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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伊秋痕续道:“不唯武功差,连人品也差,常常在外面惹事生非,每每要庞老堡主调解纠纷,赔钱赔地的。庞老堡主念在剑宗是他早逝的结拜兄弟传下来的,是以也不去跟他们计较,更训诫门下弟子不可与剑宗起摩擦争执,他的胸襟教老夫好生钦佩。卅年前,庞老堡主病逝,庞柏军接任了堡主之职。剑宗那时也出了个禀赋不差的弟子,也就是现今的堡主柯寿声。他勤修苦练,结纳江湖中的使剑好手,与他们切磋研究,修改了原剑法中的瑕疵,武功成了剑宗同侪中最优。”

“在武林有了名声,他俨俨然以剑宗宗主自居,原剑宗宗主与他较技落败,柯寿声于是理所当然的成了宗主。廿五年前,他从外面请了数名黑道恶煞,先设计个别诱杀刀宗高手,再用毒毒毙其余人。事发前,柯寿声邀庞柏军比武,庞柏军单骑赴会,柯寿声则找来六个师弟联手夹攻。他的武功差庞柏军不多,再加上六个人,岂有不胜之理。对外,则说刀宗的人染瘟疫暴毙。”说完,靠车壁闭目养神。

雷寒替刀宗的人惋惜、不平,问道:“前辈,您怎么知之甚详?刀宗的人暴毙,没人怀疑么?”

微微一笑,伊秋痕道:“当然有人怀疑,可是刀剑两宗分居东西堡,一堡染疫,一堡无事,是很正常的,而又有谁愿冒险去探查究竟?直至十五年前,毁老夫家业之人中有个剑宗的,老夫才知此事。老夫万念俱灰之际,懒得管,只想……唉,不谈也罢。”

雷寒歉然道:“前辈,对不起,晚辈不该多嘴。”

伊秋痕含笑道:“无妨,反正你问不问都是一样。”

回到住处,四女齐来迎,伊诗菡道:“爷爷,你们去哪里,也不说一声,害人为你们耽心。”

伊秋痕俯首在她耳边悄声说:“你不干脆只说个‘你’,干么绕着弯子说,你说是不是啊!”

伊诗菡玉脸飞红,娇嗔:“爷爷最坏了,老爱逗人家。”

伊秋痕道:“爷爷肚子饿啦,可有好吃的?”

伊诗菡道:“有啰,我给你们准备去!”偷瞟雷寒一眼,莲足轻移。兰叶、绿丝跟去帮忙。

瑛瑛替三人端来洗脸水、面巾,问道:“伯伯,大哥,您们是去和人打架吗?大哥,你看你衣服上沾了好多血,怪可怕的。”

雷寒犹抱着法慈师太的尸体,笑说:“幸好这次没受伤,不然又得让你照顾了。前辈和我是去救大师兄去的。”

吴淼抱拳道:“在下吴淼,姑娘你好。”

瑛瑛还礼道:“吴大哥你好,我是大哥的义妹,名字叫瑛瑛。”

吴淼道:“来路上,我师弟已告诉我了。”

食物的香气随风飘至,伊诗菡捧着食盒进来,笑问:“吴大哥,你师弟是不是把我们四个女孩子的名字全告诉你了?”

吴淼点头道:“是啊。我师弟他艳福菲浅,认识了四位美若天仙的绝世佳人。”他性情稳重,唯看大伙儿亲亲乐乐,好像一家人,不觉得也说起逗趣的话。

瑛瑛、兰叶、绿丝掩嘴笑说:“吴大哥,你别瞎说。”

吴淼正容道:“在下说的是真的。”

搁下食盒,伊诗菡踱到雷寒身前,眯眼笑道:“美丽的女孩子可不见得温柔,你说对不对?”

雷寒道:“这倒是实话。”

两人相距极近,雷寒又嗅到她身上散出的幽香,慌忙稍仰身避开,怕自己生非份遐思,控慑不住心神。

甫动,头上叩的挨了个爆栗,疑惑地望着伊诗菡,只听她说:“你这人怎可以随便把女孩子的名字告诉人?”

雷寒愕然呆楞间,手上一轻,法慈师太的尸体已被伊诗菡接了过去。

她妩媚温柔的呶呶樱唇:“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帮你安置这位师太。”旋身离开。

吴淼睹状称羡不已:“师弟真好福气。”

门外有人高声道:“请问雷爷在吗?小的奉主人之命,给峨嵋前掌门法慈师太致上薄棺一具,请雷爷查收。”

伊诗菡恰好行至门边,回眸言道:“雷大哥,送棺材的来了。”让到一旁。

雷寒跨出门槛,登即道:“请将棺木送回,贵上的好意雷某心领,但他的东西,雷某不收。”

那人面有难色:“我家主人说他疏忽不周,方累得法慈师太遭不幸,送此薄棺,是为了略表歉意。”

雷寒道:“不收便是不收。兰叶,麻烦你代我送客。”兰叶答应说是。

那人无计可施,回去覆命。

雷寒和众人有说有笑的用罢点心,安顿好大师兄的住处,即转回房内独坐沉思。他取出那块峨嵋派掌门令符摩挲细视,那紫竹令符正面镌着篆体的“峨嵋”两字,饰以云纹。送此令符去给法悲,能见到梦寐难忘的师妹卓梦烟,令他极其兴奋喜悦,而法悲对他深怀成见,亦教他闷闷不乐,复加师妹已将婚配,故他是喜少忧多,痛苦非常。离开北上,他不欲瑛瑛、兰叶、绿丝住在此地,须得安排个住处,不过裘金屋会准许他迁走?这也是个问题。

无论如何,明儿必需与裘金屋谈个明白清楚,这样办起事来才能无后顾之忧。另外还得向他请教法慈师太被缚之事,日后遇着法悲,才可向她解释,免得法悲又起疑心。雷寒记得,法悲曾命其弟子知喻求援,在公孙府没看见她,莫非遭了毒手?法慈临终的嘱咐,令雷寒对峨嵋派有不祥的感觉,深恐法悲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卓师叔、卓师妹与其同行,岂不也极危险?雷寒愈想愈怕,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团团乱转。

房门忽然打开,雷寒喝问:“什么人?”

伊诗菡进来掩好门,说道:“雷大哥,是我。我猜你还没睡,所以过来看看。我听爷爷说,那位师太要你送掌门令符给她师妹,刚才你在吃点心时虽有说有笑的,可是面有忧心,因而……如你不喜欢我来,我马上走。”最后两句话说得很轻很细,是鼓足了勇气说的。她说完这句话,羞得秀颜酡红,看雷寒不应,她更觉得羞惭的无地自容,火速转身,准备离去。

劲风微动,眼前陡然出现雷寒,她全无防备,骇得娇躯巨震,整个人跳了起来。霎时,她只觉满腹委屈无处倾诉,思及夜里他们回来,又因雷寒而被爷爷取笑,不自禁地悲从中来,泪水簌簌滑落,幽怨地说:“你……你又吓我。”

她这般楚楚可怜,纤弱羞怯,纵使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了,何况雷寒的心肠根本不是铁石。他伸掌轻轻扶着伊诗菡双肩,柔声说:“菡妹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真个要走,便急糊涂了,以致吓着了你,抱歉之至。”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发现她面容赤红,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伊诗菡怎敢告诉他,那是羞急之故。慌忙背向揩抹泪痕,摇首道:“我没生病,我很好。倒是你病愈未久,就熬夜奔波,于你可不大好。”心头小鹿怦怦乱闯,她紧张得双手猛搓衣角。

雷寒道:“没关系,我内力比以前深厚许多,这点小事对我不算什么。”

伊诗菡待他情深款款,温柔体贴,他好生感激,虽依然颇为矛盾,却不能不教自己也待她好些。抚着她的秀发,说道:“你光念着我,却没顾到自己,这怎么行。不过你病倒了也好,好换我来照顾你,替你煎药、煮吃的,便像你照顾我一样。”

忽然伊诗菡“噗哧”笑了出来,雷寒问道:“你笑什么?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伊诗菡道:“不是啦,我只是想到一个大男人照顾一个女人,笨手笨脚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雷寒道:“乱讲,谁说男人照顾女人会笨手笨脚,你见过啦?”

伊诗菡道:“才不是乱讲,我亲眼看见的。去年,爷爷带我去杭州玩,路上在一户农家避雨。那户农家的女主人生病,她丈夫喂她喝药时笨手笨脚的模样,实在好玩。”说罢,忍俊不住,又“噗哧”的笑了起来。

雷寒抗辩道:“他是农人,那做过这等细活?自然会……会迟钝些。”

伊诗菡含笑道:“哦,那换了你,你必然是反应敏捷,快手快脚的。”

雷寒点点头:“当然,不信你可以试试,我绝对把你照顾得妥贴周到,无微不至。咦,不对,什么快手快脚的?好哇,你绕着弯子笑我粗手粗脚的,我即刻给你毛手毛脚的。”作状要呵她痒。

伊诗菡笑着闪躲,连不迭地讨饶:“雷大哥,小妹不敢了!”两人绕着桌子打圈。

雷寒突然加快去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瞧你往哪儿跑?”不经意自己扣住了她的脉门。

两人眼前的内力相差已多,脉门被制,伊诗菡立时全身酸软虚脱。雷寒兀自糊涂,看她软倒,以为她生病了,猿臂轻舒,搂她入怀,呆里呆气的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给他贴身抱着,伊诗菡更加软疲不堪,心里又羞又惧,怕他轻薄,连忙答道:“我……我很好,你……快放开我。”脸色刹白,说话的声音也微微颤抖。

她呼吸沉浊,脸色难看,身子摇摇欲坠,雷寒当是她病发,逞强不肯承认,俯身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柔声道:“你身子不适,别逞强。你躺会儿,我去找你爷爷来给你看看。”

伊诗菡给他这么一抱,话都说不出来,唯有任他摆布,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畏骇忐忑,不停的安慰自己:“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我怎样的。”那张床渐移渐近,再背脊触着床面,她脑门到脚,俱都发冷冰凉,暗叫:“他不是正人君子!他不是正人君子!”想呼救,嗓子却莫名其妙的哑了。

幸好雷寒松手,她一骨碌爬起,背靠里床,戟指道:“你,你想干什么?”急得泪珠盈眶,要呼救,可又怕人瞧见自己的窘态,倘若给人传了出去,说她窝在男子的床上,这辈子算是完了,只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先前好生病重,刻下却像好了,搞得雷寒摸不着头绪,再给她喝叱,更是莫名其所以,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抓抓耳朵,傻楞楞的:“我没想干什么啊。你不是病得很厉害么,怎这会儿就好了?”

伊诗菡俟隙窜下床,惊魂甫定之余,没好气的说:“谁告诉你我病了?还不是你害的,你好乱七八糟,你……你可恶透了!坏透了!”想过去打一下泄愤,戒虑又给他抓住,旧戏重演,惟有罢了。

雷寒忖思:“她明明病了,怎的说没有?或许是因我抱了她,女孩子总是腼腆害羞,是以不肯承认。不论为何,我抱了她,便是我的错,理当向她道歉。”抱拳长揖:“菡妹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是可恶透了,坏透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就原谅我这次吧!”

伊诗菡顿足道:“谁要……”眼珠一转,有了个主意,本是说“谁要原谅你’,立即改说:“……要原谅你可以,你得依我一件事。”

雷寒心怀歉疚,伊诗菡设使叫他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毫不犹豫:“好罢,你说什么都依你。”

伊诗菡喜孜孜地道:“可不许反悔喔!”

雷寒道:“绝不反悔。”

伊诗菡道:“我要你带我去中原,交令符,上少林,还要看看你的卓师妹!如何?后悔了吧!谁教你答应的那么快。”

雷寒道:“我既已答应,后悔又有何用?你武功不高,带着你是大累赘。途中可能遇上风险,万一你有了闪失,教我怎么向你爷爷交代?最好你爷爷同去。”

伊诗菡道:“依你的个性,你才不愿麻烦我爷爷跑这段长路,必是独个儿去,我说的对不对?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不管你怎么说,我是去定了。你可不许告诉我爷爷,你要是害我去不成,我永远永远不原谅你。”

雷寒摆头道:“我们有言在先,我不会那么做的。”

伊诗菡道:“那就好。”青森森的寒芒暴长,绕桌上蜡烛数匝,再“锵”的归鞘,她调皮的晃着肩膀,道:“你说我武功差,我要证明给你看。”掌风过处,尚余三寸多长的蜡烛,每五分一段,跌落桌面。她得意地拍拍手掌,翩然而去。她的刀法能和黑道高手塞北双屠熊猖、熊猛相斗,功力不算差了,只是雷寒欲劝她改变心意,才说了那些话。

鸡鸣阵阵,天将黎明。

雷寒急事要办,无暇睡觉,盘腿在床上练功吐纳,消除困顿。直练了有一个时辰,天色大亮,方收功起身梳洗。他在庭院里碰到在莳花的兰叶,吩咐说:“我有事出去,有人找我的话,你跟那人说一声。”

兰叶答应,道:“少爷,您还没用早点,吃了再去嘛!”雷寒摇摇头。

他来到裘金屋所居的东院,守卫的人见是他,行礼禀告:“我家主人恭候雷爷多时,请随小的来。”领着雷寒迳朝内院走,穿行许久,那人停在扇铁门前,作个请状:“雷爷请自己进去,小的告退。”雷寒道声谢。

抬头,镶铜大铁门上横置金字大匾,写着“观武轩”三字,笔势苍劲雄浑,即令雷寒不识书法良窳,亦能辨出那字煞有雄踞八方的气势,寻思:“这字是谁写的?断非寻常人物。”

横匾无落款。

他推门进去,眼前修竹疏落有致,兰菊处处,裘金屋着件长袍,轻摇折扇,坐在三面临水的亭台里,观看空地上舞剑的人。雷寒目光移转,舞剑两人赫然是邱忆声及张邦全。庞凯刃也在凉亭内观看两人舞剑,神情亢贲狠戾,杀气极重,雷寒睹之若有所悟:“凯刃,他爹给他取了这名字?便是盼他复仇雪恨的。唉,上代的恩恩怨怨莫非无法化解?凯刃,好利的兵器。”

侍婢趋前请他过去。

裘金屋呵呵笑道:“雷老弟,你来了。你看,你认为他们的剑法怎么样?”

雷寒一身兼武林中两大刀法名家的武功,目光犀利,静观半晌,说道:“他们的剑法看似庸正平和,实则伏藏诡辣,势手稍有松懈,他们当即予以重创,算得是套好剑法,但未免有些猥琐小人的味道。这套剑法似乎使得愈快愈厉害。”

邱、张两人呼吸粗乱,累得面色发白,却不敢歇手喘口气,雷寒心觉不忍:“裘爷,在下斗胆向他们求个情。”

裘金屋微微颔首:“凯刃,你叫他们歇会儿。”略顿,续道:“我不谙武功,可是送泪他会,我又很喜欢看人练功,因此也懂点肤浅的经论要诀。你说的没错,他们自个儿也说这套剑法须愈快愈妙。嗯,对了,这两个人是昨晚逮着的。很遗憾,让柯寿声、阮涛声、贺山声逃掉了,希望下回能逮着他们,替你出口恶气。听说他们抓你师兄,是为了贵派的七杀斩,你师兄没告诉他们罢?”

雷寒道:“我师兄他不会七杀斩。幸好他没说不会,否则性命必然不保。”

裘金屋道:“你师兄蛮聪明的。”顿了一顿,又道:“你的来意我晓得,今儿一早,伊大侠来见我,要我瞧在他的薄面放你一马。我当然晓得你急着离开此地,换了我,我也会的。俗语有谓:‘英雄惜英雄’,裘某虽非英雄,却也是个爱英雄的人,你要走,我很舍不得。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在这里屡屡受制,像极了那只猛虎,你说是么?”

雷寒道:“我平凡愚昧,岂会是那只猛虎?裘爷胸罗万有,料敌机先,才真个是了不起。”他这番话是由衷之言。裘金屋几乎处处无不仔细,处处无不出人意表,处处预先臆知人心中所思,故雷寒颇为佩服。

哈哈大笑数声,裘金屋叹道:“可惜你要走了,也罢,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想你还未寻着新居,我自作主张,用你的钱,替你在月湖附近买了栋别墅,先斩后奏,请勿见怪。这笔钱是金耀卖掉你的珠宝所得,至于他的财物,我已命人打听他妻儿的下落,俟有了消息,我即刻遣人送去,你放心好了。前些日子我俗事烦杂,忘了告诉你。这儿共有十四万三千八百两银票,你点收一下。这是房地契。”

他这样子,教雷寒感到离开是罪过之极,唯雷寒心意已决,不管他是真是假,都要离开此地,其它的事暂搁一旁,雷寒抱拳长揖:“裘爷,多谢。”收起银票、房地契。

裘金屋摆摆手:“别客气,在你走之前,何妨再见识见识山西第一的剑法?你二人听着,谁能杀死对方谁就能活命,要不然就全死!”

雷寒闻言凛然:“这如何使得?”

他还未开口,场中叔侄俩早剑刃相向,辣着毒招尽力使出,叮叮当当的打得好像两个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雷寒感到好恶心,转开了头,不忍心目睹自相残杀的惨状,他本欲为他二人讨得性命,眼前景状入目,把话咽了回去。

裘金屋冷冷地道:“你或许要指责我用心恁般狠恶,不过我若不这么做,未免太对不起天理了。你不知道这批人有多邪恶、卑鄙、龌龊!法慈师太接到求援的急函,带了卅余名女弟子兼程赶路驰援,不料途中全被麻药麻翻,秘密的送来汉阳,柯寿声竟然纵容下属对她们淫辱,他妈的,简直是群禽兽!”他平日举止斯文从容,如今他脸色铁青,忿声骂人,显然是气极了。

他深吸口气,又道:“他们这么做,用意是要逼法慈师太交出掌门令符,但他们先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再逼她交出令符,法慈师太如何会肯。柯寿声过于自信,闹了个灰头土脸,恼羞成怒,峨嵋弟子更可怜了。不是我不救法慈,而是无论救或不救,她必然都会寻死,因而我将这桩不好办的差事交了给你。你会不会怪我?”

雷寒气得浑身发抖,目眥欲裂,一字一顿:“不,会,我,恨,不,得,杀,光,他,们!”猛然仰首怒吼,疏抑塞得胸膛快要爆开的激忿。他遇到的山西第一堡的人,几乎全是行为浪荡的登徒子,故而于裘金屋所言,绝无怀疑。

他的怒吼,震得数丈外拼命的两人摇摇欲倒,脚步踉跄,似是喝醉了酒。雷寒怒吼甫歇,他两人忙不迭地剑袭对方要害,哪理睬什么师叔、师侄的。

这会儿,雷寒怒气填膺,张大双眼,细视他二的剑路,心底盘算着日后怎生一刀一个,宰了这群豺狼。亦恨不得撞着柯寿声等人,好杀了他们为法慈师太、峨嵋弟子报仇,脑海中一个声音轰隆作响:“我不杀他们,武林中岂有公理在?任侠仗义,任侠仗义!管他佛说什么,宰了他们再说!好人死了,坏人岂可教他活着?”骨节格格直响,打定了主意,情绪方渐趋平静。

庞凯刃道:“你要杀他们,我不反对,可是你得留下声字辈的人给我,他们是我刀宗的,不准外人碰。”

雷寒怎么肯?不耐地答道:“到时再说,我没心情跟你争。”取出十万两银票,向裘金屋道:“当你觅得我金耀大哥妻儿的下落,麻烦你把这几张银票送给他们。”

裘金屋不接:“你自己送去,其意更诚,这不是更好?”

雷寒点点头,准备告辞。

场中两人嘶声惨呼,分别中剑倒下,以张邦全的伤势最重,他的左胸洞穿,鲜血自创口汩汩流出。邱忆声则右股中剑,创口可见骨,肉翻了起来,他不裹伤,兀自嘻嘻笑喊:“我赢了,我可以不死了!我赢了,我赢了!”令雷寒看得直叹气摇头,扭首疾走。

人影起处,庞凯刃阻住他的去路,道:“且慢,我有事要与你相商。”

裘金屋起身离座,伸伸懒腰,说道:“好累,我要去歇歇,你们慢慢聊。凯刃,我曾许诺给那两人,你可不准杀死他们。”

庞凯刃迟疑须臾,方勉强答应称“是”。

裘金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跟着我,我绝不会教你吃亏的。”

恭送他走后,庞凯刃阴沉的扫雷寒一眼,提膝跨过亭栏,行至邱忆声面前。

邱忆声畏惧害怕,瑟瑟发抖,拖着伤腿倒退,喃喃说道:“裘大爷答应饶我性命,他已经说好的,你……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庞凯刃颔首道:“我也答应了裘爷,别耽心,我说的话也是绝无更改。”

邱忆声惧色大减,谀笑说:“是,是,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雷寒隐隐觉得其中有诈。

刀光耀目,一片血雨喷洒迸溅,邱忆声右臂齐肩斫断,左腿齐膝分家,剧痛锥心,痛得他屈缩似球,惨嗥长呼。

庞凯刃哈哈狞笑:“我不能杀你,不过我能像你们对我爹般的如法炮制你们。”踢张邦全尸身数脚,咒道:“算你走狗运,没给少爷机会。”提高声音唤道:“来人,抬他下去疗伤,可不能让他死了。这一个丢到江里喂鱼。”

此二人虽罪有应得,但他这样的作法,教雷寒好生瞧不过去,脱口劝阻:“庞兄,他们已遭惩罚,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这般……,你就给他们个好来好去。”他揣摩庞凯刃的性格,知其必然会再折磨邱忆声。

庞凯刃充耳不闻,说道:“雷寒,咱们再来较量个高低。你倘使胜了,你爱怎么炮制剑宗的人,任由得你。倘若败了,本堡的人你不能动他们半根汗毛。敢不敢赌?你若不敢,我就说暴君刀殷志鸿的弟子孬种,是本少爷的手下败将。还有,嘿嘿,我要说你师祖是欺世盗名之辈,是个小人。”

雷寒微微一笑:“随你怎么说,又何损于我?”抱拳一揖,续道:“我不和你比武,剑宗的人我仍要对付,绝不更改。设使再无它事,小弟告辞了。”

庞凯刃哼道:“我话还没说完,别急。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你就要出远门,而我依旧待在这儿,要寻个法子抓你义妹是易如反掌折枝,等抓了她来,我要教你悔恨终生,懊恼当初不答应与我比武赌约。”

他说的话令人不寒而栗,雷寒瞪眼喝道:“你敢!”

伸手握碎身旁的一朵红牡丹,庞凯刃哼道:“笑话,我为何不敢?你不妨等着,便知我敢是不敢!”

雷寒心念电转,左思右想,苦寻不出妥善的对策,诚所谓“关心则乱”,他将瑛瑛视做亲妹妹,舍不得教她再受半分风险,故而不得不答允比武:“罢了,我和你比就是。刀剑不认人,我们用木刀比,不要用真刀。”

庞凯刃蹙眉道:“哪这许多规矩?我要用真刀,你爱用木刀自管请便,给我伤着了可莫怨我。”缓缓抽刀在手,立好架式。

雷寒不敢托大用木刀,走到兵器架拣选,挑了柄廿余斤重的厚背鬼头刀凑合着使,灵机一动,“当”的摘掉一段三寸长的双尖,成了柄无刀尖的缺头刀。他是师法伊秋痕的兵刃,昨夜他见了仁侯刀的兵刃,初时颇感怪异,继而在脑海描绘勾勒冷雾刀法的路数,方恍然大悟,明白了那圆钝的刀尖是在图求点穴之便,无怪冷雾刀法多在其内暗藏点字诀、刺字诀。伊秋痕告喻他那非为伤敌而置,雷寒却弄不懂究竟为何,今日他悟其所以,暗暗赞叹:“伊前辈不愧仁侯刀之名!”与人交战,只力求制敌而不伤敌,天下有几人能够?

金风扑面,雷寒慌忙收起思绪,跳步避开,不悦地道:“你怎么说打即打?”

庞凯刃喝道:“少啰嗦!”猱身而上,连斩八刀,势若巨岩崩落,劲猛力恶。

雷寒岂敢怠慢,斜步横走,以横破直,反攻对方的外门,心说:“他哪是比武,简直是拼命嘛!我又没得罪他?”乘虚刀发“柔水带萍”,点他左臂曲池穴。以缺双尖的刀来使冷雾刀法,如鱼得水、顺手之极。

他随兴之来摘掉刀尖,在庞凯刃眼里则成了鄙夷蔑视的举动,似乎是说:“跟你比武,即使没有刀尖,我也能以这柄钝头刀赢你。你太微不足道啦!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嘛。”庞凯刃心高气傲,自负是青年辈中的顶尖高手,头回与雷寒相逢,他正想杀塞北双屠扬名立万,讵料雷寒插手,计划变空。愤他坏事,亦谋图夺得参王,成为绝世高手,故出手抢夺,却又失败。他不惟不感激雷寒为他掩隐不提,反期企杀之灭口,上次比武未胜,这次再寻了个借口伺机击杀,雷寒不经意的动作,更增他的杀机。

他全力施为的连环刀不中,对雷寒再添几分戒心,见刀头刺来,毒计立生,假作回避不及,吃刀头刺中,喊声“哎哟”,步伐颠踬。雷寒不料胜得忒般容易,以为他受伤不轻,走近问道:“怎么样,伤得重吗?给我瞧瞧。”发觉他面有得色,不由感到诧异,又察觉他腰背略弓,蓄势蠢蠢,疾速退步后撤。

锐风侵袭,朝他腹部电射,只要雷寒退得稍迟半步,即刻是穿肠破洞之祸。他时时扬起的善念,复差点教他尸横就地,呜呼哀哉!

雷寒惊得额头冒汗,暗呼:“好险!”神志甫定,勃然怒叱:“你要干什么!”嘴里说话,手中刀招连递,瞬息间守了廿三刀,缓不出手还击一招半式。

庞凯刃出刀如暴雨嚣狂,攻得人迷迷糊糊,不知他下一刀会斩向何处,无从格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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