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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流得差不多时,心头郁结,稍微开了一些。

他猛然想起一事!

想起了这件事,苗兴汉目中微光,脸上有了兴奋神色地,自言自语说道:“哎呀,我……我……怎么忘了?苗家人并没有死光,小妹苗凤飞只是受伤,她好像没有死啊?”

既提到苗凤飞受伤,自然应该笔锋略回,从苗原之妻欧阳菁,奉了苗原之命,要抢救苗兴汉突围说起。

当时,苗兴汉在睡眼模糊之中,忽见母亲欧阳菁,拉着小妹苗凤飞,急急将他唤醒,手执宝剑,满脸杀气叫道:“汉儿,快起来,收拾一下,把兵刃暗器,都带在身边,清廷鞑虏们的鹰犬来了,咱们要快冲出去,不能被他们围住!”

看了欧阳菁的神情,苗兴汉便知事甚紧急重大,哪敢多问,赶紧略带了“天虹宝刃”,索性把铁刚送给他的那件“金丝软甲”,也给穿在身上。

欧阳菁见苗兴汉收拾停当,刚刚开了房门走出,一声断喝“站住”,十几个佩剑带刀的大内侍卫装束的汉子,便从三面围了上来!

欧阳菁见悄悄溜走的机缘已失,双眉一蹙,向苗兴汉低声嘱咐道:“汉儿,你带着小妹凤飞,找机会冲逃出去,暂时不必顾家,跑得越远越好,让娘来挡着这群吃人不肯吐骨头的狐群狗党!”

说完,不等苗兴汉答话,便跃射当前,横剑作势!

但苗兴汉哪知厉害,不忍独自逃走,竟拉着小妹凤飞,一同赶上欧阳菁,手握“天虹宝刃”,厉声喝道:“你们这些清廷鹰犬,是活得太不耐烦,自来送死,好让小爷放手杀个痛快!”

语音落处,立与苗凤飞成三才阵式,欲协同欧阳菁并肩作战!

欧阳菁见状顿足道:“汉儿,你……你莫非疯了?怎……怎不听娘的话?”

苗兴汉刚叫了一声“娘”,尚未答话,众侍卫中已有一名岁数稍大的瘦削老者,手指苗兴汉道:“弟兄们,这位多半便是小王子,大伙儿可得多留点神,莫要把殿下伤了,咱们用暗青子下手,只要先把老婆子给收拾掉,便可大功告成了!”

欧阳菁似乎不愿使苗兴汉听悉太多有关他身世隐密,故而一声断喝,首先向这年纪较长的大内侍卫扑去!

但对方业已定了射人射马之计,何况那年龄稍长的大内待卫,又是暗器能手,故而欧阳菁身形才动,面前已被数十道镖弩刀箭所化的寒光布满!

欧阳菁功力不弱,手中长剑,舞成一片旋光,挡落了不少暗器!

但苗凤飞却毕竟年龄太幼,又从没见过道等真刀真枪,凶神恶煞的厮杀场面,只听她一声娇啼,业已有了伤损!

一来对方人多势众,二来又为了爱女分神。

欧阳菁盛怒之下,奋不顾身的,劈中那发出暗器伤人的瘦削老叟一剑,断了对方一只右臂。

但自己背后,也被另一名侍卫的“锯齿雁翎刀”,重重砍中一记!

这一刀,是致命之伤,她中刀后的惨烈哼声,惊碎了苗兴汉的心魂,他想赶紧赴援,却被另外四名大内侍卫,苦苦缠住!

由于对方怀疑他是什么“王子殿下”,不敢伤他,故而一味游斗,只是苦苦把苗兴汉缠住,使他连想拼命都无从拼起!

苗兴汉从眼角余光中,瞥见欧阳菁倒地不动,苗凤飞也满身血渍的,扑倒在欧阳菁的身上!

他此时自把欧阳菁当成生身之母,见状心知母亲已告惨死,小妹也受了重伤……

母死,妹伤之下,他怎不仇火高腾,右手仍狂挥“天虹宝刃”,左手中也蓦然飞出了一片金光!

这是他大嫂常月娥教给他的“金钱镖”。

苗兴汉人极聪颖,又肯痛下苦功,故而练得几乎青出于蓝,极具威力!

对面猝发,敌手未防之下,自易更奏奇功。

缠住他的四名侍卫,连声惨叫,个个掩面。

苗兴汉那肯饶人,“天虹宝刃”跟踪进手,精芒电掣,血窟窿一个个的现于胸前,四名清宫侍卫,立即倒下两对!

这四名虽告解决,另外几个,却乘机拔脚飞逃!

他们倒不是怕了苗兴汉,只是想把他引去前院,让功力最高的副领班“催命神鞭”舒泰出手擒人,定可万无一失!

苗兴汉果然不舍,衔尾疾追,一来他尚欲为母亲欧阳菁报仇,二来也听得了前院喊杀之声,想赶去与爹爹苗原,打个接应!

追逃之间,前院中的惨厉杀哼哼声,不断传来,其中,显然似乎包括了父亲苗原,和大哥苗复明的声音!

苗兴汉心魂俱颤,顾不得再追那些分头奔逃的大内侍卫,几个箭步,便自跃上墙头,恰好看到“千手神掌”赵维铭的散扇歼敌,自己也重伤倒地的凄惨情景!

往事经过,便是如此。

如今,他忽然想起母亲欧阳菁虽死,小妹苗凤飞却似只是身负重伤,并未丧命!

先前,他怒极心疯,只是想一味杀敌泄愤,如今既想起苗家既除了自己还留下这另外一线根苗。

便义无反顾地,赶紧回到先前斗殴原处,找寻苗凤飞的踪迹,想看看她伤势如何?是否有救?

但等到了原处,怪事却来!

欧阳菁的遗体,以及苗兴汉所杀数名大内侍卫的遗尸,赫然都在,但却就是不见苗凤飞的踪迹!

苗兴汉大惑不解,心中怙惙——

他暗忖小妹若是伤重遭难,遗体理应在此!

况无遗体,则苗凤飞已死里逃生,但小妹究竟是伤晕醒转,单独一人跑掉?还是被什么江湖高人,仗义救去?

这道理,一时之间,无法从推想中获得答案,更无法加以寻找,或是证实?

苗兴汉放眼四顾,偌大的“隐园”中,连友带敌,只剩他一个活人,对于那令人触目皱眉的满地遗尸,他必须略加善后处置!

这次对敌,更累坏了他,苗兴汉是把所有敌尸,一齐丢入“太湖”。

然后,在“隐园”中挖了一个大大深坑,把苗原、欧阳菁、赵维铭、铁刚、苗复明,以及所有死难庄丁,统统加以掩埋!

这并非苗兴汉不孝,不肯为父母伯叔兄长等,另立坟头,而是他委实心力已瘁,没有办法作更完善的措置!

掩埋完毕,苗兴汉找些香烛纸钱,在那座大坟前拜祭一番以后,便考虑自己去处。

因为,苗兴汉虽缺经验,已极懂事,他知道清廷方面损折了这多大内侍卫,却未请回什么“王子殿下”,定会不死心的再度寻来,再来的人马,或许更多?身手或许更强,也说不定?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孤掌难鸣,怎能在此株守待毙?

走!一定要走,并应该马上走!

但……但却走向何处?

忆及那些被自己读过的文件书信,苗兴汉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应该前去衡阳,向丐帮帮主蓝玉和,报告隐园噩耗。

暂以丐帮总舵,作为容身之地,蓝帮主的弟子耳目,几遍天下,他定会帮助打听大师哥王鲁才是否变节叛师?大嫂常月娥的吉凶祸福如何?以及小妹苗凤飞的生死下落何在?

越想,觉得自己这投奔丐帮的想法越对。

苗兴汉遂不再迟疑,尽量收拾了一些今后可能要仗以维生的金银细软,带了苗原所遗锋芒绝利的“广寒剑”和“天虹宝刃”。

骑了铁刚所骑来“隐园”的一匹乌骓好马,含着满眶热泪,闷着满腹疑云,凄然茕独地,离开“隐园”,独自上路!

月华如水,夜色凄清!

紫金庵的庵门紧闭,钟磐无声!

众女尼们,均已做完晚课,熄灯就寝。

但后进的一间云房中,却尚透出淡淡的灯光,和一些声量不大的断续呻吟!

或许就是这点呻吟声息,惊动了人,有个妙龄女尼,一面扣着缁衣,一面从厢房中闪了出来,走到云房门口,低声发话道:“师傅,是不是你老人家有点不大舒服?”

云房中有个苍老语音道:“是‘慧因’吗?快点进来,莫要惊动大家!”

这法名“慧因”的妙龄女尼,刚一推门入室,看清了室中情况,不禁为之怔住。

原来,云床上躺着一个满身污血,微作呻吟的女娃儿,她师傅“紫金庵”庵主明空神尼,却在一旁调制药物!

慧因错愕之下,指着云床上那全身有伤有血,人已晕去,口中微作呻吟的女娃儿,向明空神尼问道:“师傅,这……这是……”

明空神尼神色严肃地,摇手说道:“你先别问,快去弄点热水,替这娃儿把脸上身上的血渍洗尽,我再详细对你讲。”

慧因唯唯连声,立刻依言退出办事。

她的动作甚快,明空神尼刚把药物调好,慧因已把一大桶热水,提了进来。

明空神尼取柄小小银匙,把药物喂入女娃儿的口中。

药物似具神效,那女娃儿把药吃完,呻吟立止,人也沉沉睡去。

慧因用不着明空神尼再加吩咐,便取条软巾,拧了热水,替女娃儿先把脸面上的血污洗去!

血污一去,慧因方看出女娃儿的容貌,不禁向明空神尼失声说道:“师傅,她……她不是‘隐园’田家的小姑娘么?”

明空神尼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凄然说道:“正是她啊!想不到田施主那样忠厚善良的一家人,竟……竟然遭此横祸!唉……阿弥陀佛……”

慧因尚自不悉事件详情,但见了师傅如此神情,也知定极严重,遂恻然片刻,低低问道:“田施主全家都……都遭了横祸么?难道有盗贼,夜袭‘隐园’?”

明空神尼摇头道:“慧因,为师不是早就对你说过,田施主夫妇,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么?田家可说是无人不擅武艺,有那些吃了熊心豹胆的盗贼们,敢去‘隐园’撒野的呢?”

慧因讶道:“阿弥陀佛!行凶者若非盗贼,却是些什么人呢?”

明空神尼庄容道:“为了这女娃儿的安全,为师本想守秘,不予张扬,因恐庵中人多口杂,容易有所泄漏!但你是我嫡传弟子,为师从小看你长大,知你为人,而这女娃儿将来长大后,可能还会与你结上某种利害关系,故而才对你直言无隐!”

慧因合掌躬身说道:“恩师本弟子再造恩人,既有吩咐,弟子怎敢泄漏?这位田家小姑娘,一向也颇和弟子投缘,日后若有事要弟子效劳,着实甘愿助她一臂之力!”

明空神尼闻言,遂命慧因在一旁坐下,慢慢的说道:“为师今晚,似有不祥预感,晚课之后,老是心绪不宁,遂打坐云床,默诵‘心经’,这样过了不久,便听到‘隐园’方面,传来打斗喊杀之声……”

慧因道:“晚课以后不久,那时应该是起更时分吧?”

明空神尼一点头。

慧因合掌又道:“恩师修为,真太深厚,隐园距紫金庵甚远,居然能闻声息,弟子当时也在打坐行功,却根本毫无所悉!”

明空神尼看她一眼笑道:“你才有多大气候?这种‘天耳通’的上乘功力,至少也要有数十年修为,才会略有收获,你还早得很呢……”

慧因暗自咋舌。

明空神尼又复说道:“为师虽知田家颇有能人,但觉事情、兆头,均甚奇怪,遂乃顾念多年邻居情谊,赶去看个究竟,谁知幸亏去得及时,否则这田小姑娘,便将返魂无术!”

慧因道:“田小姑娘是怎样被人伤害?”

明空神尼道:“不知道啊!我去至隐园,只见一地死尸,田夫人刀伤致命,魂已归天。小姑娘则除了伤痕,并中毒药暗器,晕仆在她母亲遗体之上,只剩奄奄一息……”

慧因听得连念佛号,摇头凄然接道:“像田夫人乐善好施,那等慈悲好人,竟也遭此惨祸,哪里还有天道?”

明空神尼叹道:“所谓‘天道’,往往只灵在日后,眼前却是难论!为师的见了这等情状,只有抢救生者,先喂田小姑娘吃了一粒‘大还丹’,把她抱回庵来。”

慧因问道:“恩师既见满地遗尸,则除了田氏家属之外,其余的都是些何等人物?”

明空神尼冷哼一声道:“从服饰上不难辨认,全是充任大内侍卫的清廷鹰犬!”

“清廷鹰犬”四字,听得慧因全身一震,勾起了血泪回忆……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她尚在稚龄,家庭相当美满温暖!

父亲是苏州有名才子,家道虽非大富,可称小康,绝对丰衣足食!

谁知祸从天降,就为了她父亲作过“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的两句诗儿,便被视为“叛逆”。

清廷鹰犬忽来,连问都不问的,就把她父母杀死,家产藉没充公,她本人变成孤儿,为明空神尼收留,投入紫金庵的门下。

慧因由人及己,想起悲惨往事,不禁牙根微挫,恨声说道:“又是那般丧尽天良的清廷鹰犬在为非作歹么?但不知‘隐园’田家,与他们何怨何仇?”

明空神尼叹道:“田家多半也被视为‘叛逆’,否则,不至于出动了那么多的大内侍卫?”

慧因想起自己父亲的致死之由,悲声说道:“莫非田施主也娴文墨,作了什么不经意的‘刺人’诗词,被人任意诬指,得罪当今鞑子?”

明空神尼叹道:“所谓‘叛逆’,不一定指‘文字狱’啊!这两字罪名,涵盖甚广,譬如有许多英雄豪杰,耻于异族统治,欲光复大汉河山,便更会被当今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亟欲拔除诛杀……”

慧空“呀”了一声道:“敢情田施主还是一位反清复明志士?”

明空神尼向她摇手,戒莫高声,低低说道:“为师的只是猜测,哪敢肯定?且等这娃儿醒了过来,便可问出个端倪究竟?”

慧因黯然问道:“清廷鹰犬,来了多少?难道除了田小姑娘外,她一家人扫数都被杀光?”

明空神尼念了一声佛号,神色惨然答道:“大概全都完了,田家前后院中,尸骸狼藉,田夫人是在后院遇难,背后有断骨透腑的极重刀伤,田施主和他的大少爷,则横尸前院,死状更惨!

“其余尸体则除了大内侍卫外,便是几位外来江湖人物,这也不过只是从服饰上勉强辨认,因大半尸骸,均已血肉模糊,残毁不全的了!”

慧因恻然垂泪,指着沉沉熟睡的田凤飞道:“恩师请看,小姑娘的脸色泛青,好像所中暗器或刃剑上淬有毒质?”

明空神尼颔首道:“她是被一种名叫‘天狼钉’的淬毒暗器打中,三个时辰以内,人必化为脓血!幸巧为师赶到,拼舍一粒‘大还丹’,压住毒力,救了她一条小命!”

慧因讶道:“小姑娘既服‘大还丹’,脸上怎又青又肿?”

明空神尼笑道:“不碍事了,我刚才喂她所服的,是‘化毒紫金丹’,等她睡上几个时辰,两种灵药药力,完全行开,脸上青肿自消,神和气旺,人也就醒转来了!”

慧因深知乃师医道精湛,药物神效,不禁暗为田凤飞高兴,又复合掌低眉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明空神尼道:“夜色已深,你去歇息,明天我还有重要事儿,向你交代分派!你方才所见所闻,务须守密,不要把为师救了田小姑娘之事,泄漏给庵中其他人知晓!”

慧因合十一拜,退出书房。

曙光透晓,是第二天的早晨。

云房里那盏微弱的油灯,仍闪烁着淡黄色的光芒!

窗门也不曾打开,若不是从窗缝间透进了金色阳光,几乎令人忘却时光流转!

明空神尼盘坐在云床对面的一张木榻之上,双目微阖,仍然是入定状态!

躺在云床上的田凤飞则突然把身子扭动了一下,口中梦呓似的,凄声喊道:“娘……娘……”

这一声孺慕真诚呼叫,居然直入定中,使明空神尼有所惊觉,下了木榻,走到云床之前,用手轻抚田凤飞青肿已消的小脸,神情亲切笑道:“孩子,你睡醒了?”

田凤飞睁开两仍然蕴有疲乏,并充满了恐惧的大眼睛,望了一下明空神尼,又向云房中周围略一打量,不由愕然问道:“老神仙,怎……怎么是……是您……”

她往日常随乃母来这“紫金庵”烧香,对明空神尼并不陌生,而且习惯上她们母女是称明空神尼为“老神仙”的。

明空神尼苦笑道:“还神仙呢?我若真是‘老神仙’,具有前知法力,早就救了你一家子了!孩子,总算你我有缘,你……你现在觉得怎样?”

田凤飞转动着两只漆黑的大眼珠子,回忆前情说道:“好多恶人来我家里行凶,我记得仿佛在耳后部位,被什么暗器打中,身上又受了点伤,人便痛得晕了过去!但现在……”

说至此处,她在云床上坐了起来,略一活动四肢,嫣然笑道:“但现在却没有事了,精神还相当好呢!”

田凤飞是个相当乖的孩子,她见明空神尼作手势要她躺下,遂一面乖乖听话的躺了回去,一面急声问道:“老神仙,凤儿怎会在庵里?我娘呢?我爹?我哥哥?我嫂子……”

家遭大难之下,这个聪明孩子,是多么急切想知道她的父母兄嫂安危?

明空神尼恻然摇头,慈悲清泪,盈于眶中,嘴角连连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田凤飞何等敏悟,察言观色,已知家里吉少凶多。

但她年纪虽小,却仍能勉强镇定地,向明空神尼问道:“老神仙,是您把凤儿救回庵里来的?”

明空神尼才一点头。

田凤飞又复问道:“那么您老人家一定知晓我家里怎么样了?”

明空神尼略一沉吟,觉得无法隐瞒,终于凄然说道:“孩子,不幸的事情,既已发生,悲痛也没有用处,还是保重自己要紧!将来,你还有很多,和很难的事,必须负担完成……”

跟着,便将昨夜“隐园”所见,及自己将田凤飞救回等情,约略说了一遍。

田凤飞再怎颖悟坚强,终是幼童,听得父母大哥均已惨死,哪里还矜持得住,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那副可怜儿,着实令人见了为之鼻酸心碎!

这时,慧因恰好推门进入,还带来两份早点,一见田凤飞的神情,便知师傅已将昨夜所见惨变情况,告诉了她。

遂把早点放在桌上,坐上云床,对田凤飞慢慢劝慰。

田凤飞哭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事,向明空神尼急急问道:“老神仙,您所说见到的,遭难遗体之中,好像没提到我大嫂和我二哥啊!”

明空神尼怔了一怔,略作回思,点头说道:“确实,我没看到你大嫂和你二哥尸体,但或许是我急于把你抱回来用药施救,以致没有十分看得清楚!”

田凤飞又坐了起来,咬牙道:“老神仙,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看……”

明空神尼伸手相拦道:“使不得,你如今怎能回去?那些豺狼鹰犬,说不定随时都会再来!”

慧因也在旁劝道:“是呀!你如今若是回去,岂非羊入虎口,有多危险?”

田凤飞嘟着小嘴,愤然叫道:“我还怕什么危险?我要报仇,和那些鹰犬拼了!”

别看她年纪小,却豪气凌云,令人起敬!

明空神尼颔首道:“替父母兄长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报仇要有报仇的计划,更要有报仇的本领!你现在年纪还小,这事必须慢慢从长计议!”

慧因一旁笑道:“师傅,早点都快冷了,您就先陪田小姑娘,吃一些吧。”

明空神尼望着田凤飞,神情爱怜说道:“孩子,你不要太伤心,这是劫数,你大概命中注定,要应劫的,那就鼓起勇气来,接受冥冥中的命运安排吧!”

田凤飞听得似懂非懂,转动着两只泪水汪汪的美丽眸子,兀自苦苦思索。

慧因端了一碗粥,递给田凤飞,含笑说道:“凤姑娘先吃点吧,别想那么多,事既到此,一切都得听老神仙替你作主。”

田凤飞本颇坚强,既觉慧因说得甚对,腹中也的确甚饿,遂接过碗粥,下榻走到桌边,勉强陪着明空神尼,一同吃了起来。

她体内毒袪,体外伤愈,又连服上好灵药,再复略进食物,精神便完全恢复正常。

明空神尼放下碗筷,指着慧因,向田凤飞道:“孩子,她也和你一样,从小便遭毁家之痛,父母都被清廷鹰犬害死,被我加以收留……”

慧因泪光涔涔,拉着田凤飞的小手说道:“凤姑娘听见没有?我们命运相同,往后可得多亲近点!”

接着,明空神尼又把慧因身世暨遭祸详细情况,告诉了田凤飞。

并向她问道:“孩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父亲多半也是一位反清志士?”

田凤飞以往受父母的谆谆告诫,绝不许提及家中以反清复明作为家训之事,但如今这项秘密,已被敌人揭穿,这位老神仙更是自己救命恩人,似无隐瞒必要,遂点头答道:“不错,我爹矢志反清复明,要我们把文武艺业学好,将来结合同志,才会发生力量,还我河山,把鞑子赶出中原!”

明空神尼道:“你知不知道你爹以前做过什么?有什么成绩?”

田凤飞摇头道:“这可不知道啊!爹从来不肯告诉我们,我们也不敢问。”

明空神尼看出田凤飞状非作伪,心忖她爹进行反清复明工作,自应极端隐密,怎会让孩子们得知。

遂不再追究这等情事,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递向田凤飞道:“孩子,这件东西,是不是你丢掉的?”

田凤飞见是一只锁金镂玉的匕首鞘儿,认得正是大伯赵维铭送给二哥之物,昨夜,自己还与二哥曾不住把玩。

遂应声答道:“这是我二哥的匕首鞘啊,那柄匕首,锋利无比,好像是叫……什么‘天虹宝刃’,二哥怎么把鞘儿掉了,老神仙是从何处拾得?”

明空神尼道:“我是在救你之时,见它在地上,以为是你之物,才拾起一并带回!”

语音至此略顿,目光一亮又道:“‘天虹宝刃’乃武林中难得异宝,你二哥是买的?还是……”

田凤飞接口道:“不是买的,是我大伯给的……”

当下便把赵维铭、铁刚到访,一赐宝刃,一赐软甲,均颇喜爱二哥之事,向明空神尼说了一遍。

明空神尼讶然问道:“你的大伯,我没听说过你爹有兄弟呀?”

田凤飞道:“他们是我爹的结拜兄弟,听说共有九个,但我只认识常来我家的大伯和九叔,其他六位,都还没有见过。”

明空神尼闻言,知有线索可寻,又向田凤飞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大伯和九叔,叫什么名字?”

田凤飞点头道:“我知道,大伯叫赵维铭,是位白胡子老公公,九叔叫铁刚,是条雄猛黑汉!”

明空神尼“呀”了一声道:“是‘千手神掌’和‘霹雳斧’嘛!”

田凤飞听明空神尼说的丝毫不错,连连点头接道:“对……对……‘千手神掌’和‘霹雳斧’,正是我大伯和九叔的江湖绰号!”

明空神尼道:“依此看来,你爹定然也是‘江湖九义’中人……”

田凤飞这回却摇头道:“什么‘江湖九义’?我从来没听说过。”

明空神尼微叹又道:“我问些你可能会知道的吧,你爹在他的结拜兄弟之中,排行第几?”

田凤飞想了一想答道:“不太清楚,但我记得听我大伯是把我爹叫做‘老二’?”

明空神尼道:“‘江湖九义’中的‘老二’,应该是‘飞霜剑’苗原啊?”

田凤飞道:“苗原是谁?但我爹的家传剑法,确实有招‘一招飞霜’,那剑法施展起来,连周围的草树上,都会凝结上一层霜雾……”

明空神尼道:“这更不会错了,孩子,你不姓田,以后就姓苗吧!”

苗凤飞愕然道:“老神仙说的,当然不会有错!但我爹为什么要对外改姓田呢?”

明空神尼叹道:“这当然是为了暂避朝廷耳目之意!他恐怕你们年岁太轻,不懂厉害,万一泄漏秘密,招来祸变,所以平时绝不提起!

“我正觉得当年‘江湖九义’纵横江湖,侠义颇震武林,后来怎的突告销声匿迹,一个也不见踪影了呢?”

苗凤飞道:“既然我爹已然躲着那些鹰犬,他们为何还要那等穷凶极恶的找到我家来呢?”

明空神尼长叹一声道:“详细情形,我哪里会晓得呢?但根据你所说,你爹平素就把‘反清复明’,作为家训,灌输你们兄妹民族思想,砥砺文武艺业的情况看来,他虽多年隐山林,雄心不死,可能还与一般民族斗士,有所图谋活动,却告事机不密,终于引鬼上门!”

苗凤飞的一双大眼睛中,虽然满含泪水,但也闪射出期望光辉,向明空神尼问道,“老神仙,您既在尸体之中,没发现我大嫂和我二哥,会不会他们也和我一样,有所侥幸的,被什么世外高人,救走了呢?”

明空神尼点头道:“这事极有可能,等我今晚再去仔细详查一番,顺便替你兄长、暨伯叔等人的身后之事,略作打点!”

可怜苗凤飞一听提起了惨死的父母兄长和伯叔等人,那两只大眼眶中,所蕴藏的泪水,又宛如断线珍珠般,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

明空神尼果然又到隐园去了一趟。

等她发现满地的狼藉尸体,均已收拾干净,园中却多了一座巨大坟冢之际,心中不禁大是诧具!

因为她深知那般清廷鹰犬,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决不会大费力气地,来为他们所目为“叛逆”之徒,收殓遗体。

则收尸建冢,而又暂时不敢立碑之举,定是苗家遗属所为。

照此看来,苗原的长媳、次子,均是稚嫩雏儿,怎会反而有所侥幸?

饶她明空神尼武功高明,禅理精深,对于这等疑团,也无法凭空臆测,只得回转紫金庵去。

将所见的情况,告知苗凤飞知晓。

苗凤飞苦苦回思当时情事。

突然灵光一闪,扬眉叫道:“老神仙,我猜出收殓我父母大哥和伯叔的遗体之人,一定是我二哥了,因为当时那群鹰犬,虽把我二哥围住,却视他是什么‘王子殿下’,谁也不敢伤他!”

明空神尼愕然道:“你二哥怎么会是‘王子殿下’?”

苗凤飞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明空神尼移转话题道:“孩子,现在暂时不必想这些了,但愿你大嫂和你二哥,吉人天相,已经脱险,将来便定有重逢之日!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怎样处理你自己的问题……”

语音略略一顿,以两道充满慈祥怜爱的目光,盯在苗凤飞的小脸上问道:“孩子,你现在已是孤儿,无家可归,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朋友,可投奔吗?”

苗凤飞摇头道:“没有,以前只有赵大伯和铁九叔,时常来看看我们,如今他们也都死了,凤儿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神情又复凄苦起来,两眼泪光乱转!

明空神尼忙加抚慰道:“孩子,你不要难过,我既将你救了回来,当然会对你照顾,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吗?”

苗凤飞眨着大眼睛,想了一想问道:“老神仙的意思,是要我当名小尼姑?”

明空神尼摇头道:“不是,孩子放心,我看得出来,你尘心很重,将来在人世间,还有一番辉煌事业,与佛无缘,不宜皈依三宝!”

明空神尼果然慧眼识人,一语中的。

苗凤飞的确是个尘心很重的孩子,除了满腔仇火以外,更无时不梦想着纵横江湖,扬威天下,她怎么愿当尼姑?

当下,她听得明空神尼并不要她当小尼姑,心中顿时一宽,但又愕然问道:“我若不当尼姑,怎可以留在庵里?”

明空神尼道:“我自有安排,孩子,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吧!”

苗凤飞道:“我听得爹娘说过,老神仙是世外高人,一身武艺,出神入化,无人可敌!凤儿当然愿意跟随您老人家学些本领,将来才好找鞑子报仇!”

明空神尼道:“你爹娘太夸奖了,其实世间那有无敌的武功?我也不过略通其中一些门径而已!但我见你根骨甚好,又生长于武学世家,必扎良好根基,是块颇堪造就,而又心地善良的好材料,故而决心把几手压箱底的绝活儿,都一齐传授给你!”

苗凤飞喜出望外,立即口称“恩师”,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明空神尼命起道:“好了,这也是彼此的缘分,见过你慧因师姐。”

苗凤飞闻言,当然立向慧因行礼。

慧因见自己从此多了一位活泼伶俐的小师妹,也是满心欢喜!

转眼间,三人便变亲热好多,悲哀的气氛,也为之逐渐冲淡。

明空神尼向这两个爱徒看了一眼,庄容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大明的遗民志士之后,又遭遇了同样不幸命运,如今份属师姐妹,务应相亲相爱,情同骨肉……”

慧因不等师傅说完,便接口说道:“恩师尽管放心,弟子早就极喜凤飞颖悟,每次她随母从‘隐园’来庵烧香,弟子总是竭力挽留她多作盘桓,不舍她匆匆离去,如今竟成了我的师妹,那有不和她互相亲爱之理?”

明空神尼笑道:“这样就好!”

慧因道:“恩师怎样安排小师妹呢?是否就让她住在庵里?”

明空神尼摇头道:“那怎么成,庵里香客甚众,人多口杂,若是让清廷鹰犬们,知晓此处竟收藏了一个他们所目为‘叛逆’的后人,麻烦必接踵而至!你小师妹安全且成问题,慢说还能习艺了!”

慧因听得皱紧眉头道:“那……那该怎么办呢?”

明空神尼笑道:“我要和你商量……”

慧因说道:“恩师要和弟子商量,弟子年稚识浅,会有什么办法?”

明空神尼道:“办法我早已想好,只不过要叫你辛苦一点!”

慧因应声道:“恩师请吩咐吧,再苦我也不怕,但不知恩师想出的,是什么妙计?”

明空神尼看她一眼问道:“你还记得‘白云洞’么?”

慧因一寻思道:“是不是‘九华山’绝顶的那个‘白云洞’?”

明空神尼一点头。

慧因忙又笑道:“记得,记得,这话有好多年了!白云洞人迹罕至,风景太好,恩师昔年带领弟子去时,不是还说若有缘福,可以看得出洞壁上绘有一套蕴藏绝妙剑法的‘云涛百变图’呢!”

明空神尼颔首道:“那是你师祖昔年修真,参悟上道之处,内有三宗武林奇宝,可凭缘福际遇,加上地点幽僻,人足罕至,让小凤飞去到那里,潜心练功,岂不是极为理想么?”

苗凤飞毕竟还是幼童心情,最怕寂寞。

闻言之下,苦着脸儿问道:“师傅,你要叫凤儿一个人住到白云洞去?”

明空神尼失笑道:“傻孩子,为师的怎会叫你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刚才嘱咐你们姐妹要互相关爱,便是打算把慧因也遣往‘白云洞’,和你作伴,共同生活,彼此勉励策进!”

慧因道:“恩师,白云洞虽是理想练功之处,但已荒废多年,一切用具,恐怕……”

明空神尼脸色一沉,微愠说道:“慧因,你什么都好,就是略缺勇气,如此苟安畏难,将来还怎样闯荡险恶江湖?

“为师的命你辛苦之意,就是要你把可能略为荒芜的白云洞,替我好好整理整理,因为那个所在,算得上是你们姐妹的师门圣地……”

慧因吃了一顿排头,哪里还敢多言?

只是羞羞惭惭的,垂下头去。

明空禅尼又以慈祥语音,向慧因笑道:“为师并非对你责怪,只因爱之甚切,才教训你们务须从小养成刻苦耐劳习惯,除武功技艺外,并从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上,都加磨练,方可期有大成!

“好了!事情就这么决定,你今晚便带着凤飞师妹先走,为师还要安排安排,甚至还略布疑兵之后,便立即赶来……”

慧因惊道:“今晚就走,一定要这样快么?”

明空神尼道:“非快不可,若有丝毫风声,走漏到鹰犬们的耳内,后患便不堪想像!”

慧因道:“既然如此,弟子立刻就去收拾一切必须带去的应用物件……”

慧因辞出云房。

苗凤飞便向明空神尼说道:“师傅,弟子一走,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再回此间,我想在临去之前,先回家拜祭父母,并拿些随身用物……”

明空神尼叹道:“凤儿,你有这份孝心,也就够了,形式上的回家拜祭,似可不必,免得惹事生非!希望你暂忘惨痛,专心练功,将来能为反清复明的光复大业,贡献一份力量,你父母便可含笑九泉!至于随身衣物,慧因师姐,自会为你准备,更不必回家取了!”

苗凤飞闻言,只有默然点头,遵从她恩师明空神尼嘱咐。

当晚,夜网四垂,蟾华吐彩之际,慧因与苗凤飞,一大一小两条人影,便悄悄出了紫金庵的后门,向九华山的白云洞,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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