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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澄清事态

在这时局平静的年头,报社出版的号外,往往也仅是为了抢着报导一条轰动的社会新闻,但在人心苦闷时,刺激的社会新闻,仍是令人发生兴趣的。

因此,在当天中午日报早已发行,晚报尚未出版的时候,几家报社所出刊的号外,经报童大声一叫,仍于倾刻之间,被市民抢购一空。

报童们满街奔跑,高声念着号外的标题,人们听了惊讶之余,往往会购买一份,站在马路边上,先睹为快。

“(本报讯)外传昨夜圆顶酒店被杀身亡的侠盗罗平,今日中午竟假凶杀现场……圆顶酒店,举行记者招待会。

罗平今午穿一套浅色的马海达克龙西服,系鲜红的领带。容光焕发,动作矫健,而谈笑风生,当然不必再加解释,已证明昨夜传他遭受枪击当场死亡的消息,根本不确。

罗平向记者们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应该首先向温婉小姐道歉,并且向她致最深挚的谢意,因为昨夜她为了救我,而甘愿蒙受谋杀我的罪名!’

接着罗平又说明:昨夜在圆顶酒店,温婉是为救他而开枪向他示警,令他装死逃生的,拟向他行刺的另有其人,此人关系到半年前本埠所发生的十二件凶杀案,也是昨夜于圆顶酒店半楼上枪杀一身份不明者的凶手。

罗平又说:此人案发后逃逸无踪,警方掌握足够证据,并全力追缉中,相信不久即可缉获归案。

至于此人之姓名身份,罗平却坚持不吐露,而请记者转询警方。

木报记者今午十一时十五分,曾与胡贯一署长通电话,胡署长对罗平在记者招待会中所述各节,业未否认,唯询及疑凶是谁,署长仍以“无可奉告”作答。

关于昨夜于圆顶酒店半楼上被枪杀毙命者,胡署长说警方已查明其姓名为洪飞,无业。今年三十二岁,广东人。

洪飞究竟与罗平,温婉,以及杀害他的凶手有何关系,胡署长的回答是:正在调查中,唯据罗平今天于记者招待会中说,洪飞可能是受温婉之托,而上楼拟制止凶手行凶的,讵料反被凶手所杀。

罗平又作惊人的宣布,他说过去外传温婉杀死汇业银行经理王则平夫人(王刘氏)一事,也纯系误会,因为王刘氏现在还活着。

本案内情曲折离奇,诡谲绝伦,虽因罗平之‘复活’,而再起高潮,使案情急转直下,但仍因警力与罗平仅作有限度的透露,而使外界有扑朔迷离之感。……”

当号外畅销于街头巷尾时,罗平的记者招待会,仍在继续进行中。

来到圆顶酒店参加该会的记者达百余人,包括各日晚报,通讯社,电台及电视台的记者。

正如一份号外中所描写的,罗平不但毫发未伤,而且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犹如美国总统出席于记者会中的那种派头,态度随和而不失其尊严。

他之出现,已使记者们大为惊讶了,但他仍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上来就托各报记者替他刊登一个巨幅广告,大家接过一看,是鸣谢启事,鸣谢的对象却是报载刺杀他的温婉。

等记者们读完启事,七嘴八舌地向他询问时,他居然用新闻学中报导新闻的“倒三角形”,扼要地先解释了几点。

于是记者们都沉不住气,而有一部份抢着打电话回报社,或赶回去撰稿,而号外也就出版了。

各报社为应付此一新闻,都派出了所召集的外勤记者,因此在罗平的招待会中,除了一部份听了他的几句话,就去抢着发稿外,其余的仍继续向他“采访”。

“罗平先生,你说温婉是为了救你而向你开枪的,这个话,你总得详细加以解释吧。”

一位声音洪亮的记者,居然非常恭敬地称呼罗平为“先生”,罗平于受宠若惊之余,立刻笑着回答说:“这个问题,我要请石律师来说明了,因为他非但目睹,而且当时就站在温婉小姐的身边!”

当石律师成为几百道目光的焦点时,他整一整领结,清一清嗓子才开始发言:“请诸位先了解一下,这儿的环境,然后我的话,大家才听得懂!”

记者们虽不完全了解石律师的话,但仍各自向左右的镜壁,半楼,圆形的场子等张望一番。

“昨夜我是与罗平先生约好一起宵夜的,但我因事耽误,迟到了一步,当我来到这儿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温婉正向一个青年挥手,事后我知道那青年就是洪飞。洪飞离去后,温婉仍继续向前走,手插在手提包里,而大声叫仆欧,我发觉情形有异。即加快脚步,赶到她身边时,她睨了我一眼,就目注境壁,低声说:你看那萧……”

矮胖子差点脱口说出萧志清的名字,幸而及时醒觉:“……她说:你看那小子,正拿着枪对准罗平哩!我这才发现罗平正在那圆柱后接电话,情况紧急万分,只要他一露出身子来,立即会遭受枪击。而半楼上那准备行凶的家伙,地位正在我们头顶,我们根本无法先向他发枪……”

石律师用平剧的“快板”,指手划脚地说到此处,似乎已很累了,他喘息着,端起桌上的桔子水,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然后才接着说:“我刚听完温婉的话,罗平就挂断电话,从圆柱后伸出身子来了,接着,一声枪响,靠近罗平头部的一盏挂灯先被击碎,我发现开枪的是温婉,就明白她是向罗平示警,但因事出突然,伧促中罗平并未了解其意,幸好他已经循着枪声而看到了我和温婉。我就连忙向他作手势,要他假装中弹倒地,我正在作手势,枪声又响了,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温婉先后两次发枪,中间也不过只间隔几秒钟——”

“石律师,你为什么不作手势,要罗平转回那圆柱后面呢?”一位电台记者拿着根录音棒,大声插嘴问。

“他不能转回的……”

“为什么不能转回!”

“因为在他转回原地以前,一定会真个中弹倒地!”石律师不惮其烦地解释:“当温婉击碎他左边的挂灯时,他身子又向右幌出了一步,所以他必须走两步才能进入圆柱后面。”

“温婉小姐当时大声叫仆欧,又是什么缘故?”问话的是位专门采访法院新闻的记者,与石律师很熟稔,因此矮胖子拍了他一下肩膀,笑着说:“小刘,我真是怕了你,每日你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老实说,温婉为何叫仆欧去通知罗平,我也不知道,不过据我揣想,她总是想仆欧去通知罗平,要他躲在圆柱后,暂时不出来吧!”

“她为什么不自己过去呢?”

“她是在急急往前走啊!只怕来不及了!”

“那么,她既可以大声叫仆欧,为何不大声警告罗平呢?”

“当时乐队大约正在演奏什么敲打乐派的音乐,如果她拉开嗓大叫,罗平听到她声音,却未听清楚她的话,而探出身子来,岂不是更弄巧反拙吗?”

“还有,温婉当时既然有时间派那洪飞上楼去制止凶手行凶,为什么不派他去通知罗平,或者掩护罗平呢?”

“当时她大约以为时间还来得及吧!”石律师真有点不耐烦了:“想不到洪飞尚未上楼,罗平竟那么快就接完电话,伸出了身子。”

“石律师,昨夜本案发生的现场情形,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位含着个大烟斗的记者问道:“我们是否可以作这样的结论,第一,温婉是为救罗平而开枪的,第二,依当时情况,温婉除了向罗平发枪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阁下如有更好办法,我愿请教!”

那位记者想了想,终于摇摇头,石律师忍不住哈哈大笑,但笑声未歇,却又有人发问了,只是询问的对象换了罗平。

“罗先生方才说王则平夫人并未死去一事,我们已经证实了,但是我们仍不明,温婉既未杀人,警方为何对她发出通缉令?”

“这大概警方为求破案,而故意施放的烟幕吧!”罗平略经思索,又说:“温婉虽被冤枉,而并未出面为自己申辩,我想可能警方与她早有默契。”

“照你这样说,温婉完全无辜啦?”

“她当然无辜!”

“她难道是警方的工作人员?”

“她不是,她之协助替方破案,也许只是为了尽一个国民义务,也许她本人和凶手之间原有仇恨!”

“什么仇恨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昨夜离开这里以后,你又和温婉见过面吗?”

“没有。”

“罗平先生,我有一个消息,想请你证实一下!”说话的是一位出色的社会记者,他一直沉默不语,现在却突然站起身来,认真地说:“据说昨夜案发后不久,温婉就在海滨上被警方拘捕了,虽然警方一再否认此事,但是……”

“你很不错!”罗平称赞地说:“我证明这个消息是绝对可靠的!”

此语一出,会场中立刻地把乱糟糟的声音压下后,才又说:“诸位一定奇怪,温婉既然无辜,警方为何要拘捕她,这件事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据我推测,警方昨夜把她带进警署,可能不是拘捕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罗平话未说完,就有几名记者站起身来,问:“你能确定温婉现在仍在警署吗?”

罗平见他们似打算立刻去警署访问温婉,于是他点点头,并声大问:“你们是不是想见见温婉小姐?”

“当然!”大家异口同声的叫,由于不久前温婉曾因王则平夫人案,而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并且她曾被他们形容成一个美艳绝伦,身世如谜而心似蛇蝎的女人,因此这时大家渴望见到她,自是必然的事。

“我已经获得胡署长的同意,在半小时前派人去接她了!”罗平看看手表说:“我想她应该就快到啦!”

但是,过了一阵,温婉还没有来,记者们在焦急地等着,一面又纷纷向罗平发问。

当罗平已被问得头脑发昏时,又有一个令他伤脑筋的问题被提出了。

“罗平先生,据我所知,最近几天,温婉每夜都和你在一起跳舞,喝酒,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罗平和温婉究竟是什么关系,连他自己也搅不清楚,因此他怔了一怔,只好笑着反问:“你们以为我与温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一对男女,经常偕游,而且非常亲密!”那位擅长采访桃色新闻,以撰写“男女之间”专栏而著名的记者回答说:“那应该算是情侣啦!”

罗平皱了皱眉,却未否认,于是记者群又起哄了。一位小报记者,大声的说:“我认为我们在问他俩是什么关系以前,应该先问他俩有没有关系!”

这种绯色双关语,罗平听了正心头冒火,石律师却站起身来,以打圆场的态度,说:“我敢向各位保证:温婉小姐是一位玉洁冰清的女孩子!”

“我们并不怀疑温婉的玉洁冰清,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已对我们的侠盗罗平倾心?”发问的仍是那个小报记者。

罗平为了想把话题扯开,立刻拉长了脸,郑重其事的说:“我希望各位记者先生,以后不要随便替我乱加帽子!”

“乱加帽子?”

“嗯,罗平就是罗平,何必一定加上‘侠盗’这顶帽子呢!虽然盗也有道,但侠盗仍是侠盗,而不管什么盗,也要受国家法律裁判的!我罗平只是一个安份守法的老百姓……”

侠盗罗平居然也自称安份守法,这岂不可笑!但罗平并未理会人们的嗤笑,仍大言不惭的说:“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是几家慈善机构的名誉董事,而我的职业是‘慈善事业经纪人’……”

“慈善事业经纪人?”这真是个新行业,连新闻记者都闻所未闻。

“不错,我们这个社会,既然有保险经纪,股票经纪,房地产经纪,以及专门替人拉皮条的人肉等等各式各样的经纪。”罗平侃侃而谈:“我的工作是专门说服那些发了财而为富不仁的人,要他们拿点钱出来赞助慈善事业,而我也就从中抽取一份微薄的佣金,你们说,我为什么不能算是慈善经纪人呢!”

说完话,罗平哈哈一笑,大家也都笑了。笑声中,罗平看看表,见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分钟,温婉却仍未来,于是就吩咐石律师去问问胡署长。

石律师打完电话回来,却一脸困惑的与罗平咬耳朵:“老狐狸说,他们离开警署已经有半小时了!”

罗平听了也颇感蹊跷,因为从警察总署到这圆顶酒店,步行也不需要半小时,而且他们还是乘坐罗平的汽车去的。

“我想也许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也有可能,但无论如何,小余也该打个电话来告诉我呀!”

记者们见罗平与石律师在交头接耳,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故,于是又纷纷开始询问。

罗平一番思索后,就向大家宣布说:“温婉小姐不来这里了!方才她电话来,要我替她向各位致歉,我相信诸位一定会原谅她的,因为不管怎样,她总还是个女孩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哎,还未做新娘,就先害羞了!”又是那位小报记者,大声叫嚷。

接着就有许多人争着问温婉现在人在哪里,石律师回答说他们也不知道,却没有人相信,逼得他赌咒发誓,大家才不再吵闹了。

好不容易才打发了那批无冕皇帝,但罗平走出酒店,跳上石律师的汽车后,仍发现车后有人跟踪。

“波司,这下你虽然出尽风头,可是麻烦也惹上啦!”

矮胖子驾驶着汽车,口里仍不停的嘟哝着:“那些宝贝一定以为跟着我们,就可以找到温婉呢?也许还有一两个大牌记者,想单独访问你一番,弄点独家新闻!”

石律师说着,见罗平正低头沉思,未理他,他心里一不高兴,又发牢骚了:“我真不懂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了,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仅仅是为了替温婉洗刷罪名而已……”

罗平仍未开口,于是矮胖子忍不住的又问道:“波司,我只是不明白,你又是怎么说服胡贯一,使他答允释放温婉的?”

“用不着说服的!他暂时不拘捕温婉,而我协助他捉拿萧志清,这只是我和他上次谈妥了的条件!”

“你开这记者招待会,胡贯一又怎么会同意的呢?”

“事先我根本没有让他知道,不过,等会看到报纸后,他就会感激我了!”

“他还感激你?”

“当然,因为我替他解决了一个难题。”罗平说。

“什么难题呀?”

“王则平夫人惨遭刀杀案啊?他总不能让那老太婆永不露面,而万一被人看到了,人家会以为活见鬼的!”

“真是活见鬼!”石律师同意地连连点头,但随即又问:“那么你对那电影明星宇文彦,也该有个交待啊!”

“宇文彦的情形就有点不同,因为那事并未见报,认为他已身死的只是萧志清一个人。”

“这样说,为了继续骗萧志清,你还得要宇文彦继续把自己隐藏起来啦!”

“我想现在不需要了,因为萧志清昨夜又真的杀了人!”

”但是……”

“别再问我了!方才我已经被那群记者问够啦。”罗平不胜其烦地嚷叫,接着就要石律师设法摆脱记者的跟踪后,驶往翡翠路胡署长公馆。

狡兔三窟,这儿是罗平的另一个“窟”,虽然没有他最近住宿的那所宽敞,但也许由于地方较小,布置精致,而使人有一种恬愉温馨的感觉。

只是此刻,罗平的心情却并不恬愉,相反的他正忧虑着,口中狂抽香烟,于是这间小小的客厅,立刻为烟雾所迷漫。

“胡贯一这家伙真是混蛋!”小余的脑袋和左臂都绑扎纱布,躺在一张长沙发上,低声地咒骂着:“既然答允释放温婉,又噜里噜嗦,一定要有什么体面的人作保,追根结底,事情就是坏在他一个人身上啦,现在一案未破,一案又起,这还不去管它,教人难受是:把张院长这样一位倾家荡产去办救济院的好好先生,活活断送!”

罗平眉头皱得更紧,烟抽得更凶。

小余也许是伤口疼得很厉害,又要充好汉,不好意思呻吟,所以拼命骂人。

“这批家伙,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去警署门口绑票,而所绑票的,还是我余万杰!”他咬咬牙又接着说:“哼,这笔账,我迟早总要加上利息,和他们算清的!”

“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还算什么账?”罗平喷出一口浓烟,沮丧地说:“只晓得他们不是三环帮的,因为手臂上没有刺上三个圆圈。”

“我们总可以查出的吧!他们三个人的皮肤都晒得墨黑,看来像是水手!”

“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对待温婉很客气?”

“那是比较而言,因为他们杀死了张院长,又打伤了我,而温婉只被他们毛手毛脚地调戏一阵,就拖上汽车押走了。”

“毛手毛脚”这句话,罗平心里就发毛,他努力地仰制着,声音平静地问:“温婉当时没有反抗吗?”

“她先是拳打足踢,后来手脚都被对方捆了起来,她就只好用嘴咬!”小余说得口沬飞扬:“一个家伙的手臂被咬伤,正气得想揍温婉,却被同伴劝住了。”

“怎么劝法?”

“那人说温婉要值十万元,把她弄坏了,恐怕买主会杀价,又说什么十万元可以玩很多女人,犯不上……”

正说着,石律师匆匆跑来了,一见到小余,他就大声嚷道:“哈,你小子没有死啊!”

“怎么死得掉呢!波司说过,像我们这种坏蛋,命中注定定要祸害一千年的!”小余说。

“我方才回来,在路上就听说张院长被人枪杀了!”石律师叹了口气,又急忙转向罗平说:“波司,你的那辆汽车,已被警方在佛陀山的山脚下发现了。”

“佛陀山的山脚下!”罗平念着,心中又想起小余所说的人,皮肤黝黑像是水手!……

“我会见三环帮的老大了。”石律师说:“他倒是很卖交情的,什么事情告诉我了。”

“告诉你一些什么?”罗平急急地追问。

“他也不知道委托他们的是什么人,是对方在电话中和他谈妥的,而半小时后,就有一个司机模样的人,送来定洋一万,他们是约定,等把我弄到手后,对方来提人时再付其余的四万元。”

矮胖子哈哈一笑:“想不到我石某人居然也值得五万块钱!”

“还有,我和那老大说好了,等对方今夜依照约定时间,打电话给他时,就说已经把我绑架了,要对方来提货,或约交货的地点……”

矮胖子又耸耸肩接着说:“可是我想,现在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你罗平未死,一定对我不再会发生兴趣了啦!”

罗平当然知道所谓对方一定就是萧志清,但他却不愿提这三个字,只一番思索后,又问石律师:“三环帮老大没有告诉你,对方后来又委托他们绑架温婉吗?”

“温婉真是被绑架了吗?”矮胖子又讶异地反问。

“这样说,你忘了向他问起温婉了?”罗平说。

“你相信温婉被绑,和三环帮无关吗?”罗平又问。

“啊,我还不清楚温婉是怎么的被绑呢!先告诉我,再让我来作个分析,好不好?”

“你问小余吧!”罗平一声长叹,又全神贯注地,猛吸他的香烟。

“这种丢人的事,我真是不愿再说第二遍,但看在你大律师的面子上……”小余用没有受伤的手,摸摸破了的头,懒懒地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张院长去警署接温婉出来,坏就坏在波司的那辆旅行车,我们一上车,车后就伸出三把枪……”

“三把枪?”

“YES!ONE BY ONE!”气极无聊,小余掉了句洋泾滨,又接着解释:“先是两个人埋伏在车上的第三排座位下,当我正发动引擎时,又有一个人从车轮旁窜出来,窜到司机座旁,用手枪对准了我的腰部……”

“就在警署门口,你为什么不大叫救命呢?”

“别说风凉话了,大叫救命,我还有命吗?”小余咽了一下口水,又接着说:“当时我还有希望后面的温婉会想办法呢,谁知道她也已被枪管抵住了,于是我只好听人家的话,开着车,左拐右拐再左拐,后来到达了天主教公墓附近,那儿偏僻得连个鬼都没有……”

“公墓附近,怎会没有鬼?”

“大律师,请你别打岔好不好,否则我就不说了,真是越说下去心里越难过!”小余抗议地叫着,但随后仍又接着说:“他们先叫我停了车,又命令我和张院长下车,可怜张院长大概看到他们那种穷凶极恶的样子,已被吓得头脑不清了,总是怕他们开枪杀他吧,一下车就没命地逃跑,结果他跑出不到十步光景,便死在枪下……”

“后来,他们就开始揍你,是不是?”石律师问。

“嗯,温婉见张院长被杀,我又在挨揍,就不顾一切地从车上跳下来……”

“她是聪明人,一看情形就知人家的目的是绑架她,而不会杀死她的!”石律师又自作聪明地插嘴说:“不错,完全给你猜对啦!”

小余又感觉创口疼痛了,于是他又气愤的说:“我的话已说完,大律师,该轮到你分析了!”

“分析?好,让我分析!”

当石律师脑筋愈动愈胡涂时,罗平的心里也愈想愈乱,终于他也忍不住挣扎地一声怒吼:“我罗平怎会如此惨败!”

石律师听到这声怒吼,又见罗平那付气极败坏的样子,却不禁惊讶地想:罗平怎会如此啊,过去就是用刀架在他脖上,拿枪口抵在他心口上,他也未曾如此失态过!

罗平毕竟是罗平,他虽心乱如麻,但终于举起了快刀。

“石律师,听着,现在是需要你拼命的时候了!”罗平声音沉着的说。

“我一直等待着这样的机会!”矮胖子神情坚毅的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尽量利用你的社会关系,动员你所能支配的人,限你于二十四小时之内,打听出温婉被囚禁的所在!”

“0K!”石律师慨然承担后,想了一想,却又愁眉苦脸地说:“波司,我的社会关系你是知道的,都是一批鬼,要有钱才能使鬼推磨……”

“无论花多少钱!”

“可是,波司,我们的经费早已花光啦!最近两个月来,所花费的,都是我在东挪西借……”

“继续挪借吧!”

“唉,我已经周转不动啦!”

矮胖子神情尴尬地望着罗平,接着又怯懦的问:“波司。如果你准许我向慈善机构,掉掉头寸的话,我……”

“可以!”

石律师想不到罗平会答允得这样干脆,正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说:“只是不可以勉强,绝对不能借用维持孤儿或残废者的生活费用……”

罗平说着,掏出了三颗明珠,拣出其中的一颗,看了又看,心想,这颗明珠被我们称为“赝品”,实际上仍是价值巨万的龙眼珠,只因为珠面所附地图是伪造制的——不如把它拿去变卖吧!

他心中这样打算着,但不知为什么,竟又想起了温婉,想起温婉曾经冒着生命的危险把它从王夫人手中夺来,之后到了他的手里,温婉又以绑架高健飞的手段而索回,最后他又才从她的高跟鞋中找寻出来……

正想着,却听石律师大声地说:“波司,还是让我去同业贷款吧!我相信凭我石为开三个字,加上脸皮一厚,再去借个十来万块钱,还不成问题!”

望着矮胖子那付豪气十足的模样,罗平终于展眉一笑,接着却说:“我好像听人说过,佛陀山后就是大海,是走私船只经常停泊的地方,你立刻设法查一查,那山前和山后,有无秘径可通!”

温婉不再是温婉,她是蚂蚁,这个船舱也不再是船舱,而是热锅。

她急得团团转,因为算一算时间,萧志清就要回来了!她不敢设想,他上了她的当,白跑一趟回来后,会如何对待她。

她想不到在几个主要人物都离去后,这些手下人还能如此尽职,在这四个多小时中,她曾经用尽心计想逃出这个船舱,但仍是白费,她知道有个办法可以一试,而且成功希望很大,但她不敢。

一想起那个办法,她就会脸红。

事情是这样的:萧志清留下看守她的几个水手中,有一个看来很老实的小伙子,每次见到她,总现出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相信只要稍加诱惑,他就会对她死心塌地的,如果获得他的帮助,要制服另外几个终年生活于海上的蠢牛,当然易如反掌。

可是,曾经一度以欺诈为生的温婉,却以为欺骗一个纯洁青年的真感情,是罪孽深重的!

同样的办法,她还可以换一个对象,换上那个一脸横肉的家伙,那家伙像是这儿的一个头目,许多人都听从他的话,包括那小伙子在内,但温婉认为他也像那小伙子一样的容易入彀,因为他望着她时,总是眼睛变小而嘴变大,只是他比较难打发,送个媚眼,几句温声的话,是不够的,怎么说温婉也得给他一点在他认为实在的东西,他原是那种极端现实的人。

但温婉却以为牺牲色相,是最可耻的事!

天底下有许多事情,原是难以解释的,就像温婉的这种观念,也像莲花之出于淤泥。

可能行得通的办法,她不愿试,而行不通的,她试了又试,却只是浪费精力和时间。

世上最无情的是时间。温婉算得不错,萧志清快回来了!

当她正心乱如麻地想:怎么他还不回来呢?

那船舱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果是那比时间更冷酷的萧志清。

“温婉!”像是在叫魂,萧志清声音阴森地说:“我说过,你和我祸福与共,现在我白跑了一趟回来,你也该倒霉啦!”

“白跑一趟?”温婉困兽犹斗地强辩:“你难道没有找到阿翠?”

“我不但找到了,而且把她杀掉了!”萧志清说。

“杀掉了?”温婉惊骇地叫。

“嗯,你说不知道她在哪里,只是今天下午六时正约好她在乐声戏院门口见面,可是不到六点钟,我就查出她住在什么地方了,她根本不知道什么龙眼珠,也不曾跟你约会。”

萧志清一声冷笑,接着又说:“所以我就按照我倒霉时的办法,第一步先杀了她——”

温婉看这情形,知道自己无法力挽狂澜,于是把心一横,笑着问:“第二步呢?”

“第二步,还是那句话,你我祸福与共,我被你搅惨了,你当然也好不了!”

萧志清说完这话后,突然地大叫:“来人啊!”

叫声方歇,这狭长的船舱里,就出现了两张人们所常见的那种“龙套面孔”。

“把她绑起来!”

等温婉手被执后,萧志清又用征服者的口气说:“把她绑在床上,绑成大字形,大字形你们懂吗?就是双臂分开,双腿分开!主要是双腿分开!”

奇怪的是那两个三流角色也真把萧志清当作皇帝陛下,一切诚惶诚恐地照做。

于是温婉就被绑在墙角的那张木榻上,用她柔软的身体和四肢,写了个“大”字。

那是温婉一生中最丑恶的姿态,但仍是够美的,萧志清虽然不懂得美,可是他却激起了另一种兴趣,而心跳加快。

于是,他又挥挥手,说:“没有你们的事了,出去吧!”

他关上了门,现在这船舱中只剩下他和温婉了,因此他心跳更快。

心跳着,他用抖颤的手,撕破了温婉的那件袒胸夜礼服,然后又掏出匕首,划破了温婉的亵衣……

于是,温婉不只是袒胸,而且是袒身了。

萧志清的心情也激动得到了饱和点,但他这一类可怜的人,心情的激动是一回事,生理上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但在警觉自己“东风无力”时,他化悲哀为愤怒,而仍然想使“百花残”!

“来人啊!”他叫声凄厉,如鹤唳长空。

但进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两只木鸡,鸡眼凝注于温婉窈窕丰腴而肌肤胜雪的胴体上。

“你们一共多少人?”萧志清痛苦地问。

木鸡怔了半响,才回答说:“十七个!”

“好!按照次序,这个女人让你们轮……”萧志清把后面的那个不雅的字,囫囵吞下了,因为他说从那个“轮”字而想到他自己曾经留学伦敦,应该是个绅士,是个读书人。

胡涂一世的人,也有聪明一时的时候,那两个呆如木鸡的家伙,突然“福至心灵”,摇身一变,变成了色狼,垂着口涎,抢着向赤裸如羔羊的温婉扑去。

“砰,砰!”

只要被他们的手指,碰到温婉的一分肌肤,就将是罗平的终身遗憾,枪开得正是时候,那两只色狼都中弹而惨嗥倒于床前了。

但,萧志清不是色狼,他是夜枭,一展翅,就扑到了温婉身上。

等罗平破窗而入时,他手中的匕首已正对着曾被罗平歌颂为“紧凑得像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温婉胸脯。

“罗平,你真了不起!”

萧志清痛心疾首地叫:“可是,我相信你在开枪打死我以前,温婉已经死在我刀下了!”

萧志清并非虚言恫吓,即使罗平一枪打中他脑袋,他也有余力把利刃插进温婉胸膛里的!

罗平是聪明人,因此不敢开枪,萧志清也够聪明,因此又说:“我总相信,在你来说,温婉的命比我的珍贵!这是使我痛心的,如你不立刻丢掉手中枪,我宁可与温婉同归于尽!”

萧志清的话是坚决得可以使任何人相信的,他说着,手又微动,刀尖已划破温婉的肌肤,而使她发出一声尖叫。

据说每个人的运气都是一样的,都有着许多机会,而成功的人只是把握机会。萧志清就把握住这一瞬即逝的机会,而手臂轻幌,指头捏住了刀尖,当罗平的枪管垂下时,他用力掷出了。

真准!匕首刺中了罗平的手腕,而使他掌握中的手抢,脱手堕地。

萧志清就在罗平手枪堕地之时,从容地掏出插于腰间的手枪。

“不许动!”萧志清持枪喝斥。

罗平淡淡一笑:“不要妄费心机了!你船上的人都已被我们解决啦!”

萧志清心像是被刺一下,但手中的枪,壮了他的胆,于是,声音生硬地说:“好在这船舱只有一窗一门,我相信我这枝枪可以守得住的!”

“那有什么用,你必将被擒!”

“就是我必将被擒,但在被擒以前,我还有时间送你和温婉双双进入地狱!”

“萧志清,你也真了不起!”

罗平放声大笑,笑着又说:“可是,你怎么能够把那道门当作马奇诺防线呢?”

“你看!”

萧志清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等他望见那道坚实的舱门依然紧闭无恙时,罗平已向他扑过来。

“砰!”忙乱中萧志清开枪。

罗平右臂中弹,但并未阻遏他猛扑过来的身形,于是萧志清被扑到地上。

两人开始在地上翻滚斗殴。

枪柄仍在萧志清手中,但枪管却被罗平捏住了。

目前情况是萧志清的右手和罗平的左手夺枪,罗平的右臂中弹,手腕已为匕首所伤,但萧志清的左手却是灵活的,它向罗平下颚重击几下,右手终于夺过了枪。

于是枪口抵在罗平的胸膛上了,罗平见大势已去,干脆着同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现在我要你听我的话,只要你眉头皱一下,我就开枪!”

萧志清喘息着,声嘶力竭地叫:“你信不信?”

看见罗平双目紧闭,没有回答,萧志清站起身来,伸出腿,想狠狠地在罗平脸上踩一脚,却突然听到舱外异声大作……

有枪响,有喊杀的声音,也有从舱顶和甲板上传来的打斗的声响。

萧志清闻声诧异,而不自觉地缩回了脚,却见这舱内唯一的窗口前,有人影幌动。

他正大声喝问,窗口就露出了一个虬须满面的脑袋。

“费老大,怎么回事啊?”

看到费老大,萧志清心定了,而冷冷地问,待问完话,正回过头来,冲着罗平狞笑时,却听那费老大回答说:“有一批人向我们突袭……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现在情形怎么样了?”

“已有几人上了我们的船,他们划了两条小船过来,总共只有十个人,不过,我看他们已弄下了‘裕丰号’,现在那条比我们大一倍的渔船,也已发动马达,向我们靠近啦……”

费老大说着话,一面伸进头来,向这舱内张望,当他望见倒于血泊中的两个兄弟,正挣扎着爬起来的罗平,以及全身赤裸被绑于木榻上的温婉时,他不禁怔住了。

半晌,他才困惑地问:“萧大少,你这儿也出了事?”

萧志清尚未答话,罗平正接触到费老大的目光,就连忙大声说:“你就是这条‘富泰号’的船老大费彪,是不是?”

见对方正眼如铜铃地瞪着自己,罗平皱了眉,又淡淡地接着说:“你的老婆费张氏,和你女儿金凤,现在都已在‘裕丰号’的船上!”

“你是谁?”费彪怒问。

“罗平!”

“啊,侠盗罗平!”

费老大惊叫后,却又咬牙狠狠地问:“你们缚了我的老婆和女儿,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缚了温小……”

“住嘴——”萧志清一声暴喝,手中枪一幌:“罗平,我警告你,你只要再说一句话,我就先杀了你!”

那费彪却听了罗平的话,而目光落到温婉身上,费劲地扭回头来,望着他,问道:“罗平,你是因为这个女人,所以才缚了我的老婆女儿,是不是?”

罗平不敢开口,唯有干自生气,瞪着费彪,但听费彪一声狞笑,说:“你要是想用我的家小来威胁我,是你瞎了眼!我费老大才不在乎呢!你把她们都杀掉好啦!”

罗平心里一凉,却听舱外几声枪响,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枪声更密。

在一连串枪声中,突然,一声巨响,这船舱立刻开始作三十多度的大摇幌。

摇幌中,萧志清和罗平几乎摔倒,扶住了舱壁,才算站稳。

摇幌甫定,那费彪抓住窗沿,转身望了一会,又回头瞪着罗平,厉声问:“怎么还有手榴弹?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罗平望望萧志清手中的枪,嘴一噘,没有回答。

“萧大少,你让他说话啊!”

那声音愤怒而坚决,萧志清只好恨恨地对罗平说:“你说话吧!”

“我们这次出动了一百多人!费老大,真要硬干,你的船非毁不可,你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罗平声音低沉有力地说。

费彪愕了一愕,又问:“不硬。又怎么样?”

罗平没有答话,只是目光眺眺地瞪着萧志清。

“萧大少,把你枪放下!这里有我一支枪,就够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志清嚷着,倒过头来,却见费彪的枪口对准了他,而他自己手中的枪,却仍指向罗平。

他正震怒而惶恐,却听费彪语气缓和地说:“你总不能让我的船,我的十多个手下,和老婆女儿,全部毁掉吧!萧大少,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了,”萧志清怒吼了:“我曾经和你订了约的——”

“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啊?”

“没有办法了,你不讲江湖道义!”

萧志清是聪明人,虽然气愤,但仍立刻了解了目前情势,因而色厉内荏地问:“你难道要出卖我?”

“我不出卖你!”费彪冷冷地说:“你把枪先放下!”

“告诉你!”萧志清惊恐之余,竟把心一横:“如果你要把我交给他们,我宁可跟罗平一起死!”

“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萧大少,本来我们约定,我替你把这女人绑来,你就付钱,后来你又给了我一笔钱,要借我这条船,还要用我的人……”

“你一口答应的!大丈夫一言既出——”萧志清说。

“是的,我答应的!但现在情形不对,人家找上船来要人了,我把人还给他们,把你的钱退给你,算时我事情没有替你办好,不受你钱,这样也不能讲我不讲道义吧!”

萧志清气结而语塞,满腔愤怒都化成了悲哀,却又听费彪大声说:“大少,把你的枪放下吧!”

萧志清颓丧地掷下枪后,罗平立刻脱下自己的上衣,过去盖在温婉身上。

温婉在被萧志清撕破衣服时,就秀目紧闭,恨不得在这以前死去,以后,虽然她并未死,却也头脑昏昏噩噩的,连罗平与萧志清的生死搏斗,她也迷迷糊糊地似闻而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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