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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苗原对宫中的路径情况,本极熟悉,可说了如指掌,又经侯公公细说新近各情,自然很容易的便找到了孩子所在,从摇篮中,夺了便跑!

那几名抚育孩子的乳母们,吓得魂飞魄散,嘶声大叫,惊动了守夜太监,赶来拦截!

苗原无奈,只得拔剑杀了一个,疾展轻功,几个起落,便纵上瓦面,出了紫禁城,等到宫里大队人马追出来时,早已鸿雁冥冥,不见踪迹!

宫廷惊变,消息自然很快便传入热河,到了乾隆耳中。

乾隆大为震怒,立刻回变,到了宫中,一问便知是“飞霜剑”苗原所为。

原因在于从已死太监的伤口上,辨认出是死于苗原独门剑法!

何况,苗原在宫中多年,作案时虽已易容,仍有人认得出他的身法步法!

侯公公则未涉嫌。因一来他根本不会武功;二来他与苗原计议得好,是叫苗原把自己点了穴道,弃在暗处,恰好合了易容借用他形相作案之意……

但苗原何以要劫走小王子呢?乾隆虽颇聪明,仍告百思莫解?

主要原因在于他被江如苹姿色所惑,宠爱太至,绝未想到那不是自己亲生骨肉,只是一个拖油瓶的孩子!

不过,经这一来,乾隆却相当惊恐,认为宫中可能还有苗原同党?否则,决难这等来去自如,为了自己安全,第一件事儿,便是先肃内奸!

疑虑既生,第一个被怀疑的,自然便是江如苹,乃由功力极高的番僧出手,将江如苹擒住,由乾隆亲自审讯。

孩子脱了牢笼,江如苹心无牵挂,毫无所惧!

她早就立意一死明志,对乾隆所问苗原为何劫走小王子之事,一概不答,也不将那孩子的真正血缘说出,只把乾隆痛骂一顿,希望激怒对方,求个解脱,或是获得什么更理想的同归于尽机会!

乾隆当众被骂,虽气得七窍生烟,却拿她无法,舍不得将她杀了,只好命番僧将江如苹一身武功废去,监禁起来,要她面壁思过!

自此以后,江如苹便被关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防卫极为森严,除乾隆本人以外,只有每天为江如苹送饮食的侯公公可以进去。

江如苹本想来个绝食轻生,但侯公公苦苦相劝,劝她既曾忍辱,何不索性忍苦?等待孩子成人,或可报却深仇,重见天日!

江如苹终被说动,心想报仇雪恨,虽然太难,但孩子若是长成,只要能见上一面,看看他的勃发英姿,自己便死也瞑目!

就这样,往日威震江湖的“云裳观音玉罗刹”江如苹,便含羞忍苦,独在深宫面壁!

苗原这位做二哥的,挺够义气,他没有辜负弟妹江如苹的付托,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的还重。

不仅爱护备至,并自幼为他厚扎根基,并将夫妻两人压箱底的绝活儿,都毫不偏私,倾囊相授!

其实,苗原不止收养了“金笛书生”易朋的遗孤易兴汉(此后,苗兴汉即改称易兴汉),也收养了“摘星手”常乐天的孤女常月娥,并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儿子苗复明,对于盟兄弟来说,他可谓相当仁至义尽!

而易兴汉天性颖悟,资禀太好,是块武林美玉,再经苗原不惜大下苦心,精雕细琢,遂年岁虽小,成就已远超兄嫂,隐隐然,可望大成,为江湖放一异彩!

听完这一段充满血泪故事,稍有血性之人,都会摇头叹息,何况易兴汉还是其中主角!

故而,他听完故事的当时感受,委实难以言喻!痛恨、愤怒、哀悼、悲戚,可说兼而有之,复杂极了……

他脸上神色,也随着心中情绪,不住变化,但颊上的两行热泪,却一直浪滚而流!

“一杖擎天”蓝玉和也不比易兴汉好过多少,缅旧怆怀之下,一张老脸,始终像苦瓜似的,只是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

良久以后,易兴汉才擦干眼泪,凄声问道:“蓝伯伯,那么我爹的名讳,就是‘金笛书生’易朋了?”

蓝玉和颔首道:“不错,你正是‘金笛书生’易朋大侠之子,因你娘为了使你安全,掩护巧妙,而天佑侠士,时间方面也相当配合,那鞑子皇帝竟十分相信,你是他的骨肉,把你当成‘小王子’了!”

易兴汉的俊脸,突然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脖子梗上,厉声咬牙说道:“我一定要杀了那禽兽不如的鞑子皇帝,替爹报仇,替娘雪恨!”

蓝玉和道:“仇当然要报,恨当然要雪!不过,你要明白,咱们群策群力,企图设计刺杀鞑子皇帝,并不是仅仅为报私仇,雪私恨,主要目的,是要把所有的鞑子,都赶出中原,光复咱们汉家的大好河山……”

易兴汉道:“你老人家说得对,爹(指“飞霜剑”苗原)过去也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蓝玉和听他已明本来身世,仍称苗原为“爹”,便知这孩子天性淳厚,极重情义,心中颇为嘉许,但口头上,却故意纠正道:“孩子,你如今既明本来,便应该改姓历宗,从此姓易……苗原当初让你跟他姓‘苗’,只不过一来便于掩护,二来可以使你先获得一些家庭温暖……”

易兴汉双眼又湿,悲声接道:“苗家两位爹娘,待我何异亲生父母,简直恩重如山……”

蓝玉和道:“这我知道,苗氏夫妇为人,的确是义薄云天,足堪敬佩!别的不谈,就以那晚,隐园惊变,被大内鹰犬,重重包围之时,苗原第一个便命他夫人,护卫你先冲出去,置自己亲子苗复明的安危于不顾,这种心胸,是何等伟大?”

易兴汉动容道:“是呀!”

蓝玉和续道:“不过,苗原如此作法,为的只是一个‘义’字,并不期望你能对他有何报答!你只要心中明白,也就够了!我不是说过嘛,将来你娶妻生子,务必分一个给苗氏,继承香烟!至于今后名称上的问题,我看你就称苗原为‘二伯父’吧,想必他的在天英灵,会反对……”

易兴汉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蓝玉和所说十分合情合理,遂颔首说道:“蓝伯伯吩咐得是,小侄自应遵从!”

蓝玉和伸手轻拍易兴汉的肩头,喟然叹道:“你年岁虽轻,责任不小!一身重恨两肩血仇,往后不能有半分懈怠,要好好用功发愤才是!”

“小侄知道,但小侄如今无家可归,无亲可投,何去何从,尚请蓝伯伯不吝指示!”

蓝玉和慈祥笑道:“这倒不必担心,栖身之地,我会为你安排!”

易兴汉突然想起母亲江如苹被禁深宫,必然痛苦万分,遂戚然问道:“蓝伯伯,你刚才曾说我娘被那鞑子皇帝,关在深宫之中的密室面壁,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蓝玉和叹道:“我也是早几年才听你苗二伯父讲的,至于如今情况,大概只有那位侯公公才可能知晓。”

易兴汉道:“蓝伯伯认识侯公公么?”

蓝玉和摇头道:“我不认识,他是宫里的太监,平时不能出来,哪有机会与外人接触呢?”

易兴汉咦了一声道:“您方才不是说,那年为了救我,侯公公是约苗二伯父在‘八达岭’的‘栖霞寺’见面嘛,他又怎能出得来呢?”

蓝玉和道:“这事我也问过你苗二伯父,原来是这样的,宫廷里的太监们,到了年龄渐老畤,都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就是把所积蓄的钱,捐助一部份给寺院里,修建庙宇,以备年老力衰,工作不动,被撵出宫时,可以有个安身所在!

“侯公公便曾捐了一大笔钱给‘栖霞寺’,留作退路!栖霞寺的方丈,也与侯公公十分投契,保留了一间极幽雅的静室给他。

“故而,侯公公每年都有几次上‘八达岭栖霞寺’烧香,当然此事必出于乾隆恩准,上次与你苗二伯父的约会,恰值乾隆前往热河,不在京内,侯公公便更自由了!”

易兴汉忽道:“蓝伯伯,若是在八达岭的栖霞寺内,待上一些时日,是不是或许能遇见侯公公也说不定?”

蓝玉和听出他言外之意,目注易兴汉道:“你想去找侯公公?”

易兴汉俊目中,泪光又转地,微咬钢牙答道:“蓝伯伯,为人子者,当尽人子之道!我不应该设法救我娘么?”

蓝玉和道:“该,当然是该,但还不是时候!”

易兴汉噘着嘴儿道:“为什么?”

蓝玉和道:“一来你年岁太小,二来你功力不够,所学尚未大成!深宫内苑,岂是等闲之处?如何能进得去,即使获得侯公公之助,勉强进入,也绝对无法把你娘安全救出,无非把你娘,侯公公,连你几人,一齐断送在虎狼爪牙之下,故而这桩大事,必须从长计议!”

易兴汉听得出蓝玉和并非故作危言,只有眉头深锁,闷声不语!

蓝玉和伸手轻拍他肩头笑道:“孩子,目前先别想得太多,等‘衡阳英雄会’事了,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地方,先好好磨练自己!”

易兴汉目注蓝玉和道:“蓝伯伯,你不要把我推给别人,我想跟你学艺!”

他是从“飞霜剑”苗原苗二伯父口中,听得“一杖擎天”蓝玉和的武学已入化境,而且在苏州与丐帮兄弟,混了一些时日,觉得他们个个都真诚可爱,才愿意托身蓝玉和门下,而有此请!

蓝玉和出人意料的摇头说道:“孩子,平心而论,奇材美质与异宝神兵一样,均是武林人物梦寐以求之物,咱老丐哪有不收你这等的弟子,传以衣钵之理?但我却自知,决没有这份福气?”

易兴汉不解道:“老人家这话怎讲?我有点听不懂了!”

蓝玉和道:“近年以来,为了连络江湖豪杰,进行匡复大业,到处东奔西跑,居无定所,食无定时,从来很难在一个地方,安静住过三日,哪里还有时间,对你亲自传艺,精细雕琢!若是让你随在身边乱跑,荒度光阴,或任你自行锻炼,岂不是反而把你误了?”

易兴汉失望地道:“那怎么办?”

蓝玉和道:“你别担心,我自从你到了苏州之后,便在考虑这个问题,我起初打算送你到武当青云观的玄真道长那儿去,玄真道长艺业登峰造极,尤具在剑术上的造诣,更是深不可测!你是块练剑的好材料,跟他似最合适!”

易兴汉道:“那敢情好,武当是名门正派……”

一语未毕,蓝玉和接道:“但如今我却改了主意,因我判断,苗凤飞定是被明空神尼救去,这位老神仙功参造化,若肯把你也一并收下,定可使你的成就更大!你说对不对呢?”

易兴汉早就从苗原夫妇口中,听说过明空神尼的那身功力,已臻仙佛境界,极是向往,但如今听得蓝玉和竟欲将自己荐入她的门下,不禁略表怀疑道:“听说那位老神仙,早已封剑归隐,不过问江湖是非,她还肯收我传艺么?”

蓝玉和表示很有把握的,神色坚定笑道:“一定肯的!你不妨想想看,倘若明空神当真一切全不过问,她又何必出手,宁可得罪当朝鹰犬,而救了大劫孤雏的苗凤飞呢?可见得只要大义当前,就是业已封剑之人,也必毫无反顾的挺身而出!”

经过这一分析,易兴汉含笑点头。

他当然乐意接受这种安排,学习明空神尼的一身盖世绝艺!

何况,易兴汉与苗凤飞感情素好,能与小妹劫后重逢,共同砥砺上进,也是相当值得高兴的事!

天色已晚,他们也谈得差不多了!

蓝玉和见易兴汉已经面有倦容,遂把江如苹的那封信儿,递还易兴汉,含笑说道:“这封信,你要好好保管,将来纵无用处,也可留作纪念!走,咱们早点休息,明天要去衡阳,还得赶不少路呢!”

说完,便拉着易兴汉的手儿,走向前殿。

那些丐帮弟兄,早已替他们收拾好了宿处,虽是席地而卧,倒也十分宽敞舒适。

但易兴汉初明自己身世之下,却哪里睡得着觉?

才一闭眼,眼前便幻化出一位手横金笛的英俊书生,和一位手舞双刀的绝美白衣侠女,使他认为那就是他的生身爹娘,而从睡梦中,立时珠泪双流的,哭叫起来!

蓝玉和就睡在他的旁边,当然体会得出易兴汉这种为人子者的必有血泪心理反应!

起初两次,蓝玉和只是好言低声劝慰,要他不必胡思乱想,只消好好用功,力图上进,将来自有为父报仇,与母团圆之日。

但到了第二次以后,蓝玉和知道这孩子所受刺激太深,空言劝说无用,遂干脆也用了陈长老在苏州丐帮总舵,对付易兴汉的办法,伸手点了他的“黑甜睡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