲声道:“你这个人真是奇怪,自己人还客气什么!”一想到自己说溜嘴,朱小苹脸儿更红了,“我到前头招呼客人。”少年说罢便起身离座,缓缓朝大门行去。

穿过一条回廊、二条走道,少年便来到大门。

说起朱家肉铺,全扬州百姓个个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耶!”

朱老实不但不会偷斤减两,相对的,还会多称些给顾客。所以朱家肉铺的招牌已挂了十几代了,生意之好,可想而知。

只是每个人都会问:“这个少年是谁?”

因为朱老实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并没有儿子。.朱老实总是回答:“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少年来到摊前,从不拿起那把既大又厚的菜刀,他一向只是帮忙秤斤、打包与收银子。

所以在别人的心目中,他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

“王大妈早啊!今儿个要点什么?‘’朱老实总是那么亲切的招呼客人。

王大妈是四维巷的名女人,她是个老鸨,也是个寡妇。

别看她年过四旬,她的腰仍然坚挺纤细,她的腿仍然修长笔直,她的胸膛仍然可以埋藏很多男人的生命。

她手底下的姑娘,个个可谓千中选一。想吟诗作对的,王大妈有。想论琴棋诗画的,王大妈也有。只想饮酒寻欢的,王大妈更是有。

王大妈今儿个穿了件血红宫装,略施了些脂粉,她望了望朱老实身后的少年,微笑道:“我想要点什么,你能给我什么!只要你给我的我全都要。”

朱老实困窘道:“王大妈,你明知我没读过什么书,就别跟我绕口令了嘛!”

王大妈娇声一笑,道:“我要你帮我留的东西你有准备好吗?”

朱老实点点头,道:“有,老规矩,猪腰十副、猪肝五斤,还有二斤的上肉切成丝,对吗?”

王大妈赞许道:“不错,不错,朱老实,你记性不错。”

“对了!”王大妈又道:“以后你多帮我准备点,最近我店里又来了些新的货色,怕不够吃。”

“新的货色?”朱老实喘了口气,问道:“多大岁数?长得怎么样?”

王大妈调侃道:“别人说你有多老实,打死我也不相信,怎么样,说起这方面的事,你可一点也不老实了吧!”

朱老实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道:“大妈,你真是爱说笑,这种事怎么能够扯在一块儿,男人嘛!”

王大妈娇声道:“不跟你打屁了,待会儿别忘记叫小伙子帮我送过去,至于那些新的货色嘛……”

朱老实接口道:“新的货色怎么样?”

王大妈继续道:“自己过去看不就知道了吗!‘,朱老实轻声道:”大妈,你还真会做生意,只是你这个人实在不够意思。“

“哦!我又哪里不够意思,你倒是说说看。”

朱老实说道:“每次你帮我介绍的丫头跟个冬瓜似的,要不就是满脸的麻子,上一次我回来之后,第三天‘那话儿’上面还开了朵花,搞得我坐立难安。”

王大妈骂声道:“谁叫你不肯花银子,真搞不过你,赚那么多的银子干嘛,带进棺材呀!”

朱老实陪笑道:“好嘛,好嘛!这一次保证你赚个够,你帮我准备一个好不好?”

王大妈妈然道:“今儿个晚上见罗!”

话一落,便摆动那纤细的杨柳腰,转身就走。

朱老实想到晚上又可去舒解一番,不禁哼起小调。

少年一旁道:“朱伯伯,我去送货了。”

也不管朱老实作何表示,迳自的朝后院行去。

扬州城有个颇具规模的宅院,朱红色的大门,门外还立着一对石狮子,纯金打造的门环,花风石砌的阶梯,明眼人一见,就知道此宅的主人是个凯子。

不过唯一的遗憾是,四周都有壮丁戒备著。因此,这座宅院给人的感觉是——高不可攀。

这天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推了一部车,车上装着肉。

这是他每天所便行的公事。

守门的壮丁打开那扇朱红大门,少年便往伙房行去。

伙房可说是一间屋子死角,然而这个豪华宅院的伙房竟是如此整洁,看得出来宅院的主人定有洁癖。

少年拿出二三包肉递给一名发鬓斑白的老者。

这名老者别看他油头垢面,他可是天下有名的名厨之一——天厨子。

无论是任何东西,只要是能吃的,经过天厨子那双充满老草茧的手一搅和,保证你食指大动,干个精光。

天厨子接过少年手中的几包肉,道:“小伙子,每天看到你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德行,晚上你都在干什么呀?”

少年答道:“半个月到了,我来收银子。”

天厨子讶道:“嘿!你这个小伙子,我问东,你答西,怪里怪气的,什么时候你才会开窍喔!”

“老李,带小伙子去钱总那儿。”天厨子又对身旁的另一名老者说道:那名唤做老李的人便领着少年步出伙房,一路朝正厅行去。

“老李,跟你说过多少次,油腻腻的不要来这里,你总是不听,还好今儿个老爷不在,不然……”

老李截道:“孙爷,不是小的喜欢来这儿,‘而是朱家肉铺来收银子,小的领他过来。”

“哼!朱家肉铺”那名留着二撇小胡子的中年文士,哼哼一声,道:“跟你说叫你不要买朱家的肉,你硬是不听,下次再买……”

老李又截道:“孙爷,朱家肉铺肉质鲜美,而且又是现宰,别家的老爷不吃嘛!”

那名中年文士对少年道:“一共多少银子?”

少年答道:“五两八。”

中年文士道:“今儿个总管不在,明天再过来拿。”

少年道:“我只知道半个月收一次:”‘“你……”中年文士怒道:“你这个混小子,叫你明儿个来听不懂是不是,惹毛大爷我,差人把你横着抬出去。”

少年正要答话,偏房内走出一少妇,疑声道:、“孙师爷,什么事啊?”

中年文士一见少妇,胸中的怒火也平息不少,淡淡道:“没什么,朱家肉铺的人来收银子,正巧总管不在,我叫他明儿个来收,这小子跟我哭哭啼啼的。”

原来这名少妇是这宅子主人的姨太,而这宅子的主人正是刘湖。

扬州城的恶霸——刘湖。

八姨太望望一旁的少年,问道:“一共多少?”

少年答道:“五两八。”

八姨太嫣然一笑,道:“我还以为多少哩,走吧!随我来,我拿给你。”

少年随着眼前这名少妇七拐八弯的来到一房内。

少妇轻轻的关起房门,微笑道:“坐啊!站在那儿干嘛?”

少年没动,依旧站在那儿。

二人默默无语的僵立在那儿许久……许久。

“你在朱家肉铺多久了?”少妇问道。

少年摇摇头,并未答话。

少妇暗道“哼!这个楞小子真是个木头。”想了想,便递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递少年,道:“哪,这是十两,多的就赏给你,去吧!”

少年接过银银子便步出房门,临走之前开口道:“明天我把多的银子送过来。”

话一落,三两步即失去踪影。

少年推着车,一路又送了几家,他一向的惯例都是先送远的,然后车上的肉渐渐的减轻,他的心情才会轻松些。

可是最后这一趟却是他最不愿意送的地方。

怡春院。

这家妓院位于四维巷的巷尾,而朱家肉铺则是在巷子头。

每当华灯初上的夜晚,少年一人静坐后院,就会看到川流不息的人潮在怡春院进进出出,鸨声燕语不时传人少年的耳际。

他觉得很奇怪。

他不懂。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喜欢涉足怡春院,就连朱老实也不例外。

朱老实几乎每天一定要光临怡春院一次,有的时候两次。

每次朱老实回来的时候总是倒头便睡。

而且睡得很熟。

少年倒不觉得来怡春院是一件累的事,他只是很烦。

因为——“唷!小伙子,长得愈来愈帅了嘛!”

这就是少年的烦恼,因为他每次来到怡春院总是听到些不堪入耳的话。

怡春院大门口已有七八位姑娘们期待客人的光临。

因为这是姑娘们每天所必须做的事。

可是她们每天看到一个少年踏入怡春院的大门,不是来寻欢,而是来送猪肉的。

她们之中,有的是看少年长大的,有的是风来不久,并不了解这种情况,所以发生了不少糗事。

七天前,门站着二位新来的姑娘,看到这名少年,便死命的拉了进去。结果为了他,二位姑娘大打出手,双双挂彩,足足躺了两天之久。

当她们这名少年是朱家肉铺送肉的,气得当场吐血,又躺了三天。

可是现在她们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怡春院的姑娘们私底下打了一个赌,谁要是能够做到这名少年的生意,谁就可以得到百两黄金。

每个人都拔得头筹。

与往常一样,少年还是第一个踏人怡春院的人。

王大妈望着少年,摇摇头,微笑道:“小伙子,看你这副德性哪像是个屠夫,倒像是个病夫,怎么样?到姊姊这儿住个几天,我好好给你补一补。”

众女子一听王大妈如此一说,纷纷笑得合不拢嘴。

少年仅是默默无语的推着车,迳自往伙房行去。

没多久,少年来到五大妈身旁,道:“半个月到了,我来收银子。”

王大妈嫣然一笑,道:“你这个小伙子,半个月跟我说一次话,一开口就是要银子,能不能换些别的词儿?”

少年道:“一共是十两三。”

王大妈转动那双慧黠的眼珠子,娇声道:“要收银子是不是?

走,跟我来!“

少年便随着王大妈来到一间屋子。

才推开房门,就有股淡淡的幽香,直冲少年的脑门。这种似麝似兰的清香,却有几分与朱小苹身上所散发的香味类似。

王大妈走至少年身旁,拉起他的手,缓缓的移至胸前,轻声道:“银子在这儿,自己来拿吧!”

刹时有种触电的感觉袭卷少年每一个细胞,腹内更是有股熊熊不熄的烈火,燃烧少年身上的每一个毛细孔。二颗碗大的奶子呈现在他的眼中,他充满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王大妈轻声道:“你找过女人吗?”

少年道:“没有。”

她笑了笑,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妩媚,道:“也许,你根本不懂女人,还不知道一个女人能给男人多大的鼓舞。”

少年没有答话,然而他的喉头上下移动。

他看着她。

她松开少年的手,将自己的手放上衣钮,衣钮解开。

忽然间,她已完全赤裸,腰细胸挺,皮肤依然像缎子般的发光。

她绝不像是个逝去青春的女人。

站在这熹微朦胧的晨光中,她看来依然像是个春天的女神。

她慢慢的俯向他,声音温柔而遥远,轻垢的道:“别害怕,我会教你如何懂得女人。”

她的呼吸宛如春风,带着一种令人心醉的甜香。

虽然青春已逝去,但她依然是个不可抗拒的女人。

但是有人还是抗拒了她。

少年。

因为少年飞快的推开房门,一溜烟的就不见人影。

就在少年绕跑的同时,身后传来:“喂,小伙子,你的车。”

血红的太阳缓缓朝西落下,跟着是黑暗的来临。但黑暗无沦有多长、有多久,总也会放光明的—这就是大地轮回,一日复一日生生不息的运行着;人生不也就一样吗?

人生也有高低起伏,重要的是,要去把握它,把握那即使是短短的一瞬间,也就算我们活过了。

朱老实今晚可不提不同。

他穿了一件银灰长衫,头发梳理得相当整洁,身上还刻意的喷了些唤做“古龙水”的玩意儿。

可是很奇怪,即使他泡在整缸的古龙水里,还是无法掩饰那—身怪异的“猎骚味”,这便是屠夫的悲哀。

朱老实再三的梳理过后,道:“丫头,爹出去走走,你可要乖乖的待在家里,别乱跑喔!”

男毕竟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允许自己花天酒地,可是绝不让自己的妻女或是女朋友出去乱搞。

口口声声说“不重视婚前的性关系”,结果娶了一个老婆发觉她不是处女,暗自咬牙切齿,七窍生烟,巴不得找那个痞子一决雌雄,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是男人。

谁说男人不自私!

谁又说男人不怪!朱小苹嘟起小嘴,撒娇道:“不要啦!

要爹爹陪我嘛!你每次回来都喝的,人家不喜欢嘛!“

朱老实安慰道:“乖乖听话,有你宋哥哥陪你就好了,爹难得出去走走,好不好?”

朱小苹接口道:“好吧!那人家要宋哥哥去河边玩,爹爹,你跟他讲嘛!”

朱老实一脸乞求的神色望着少年。

少年无奈道:“朱伯伯,您去吧!我陪小苹就是了。”

朱老实强忍内心的喜悦,微笑道:“小丫头,这总可以了吧!

爹走了,你们可要早点回来。“‘朱小苹嗲声道:”还说人家哩,你自己早点回来就好了喔,爹爹,不许你喝太多酒,不然人家就不理你了!“”竟然管起你老爹,真是的。“朱老实说完,使哼着小调,步出了朱家肉铺。

朱老实走后,朱小苹便拉着少年的手,道:“宋哥哥,咱们也走吧!”

少年无奈的点点头。

他也只有点头的份。

二人一路往郊外行去,大约走了四五里,才听到隐隐约约的传来一股水流声。

夜已深,人更静。

少年找了块干净的草地躺了下去,遥望满天的星星。

繁星点点,思绪泉涌,却没有人能够了解,他想的是什么?

需要的又是什么?末小苹静静的看着少年,许久,许久,才发声道:“你在想什么?”

少年摇摇头。

朱小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走,咱们去河里抓虾去。”

也不管少年作何表示,拉起他的身子便往河边奔去。

二人下水。

四月天的河水,感觉起来还是有些凉意,二人在水里泡了约半个时辰,朱小苹首先上岸。

没有抓到半只虾子。

少年也是感觉颇有倦意,可是与其要跟小苹在一儿,不如自己游个爽,他一直不停的朝前游去。

他上岸了,没有抓到虾子,却抓到了一根鱼线。

此地是河流的转角,朱小苹并没有发现少年上岸。

转角大石上。

一名和尚拿着一根钓竿,如老僧人定的坐在那儿。

少年有股说不出的惶恐,因为他不是自己愿意上来的。

他是被和尚的鱼线给拖上来的。

他知道他武功高强。

他望着他。

和尚缓缓睁开双目,两道似寒电的目光,像要刺穿少年的躯体,道:“明日起更,前来此地。”

话一落,人也瞬间的失去踪影。

少年暗道:“他是谁?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有股说不出的亲切感?”

想厂想,少年便又游了回来。

他上了岸。

朱小苹不悦道:“你去哪里了,留我一个人在此,我会害怕也!”

少年答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将身子靠了过去,轻声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他望着她。

一袭淡蓝的宫装入水之后,那凹凸有致的曲线一览无遗,尤其令人喷火的胸部,坚挺而结实。

她送上香唇。

他想、他要,可是他不能接受,无论谁都不知道他想的多么厉害,可是他不能接受。

七岁,父亲垂死之前,将他送来朱老实的家里,他不能了解,父亲为什么要他做一个平凡人,而不教他习武。

当他来到朱家肉铺,朱小苹只有六岁,二人吃喝拉杂都在一起,直到他十三岁的时候。

他第一次冲动是在十二岁,那时枕边的朱小苹早巳生得丰满成熟,他情不自禁的吻了她,结果他得到的回响是一巴掌。

最令两人尴尬的是洗澡。

当彼此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对方的时候,少年知道,他不能再睡床上,也不能与她一同洗澡了。

于是他十三岁使搬到杀猪房,昏暗、闷热,且又充满血腥味的睡了整整四年。

他孤独、冷漠,但地喜欢杀猪房,那儿是他的世界、他的天空。

他的心目中,她永远是自己的妹妹,他绝不能接受。

于是他轻轻的推开她,道:“小苹,我们不能能聊聊?”

朱小苹状似诧异,讶道:“宋哥哥,你有没有搞错,怎么突然想找我聊聊?

好呀!你想聊些什么?‘’少年道:“我也不知道,随便聊什么都可以。”

朱小苹嘟起小嘴,娇声道:“你呀!真是个木头。”

“聊聊你对我的感觉好不好?”朱小苹又道。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道:“你很好,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小苹呐呐道:“譬如说……你喜欢我吗?”

“这……”少年支吾的道:“喜欢是喜欢,不过……这种喜欢是属于兄妹之间的关爱,你该懂我的意思才是。”

朱小苹失望的流出眼泪,泣道:“难道你就不能改变,改变这种关爱?”

少年又躺了下去。

湿淋淋的衣裳,接触那平坦的草皮上,还是有些许如针刺的感觉。

说不上的感觉,酸酸麻麻的。

二人沉默许久。

朱小苹幽幽道:“走吧!咱们回家了。”

少年点点头,便随着她缓缓而去。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转眼之间,已立在他二人适才之处。

正是那手持钓竿,静坐石上的老和尚。

老和尚望着少年的背影,喃喃道:“我这么做错了吗?宋超兄,你要原谅我,唉!”

杀猪房内,依旧灯光昏暗,血腥味更是充满每一个角落。

没有风。

少年望着眼前一群猪,手中拿了一壶酒,喝着……。

看到地上放着一个空酒坛,少年似乎喝了不少。

这是属于他的世界,他的天空。

他唯一的兴趣便是喝酒。

因为喝了酒,仿佛那一张张的猪脸,刹那之间就转变成记忆中熟悉的脸。

所以他喜欢喝酒。

尤其是一到起更,他内心的激动无可言喻,他几乎连晚上都开始喝酒。.白天更是喝。

有的时候甚至还没开始喝已开始呕吐。

吐完了就得仿佛清醒很多,但他不愿意清醒。

清醒的时候他会发疯。

少年找了家店铺,不大不小,生意也不好不坏。

斜对面便是那灯光辉惶的怡春院。

这时正有一群人嬉笑的走出来,男男女女,大多数都年轻、很快乐,看他们的衣着就知道必定是富家子弟。

少年羡慕他们。

虽然羡慕他们,却不妒嫉,甚至少年对于自己悲惨的去也不会觉得悲哀、愤怒。

因为少年今夜喝多了,整整两坛。

笑声很响,说话曲声音更响。

“今天谁喝得最多?”

“当然是小玉。”

小玉是个穿着纯白宫装,外头罩着一件黑披风的女孩。这时已有个少年又冲人酒楼,提着酒杯出来,送到小玉面前。

“小玉,人若还能够把这酒喝完,我才真的佩服。”

小玉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她只是微笑着按过酒杯,立刻一饮而尽。

酒量好的女孩并不多,少年也喝酒,未免多瞧她两眼。

他忽然发觉这女孩很特别。

她长得美,美极了,美丽的女孩通常都知道自己有多么美。

而且随时不会忘记提醒别人这一点。

这女孩却不同。

她好像对自己的美丑完全不在乎,她在人群中也跟着笑,可是她的笑也和别人完全不同。

虽然她身旁有这么多人,但仿佛她是孤独的,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她好像站在寒冷荒凉的旷野中,一个人。

一匹匹马牵了过来,一辆辆马车驶过来,别人都给伴走了,只剩剩下小玉和一个穿白丝长衫的青年。

这青年身材很高、很英俊,佩剑上的宝石闪闪发光。

白丝长衫的青年道:“陪我出去走走。”

小玉摇摇头。

“你还想喝酒?”

小玉又摇摇头。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小玉突然道。

白丝长衫青年道:“明天我能不能再来找你?”

小玉嫣然一笑,道:“只要你有空。而且有银子,你为什么不能来找我?”

白丝长衫青年笑了笑,转身就走。

小玉尤奈的摇摇头,一个人也慢慢的往前走,她走得很慢,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中。

少女们都怕黑暗,而她一点也不在乎。

前面一儿片黑暗。

小玉就往这条路走的,少中也不知不觉的走上这条路。

这条路是少年每晚必经之路。

他没见着她,那女孩就像幽灵般在黑暗中消失。

“你来了,今几个来迟了些。”石上的和尚慈祥的道。

少年到河边,“扑通”一声下了河。

冰冷的河水,能暂时令他清醒些。

突然——一道似满弓在弦的弩箭,从水中迳射而起,落在大石上。

和尚点点头,赞许道:“不错,老衲没有看错人。”

“唉!”和尚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又喝酒了!”

少年点点头。

和尚又道:“酒是穿肠剑,色是刮骨刀,什么时候你才能醒呢?而且是永远清醒。”

少年歉声道:“李爷爷,对不起,又惹您生气了!”

赫!这名面目慈祥的老和尚,竟是宋超的生死至交李霸天。

而且他还当上了少林寺的掌门。

李霸天自语道:“唉!老衲也醉生梦死了三十年,不怪你,不怪你!”

少年疑道:“李爷爷,您在说什么呀?‘’”没……没什么!“李霸天随即正容道:”孩子,坐下来行功口巴!“

少年依言席地而坐,便缓缓地阖起双目。行功起来,大约盏茶时间,少年的四周已有淡淡的白烟升起,在这夜色凄黑的月夜里,仿佛是一股轻轻的雾。

突然——少年那张惨白的俊容,渐渐的转变为青,由青转紫。

李霸天精光一闪,扬手住少年的天灵盖按去。

没多久,就见李霸天袈裟已被汗水所浸湿,他收回了手之后,即一旁调息。

少年睁开双目,内心激动的情绪无可言喻,他望着李霸天。

许久……许久……。

“你我福缘已尽,该是分手的时刻了。”

少年讶道:“为什么?为什么?孙儿不了解?”

李霸天接口道:“老衲之所以授你武功,那是因为你祖父生前所结的因,而‘果’就在你自己身上。”

少年不解道:“可是您只有教我轻功,还有内力,我根本无法复仇啊!”

李霸天正容道:“孩子,你错了!即使再有天大的仇恨,也会随着岁月而消逝无踪的、我只想宋家的香火能一直生生不息的传下去,并没有替武林制造仇恨,你懂吗?”

李霸天是对的?

不!不对,因为无形中他已给武林制造了危机。

制造了一个大煞星。

少中依旧不解,然而幼小的心灵怎会了解李霸天的苦心呢?

父亲的惨死在眼睑,亲生的母亲没有着落,他恨。

恨透自已存活在世上,他发誓有朝一日,他要复仇。

“以杀止杀,以血还血。

朱老实站在床头,望着美丽的女儿,眼泪不停的留着。

自从老婆羞愧之余上吊自杀之后,他就成为一个孤苦的老人,只有这唯一的女儿才是他最大的安慰,也是他的生命。

但现在他的珍宝已被人摧残得几乎不成人形。

从昨天晚上回来,她就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抱回来的时候全身衣服都已被撕裂,白嫩嫩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身上带着血,左脸被打肿,浑圆美丽的下颚也被打碎。

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他不能想,不忍想,也不必去想。

她发现少年每晚定往郊外面去,她好奇的跟了出去,但她回来的时候,人生已变成一场噩梦。在倒下去之前,她说出两个人的名字。

畜生。

他只恨不得能亲手一刀捅进他们的咽喉。

他当然做不到。

郑进一和郑进二是刘湖宅院的贵宾,兄弟二人都是江湖中有名之士,曾经联手制服少林执事。

若是凭自己的力量,他永远没法子报复。

立在门外的少年,眼泪悄然落下,他双手紧握,牙龈咬得流血,他暗自想道:“他要报复的。”

第二天一早,刘家宅院来了两人。

朱老实与那名少年。

刘湖铁青的脸瞪着站在他面前的郑家兄弟,他衣袖高高挽起,好像想亲手捏死这两个青年。

郑进一与郑进二头虽然垂得很低,极力在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但他们的眼神中,却并没有畏惧之色,弟弟郑进二在瞧自己的鞋尖,鞋尖上染着一块血渍。

这双靴子是他刚从省城里托人买回来的,他觉得很可惜。

刘湖的声音很严肃,问道:“这件事是你们做的吗?最好给我说实话,否则捏碎你俩的蛋黄!

郑进一点头,郑进二也跟着点头。

刘湖怒道:“想不到你们竟做出这种事,你父亲对你们的教训难道全忘了,我身为你们父亲的好兄弟,多少也要代他管教管教,你们服不服?”

郑进一道:“服!”.刘湖的脸色突然缓和卞来,叹厂口气,继续道:“你们的行为虽然可恶,总算还勇于认错,没在我面前说谎,年轻人只要肯认错,就表示还有药救,幸好张姑娘的伤不算太严重……”

朱老实忽然觉得一阵晕眩,刘湖下面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到,只看见那张血盆大口不停的启阖。

“她受的伤还不算太严重……”要怎样才算严重,她一生的幸福都毁在这两个畜生等上,这创伤一生中永远再也不会平复。

这还算不严重?

刘湖又道:“我只问你们一次,下次还敢再犯吗?”

送进一目中露出一丝狡黠之意,他知道这件事已将结束。

郑进二一穷道:“不敢了!”

刘湖道:“念在你们初犯,又勇于认错,这次我特别从轻发落,罚你们在此地做十天的苦工,每天一两工钱,全都算张姑娘受伤的费用。”

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厉声道:“但下次你们若敢再犯,我一定绝不留情的捏碎你们的蛋黄!”

朱老实全身血液都似已被抽空、凝结,再也站不住了。

一天一两,十天十两。

十两银子在郑家兄弟说来,只不守是九牛一毛,却买到他女儿一生的幸福。

郑家兄弟垂着头往外走,走过他面前的时候却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目光尽是胜利的表情。

朱老实一生艰苦,也不知受过多少打击、多少折磨、多少侮辱。

他已习惯别人的侮辱,学会了默默忍受。

因为他是屠夫。

屠夫在别人的心目中,总是认为天天杀生,总有报应的一天。

可是现在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用尽金身的力气冲过去,抓住刘湖的衣襟,捶着他的胸膛,嘶喊道:“我也有十两银子,带你的姊姊来,带你妹妹来,我也要……”

刘湖冷冷的望着他,没有动,更没有还手。

朱老实的拳头打在他的胸膛上,就好像蜻蜓撼摇石柱。

两个壮丁已过来拉住朱老实的手,将他整个人悬空架了起来,他忽然感觉就像架上的猴子,终生供人侮辱和玩弄。

刘湖沉着脸道:“若不是你女儿招蜂引蝶,他们兄弟也不敢做这件事,否则他们怎么不对别人这么做,况且全扬州城的女孩子不止你女儿一个!”

他挥了挥手,厉声道:“哼!先是你老婆,后是你骚包的女儿,滚吧!少在这儿发疯。”

一阵苦水涌上朱老实的喉头,他想吐,却又吐不出。

少年走向前去,拉着他的手,淡淡道:“朱伯伯,咱们走吧!”话罢便挽着朱老实的手;临走之前,深深的望了刘湖一眼,没有人知道,少年心里想的是什么。

朱老实拿起绳子,套上了屋顶,因为他唯一的女儿也上吊了。

他恨自己没有用,恨自己不能为女儿寻求公正的报复,只有眼睁睁的望着死去的女儿。

他情愿不惜牺牲一切来保护他的女儿,但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他在绳上打了个结,将脖子伸了进去,结束他的一生。

朱家肉铺的名声,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人们所遗忘。

屋子很阴暗,空气潮湿得像是在破船的底舱。

风吹不到这里。

阳光也照不到这里。

这就是少年所住的地友。

屋角有张凳子,高而坚硬,任何人坐在上面都不能,也不会觉得舒服。

少年却时常坐在这凳子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这是少年在河边的大石旁,自己所搭建的一间小木屋。

少年望着屋顶。

屋顶也发了霉,看来有些像锅底的模样。

一把刀——杀猪刀,握在少年的手里,一截黑漆漆的刀鞘,插在少年的腰际上。

二年了。

整整二年了,一个人躲在此地,却只做了一件事。

拔刀、收刀,就这么单调的事,他做了二年,无论是在夏日炎炎的烈阳里,亦是冰雪纷飞的严寒中,他不断的做着。

做着一件相同的事——拔刀、收刀。门外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少年轻轻的推开门细目一望,三丈外的巨石上,站着一个抢眼的女人——小玉。

二年不见,她益发成熟了不少。

前面有流水声,她茫然的走过去。

静静的河水,在夜色中看来如一条灰白的绞索,无情的扼断了大地的寂静。

她坐下。

她看着淡淡的烟雾从河面上升起,看来那么温柔、那么美丽。

但是雾很快就会消失。

“我只要纵身一跃,跃人雾里、我的烦恼和痛苦岂非也很快的随着这烟雾消失?”

她忽然有了冲动,几乎想不顾一切的跳下去。

就在此时,她仿佛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死?”

声音飘渺而遥远,就仿佛是黑夜中的幽灵在试探她的秘密。

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她猝然回头,就看到了那双眼睛,同时明亮的眼睛,同样在冷漠中蕴含着火一般的势情。

在这一刹那间,她几乎要将他当作二年前那沉默少年人——那突然失踪的少年。

只不过他仿佛比以前更成熟、更忧郁,此刻冷漠的嘴角却带着丝丝的笑意。

她凝视着他,道:“你没有死?”

少年嘴角笑纹更深,道:“一个人若连活都没有活过怎么能死?因为我没有活过,所以我还不能死。”

“怎么可能?”她疑道:“朱家肉铺一夕之间化为灰烬,没有人生还,你是怎么活的呢?”

少年答道:“火是我放的,所以我生还。”

“这两年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她比了比那间小木屋。

少年点点头,并未答话。

她又道:“能带我参观参观吗?”

男人的屋子,似乎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各种怪异的味道传入小玉的鼻息,然而她却毫不在意。

一张坚硬的高板凳、一张坚硬的石板床,还有一地的空酒坛,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小玉落落大方的坐在石床上,微笑道:“我只知道别人都叫你小伙子,能告诉我你的姓吗?”

少年面露疑色,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根本没有名字。

想了许久,少年才开口道:“我姓宋,名一刀。”

“宋一刀?好奇怪的名字。”小玉嫣然道:“谁取的?”

“我……”宋一刀接口道:“我自己取的,因为我只会一刀。”

小玉娇道:“不管你最宋一刀或是杀千刀也罢,我叫小玉。”

“坐厂这么久,怎么也不招待我呢?”小玉俏皮道。

宋一刀面露难色,呐呐道:“我……除了酒,还是酒,没啥好招待的,若你想喝水,我去河里挑。”

“那好呀!”小玉赞声道:“有酒最好,咱们就喝酒。”小玉才喝了第一口,就深攒眉头,因为这这酒辛辣得根本难以下喉,她“咕噜噜”的又灌了两大口,自语道:“第一口酒总是比较难喝,第二口就不同了。”

宋一刀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歉声道:“对不起,我只喝得起这种酒,希望你别介意。”

小玉安慰道:“这也没什么,其实酒喝多了还不是一样,喝了就吐,吐了就醉,然后躺下去好好睡一觉,什么烦恼都可以暂时抛开。”

宋一刀接口道:“酒醒了,烦恼、痛苦依旧还是在。”

小玉喃喃道:“是的,酒醒了烦恼还是在。”

一股似有似无的雾气充满她的眼眸,她凝视着他,道:“我只想死,可是我现在却不想死了。”

宋一刀沉默着,缓缓道:“想死与会死是两回事。”

“两回事?”小玉道“、宋一月又道:”很多人都想死,却有很多人都没有死,所以,真正想死的人本就是谁都救不了的。“

小玉嫣然笑道:“真想不到今天晚上还能笑得出来,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

宋一刀道:“你喜欢笑?”

小玉道:“喜不喜欢笑,和笑不笑得出来也是两回事。”

宋一刀道:“你看到我才笑的?”

“嗯!”

宋一刀道:“你认为我这人很滑稽?”

小玉微笑道:“不是很滑稽,是有趣。”

宋一刀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喝酒?”

小玉眨眨眼道:“谁说我不喝!”

酒不好,很烂。

如此深夜,已找不到好酒,也没有好酒可以找。

宋一刀举起酒坛,道:“我不喜欢敬别人的酒,而且更不喜欢别人喝得比我少。”

小玉微微笑道:“喝酒的人都有这个毛病,总希望别人喝醉,就算他自己想醉,也希望别人先醉。”

宋一刀疑道:“你对喝酒的人好像了解很多?”

小玉道:“因为我也是其中之一。”

宋一刀突然发现自己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觉得在小玉面前可以说出自己的心事,觉得在她面前可以无拘无束的畅所欲言。

为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阵沉默之后,她只笑了笑,道:“你的毛病是话说得太多,酒喝得太少。”

宋一刀道:“我在等你,因为我已经干坛了。”

小玉讶道:“你要我喝得跟你一样多?”

宋一刀道:“嗯!”

小玉道:“你想灌醉我,如果你想,那么我警告你,要灌醉我并不容易!”

她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宋一刀道:“你要走?”

小玉道:“我早该走了。”

这人忽然变了,变得既冷酷又无情、残忍。

谁也猜不透怎么变的?女人的心事本就没有人能了解。

宋一刀的心仿佛有些刺痛,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走。

谁知小玉突然回过头,道:“你就这样让我走?”

宋一刀讶道:“我还能怎么样?”

小玉又道:“你不想留住我?”

她眼皮忽然朦胧,继续道:若是别人,一定会想尽方法留下我…“

宋一刀截道:“我不是别人,我就是我。”

小玉瞪着他,又吃吃笑道:“你这个人真有趣……”

话一落,便消失在黑暗里;天空一片鱼肚白:宋一刀左思右想的总是无法成眠,他只知平静的生活再也不能平静了,因为在他平静的心湖中,已升起了,波波的涟漪,他想念她,想着她。

结果她又出现了。“喂,快出来,帮我抬酒去,”

宋一刀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他笑了,笑得好温柔。

她站在那里,容光焕发,脸上再也找不出一丝昨夜的酒意,看来那么妩媚,就像——朵盛开的鲜花。

宋一刀兴奋得忍不住跳了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如此兴奋过。

小玉微笑道:“你猜我带什么东西来?”

宋一刀摇摇头。

小玉娇声道:“我忽然想起昨儿个吃了你一顿,至少也该回请你一次,对不对?”

她笑着又道:“我差人抬了一车的酒菜在树林里,我想或许你不喜欢别人打扰,我就叫他们回去了。”

他们奔入树林。

树林深处,绿草如茵,风中充满草木的香气。

他们跑着、笑着,就像是两个孩子。

然后他们在浓荫的草地上躺着,静静的呼吸这香气。

也不知道了多久,小玉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躺在草地上了,你呢?”

宋一刀道:“我常常躺在地上,但今天感觉有点不同。”

小玉问道:“有什么不同?”

宋一刀答道:“今天的草好像特别柔软。”

小玉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道:“你有没有想过?”

宋一刀疑道:“想过什么?”

小玉咬着嘴唇,过厂很久才开口道:“想过我是不是会再来找你。”

宋一刀说道:“我想过,只是没想过你来得这么快。”

小玉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又来?”

宋一刀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忽然觉得很寂寞。”

小玉没说话,是不是因为宋一刀已替她说出了心事,“寂寞”多么可怕的寂寞。

只有经常忍受寂寞的人,才知道突然感觉到不再寂寞是多么幸福、多么快乐。

有时纵然有成群的人围绕着你,你还是会觉得寂寞得无法忍受,这就是人生。

她没有说话,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总是不太愿意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她忽然跳起来,娇笑道:“无论如何,既然我来了,你就该好好的陪我玩一天。”

宋一刀温柔道:“我陪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小玉眨眨。眼,望着满车的酒肉。

宋一刀赞声道:“好,有默契,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星光满天,星光下。

一个美丽的少女,慢慢从河里升起,她穿着一件淡蓝衣裳,湿透之后,武器完全紧贴在她身上。

星光下,湿透的衣裳看起来就像透明的。

淡淡的里光照着她成熟的胸、纤细的腰、结实的腿,照着她脸上甜密美丽的微笑,照着她比星光还亮的眸子。

她看起来就像天上的仙子,水中的女神。

夜很深,没有声音,只有两个人。

她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你怎么不一起来游?”

话声一落,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迳射入水,激起一阵水花。

河水冰冷,小玉禁不住的打了个哆嗦,道:“好冷,咱们上去吧!”

宋一刀点点头,接着她轻身一纵,便上了岸。

二人凝视许久。

小玉突然道:“我想回去了。”

宋一刀悠悠道:“我不送。”

小玉喃喃道:“那么我……我走了……”

宋一刀断然道:“我也不让你走!”

小玉霍然回身,瞪大了眼睛道:“你不让我走?”

宋一刀语气更坚决道:“我不让你走!”,他不让她说话,又接着道:“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回去。”

小玉目中的惊奇变成了悲痛,泪水又涌出,黯然道:“不错,有时我的确想逃避,逃得远远的,可是我非回去不可?”

宋一刀讶道:“为什么?:小玉叹声道:”为什么?难道我要在这待上一辈子。“

宋一刀道:“为什么不能?”

小玉又叫了起来,道:“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她转身,宋一刀已拉住她的手。

她另一只手这突然挥出,重重的掴在他脸上。

宋一刀没闪,也没躲,整个人似已被打得呆住了。

小玉也呆住了,过了很久,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冷冷道“放开我……放开我好不好?

宋一刀道:“不好!”

他忽然用力将她拉过来,用力将她抱在怀中。她的身子又冷又湿又僵硬,就像一块木头、一块铁、一块冰。

他觉得心碎,终于放开了她,然后他就觉得胃部剧烈收缩,全身都因痛苦而颤抖,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好,你走……走…走得远远的!”

小玉没有走。

她忽然走过去拥抱他,冰已溶化,铁已燃烧。

她身子柔软而发烫,变得就像一团火,眼泪已流满面颊。

她用身子紧紧贴着他。

宋一刀的颤抖已渐渐平息,咬着嘴唇道:“你不必这么做。”

小玉道:“我不必,可是我愿意,只要你不后悔,我愿意将一切都给你。”

她抱得更用力,流着泪道:“无论你后不后悔,我绝不后悔,无论以后你怎么样,我现在完全是你的。

她说的每个字都是从心里说出的,她已决心不顾一切,把自己交给这个人,这也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将自己交给别人。

因为她知道自己全心全意的爱上了他。

虽然她对他还不了解,却已爱上了他。

这种情感来得实在太快、太猛烈,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但这情感却又如此真实,令她不能不信。

爱情本就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既没有人能了解,更没有人能控制,它不像友情,友情由累积而深厚,爱情却是突然发生的。

于是她给了他。

他也给了她。

他们丝毫没有勉强,就仿佛这本是最自然的结果,他们生下来,他们活着,为的就是等这件事的发生。

他们没有狂欢,也没有激情,只是无限温柔的付出自己,同时也占有对方。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

他的呼吸轻柔如春风。

大地和平而寂静。

接连四五天,都没见着小玉的人影,就好像她突然从这个世鼻消失。

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一刀将这种想念的心情,化为无数悲愤的力量,除了拔刀,他还有件事在做。

酒!

没有酒,他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喝尽屋中的酒,突然身子一曲,倒下,双手抚住小腹,弯曲着在地上痉挛的呕吐。

胆汁和酸水一齐吐了出来,她只觉得满嘴又酸又苦。

他整个人都似已将裂成碎片,他忍不着,也不能忍受。

他大喝一声,人也像一道满弓的弩箭射了出去。

夜,静谧、无声。

刘家宅院内,更是死寂般的沉静。

一名年轻人穿着件白色长衫,缓缓的接近。纯白的衫上,上头斑斑点点,更是破烂不堪,可是年轻人的脸上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俊逸的面容,配那付惨白的脸容,任是谁都会觉得可惜,若是这张脸只要充满些许的血色,岂不更完美吗?

一柄黑壳的屠刀,挂在年轻人的腰上,说不出的诡异。

年轻人轻身一纵,似一道炊烟的越过宅院的墙头,如轻狐般的身影朝大厅掠去。

“你……你是谁?”刘湖掩不住内心的惊讶,望着站在厅外的年轻人。,年轻人冷冷道:“来取你狗命的人。”

话完,一步步朝厅内行去。

刘湖细目望去,突然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伙子,奇怪,你怎么投有被烧死?”

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索债的宋一刀。

宋一刀冷冷道:“拿出你的兵器!”

刘湖不解道:“为什么我要拿出兵器?”

宋一刀冷冷笑道:“因为你不拿,以后也没有机会拿了。”

“你这么有把握?”刘湖问道。

宋一刀摇摇头,顿声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刘湖奸黠道:“既然你没有这个把握,那老夫也省得跟你动手。”话完拍了拍手,厅内的偏房内窜出十余名壮丁,将宋一刀团团围住。‘刹时之间,一般浓浓的肃杀之气笼罩整个大厅。

空气似已稀薄得令人窒息。

宋一刀没有动,他仅是冷冷的望着刘湖。

刘湖那张脸笑得好奸黠,因为宋一刀的身后已有一名壮丁悄悄的接近、接近……。

“哇”的一声。

像雾一般的鲜血,仅仅是一瞬间,就从那碗大的伤口狂飚而出。

一颗西瓜大的人头,滚落在刘湖的脚下,诧异的是,他根本看到宋一刀是如何拔刀的。

这种声势已吓得众壮丁不知不觉一步步的朝后退去。

宋一刀冷冷道:“刘湖去拿你的兵器。”

刘湖心中有股说不出助震惊,他好歹也是个武林的名士,然而他在宋一刀的眼神中。却仿佛望见自己的死亡,似乎死亡已面临在他的头上。

“你暂退一旁。”厅外又走来一名年轻人,对刘湖说道。

刘湖望见眼前这名年轻人,像是见了救星,更像是个受惊的孩子想躲进母亲慈祥而温柔的臂弯里。

因为他是一名杀手,也是西门吹雪。

他不惜花费十万两银子,请他来当保镖,期限是一年。毕竟刘湖的恶名远播,他不仅专吃白道人士的银子,就连黑道上的弟兄也照吃不误,武林中人欲想取他项上人头的人太多太多了。

于是他请了保镖。

西门吹雪来自长白山,武功源白天山一派,一手剑术使得超凡人人圣,这要谈到他的耐性。

长白山上有个成形的千年血参,西门吹雪为了逮住它,埋在雪堆中七天七夜,肚子饿了就些吃雪花,不眠不休的守候,最后有志者事竟成,他逮住了血参眼下之后,内力助长二十年,加上他本身的剑术,简直就是如虎添翼,他闯出一个万儿,他是排在数一数二的杀手。

他第一次杀的人就是银枪王。

银枪王的财富和名声并非凭空而来,所以他有很多仇人,多得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妄想来杀他,也没有人敢。

只有一个人敢,这个人就是“他”,也就是西门吹雪。

有一天,银枪王正在嫖妓,手下的四大金刚守侯在门外,西门吹雪却化装成一名妓女走了进去。

他长得很俊,因此谁坦没有想到,也看不出来。

他利用银枪王双手解钮扣的同时,他抽出腰上的软剑。

谁会想到,因为这一刹那实在很短,天底下没有人能把握得住那短短的一瞬间。

只一剑。

鲜血激飞,血珠雾一般的四溅。

血雾散的时候,西门吹雪早已失去踪影,没有人能形容他的身法、速度,同时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

银枪王的死讯很快的地震动天下,然则西门吹雪的名字还是默默无闻。

所以宋一刀不知道眼前这名年轻人是谁。他不想知道,更不愿意知道,因为他自己何尝不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呢?

年轻人的目光像两道利剑的刺穿宋一刀的心房,他的得吃惊,也觉得诧异,因为见到眼前的宋一刀,就仿佛见到从前的自己,太像了。那神韵、那神采,像极也像透了。

二人对望许久,西门吹雪微笑道:“你好,我叫西门吹雪,你……”

宋一刀接口道:“宋一刀。”

“宋一刀?”西门吹雪喃喃自语道:“好,好名字。”

接着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用吹雪这两个字吗?”

宋一刀望着他,摇摇头。

西门吹雪继续道:“在长白山上杀人,我只喜欢看到血,而不是剑上的雪花,因此,我才会有个习惯,杀了人之后,将剑上的雪吹走,所以才会取名‘吹雪’。”

二人沉默许久,西门吹雪又道:“你叫宋一刀,你真的只有一刀?”

宋一刀点点头,淡淡道:“是的,我只有一刀,而且我只会这么一刀,不是对方死,便是我亡。”

西门吹雪将目光放在宋一刀的腰际上,疑道:“你那把刀似乎短了些,若我看得没错,大约只有尺半。”

宋一刀淡淡道:“这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刀,铺子里大都可以买到,我只是做了一个刀鞘,如此而已。”

西门吹雪微微笑道:“我身上的软剑,乃百年神兵利器,只要是凡铁一碰上它,大概就无法保持完整,你害怕吗?”

宋一刀深深的感觉到,西门吹雪此人果不同凡响,光是看他那副镇定的功夫,天下没几个。

然而西门吹雪的一席话不无道理,他想了想,随即暗道:“不,我不能受他的影响,这一战对我而言太重要了,我要胜,我一定要胜。”

西门吹雪见到宋一刀如此坚定的面容,也不免受他影响三分。

他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出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

衣衫褴褛,一把屠刀,面色惨白,没有。

绝对没有这号人物。

心里这么想,不禁的放下心中的大石,他往前踏出一步,坚定的道:“好吧!

达成你的心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宋一刀冷漠的眼神,望着眼前的西门吹雪,他的手却紧紧的握住刀柄。

他看到的不是西门吹雪的脸,而是一张猪脸。

一道紫黑的寒电,快速的划过众人的眼睑。

刀光一闪,一口刀随着惊呼,从宋一刀身旁消逝。

西门吹雪很想闪避,但全身顿然无力,身体四肢都已不听他指挥。

鲜血随着刀锋溅出,他的血也和别人一样是鲜红的。

他的眼睛怒凸,目光还是充满了怀疑和不信,鲜血顺着喉管七寸之处流下。

他倒下了。

一旁的刘湖简直不敢相情自己的眼睛,人也虚脱的倒了下去,尿屎顺着裤裆汩汩流出。

团聚在四周的众壮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个精光。

宋一刀一步步的朝刘湖行去,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冤有头,债有主,该是你偿命的时刻了!”

“等一下!”刘湖惊叫了一声,随即又像泄气的皮球,无力的道:“老夫有话要说。”

宋一刀继续的走,一步步慢慢的走。

刘湖急声道:“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小玉的女子?”

宋一刀定住了,满脸疑虑的望着刘湖。

“她是我女儿。”刘湖终于说了出来。

刘湖继续道:“她的本名叫刘玉珍,她是我女儿。”

宋一刀心中在狂喊着:“不,不可能,她看起来那么纯洁,那么善良,这老芋仔在唬我!”

他吐了,吐了一地的苦水、酸水,甚至胆汁。

“你想想,难道你真有杀我的必要?”

宋一刀迟疑一会儿,冷冷道:“朱伯伯的事……”

刘湖截道:“没错,他老婆是被我儿子给强奸了,可是他也一刀捅死我的命根子,这事儿可说大家一笔勾消,至于他女儿,那你得去找郑家兄弟。”

宋一刀说道:“这件事不是你指使的?”

“我指使的?”刘湖顺口道:“那我不会自己上啊!”

“你……”宋一刀怒视着刘湖。

刘湖站起身,奸黠道:“你喜欢我女儿吗?”

宋一刀苍白的俊容,突然隐现些许红晕,随即正容道:“你认为这件事重要吗?”

刘湖哈哈一笑,道:“重要,当然重要!你想想,若是小玉嫁了你,我就是你的岳丈大人,天底下哪有女婿杀岳父的道理!”

宋一刀突然道:“那你是不反对罗!”

刘湖狡黠道:“反对我倒是不反对,只是……”

宋一刀疑道:“只是什么?说!”

刘湖叹了口气,道:“只是你……你配吗?”

宋一刀又道:“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刘湖继续道:“你想想,小玉那个丫头,个性那么强,我刘湖的财产就是连吃三代也吃不完,她就是不屑动用我的钱。”

刘湖沉默了半晌,道:“她在怡春院,我又不是不知道,好在她卖艺不卖身、否则……哼!”

宋一刀望着他。

刘湖干笑两声,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想想,王大妈敢在四维巷开窑馆,是经过谁的同意,甚至怕春院的地也是我刘湖名下的,小玉那个丫头的一举一动我会不详细吗?”

宋一刀不耐道:“你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走!咱们换个地方谈,这儿我差人整理一番。”

说罢,便领着宋一刀。穿过走道,来到另一间像是书房的雅房,很静,也很宽敞。

刘湖的办事效率可真快,刚才吓了一裤子的屎尿,他赶紧去梳洗一番,同时也差人备上酒菜。

酒过三巡。

宋一刀先将杯中的酒饮尽之后,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刘湖轻呷厂口酒,阴恻恻的道:“我是想,你身上没有半个蹦子儿,小玉跟着你定也是吃苦受累,所以我想跟你谈桩买卖。”

宋一刀疑道:“什么买卖?”

刘湖蛾眉淡扫道:“替我杀一个人,我给你万两银子。”

“谁?”

刘湖恨恨道:“洛阳之龙许正。”

宋一刀道:“许正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刘湖恨声道:“这痞子满嘴仁义道德,明的是正派人士,暗地里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大盗,半年前吃了我一批货,我要地死,他若是不死,我寝食难安。”

宋一刀淡淡道:“我行吗?”

“当然行。”刘湖断然道:西门吹雪这个数一数二的杀手都被你给宰了,更何况许正!“

宋一刀摇摇头,道:“那是因为他对我毫无戒心,而且太自信了,自信的认为别人没有比他快。”

刘湖邪笑道:“这就对了,西门吹雪这样,别人也一样会犯下这个错误,因为你没有名你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宋一刀突然道:“你听过神刀门吗?”

刘湖满脸疑虑的望着宋一刀,道:“你问神刀门干嘛?”

宋一刀道:“我会问,那是因为跟我有关。”

刘湖想了想,恍然大悟的道:“你是宋启民的儿子?”

宋一刀点点头,无奈道:“是的……我是……

“你想知道神刀门的什么事?”

宋一刀道:“我都想知道。”

刘湖干了杯酒,润润嗓子,正容道:“神刀门主是个好好先生,在武林中风评不错,为人忠厚老实,就拿我来说吧,什么人我都吃,可是唯独宋门主我不忍,因为天底下有谁肯去伤害一个如此正直的人呢?”

宋一刀接口道:“难道他一生中都没有什么污点?”

刘湖继续道:“若要说污点……嗯,或许是他的婚姻吧!因为他娶了一个浪货老婆。”

“砰!”宋一刀捏碎桌上的酒杯,他很气愤,随即淡淡道:“这话怎么讲?”

刘湖道:“小伙子,说真格的,我可是有一句话说一句,你可别介意才好。”

宋一刀冷冷道:“说下去。”

刘湖道:“你母亲叫沈媛媛,长得很美,有一双大而灵活的眼睛,小而玲珑的嘴,她在还没嫁给你爹之前,本就是个很有名的女飞贼。”

“她什么都偷,甚至男人。”刘湖又强调的道。

刘湖沉下脸又道:“她从这些男人身上学得不少武功,几乎各门各派、各帮各会都有人跟她接触,因此,武林传言她的武功比宋启民还高强,可是很奇怪,神刀门被灭之后,她也消声匿迹,至今都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宋一刀想厂想,道:“许正的事我干,不过……有件事你也得答应我,否则……”

刘湖截道:“小伙子,你怎么说这种鸟话,咱们都要成为亲家了,你说,只要我刘湖做得到的事,一句话。”

宋一刀接口道:“打听我娘的下落,我要见她。”

“这……”刘湖迟疑了—一会儿,支吾道:“难……很难,不过我会尽力的,小伙子,你放心吧!”

“我走了!”话一落,也不管刘湖作何表示,宋一刀便缓缓的步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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