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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程飞道:“最近两个月内,武林中许多门派、镖局,及武林名宿,各遭一批来历不明,脸戴鬼怪面具的黑衣人袭击,造成不少人伤亡,雷兄可知此事?”顿了一顿,接着道:“此事本与我毫不相干,但这批人每次撤退遗留的尸体,全是我的人手,而死无对证,教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嫌疑。更牵累了我的手下,给所谓的正义之士,以伸张侠义为由,杀了不少人。白道人的命是命,黑道人的命便不是了,我这个盟主再龟缩不出,岂不给人瞧得忒也扁了?我先夺参王,藉兹吸引觊觎宝物的人来,……罢了,跟你说这些干啥!”

“昨夜,汉阳大豪公孙先生遭袭之事,我亦知悉。峨嵋派掌门法慈师太等人被掳,我本计划明晚率人去救,不料有人比我了得,猛着先鞭,令我们这些绿林枭雄与行善无缘。你请待会儿,让我把话说完。有个人撒英雄帖,定八月十五在洛阳开英雄大会,推举武林盟主,率领天下英雄,尽歼江南江北的绿林人物。我颇怀疑此人用心,只是没有证据。雷兄,你杀‘黑爪地魔神’萧崇和“白骨魔’钟干,最好别给人知道,萧崇是那批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的三大护法之一,为避免路上多阻,莫说为妙。你能杀他,至迟明天清晨,你的毒伤会完全康复。”捧起酒骤,大口喝酒。

伊诗菡悄声说:“他好倒楣,我们帮他好吗?”

雷寒踌躇难决,假若和绿林人物结交,并联手对抗江湖白道侠士,这辈子恐怕永远沦为绿林中人,当前双方的是非曲直,尚未真相大白,要他糊里糊涂的帮忙,大违他本性。裘金屋已令他焦头烂额,左右为难,今番更得慎重,雷寒道:“等弄清楚了再说。”

伊诗菡道:“等你弄清楚,他们不知又有多少人夹命。”

程飞猛地搁下酒坛,道:“我跟你们说这些,并非求你们相助,仅是希望两位在碰见程某的属下时,稍迟片刻动手,给他们申辩的机会罢了。”

他话中隐含凄凉无奈,教人听了好生同情,雷寒叹道:“江湖是非多,待查访得害我义父的凶手,小弟便打算退出江湖,不再涉足江湖。”

不信的摇摇头,程飞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若诸事皆从人愿,天下或许早就太平安乐。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了,要是人人做皇帝,谁来做乞丐?人心贪婪鄙恶,要得百年太平,唯求诸后世而已。”语气甚是悲观。

三人静默半晌,雷寒道:“适才听程兄说有批戴鬼怪面具的黑衣人,而公孙府内的黑衣人,数月前袭截敝师叔镖货的黑衣人,难不成是同伙的?还请程兄指点。”

程飞淡淡一笑:“你到了洛阳,运气好的话,你想知道的事都可寻得答案。你的萧绿波萧姊姊来找我,即是为了想借我之力,查探令义父死因,找出凶手,诛凶报仇。她是有所求而来,但她待我实在很好,百依百顺,体贴细心,就像这位姑娘。她没你美,在我眼里,她却是普天之下最最美丽的女子。”他在提到萧绿波时,浓情蜜意,睥睨卓傲的霸气,化成似水柔情,潺潺而流。

雷寒喜形于色:“请问她在哪里?我想见她。”

程飞道:“那日夺得参王后,我遣人护送她回洞庭湖总坛去了。我师父他老人家身子欠安,很需要她的细心照顾。改日有缘,你们再聚聚。我得走了。”走出几步,忽尔忆起一事,手指雷寒:“人可多情,却不可负心薄幸,否则该死!”

雷寒冷不防地给他说得楞在原处。

程飞扛刀行至门边,驻足冷笑:“雷兄,咱们有不速之客来拜访。哼,还真不少。”说完,提步跨过门槛,神威凛凛的立在庙门。

雷寒抓起刀,与他并肩而立。

黑暗里,只见数十对冷酷嗜杀,如野兽般的眼睛,缓缓逼近,青森森的剑光闪耀不定。

伊诗菡稍后走出,道:“肉烤好了,你要不要尝尝?滋味还真不错呢!”

雷寒给她逗得啼笑皆非:“你不是不吃蛇肉么?”

伊诗菡俏皮的道:“从前是从前,你再不吃,我一个人吃光喽!”

青芒唰的刺来,程飞大笑出刀,不挡不格,嚓的一刀,把那人右臂齐肘斩落,嘿嘿笑道:“老子正愁你们不来,甚妙!甚妙!”噗的一刀扎入另一人胸口,右足踹出,踹得尸身挞出三丈余远。这群戴鬼怪面具的黑衣人剑法阴狠,身手俱是不弱,可是碰见程飞这般一等一的高手,给砍瓜切菜似的,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刀划半圆,雷寒格开刺来的三柄剑,道:“外头危险,你快进去!”

伊诗菡樱唇微噘,道:“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

雷寒还要劝她,见她神情坚决,也就不再多说,进退趋避,始终不离她左右。

林中哔的尖锐哨声响出,黑衣人立即五个一组,分剑合击,且剑势去速配合得不分前后,剑法威力因而斗增,再加单攻不守,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威力益加惊人。程飞身周计有四组剑阵,穿逡往来,令他短时内竟尔不得还击一招。

程飞忖道:“你们联手竟能有如此能耐,怪不得好些人拿你们没辄,不过程某人岂是你们吃得下的!”刀身突然亮晃晃的,他整个人亦似乎暴长尺余,雪亮冷芒猛轰猛落,哧哧哧三声过处,三名黑衣人连剑带人,全变得肢残体缺,尸横就地。雪亮冷芒复轰三记,又有三名黑衣人毙命。程飞仅施展一式其师“霸王刀”康雨凄的七式“傲战八荒”,便所向披扉。

他一轮猛攻,攻出了空隙,登时撮唇作啸,心说:“想趁老子与萧崇苦战疲累,捡现成的便宜,门儿都没有!老子不宰光你们这群兔崽子、王八蛋,怎对得起我死去的兄弟。”手起刀落,又结果了三名黑衣人。

他啸声甫歇,四周人声鼎沸:“盟主,咱们来啦!”

程飞振臂高呼:“大伙儿宰了这些王八蛋,不许放走一个!”

他三四百名千中选一的精兵齐声答应,喊杀冲来。

隐蔽在林中指挥黑衣人的那人,首当其冲,恰在程飞部属来路上,那人窜离树林,急急做了几个手势,六组卅名黑衣人簇拥于他身周,布下铁桶般的剑阵,护着他突围。

雷寒、伊诗菡二人被四组黑衣人围杀,雷寒尚可应付,伊诗菡可就勉强了,尤其剑阵一围上,她更感捉襟见肘,顾此失彼。目睹斯景,雷寒念及师父的叮咛,隐在袖里的两柄流星刀脱环而出,晶莹耀目,在伊诗菡身周盘旋飞舞,好似两颗来自天上的明星,绕着她运转回翔,煞是好看,只是这两颗银星是会索命追魂的。

眨眼间,“星射千山雾飘濛五式”的第三式:雾散星明,不见血的除掉了五名黑衣人。

压力倏轻,雷寒收回流星刀,问道:“菡妹,你还好么?”

伊诗菡撒娇道:“你再放那两柄刀嘛!人家要看。”

雷寒边厮打边说:“放那太耗内力,我不能常用呵!”

两人说话间,场中情势逆转,黑衣人虽厉害,程飞的部属个个骁勇善战,且心怀怨愤,挟恨拼命,一夫当关,万夫莫敌,黑衣人迅即给杀得溃不成军。程飞在战场昂首阔步,望见有黑衣人五名一组的剑阵,走过去一刀劈了一个,剑阵破散,黑衣人众寡悬殊,死得愈加快了。

瞥眼间,雷寒瞧清楚黑衣人簇拥着突围的那家伙,情绪瞬息恶劣之极,怒叱:“往哪跑!”疾奔而前,七杀斩源源施展不断,剑阵霎时瓦解冰消。位在剑阵核心的山西第一堡第二高手阮涛声,骇得面无人色,乘雷寒攻击黑衣人之际,俟隙递剑,嗤的刺向他咽喉。

雷寒斜身避开,洪声道:“这家伙是我的!”

程飞部属看他咬牙孙齿,神情激忿,复因他是友非敌,把阮涛声留了给他。

此刻的雷寒,脑海、耳际,全是峨嵋派弟子惨死的幻相、声音,他眸瞳怒火熊熊,灼灼烈烈,极为可怖,心底不停复诵:“千万不可一刀杀了他,这太便宜了他!千万不可,千万千万!”是以他七杀斩不用,流星刀不用,只用怒涛、冷雾刀法对付阮涛声,要是他会峨嵋剑法,他必定仅凭峨嵋剑法取其性命。他平日的宽柔忠厚,也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招式保留五分实力,这五分实力用来耍戏阮涛声,一刀之去回,阮涛声身上又多了两道口子,不深不浅,雷寒生似要施以凌迟剐刑般。

阮涛声的确是打算捡便宜,意图趁程飞苦战疲惫之余,杀之立功,因他知萧崇豢有一条不畏刀剑的异蛇,料程飞纵使能胜得一人一蛇,功力也耗损得差不多了,岂不手到擒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教雷寒撞上,给他用七杀斩收拾干净,一切顿成泡影。偷鸡不着蚀把米,阮涛声连自个儿的老命都得赔进去。八日前,雷寒是他的俎上肉,八日后的今天,他反成了雷寒的俎上肉。

卅招过后,他身上的刀伤不下四十处之多,成了个血人,却因没伤及要害,毫不干扰他的作战力。他剑去作中平势,挽个剑花,改取太阳、双睛、人中三穴。雷寒左掌扬,右足进,拂着对方的手腕,拨开来剑,钢刀一送一收,又在阮涛声身上开了两道口子。

程飞瞧得暗暗皱眉,问道:“姑娘,他是否受了什么刺激,怎地性情大变?”

伊诗菡道:“听我爷爷说,峨嵋派众人遭遇惨酷不堪,或许和此事有关。他……他的模样好怕人。”

程飞道:“就是,我瞧了都觉着不舒服。”

“锵”的一声,阮涛声松手丢剑,跪倒于地,不住磕头,哀求道:“雷大侠,雷大爷,您饶了小的罢,小的会好好报答您的饶命大恩。我……我存有卅万两白银,全送您,全送您!小的从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报答您老的大恩。”说完,磕头不迭。他昔日的倨傲嚣张怎不见了?太也奇哉。

雷寒仰首大笑,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继而目眥欲裂的叱喝:“我饶你,你饶了谁来!”嚓的声响,阮涛声的头颅连着肩颈,呼悠悠的飞出十数丈外。伊诗菡吓得别过脸去。

黑衣人尽数毙命,程飞的手下向他禀报,程飞命手下带走尸体,悬于官道旁示众。

雷寒精神陡然松懈,大感倦怠,拄刀闭目调息。

程飞问道:“雷兄,你没事罢?”

雷寒睁眼淡淡一笑:“我很好。程兄要走了么?”

程飞笑道:“你我之间犹有帐未结,不走成么?你杀死的那个李隆丰,他是雪山派掌门的师弟,这是鲜有人知的事。记住,下回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言毕,大步而去。

伊诗菡道:“他这人行径异乎常人法度,是很有盟主的气概。”

雷寒颔首道:“只可惜我和他是敌人。”

二人在庙里安歇一宿,翌日离开时,才发觉多了一匹健马,这马自然是程飞送的。二人收了,伊诗菡说:“下次遇见,得向他道声谢。”

雷寒心说:“最好是不要再遇见他。”

在昨夜马匹倒毙处,伊诗菡取了衣物行李,要雷寒帮忙埋了马尸。

伊诗菡在坟边低声诵念:“马儿,马儿,对不起,我害了你。祝你来世做人,不要再做马了。”虔敬的拜了数拜,雷寒亦拜了拜。

她还是易钗而弁,笑说这样才不会给雷寒惹来麻烦。雷寒已拜她爷爷为师,但她坚不肯喊“师叔”,仍是雷大哥长、雷大哥短的。

两人一日赶五百里路,第三日即到了郑县。

时届七月尾,已近仲秋,北国不似江南温暖,气候早呈秋意,唯秋老虎凶悍。

两人一日赶路,人疲马乏,雷寒功力日深,倒是无妨,伊诗菡可成了娇花蒙尘,有些吃不消了。

雷寒看天色尚早,想再赶一程,伊诗菡可是不允:“太阳晒得我浑身是汗,咱们找家客栈休息一下,我要……我要泡泡水。”她不好意思说要洗澡,换了个字眼,改说要泡泡水。

雷寒点头答应。

拣了间店面洁净的客栈,两人进去要两间上房,掌柜的说:“两位爷,抱歉之至,我们只剩一间上房,两位爷请勉强凑合一宿。”

雷寒暗喊不妙,问道:“请教掌柜的,这附近可有别家客栈?”

掌柜的道:“有是有,只是可能都客满了。今儿是咱们米老爷子的五十寿诞,许多武林好汉来给他祝寿,因而两位来得迟了,要找客房便有些不便。”

雷寒旋首一望,果真客栈内进进出出的多是江湖侠士豪客。伊诗菡拉拉他衣袖,对掌柜的道:“一间就一间,麻烦你着人领路。”

掌柜的哈腰说是,喊店里伙计带二人去客房。

伊诗菡吩咐店小二送热水来,神色俏皮地说道:“雷大哥,待会儿可要委屈你打地铺喽。”

雷寒道:“这无妨,可……可却是扰了你。”

伊诗菡秀靥一红,垂首不语,半晌后方抬首道:“雷大哥,咱们晚上去瞧瞧热闹。”

雷寒道:“咱们又不认识那位米大爷,去做什么?”

伊诗菡道:“听爷爷说,这位寿星‘铁膀门神’米恒孝,是当今少林罗汉堂首座休缘大师的外家弟子,练得两手‘铁臂功’,一臂挥出,能击断饭碗粗的松杉。他开了家镖局,生意兴旺,且名满中原。咱们要上少林,先结识个少林弟子,说不定能得些便利。”

她说得颇为有理,雷寒颔首道:“依你就是,等你洗……泡过水,咱们就去。”

伊诗菡羞怯怯地道:“你可不能走远,万一又碰上坏人,就糟糕啦。”

雷寒道:“放心,我就在外头院子里。”

两人问明途径,直朝铁膀门神米恒孝的长顺镖局而来。途中顺便买了些礼品,守门迎客的趟子手对两人面生得紧,看在贺礼份上,方让两人进去。

席开卅余桌,好生热闹,大厅摆不下,摆到了厅前空地上。雷寒、伊诗菡胡诌了个假名,负责接待的看他二人籍藉无名,教他们在面外席上入座。

大厅正中首席坐了一名白眉枯瘦,身着黄色袈裟的老僧,贺客说这老僧即是少林罗汉堂首座休缘大师。雷寒见他慈眉善目,怎么样也不像是武林北斗的少林寺第三高手,唯他两太阳穴高高鼓起,足证他的内力修为炉火纯青,将臻化境。他那席还有四名眸光神采流动的中年僧人,料必是罗汉堂的高手。雷寒没望见击败师祖的戒律院首座休相大师,内心隐隐感到遗憾。

主位坐着寿星米恒孝,长得面团团的,生就一副福相。他似乎显得喜乐之极,频频离座向人敬酒问好,因他心知肚明,贺客最少有一半是冲着他师父休缘大师来的。

雷寒想过去敬酒,并向休缘大师请教峨嵋法悲师大,及师叔卓振宗等人的行止,唯觉得太唐突冒昧,预备席散后再前去拜见。

上到第六道菜,送菜的小厮撞了雷寒,忙不迭的说抱歉,雷寒笑答无妨,蓦然那小厮眨眨眼睛,塞给他一个包着硬物的纸团,弓身退走。

雷寒悄悄打开纸团,上面赫然写着:“饭菜有毒,速服解药。”令他不由得怵目惊心,慌忙递过一颗解药给伊诗菡,他正要警告大家,警觉同席的人摇摇欲倒。张目四望,几乎所有的人皆是如此,仅少数功力深厚的,在闭目运功驱毒,总共不过九名,少林僧占其五。

敌暗我明,雷寒忍下冲动,静观其变。伊诗菡也知事有蹊跷,和他互视一眼,一起吞下解药,然后学同席的人中毒昏迷的模样,仰倒在地。伊诗菡不愿躺在地上,身子一斜,头枕在雷寒胸膛上。她体上异香阵阵,教雷寒心神荡漾,血行加快,他急忙控慑心神,行气辅助药力化开。

内堂步出三人,嘿嘿阴笑,雷寒微睁开一条缝,朝那三人望去。

第一人头发灰白,三角眼,搧风耳,目光冷鸷残酷,雷寒不认识。第二人竟是铁膀门神米恒孝,他容色极消沉晦暗。第三人教雷寒差点忍不住要爬起身找他拼命,原来那人即是柯寿声,山西第一堡主。

雷寒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那颗解药渐渐化掉他体内致人昏厥麻痹的毒药。

走在最前的那老者道:“米先生,你师父的武功确实不错。你自个儿动手,趁他还没驱除掉毒药,点了他穴道。”

米恒孝躬身答“是”。

一名中年僧人睁眼叱道:“你敢!”

那名老者冷笑道:“为何不敢?去。”

休缘缓缓张开眼,道:“恒孝,是这位封施主逼你如是做的么?阿弥陀佛,十余年不见,施主仍健朗若斯,贫僧则垂垂老矣。”

封姓老者催促道:“快去点了你师父的穴道,再有迟疑,我立刻取你儿子性命。”

米恒孝不敢反抗,伸指点落。休缘诵声“阿弥陀佛”,黄影飘闪,米恒孝反被其师制倒。

休缘大师两手收发如风,各在四名座下弟子口中置入一颗解毒金丹。待他要往邻座送丹药,灰影疾扑,封姓老者十指似钩,分抓休缘头脸、下阴,招式歹毒,一招即能致人于死,其双手指甲作青绿色,与黑爪地魔神萧崇类似。依缘左袖挥出,内劲贯处,呼呼作响,像块铁板迎向对手十指。封姓老者十余年前曾吃过他“铁袖功”的亏,旧事不忘,收爪避退。休缘右袖挥出,横扫而去。

陡然一人喝道:“秃驴,住手!”

休缘循声望去,柯寿声手中长剑刺在运气驱毒的“落燕掌”祖宁咽喉。为势所迫,休缘叹气收劲。

封姓老者哼道:“少林高僧也会有这么一天,嘿嘿。”

他和另外二人,“赤爪天魔神”仓困,“黑爪地魔神”萧崇,加上他“绿爪人魔神”封江,合称“天地人三魔”,是恶名昭彰之流。十八年前,他三人被少林“休”字辈高僧围攻,险些丧命,被一使墨黑长剑的怪客所救,自此后消声匿迹,江湖上再没他三人讯息。十八年后再复出,他三人俱任职神秘黑衣人组织的护法,萧崇出师不利,最先丧命于雷寒之手。

封江道:“老秃驴,你我十余年未见,不知你可有胆接我三掌?你要是能接得下,我倒可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

休缘十余年前的功力略胜封江一筹,今晚他假设不能脱走,那武林里只恐怕没人知道这三百多人是怎么遭了暗算,饶是他年逾古稀,且是佛门高僧,念及这些人的性命多是为己所累,不禁要大感悲怆,封江提议比武,正中他下怀,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接你三掌就是。”

封江道:“很好,请稍待。”疚影疾动,他制住少林僧与落燕掌祖宁等八人穴道。

休缘因柯寿声以祖宁性命相胁,不敢阻止。

封江立在休缘身前数步远,道:“第一掌。”右掌掌心朝外,箭步冲近,印向胸膛。

休缘看他这掌平平无奇,内劲亦不强,心说:“他弃爪不用,以不擅长的掌法攻我,岂不授人以短?我切不可轻敌。”左掌推去,想做个试探,再定后计。

砰的一声,两人双掌交实,休缘的七分掌劲,震得封江退了两步。他脸上露出不甘服输的神色,喝叫:“老秀驴,接我第二掌。”篷的一声,又被震退了五步之遥。

休缘在第二掌上,察觉封江的内力仍输自己一筹,乃合什道:“封施主,这第三掌,贫僧想无须比了罢?阿弥陀佛,贫僧告辞了。”

封江嘿嘿冷笑:“第三掌还没比,你即要溜了么?你一走,你带来的四名弟子,登时要完蛋大。”

休缘白眉耸动,道:“封施主是要挟持这里的英雄好汉,以逼迫他们的亲人、门派、师长臣服听令,故而施主是不会伤他们性命的,贫僧说得可是?”他言词犀利,直指封江图谋计算不轨之事。

封江道:“老秃驴果然厉害,但我们三掌没比完,你这一走,食言背信,有损你们名门大派的风范。你不比便走,明儿一大早,在西城门口,我要将这四名僧人吊死,再贴张告示,言你临危求苟,弃下弟子不顾,独自遁逃,教天下人知你是个贪生怕死的少林贼秃。”

休缘的僧袍下摆,无风自动,已起了嗔念,唯脸色依旧,垂目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然施主你执意要比,贫僧奉陪就是。”

封江哈哈大笑:“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双掌提起与胸高,坐马吐气,平推过去。他这掌与前两掌迥异,休缘不敢轻忽大意,双掌蕴足十成真力迎上,欲在这一次孤注一掷,击败封江。休缘以一甲子的内功修为,压住体内剧毒,几次出手运劲,他发觉快压制不住,因而急着想离开此地,觅一清静之处,驱除剧毒。事不容缓,他也不再留劲不发。

蓦然封江推出的双掌一合一沉,疾速抢入休缘双臂内门,复化拳外崩,崩弹休缘双臂,继而双掌倏探,嘭的击落,内劲连催三波,把休缘整个身躯击飞丈余。休缘猝未及防,哇的吐口鲜血,面色惨白,显然受伤不轻,他忍住痛楚爬起身,颤声道:“你……你从那儿学来……,学来这招‘推窗望月’?咳,咳……”他肺腑受伤,咳了几咳,又哇的吐口鲜血,挣扎着取了颗伤药吞服。

他服伤药,封江却不阻止,柯寿声道:“护法,您怎么不阻止他吃药?”

封江瞪眼道:“怎么,你要管我不成?”

柯寿声谀笑道:“晚辈哪敢,请护法鉴察。”

封江道:“那最好。你瞧他伤得恁般重,服药仅能镇住伤势罢了。你无庸耽心他还有独门的解毒金丹,若是他有,他早服了。”

柯寿声道:“是,护法教训得是,晚辈愚蠢。”

雷寒真难以置信他是十日前不可一世的柯大堡主,他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模样,令雷寒好生恶心。雷寒数度欲出手一搏,便因柯寿声的剑尚点在祖宁咽喉,迟迟未动,不断暗叫:“你的剑好收啦!你的剑好收啦!”

封江道:“老秃驴,你以为你们名门正派的武功,单你们名门正派会使吗?告诉你,适才那招峨嵋派的掌法,便是十八年前救我等三人的那人。可惜萧崇已死,否则你还可见识他学得的‘弹毒连环’。”

他说话时,有人率领一批人,搬走中毒麻痹昏厥的诸人。

一个脚步声来到雷寒附近,突然停住,惊讶叫呼:“咦!是姓雷的小子,夺得参王的那家伙!”

他这么一叫嚷,厅中的封江、柯寿声都听见了,柯寿声提剑跑来,呼道:“你说什么?那……”底下的“小子在哪里”五字犹在喉头,耳际吼声震耳欲聋,耀眼银星咻的电射迫近,柯寿声不暇思索,滚地躲开,背上感到一凉。他避的再稍迟须臾,流星刀必贯穿他心窝,现下不过在他背上划出条伤口,伤口沾上泥尘,也痛得他个好的。雷寒望见他长剑离人咽喉,登即推开伊诗菡,虎跳跃起,招发“云卧双星”,流星刀脱环疾射,一左一右,分袭柯寿声、封江。

雷寒看未能杀死柯寿声,心底喊声:“可惜!”明白眼下须得先结果了武功最强的封江,只得暂时不理。封江见那银星来势极猛极速,哪敢怠慢,随手拎起一个人掷去。雷寒对流星刀的控制,火候嫌有不足,“星射千山雾飘濛”亦有欠熟练,他劲力使得过老,收势慢了一慢,流星刀已没入那人体内。那人,哼也没哼,吧哒落地。此刻不是雷寒悔恨愧疚的时候,他一横心,左流星刀疾似星堕,扑向封江右胁。流星刀牵系的冰蚕丝,长达十丈,故而威力涵盖十丈半径。

封江摸不透银星的路数,拎起一人,重施故计,朝银星抛去。雷寒焉肯重蹈覆辙?手指一勾一弹,流星刀往左移让,画个圆弧,避过抛来那人,改袭牙腮穴。封江大吃一惊,慌忙坐马吐气,招施“推窗望月”,一股无形的劲如涛拍岸,击向银星。流星刀受他三波气动影响,去势略减,准头偏移,斜朝他脑后掠过。雷寒一怔,眼一瞠,暴喝一声,内力顷刻循臂至指,流星刀霎时赤灼如火,猛的扬起回转,嗤的插入封江左臀,痛得似中烙铁,又蹦又叫,心胆俱寒,抓起休缘扔出,趁隙抚臀,溜之大吉。

雷寒接住休缘大师,轻轻放下,耳闻身后传来伊诗菡的娇叱,旋首看去,她和一人斗得正酣,那人给她打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而柯寿声影踪杳然,自然也是溜了。

低首休缘大师身体微抖,忙以真气相助。一盏茶时分,休缘脸色恢复红润,含笑道:“小施主,多谢你救了老衲一命。”

雷寒连忙道:“不敢。”

休缘自袖里取出一枚火箭,道:“小施主,此乃敝寺的联络火箭,烦劳你把它投上天空。”

雷寒道声“是”,双手接过,行至厅门口,把火箭投去。

与伊诗菡搏斗那人,面目有些熟稔,拳法不差,雷寒觉得他每一拳每一式,皆带股热流,此种异象触动了雷寒记忆:“哦,你是赤焰拳向高秋。菡妹,饶了他罢。”

伊诗菡收刀后退,道:“便宜了你。”立在雷寒身侧。

雷寒道:“菡妹,休缘大师中了毒,有劳你这位玉手神医去给他诊治。”

伊诗菡掩嘴轻笑,道:“你几时变得油腔滑调了?”她知雷寒耽心休缘大师等人所中的毒,不待他回答,快步过去把脉诊治。

挥挥手,雷寒道:“原来是你,莫怪识得在下。快走罢,我不想再杀人,你走吧。”他误伤铁膀门神米恒孝的性命,很是懊恼自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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