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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砰!”

掌风到处,白钩蝎先被“扑”然压爆,连“无怀小居”的那两扇青竹扉门,也被“砰”然震碎!

司马白见自己仇火煎心,一时失手,把葛心仁“无怀小居”的门扉毁损,不禁剑眉一蹙,心生愧念!

但他愧念虽生,两道充满仇火,奇亮如电的炯炯眼神,却决未放过丝毫隐微地,细察四外!

因经过柳还珠的相告,司马自己知道“天蝎四凶”,为了区分起见,把每人所豢毒蝎的尾钩色泽,漂成“红黄蓝白”。

依序排列,白钩毒蝎正是两名杀家血仇之一的“天蝎秀才”所豢!

“天蝎四凶”中,数这“天蝎秀才”性情最为褊狭,手段最为凶狠,自己既杀白钩毒蝎,则这一代凶人,必将盛怒出面。……

谁知理虽如此,事实不然,司马白极为仔细的目光四扫之下,竟未发现丝毫敌踪?

司马白先是奇诧,忽又恍然顿悟,想出了自以为是的所以然来!

他认为葛心仁所布的“六合微尘阵”,暨“迷踪天径”,虽然挡不住虫,却挡得住人,那“天蝎秀才”如今多半是人在阵外?

司马白正这等猜测,四周雾影渐起,并越来越浓,果是有人触动阵法,生出妙用模样。

司马白见状,双眉一剔,手横长剑,一闪身形,便纵出“无怀小居”。

常言道“初生之犊,不怕猛虎”,他是仇火煎心,想寻找“天蝎秀才”,一泄杀家血仇!

其实司马白如今成就虽高,火候不够,睦若遇上“天蝎秀才”那等物级凶邪,多半难遂报仇之愿,反而仇上加仇,连本身也遭受伤损,甚至会丧失性命!

“六合微尘阵”法,幕盖范围甚广,司马白到了阵法边缘之际,浓雾之中,果现人影!

他曾获柳还珠传授,懂得门户变化,深知倚仗阵法妙用,阵外之人。看不见阵内情况,遂大着胆儿,悄然接近,想看看阵外人影,是不是心目中想搏杀泄恨的“天蝎秀才”。

距离既近,看清形容,来人是个身着白色劲装,胸前有显形图案的精壮汉子,虽非“天蝎秀才”本人,却与三月前“天蝎秀才”所率进攻“天平山”自己家园的七名凶徒,同一打扮!

司马白钢牙暗咬,暂耐仇火,故意在雾影中,咳嗽一声!

说也奇妙,两人虽仅隔数尺,司马白能看清阵外之人形容,阵外白衣汉却连司马白的人影都瞧不见,跟前只是白茫茫的一围浓雾!

一闻雾影中有人咳嗽,这白衣壮汉便赶紧抱拳恭身,陪笑说道:

“请教,可是‘瞽目天医’葛老前辈!”

司马白“哼”了一声,冷冷答道:

“葛大神医隐居避世,已厌江湖,不见任何俗客……”

白衣壮汉急急接道:

“敝上不是寻常江湖俗客,因有急病求医,不惜任何重谢,务恳尊驾转请大神医,一施仁心妙手!”

司马白闻得“天蝎秀才”居然有了急病不禁心中一动,故意问道:

“尊上何人?”

白衣壮汉立即肃立躬身,一抱双拳,恭恭敬敬的壮容答道:

“敝上复姓欧阳,单名—个纶宇!”

司马白道:

“原来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秀才’,生了什么病呢?”

白衣壮汉道:

“是中了蝎毒?”

这是一句极端出于意料之外的答话,使司马白听得几乎难以置信。

他先是气愕,后是一哂,仍在雾影中向那白衣壮汉,冷然说道:

“欧阳纶号称‘天蝎秀才’,被推为‘天蝎四凶’之一,生平精于调养各种毒蝎,他会中了毒蝎,岂不是天大笑话?”

白衣壮汉貌相虽颇凶狞,但在这“无怀小居”之前,因上命所遣,有求于人,却不得不神色恭顺,下气吞声,陪着笑脸说道:

“俗谚有云:‘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又道是‘善射者,每伤于矢’,恰好正为敝上误中蝎毒之事写照!”

司马白道:

“他是养蝎名家,难道竟不能自解蝎毒么?”

白衣壮汉苦笑道:

“敝上当然另存苦衷,不然也不会烦渎葛大神医的久隐法驾!”

司马白暗忖倘真如此,倒是自己先杀“天蝎秀才”欧阳纶的报仇良机,遂又问道:

“欧阳纶人在何处?”

白衣壮汉道:

“病卧峰下舟中,因知葛大神医久隐灵山,不问世事,未敢冒昧登门,才特遣在下先容,倘葛大神医允旅妙手,敝上必不惜任何重酬,并立即亲自登峰……”

司马白接口道:

“不必了,我代葛大神医答允此事,也不必欧阳纶亲自登门,今夜子正,自会遣人下峰,取送解毒药物!”

白衣壮汉闻言大喜,连连抱拳躬身,表示感谢之意!

司马白忽又问道:

“尊驾是否曾对我‘无怀小居’之中,放进一只白钩毒蝎?”

白衣壮汉闻言,顿时惶恐万分地,以一种尴尬神色,拱手答道:

“尊驾原谅,那是在下为神奇阵法所阻,难以入庄,万般无奈,才放蝎引人,如今我立即放回就是了。”

语音才顿,便欲撮唇作啸,召回那只极为罕见的白钩毒蝎。

“不必再多事了,那只白钩毒蝎,擅入‘无怀小居’,蝎已被我杀掉……”

白衣壮汉听得眉峰紧皱,为之一怔,司马白便又接口说道:

“不过这样也好,我恰好可用蝎尸炼药,对‘天蝎秀才’歇阳纶,来个以毒攻毒!”

白衣壮汉虽觉话不顺耳,因知主人情性极怪,也不敢多问,只是抱拳说道:

“在下遵命,务望葛大神医的惠临,敝上在峰下舟中候驾,所乘是艘江湖中极负盛名的‘天蝎白舟’,一看便知,不会认错!”

司马白冷笑道:

“放心,葛大神医不可能亲自下蜂,但时届子正,定会遣人送药,为欧阳纶疗祛蝎毒就是。”

白衣壮汉不敢多言,向雾影中恭施一礼,便自转身走去。

“六合微尘阵”十分奇妙,对方一退去,失了感应,雾影便渐渐淡了起来。

但司马白的一颗心儿,却“卜托”“卜托”的不住腾腾乱跳!

也难怪他会紧张,事情也委实太巧,司马白刚把家传绝艺,独下苦功,练得有点火候,杀家大仇之一“天蝎秀才”欧阳纶便神差鬼使地自动送上门来,怎不令他血气翻腾,惊喜交集!

喜的是想不到这么快便能亲手歼仇,用不到海角寻踪,天涯跋涉!

惊的是对方乃当代一流凶人,自己功力火候,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是否其敌?会不会画虎不成,弄成一团大糟,反而连葛心仁这所“无怀小居”,也一齐断送!

葛心仁与柳东池,远去青海,自然归期尚早,但柳还珠若在,也好有个商量,免得自己心中忐忐忑忑的难于定计!

想到此处,不禁又钩起对柳还珠的满腹相思,加上此时雾影已消,司马白遂向峰下注目。

但峰下被光接天,斜阳欲坠,那里会有柳还珠的窈窕人影,只看见一只雄伟船影!

那是一条白色的船,从高望下,既觉雄伟,则船必不小,桅杆顶端,还飘扬一面长旗,上有“欧阳”两个大字!

司马白暗惊这位仇家“天蝎秀才”的气派不小,并深觉子正报仇之举,成功与否?虽难管,但必有一番凶险,却可断定!

惊虽惊,怕却不怕,初生之犊,尚不畏虎,何况司马白仇火腾胸,更复绝艺新居。正想及锋而试!

他回到“无怀小居”之中,完成了两项细密准备动作。

第一种是要药,司马白当然不会真想替“天蝎秀才”欧阳纶当真疗祛蝎毒,他是向葛心仁那位名叫“麟儿”的药僮,说尽好话,要来一粒色泽朱红,嗅来奇香,但却入口断肠的剧毒药丸。

第二种准备,是化装,因司马白在遭遇杀家惨劫,曾与欧阳纶对过盘儿,生恐一被认出,大功难成,遂央求麟儿相助,用易容药物,把自己化装成一个三十来岁的脸色焦黄壮汉。

司马白毫未隐瞒,把今夜的意欲所为,坦诚相告,并对麟儿说明,“天蝎秀才”欧阳纶凶残无伦,万一事败,可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希望麟儿与“无怀小居”中的几名待役,能在今夜子正以后,找个隐密之处,略事趋避,以防不测!

麟儿自幼追随葛心仁,学得十分老练沉稳,虽然年轻,却决不气盛,也不好事,闻言之下,点头笑道:

“司马大哥放心,‘无怀小居’外有‘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防护,我们再藏入‘小琅擐’秘洞,‘天蝎秀才’欧阳纶纵起凶心,也难加杀手!倒是司马大哥,单人独闯虎穴上他的‘天蝎白舟’,务须多加小心!”

司马白轩眉道:

“我明知今夜之行,难免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麟儿接口笑道:

“我知道这是人子应尽之责,不然就要劝阻司马大哥的了!……哦,还有一件事呢,我要略加说明,‘天蝎秀才’欧阳纶,是双手血腥,满身孽债,人人可杀的极恶穷凶,否则,我也不敢把老人家的‘九毒赤龙丸’,为司马大哥偷了一粒了!”

司马白拱手道:

“多谢,多谢,葛老人家归后,若对此事,有所呵责,由我独自承当,请求处罚就是。”

麟儿知道司马白将拚大敌,必将利用这有限时光,调调真气,凝凝内力,遂极为识趣,不多言,并不等子正,老早就与“无怀小居”的两名侍役,藏往最隐秘难寻的“小琅擐”洞穴之内。

司马白一遍功行作罢,已近亥末,遂略为收拾,下峰而去。

才到峰脚,便见黄昏见过的白衣壮汉站在湖岸似有所待。

那只相当伟巨的“天蝎白舟”,则泊在离岸,两三丈处,舱中灯火辉煌,除了桅杆顶端,飘扬上书“欧阳”两字的白色长旗外,船头船尾,并各绘了一只蝎形图样,蝎身紫酱,尾钩则作白色。

司马白身形才现,岸边肃立白衣壮汉的目光立注。

司马白冷然道:

“仍然是尊驾迎宾?”

白衣壮汉方自一怔,司马白又复从鼻内冷“哼”一声,扬眉说道:

“尊驾发怔则甚?护庄雾影虽浓,使你不曾见我形貌,但总应该听得出我的声音!”

那白衣壮汉此助已听出司马白果然在“无怀小居”护庄雾影中,与自己答话之人,遂赶紧一抱双拳,躬身问道:

“莫非葛大神医,便遣尊驾来此送药?”

司马白一瞪眼道:

“废话,若不送药,我来此则甚?但你先转告欧阳纶一声,葛大神医所索药礼甚高,他未必付得起呢?”

白衣壮汉尚未答话,那条“天蝎白舟”之上,突然有人哈哈一笑接道:

“只要葛心仁名不虚传,当真能把我所中蝎毒,完全清除,他便索万两黄金,作为医礼或是更高昂的代价,我也立刻照付,毫不皱眉!”

司马白一听便知此人声若豺狼,正是不共戴天深仇“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声音,却佯作不知,向那白衣壮汉问道:

“这是何人,听他语气,竟似能代‘天蝎秀才’欧阳纶做主?”

白衣壮汉一抱双掌肃立答道:

“说话之人,就是敝上。”

司马白“哦”了一声,这才面对“天蝎白舟”朗声说道:

“黄金易获,重礼难偿,欧阳先生是名震宇内,一言九鼎之人,要不要先问问重礼内容,万—彼此成交,你蝎毒虽祛,医礼却无法付出,则‘天蝎秀才’岂不自砍招牌么?”

舟中的“天蝎秀才”欧阳纶,又是一阵狂笑,笑完说道:

“说得有理,来人请登‘天蝎白舟’,我们当面谈谈这桩生意。”

岸边白衣壮汉闻得主人这样说法,便向司马白躬身伸手,作势肃容。

换在先前,这离岸三丈距离,真还难住司马白,如今他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那里还放在心上?

身形微微一闪,好似连腰都不曾扭,腿都不曾弯的,便贴波平射,万分轻妙地,飘然上了船头。

这份轻功的美妙利落程度,把那白衣壮汉,看得为之一怔!

连“天蝎白舟”上的“天蝎秀才”欧阳纶也自看得失声赞道:

“想不到‘瞽目天医’葛心仁门下,竟有如此身手的一位使者?”

司马白钢牙暗咬,暂且把胸中高腾的仇火,往下压了一压!……

这时,“天蝎白舟”舱口的深垂珠帘,由两名髫龄美婢,伸手挑起。

司马白毫不客气,也毫不疑惧地,举步进舱,直等走进舱门,才暗惊这“天蝎秀才”欧阳纶的气派委实极大!

舱中不单布置得堂皇富丽,美轮美奂的华逾王侯,并在主位与客座之间,放了四扇透光纱屏,屏上是当代名家所画的山水人物。

纱屏制作得极为考究精细,虽然透光,却不透明,使隔屏对座的主客二人,只可互见对方七分清晰,三分朦胧的身影而已。

主座上早已有人,面貌虽不真切,但约略上已可看出,是个白衣书生。

司马白才入客座,先前所听过豺狼似的语音,便又响起说道:

“我们虽隔纱屏,已算是面对面了,使者不必再吞吐其词,可以直陈所需,谈谈生意。”

司马白深知对这等一流江湖凶人,越豪迈坦白越好,伸手取起几上香茗,呷了一口,侃然说道:

“葛老人家要我传话,欧阳先生若在服药以后,剧毒得祛,便替他杀一个人!”

“天蝎秀才”欧阳纶失笑道:

“这算什么重酬,欧阳纶两手血腥,杀人如草,闯荡江湖以来,死在我手下的英雄好汉,少说点也当以千百计,要我杀一个人!这种医礼,未免嫌轻了吧?”

司马白冷然道:

“欧阳先生莫发狂言,不要轻于应诺,葛老人家要你杀的,显然绝非常人!”

欧阳纶笑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常人,但纵是身居九五的当今皇上老儿,欧阳纶也照样敢对他动动脑筋!”

司马白道:

“如此说来,这桩生意业是已成交的了?”

欧阳纶道:

“条件我已允诺,但是否履行,却得看葛心仁的药物是否灵效而定?”

司马白笑道:

“‘神医妙药’虽不能使白骨生肉,却能令活人不死……”

欧阳纶道:

“好,使者如今尽管直说葛心仁要我代他去杀的,究竟是什么人了?”

司马白把语音放得极为低沉地,隔着纱屏,一字一字,向欧阳纶说道:

“天……蝎……尼……姑……”

刚才,这位“天蝎秀才”还狂妄得夸称,连皇帝也都敢杀,但如今听了“天蝎尼姑”四字,却居然为之愕住?……

司马白轻音一笑道:

“有胆九重刺天子,无能江海杀尼姑,欧阳先生感觉困难了吧?好在这桩生意,尚未着手进行……”

“无能”二字,把位“天蝎秀才”欧阳纶刺激得断喝一声道:

“把药拿来!”

司马白一面探袋取药,一面仍以椰揄语气,侃笑问道:

“欧阳先生敢杀,能杀,而肯为葛老人家杀死与你齐名当世,可能还比你更厉害一点的‘天蝎尼姑’?”

欧阳纶仿佛盛气已动,厉声答道:

“各种毒蝎,一向以容易同类相残,要我杀‘天蝎尼姑’不难,但眼前无法办到,必须限个时日。”

司马白自己把异香扑鼻的“九毒赤龙丸”,拈在手中,想了一想说道:

“以百日为限如何?”

欧阳纶想了一想,点头答道:

“好,就这么办,把药拿来,咦,你手中所持,像是药物中号称至毒的‘九毒赤龙丸’呢?”

司马白既惊对方的见识之广,又觉得做作已够,遂把“九毒赤龙丸”,从纱屏风脚下隙缝递过,并含笑道:

“欧阳先生的见识不错,但这‘九毒赤龙丸’中,加了九滴‘天香玉露’,和一些‘太已葆元散’,才可以毒攻毒,但欧阳先生若是胆惧,也就不必服食。”

“哈哈……哈哈……”

欧阳纶一阵纵声狂笑,笑毕说道:

“欧阳纶有胆如天,慢说这是‘瞽目天医’葛心仁专炼灵丹,便当真是粒入口断魂的穿肠毒药,我也照样把它吃下肚去!”

纱屏透光,可以看见欧阳纶当真拈了那粒“九毒赤龙丸”,放进口内!

腾腾……腾腾……腾腾……

这是司马白自己听得见自己的剧烈心跳!

他不是怕,是不知道药灵不灵?万一麟儿开了玩笑,拿一粒益元灵药,或真正的祛毒丹丸,由自己来给“天蝎秀才”欧阳纶服用,岂不成了天大笑话?

还好,司马白这种腾腾心跳的迷惑,并未等得太久,谜底便告揭开。

卟!一片腥红!

这是一大片腥红血水,从欧阳纶的口中,把原本相当雅洁华丽的透光纱屏,弄得污秽不堪!

哈哈……哈哈……

这是司马白的笑声——他当然要笑,因为三个月前,“天蝎尼姑”便是先弄诡计,使父亲司马长苍中毒,如今,自己照方抓药,报应循环,把两个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业已除掉一个……

哼哼……哼哼……

司马白“哈哈”得意狂笑未绝,纱屏后的“哼哼”冷笑又起!

司马白怔了,因为他听得出作这“哼哼”冷笑之人,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那种独树一帜,相当难听的豺狼声带!

扑!这次不是喷血,这次是有人伸手把纱屏抓破!

一抓一甩,纱屏飞往窗外,屏内真象,方告大白!

屏后,有两个身材貌相衣着,都极为相像的“天蝎秀才”欧阳纶!

一个,坐在主位之上,一个却刚从那张披有虎皮的主位太师椅后站起!

那坐在主位上的欧阳纶七窍溢血,显然已中了“九毒赤龙丸”的毒力惨死。

事情明白了,这是一出双簧。

答话之人,是真的欧阳纶,坐在椅上中毒死之人,是假的“天蝎秀才”。

司马白目光四扫,暗叫大事不妙!……

深仇未报,他倒不是胆怯想跑,是因舟中地窄,施展不开,容易受制,想设法离舟登岸,再以家传绝学,与这太已狡猾的不共戴天深仇,决一死战!

但目光不扫还好,这一目光四扫之下,却把司马白扫得寒生心底,眉头越发深皱!

因为无论窗口,舱口,那里还有出路,都被数以千百计的大小毒蝎排满!

每一支毒蝎,都对敌发威的,高高竖起尾钩!

每一根尾钩,都代表了“天蝎秀才”招牌,被欧阳纶漆成白色!

欧阳纶发话了,如今,已无纱屏之隔,他是把两道凶狠的目光,盯在司马白的身上,缓缓说道:

“我与‘瞽目天医’葛心仁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不愿行医,也无所谓,为甚么却遣人送来毒药害我?”

司马白觉得事既至此,理应先为葛心仁洗刷,遂朗声答道:

“葛老人家已与‘七海游龙’柳大侠,偕游青海,根本不在庄内。”

欧阳纶道:

“你是谁呢?听你语气,并非葛心仁门下弟子,为何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会听说江湖传言,‘天蝎四凶’是向来眦睚必报的么?”

司马白仇火一腾,气往上撞,索性伸手把所作化装,完全去掉。

由于他与他父亲司马长苍轮廓相像,神韵相若,遂使欧阳纶目光才注,便恍然说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州天平一役的漏网之鱼!”

白色儒衫的大袖一挥,便将一大一小两支毒蝎,向司马白凌空飞来!

司马白是吃过苦头,知道欧阳纶这出手向自己飞来的,名叫“阴阳双蝎”,蕴有绝大威力,更藏巧妙变化!

一大一小两支毒蝎中,看来大蝎形状,比较凶狞,其实那只是一枚形状比较奇特的独门铁铸暗器。

小蝎则是活物,并是欧阳纶费心搜罗的洪荒异种,蕴有奇,会自行凌空转折,专门为对方心神为大蝎所慑一心应付时,突出奇兵,把对方一螫致命!

欧阳纶智珠在握,佯作无知,一式“风卷残云”,挥剑便向当先飞来的那支大蝎,电疾狠劈!

剑光落处,两蝎成一,小蝎业已中途转折,不知踪影!

但那支大蝎却连尾带足,至少也被欧阳纶这电挥一剑,劈成了三四十块,纷纷坠地。

“天蝎秀才”欧阳纶虽然暗喜司马白似已上当,但也暗惊别才三月,这小子有何缘福、不单重伤不死,并还内力这充,出剑这快,有了令人难信的奇高进境。

就在欧阳纶心中惊喜交集之际,司马白倏然身躯微旋,反臂又是一剑!

招势是并不太称玄虚的“反臂倒劈丝”,但因司马白动作太快,认位太准,以快增威,以准增力,便成发威力无伦的一招“反臂倒劈蝎”!

那支小蝎是中途悄坠,贴地平飞,并绕了半个圆弧,从背后袭司马白的左腿部位。

这是洪荒异种,趾上有蹊,可以半借人力,滑翔飞行,毒性更极强烈,只要容它飞近,高举尾钩一落,司马白的一条小命,便到了鬼门关口!

但就在这支小蝎滑翔飞行得将近司马白而近司马白身后的刹那之间,司马白的身形忽转,剑光又劈!

转,转得快,劈,劈得太准!

这一剑,把那支小蝎,由钩至身,一劈中分,那两半蝎尸,坠地以后,仍有点卜卜跳动!

欧阳纶对这支能飞小蝎,一向爱如性命,见状心中奇痛,并有点不肯接受这种一出手便遭重挫的万分意外事实,有点愕然发怔!

欧阳纶毕竟少年气盛,艺成后,初度出手,便震强敌,不禁志得意满,一挑双眉,狂笑说道:

“‘阴阳双蝎’,双双归阴,欧阳纶,你‘天蝎秀才’四字,被当世武林目为一流凶人,还有甚么够份量的玩艺儿,向你司马少爷,抖露抖露,像这等仅仗虫豸之力的下三流手段不必再现眼了!”

欧阳纶看得咬碎了牙,更听得气炸了肺,蓦然振声一啸!

这一啸,着实不凡,论高度,堪称裂石穿云,论强度,堪称震山摇狱,把他这支“天蝎白舟”,都震得门窗“格格”的剧烈颤抖!

在啸声中,欧阳纶的两支手儿,也从袖中伸出!

他肤色本来不黑,如今更白得毫无血色,皮肉似枯,手臂僵直,十指微钩,向司马白缓缓抬起,而在抬臂之际,他的全身骨节,更在“格巴”“格巴”地,不停作响!

更吓人的是这艘“天蝎白舟”的宽大舱中,陡然起了一阵极为寒冷,微带腥气,不知其所自来,却能令人毛骨悚然,肌肤起栗的奇异阴风!

显然,“天蝎秀才”欧阳纶业已恼羞成怒,要施展甚么怪异绝学,而这种攻势,一经发动,也必凌厉阴毒得无与伦比!

论功力,司马白此时虽未入圣,业已超凡,纵遇再厉害的攻击,也足可抵挡一阵!

但论江湖经验,和对敌阅历,他这初出茅芦的毛头小伙子,却差得太远!

故而他怕是不怕,却有点不太自在的怪怪感觉!

这种不太自在的怪怪感觉,换句话说,就是心底生寒!

这是对敌大忌,因为心一生寒,不单锐气立馁,也无法神凝起稳,顾虑周全,容易被明眼敌方,找出破绽!

就在欧阳纶破绽已露,欧阳纶也认为时机已至,双臂猛然高抬,石破天惊的杀手即发之际,“天蝎白舟”以外,突然响起一声娇叱!

“住手”

欧阳纶眉头才皱,舱外珠帘揭处,走进来一名貌相身材均与柳还珠一般无二的黑衣少女。

欧阳纶与司马白同自一惊!

欧阳纶的惊,有其原因,他惊的是“天蝎白舟”此时业已悄悄离岸数十丈远,舱外并早布“蝎阵”,这年轻黑衣少女娃,是怎样登舟!又怎样能无声无息的通得过“蝎阵”,进入舱内!

司马白的惊必,似乎没有原因!

他早盼柳还珠,晚想柳还珠,好容易才把柳还珠盼望归来,心中应该是个“喜”字,不应该是个“惊”字!

其实,仍有原因,他是惊于声音不对。

黑衣少女虽然只说了“住手”二字,欧阳纶便觉得与自己在“无怀小居”之中,所听惯了柳还珠的轻柔语,有点不对?

不对之处是柳还珠的声音,是万分轻柔,这黑衣女子的语音,则虽极娇诡,却有点嫌刚!

耳中有所疑,眼内遂细看。……

果然,听起来有一点点不对,看起来也有一点点不对!

柳还珠的眉心部份,有颗原砂红痣,这黑衣少女却没有。

欧阳纶听清看明之后,心中的“惊”字之上,又加了一个“奇”字?

他奇的是天下竟会有如此相像之人,而这绝似柳还珠的黑衣少女,居然也闯到这一般江湖人均望而远避的“天蝎白舟”之上。

欧阳纶略敛惊色,目光则仍盯在黑衣少女身上,沉声说道:

“姑娘何来?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黑衣少女淡淡答道:

“船形奇特,一望而知是‘天蝎四凶’中‘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说话一多,越发使司马白听出她那硬梆梆的森冷语调,与柳还珠的无限娇柔,迥异其趣。

欧阳纶苦笑道:

“柳明珠既然知晓这是甚么所在,你居然敢到‘天蝎白舟’之上,对我欧阳纶,发号施令!”

黑衣少女点头道:

“不错,我不单不许你施展‘九阴白骨抓魂手’,并要你取出独门解药,替这位朋友解毒!”

因舟中并无别人,司马白自然知晓黑衣少女的语中“朋友”是指自己,遂骇然说道:

“我中了毒!”

黑衣少女并非单对欧阳纶如此,对于司马白照样冷冰冰的说道:

“不错‘天蝎白舟’之中,四面八方的想像不到,目力难睹处,共有针尖大小的一百零八小孔,其中暗藏欧阳纶独门特炼的奇质轻药粉,孔穴被他适才啸声,一震而开,毒粉为真气挤逼,无形无色,飞浮空际,你愚笨识陋,既未屏息提防,自然是业已吸入,暗隐肺腑的了!”

话是几句好话,但措词似乎失当,仅仅那“愚笨识陋”四字,便把位心高骂嗓得一头是火,俊脸生红,对这极像柳还珠,而不是柳还珠的黑衣少女。

他闻得自己脏腑蕴毒,有点将信将疑,但“天蝎秀才”欧阳纶,如此,司马白又那有时间来调气行功,察看体内情况?

黑衣少女语音方了,欧阳纶便十分惊讶地,“咦”了一声问道:

“奇怪,你这小姑娘竟是何来历,居然对‘天蝎白舟’中的情况,都会如此……”

好,欧阳纶“都会如此清楚”一语中的最后“清楚”两字,虽未说出,等于承认黑衣少女所料,果是实情,司马白也要无须调气行功,便知脏腑有毒!

黑衣少女听得欧阳纶的问话,仍然神色森冷地,“哼”了一声道:

“常言道得好‘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又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天蝎四凶’杀人如草,一身恶孽,两手血腥,我若非大有来头,敢上你的船么?”

欧阳纶冷笑道:

“小姑娘休要夸口,放眼当今,八荒四海五岳三山的武林人物之中,任何一个,也不配对欧阳纶发号施令……。”

黑衣少女听欧阳纶说至此处,晒然一笑,接口说道:

“话不可说得太多,弓最忌拉得太圆,你虽不识云山,眼前却瞻仰了金身佛相,有我在此,你那‘九阴白骨抓魂手’根本不能施展,还不快把自炼奇毒的独门解药,拿出来么?”

这份冷,这份傲,这份狂,慢说欧阳纶听得怒满胸膛,连司马白听得都有点不太顺耳。

但“天蝎秀才”毕竟“惯经战阵;久走江湖”,仍能勉强压抑心头怒气,打了一个“哈哈”,故作毫不在乎的轻松状道:

“说大话易,作大事难!小姑娘既有这等不平凡的来历,要不要先显点不平凡的本领,给我欧阳纶开开眼呢?”

那黑衣少女摇头道:

“用不着显甚不平凡的功夫,我只消给你看件不平凡的东西,便不怕你这自命不凡的‘天蝎秀才’,不俯首低头,乖乖听我号令!”

欧阳纶气极而哂,轩眉笑道:

“好好好,我拭目敬观,看看是甚么帝王金牌,阎君令?”

黑衣少女道:

“阎君只能会鬼,帝王只能役人,我这东西却专门能制你们这等徒有人面,却具鬼心,比人还刁,比鬼更恶的魑魅魍魉!”

她这番话儿,似乎又说得痛快淋漓,不太讨厌!

一面说话,一面并伸手入怀,取出了一粒丹丸。

那是一粒比龙眼略大的银色蜡丸,丸上居然也画了一支蝎子!

但这支蝎子的尾钩部份,却涂作黑色,看去与代表“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天蝎秀才”的“红、黄、蓝、白”回为异趣!

司马白看不懂这蝎蜡丸,有何威力?欧阳纶却着实为之全身一震!

黑衣少女手拈蜡丸,冷冷又道:

“欧阳纶,你刚才不论起了凶心,暗凝‘九阴白骨抓魂手’力,至令‘乌钩蝎毒’,深入丹田,如今若要这粒独门丹丸,纵令‘瞽目天医’葛心仁,人在现场,也无法救你的了!”

欧阳纶双眉紧皱,默默不语。

黑衣少女知道他是在悄悄行功,暗察丹田毒势,遂冷笑说道:

“你察看丹田间的毒势也好,否则还不知道已难活过四个时辰,而仍自大自傲地,不肯乖乖听命,求我取这粒专祛‘乌钩蝎毒’的独门灵丹呢!”

又过片刻,“天蝎秀才”欧阳纶才废然一叹,脸上那股冷傲神色,也为之收敛不少。

黑衣少女冷笑道:

“你明白了,我所说的不是虚声恫吓之语吧?”

欧阳纶苦笑道:

“‘乌钩毒蝎’,天下无伦,我不相信你肯把这粒独门解毒,平白给我。”

黑衣少女道:

“当然不能平白给你,我有两项条件,你若回答半个‘不’字,这粒稀世难得的‘乌钩毒蝎’,便将在我两指之间,化为粉碎!”

这时,司马白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奇怪愿望,他希望黑衣少女的两项要求,不必太苛,而使欧阳纶在四个时辰之内,不致惨死!

其实,倘若略加分析,司马白的这种愿望,合情合理,并不奇怪。

因为,他根据目前情况,看出“天蝎四凶”名不虚传,自己则虽有奇遇,修为尚浅,三月旦夕苦练,家传绝艺“天罡六式”中的撒手招式“天外飞罡”的六招绝顶变化,尚刚刚仅得大概,今夜委实自行蹈险,来得有点鲁莽,决杀不了欧阳纶,则这“天蝎秀才”,若是死在甚么“乌钩蝎毒”之下,岂不泯灭报仇机会?……

念方至此,欧阳纶苦笑一声,业已目注黑衣少女说道:

“柳明珠,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姑娘提条件吧!但江湖中,说得好,光棍只打九九,莫打加一,希望你不要过份为难,逼得我欧阳纶羞刀难以入鞘的悍不顾命才好!”

“好,‘天蝎秀才’果然厉害,在身受人制之下,仍能反击,这几句话儿,说得既不失身份,也颇具威力!”

黑衣少女嫣然一笑道:

“你放心,条件不算苛刻,尤其是对你‘天蝎’秀才的尊严无损!……”

司马白又看呆了,因为这黑衣少女的身材貌相,太像柳还珠,语音神态却迥然为相异,但如今似因欧阳纶甘愿低头,她心中高兴而嫣然一笑,了又酷似柳还珠,所差的,只是眉心中那粒朱砂红痣而已。

黑衣少女语章略顿,伸出食指,指着司马白,向欧阳纶道:

“第一个条件是你把独门解药,送给这位朋友,不论对方有多大仇恨,都另订时地一会。”

欧阳纶钢牙一挫,扬手抛出一粒白色丹药,向司马白说道:

“半年以后,我们在‘洞庭湖’面一会。”

司马白一面点头,一面暗下决心,非在半年之内,痛下决心,把“六六天罡剑法”中的绝诣“天外飞罡”,练到圆通自在的精妙地步不可!

黑衣少女又道:

“第二个条件是我要你这半年之内,杀掉‘天蝎尼姑’,或是夺走她的‘蝎尾毛鞭’,并破掉她的‘天尸气功’!”

这几句话儿,听得欧阳纶一怔,连司马白也同样为之一怔?

因为她这条件,与司马白先前向欧阳纶所提的条件,竟差不许多,只是把百日之限,改为半年,并加了一项或是破除“天蝎尼姑”的“天尸气功”,夺走她最厉害的“蝎尾毛鞭”而已。

欧阳纶一怔诧道:

“你们是一路的么?怎会所提条件,都差不多呢?……”

黑衣少女笑道:

“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若差不多,也是巧合,你对我这第二项条件,答不答应。”

欧阳纶咬牙道:

“好,半年后的‘洞庭之会’,姑娘最好也能到场,我才可以如期缴卷!”

黑衣少女颔首道:

“你既然如此说法,我便到时也走趟‘洞庭’,一搅‘岳阳楼’暨‘君山’胜景也好,并为了便于记忆,干诡便把会期定为五五端阳如何?”

欧阳纶方一点头,黑衣少女便把手内丹丸递过,并扬眉说道:

“天蝎秀才,‘乌钩蝎毒’的唯一解药在此,请你把‘天蝎白舟’拢岸,该送客了!”

欧阳纶是何等凶狡之人,先把那银色蜡捏破,取出丹药,仔细嗅了一嗅,又用舌尖略为辨别,方放心服下,目注黑衣少女,点头说道:

“解药居然不假,但你怎有这大胆量,在未离‘天蝎白舟’之前,便让我服?难道不怕……”

黑衣少女把嘴角一披,不等欧阳纶再往下讲,便手指司马白接口说道:

“我和这位傻朋友不同,若不把你欧阳纶摸透,怎会轻易上你‘天蝎白舟’?我知道‘天蝎秀才’千坏万坏只有一事不坏,就是说话算数,生平极少反覆!”

这几句话儿,把欧阳纶听得目闪如光,轩眉狂笑道:

“想不到我欧阳纶在武林之内,还有小姑娘这么一位红粉知音?好好好,我要保持我这唯一‘不坏’之誉,立即拢舟送客,彼此‘洞庭湖’见!”

语音一落,果然立即命人把“天蝎白舟”,拢向岸边。

司马白蹩了满腹疑云,一下“天蝎白舟”,便向那黑衣少女,抱拳问道:

“请教姑娘,是否姓柳?”

黑衣少女“咦”了一声,愕然叫道:

“你怎么知道?……”

一语方出,司马白又急急说道:

“请问姑娘……”

他虽然听得这黑衣少女果真姓柳,越发情急,想问清对方底细,但因太以缺乏男女交往经验,以致在“请问姑娘……”四字之后,便自呐呐不能出口。

黑衣少女白了司马白一眼,哂然说道:

“有话就尽管问,不要这等婆婆妈妈,缺少了男子气概!”

司马白俊脸之上,一阵灼热,自知耳根均已烧红,赧然抱拳说道:

“可不可以请教燕名?”

黑衣少女极为大方地,应声答道:

“有甚么不可以呢?我叫柳明珠!”

“柳明珠?……”司马白惊呼一声,又有点结结巴巴的问道:

“柳……柳姑娘,你……你……你有没有甚么孪生胞妹?或是姊姊?”

柳明珠道:

“柳明珠我有个姐姐,叫柳还珠,但自幼分散,已有多年见……”

语音至此,忽然顿住,目注司马白,微一打量,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难怪你能猜出我姓柳,大概你和我姐姐柳还珠相识,她如今在何处呀?”

司马白一时之间,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得应声答道:

“她本来就在这峰上‘无怀小居’暂居,但……但在八十天前,却……却突然失去足迹?!”

柳明珠又对司马白略一端详,扬眉说道:

“你对我查名问姓,自己也该报个身世来吧,以及怎样和我姐姐结识,也要请教请教。”

有了话题,司马白遂立即自述身世,暨蒙柳东池、柳还珠搭救结识经过,说得颇为详尽一字不隐。

柳明珠聆听之间,双眉连轩,娇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冷笑神色。

直等司马白把话说完,她方一伸手,将欧阳纶所给的独门解药,向司马白递去道:

“这是我为了救你这条小命,向‘天蝎秀才’欧阳纶勒的独门解药。”

司马白满口称谢,伸手接取丹丸。

药才接过,柳明珠翻手就是一掌!

一来她功力极高,动作快如闪电,二来司马白决未提防,她会突然伸手打人,以及这记耳光,挨得实而又实!

不但挨得实,并且挨得重,柳明珠凝了相当程度的内家真力,手下决未留情,“拍”的一记诡响起处,司马白的左颊之上,立即红肿好高,现出五枚纤纤指印!

司马白被打昏,却被打怔,他呆了半晌,方苦着脸儿问道:

“柳姑娘,你……你为何打我?”

柳明珠冷笑道:

“我才不屑于打你呢,我是替我姊姊柳还珠打你,也是你爹爹‘天平隐士’司马大侠的泉下英灵打你!”

两顶大帽子,压得司马白不敢作声,只得静听柳还珠的申斥!

柳明珠冷冷说道:

“司马大侠全家遇难,血脉几绝,只有你这一条根苗,被我姊姊所救,应该如何养源增本,奋发图强,务期大成,上报父母冤仇,下酬爱侣恩情,怎么在尚未把家传绝艺‘天外飞罡’练熟,并吸收江湖经验,磨出本身应变能力之前,便如此躁急,一闻敌踪,立刻轻举妄动?以你目前成就,欧阳纶即令不仗‘天蝎白舟’中的剧毒埋伏,也杀你有余,倘非与我巧遇,必将命丧舟中,则我姊姊归来,岂不燕心尽碎,柔肠寸折?你父母在九泉之下,岂不废然长叹,血泪难止,愚而不孝,躁而不义,我代表我姊姊柳还珠,以及司马大侠的泉下英灵,打你这么一记耳光,以示儆戒,不算是太过份吧?!”

司马白被器得无法辩说片语,只把一张原已略呈红肿的俊脸,更腹胀成了猪肝色泽!

他羞、惭、窘、愧、百念并生,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好一头钻了下去!

柳明珠秀眉双挑,杏眼一瞪,正欲继续斥责司马白,忽然眼前玄光略闪。

她微一伸手,不知接住甚么几乎目力难受的细小东西,看了一眼,扬眉说道:

“我有要事待办,没工夫教训你了,半载光阴,一晃即过,你若不刻苦淬励,在家传绝学上,造极登峰,并吸收江湖经验,磨去幼稚思想,‘洞庭湖’也不必去了,否则,徒自贻羞,为司马一氏,丢人现眼而已!倘真如此,下次相逢,我不会只打你一记耳光,而要至少打落你几颗门牙的,奉送你十个大耳括子!”

语音才落,身形已腾,化成一丝黑烟,居然向“无怀小居”方向,登峰而去!

男孩子无不好强,司马白当着柳明珠,只是咬牙强撑,其实他初次出道,便受重挫,尚没受过多大磨练的心神上,业已承受不住这等重大打击!

柳明珠身形才杳,司马白勉强忿住的眼泪,已宛如断线明珠,垂胸洒落!

这是惭愧之泪,也是羞辱之泪,男孩子挨了女孩子一记耳光,除非是万分皮厚无耻之流,都会产生极强烈的羞辱委屈意味!

泪珠先滴,跟着是双耳雷鸣,眼前金花乱转,心中一片空虚……

司马白如今是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的内家高手,外来的打击再强,他都可以应付承受,但这等心神上的惭愧、羞辱、气恼,却使他无法承当,人昏倒地。

等到司马白自行醒转,日正当中!

来时是子正,如今是午正,他这一气晕,居然昏睡了将近六个时辰?!

司马白大吃一惊,翻身站起……

他惊的是自己在“天蝎白舟”中,曾中剧毒,虽由柳明珠向欧阳纶索得独门解药,但时隔这久,尚未服用,岂不业已发身死?……

但人已站起,证明未死,欧阳纶的独门解药,偏偏仍握掌中,岂不是大大怪事?

转念一想,或许欧阳纶“天蝎白舟”中所布置的,是一种慢性毒药,尚未到发作时间。

好在眼前并无敌踪,司马白便索性坐了下来,澄心静念,调气行功,把自己脏腑情况,细察一遍。

功行九宫雷府,气转十二重楼,一遍功夫作罢,司马白又诧异了,他发现自己身体内外,无论任一部门都没有中毒情况。

惊定生疑,疑未定而再生惊!

惊定之疑,是发自意念,疑时之惊,是来自景观!

司马白偶然抬头,峰鹿峰腰,白烟缭绕。

在常人眼中,或许以为是云、是雾,但在练武人眼中,尤其是目力奇强的内家高手眼中,却一看便知这是火后白烟,决非自然云雾!

火后之烟何业,难道是甚么胆大狂妄之人,前来放火,烧掉了“无怀小居”?……

这一惊,岂同小可,司马白顾不得再研究自己为何未中奇毒之事了,赶紧提气腾身,向峰上窜去。

倘若“无怀小居”被焚,司马白觉得无法对葛心仁、柳东池等交待,何况“无怀小居”中还有麟儿,和其他几名侍役,他们生命安全与否,更应立即探看,以谋挽救!

攀登未久,司马白便连连顿足。

果然不错,“无怀小居”确实被人放火烧掉,并片瓦无存,烧得极为干净!

不单房舍篱圃,荡然皆尽,连葛心仁半由人工,半倚天然形势,费尽苦心,所布置“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也都成为一片灰烟!

司马白满心痛恨,泪流满面之下,脚底越发加快……

因为物已无救,人尚未知?

他要查明麟儿等,是否在这场莫名其妙的魔火之中,惨遭劫数?

“怎么交待?……”

“怎么交待?……”司马白在登峰之际,心中,脑中,反反覆覆的,全是这四个字儿!

葛心仁对自己有天高地厚的救命再造之恩,等他青海归来,发现家灭人亡,却叫自己有何脸面、以及拿甚么话儿,向他交待?……

悔恨之中,“无怀小居”的旧址已到。

房舍虽告成灰,但麟儿等为躲“天蝎秀才”欧阳纶的藏身石洞,却非烈火能焚,依然无恙!

司马白抱着莫大希望,进入秘洞……

他希望麟儿等,能躲过这场无妄非灾,则物毁人存可略减心头歉疚,并有望能从麟儿口中,问出放火凶徒,究竟是什么魑魅?

他如今并未怀疑别人,只认为多半是那凶残无比的“天蝎秀才”欧阳纶所为!

秘洞之中,人影阒然……

麟儿等,不见人踪,也不见尸骨,但洞内石壁上,却留下一行字迹,写的是“放火者,黑衣人也!”

司马白三月以来,与麟儿亲近盘桓,认得出这是麟儿笔迹。

但“黑衣人”三字,却使他看得双眉深处,心中悚然失惊!

首先,惊的是猜测错了,欧阳纶衣白,舟白,连手下人役,所豢毒蝎尾钩,都全是白色,放火者,既是“黑衣人”,则这桩事儿,显与那“天蝎秀才”无涉!

其次,他想了柳明珠是一身黑衣……

是了,不会错了,在自己惊惭交进,即将晕倒之前,柳明珠声称有急事待办,闪身侠峰所奔方向,正为“无怀小居”想不到,她所谓“急事”,却是登峰放火……

想到此处,司马白不禁把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

昨夜,柳明珠那样对他申斥,并掴了他重重一记耳光,司马白因自知该骂该打,心中只愧不恨!

如今,他却把柳明珠恨入骨髓,咬牙之余,对天立誓,非对这丫头,加以适当处置不可!

不过,所谓“处置”,并非动了杀心,因柳明珠究竟是柳还珠的胞妹,爱屋及乌,司马白只祈祷麟儿等人未死,自己设法擒住此女,交给葛心仁发落,问她个焚毁“无怀小居”之罪即可。

立誓后,司马白便在这未被烈火炎威所波及的秘洞之中,盘膝静坐。

一来,此地已毁,他要考虑今后行止!

二来,对自己没有中毒之事,尚存疑念,要仔仔细细再复察一遍。

经过极为审慎的详细体察,司马白认为自己体内,绝无中毒状况。

本来,他准备把柳明珠为他向欧阳纶勒索而来的那粒独门解药毁弃,但一转念间,却反而妥为保存。

司马白想通了,他忽然悟出,在这种步步危机,寸寸鬼域的险恶江湖以内,当圆能时,无过份狷介,有了这粒解药在身,不单可防范自己万一毒发,并可用来解救被“天蝎秀才”欧阳纶所害的其他善良人士。

关于今后行止,他在静坐运功之中,也已有了决定。

司马白认为“无怀小居”既毁,自己无须再在“太湖”勾留,不如慢慢去向岳阳,一路磨练江湖经验,并探听“天蝎尼姑”足迹,若是天缘凑巧,能够亲手报仇,免得驱虎吞狼的利用欧阳纶之力,岂不更为理想。

当然更重要的苦练家传绝艺“天外飞罡”,好在骊珠早得,所差的只是从不同对手身上,吸取实战考验,则江湖任侠,沿路拔刀,产险不平,济救民物,何愁到处不是机会?

主意既定,便在洞中划壁留书,简报此间情事,与自己去向。

这是留给葛心仁、柳东池二老看的,因二老归来,突见“无怀小居”的遭劫情况,必然惊疑万状,弄不清自己与柳还珠、麟儿等人的生死去向,胡乱猜测,可能会生出不少无谓事故!

留书既毕,又从烧成断瓦断垣的废墟之内,找出一些散碎金银,司马白便孤剑支身,开始了他生平第一次的江湖游之旅。

游侠目的,既重磨练,便不能怕事,而要找事生事……

事有奏巧,司马白尚未离开太湖,便遇上一桩热闹。

就在太湖西岸,他发现不少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似乎奔向同一所在,更怪的是这些江湖人物,虽然身形各别,年貌不同,却有一项相同之处,就是不用别的刀枪战棍兵刃,一律是身边佩剑。

经他试加探问,所获得的答覆是去往“水月江村”,参与“红丝斗剑大会”。

司马白对“红丝斗剑”四字,颇感新奇,但等他进一步探询究竟时,对方地神秘一笑,不告而去。

连问数人,个个如此,不禁更激起了司马白的好奇之心!

他心中暗忖,不论这大会是何性质,但既系“斗剑”,又有这多人来,必然云聚当世武林的用剑高手,凑凑这场热闹,对自己极欲磨练的“天外飞罡”定当有益无损!

至于大会性质,只消跟到那“水月江村”,一看自知,又何必与一干作神秘之人,多费唇舌。

好在携剑赴会的江湖人物颇多,司马白定计以后,不再寻人询问,佯作深知内情模样,神情孤傲地,随在人后举步。

天下事往往如此,他不再问人,反而有人竟问起他来。

这是一个形容稍嫌猥琐,腰间悬了一柄旧剑,年约五十左右的瘦小黄衣之人,他似乎在赴会群豪中,特别注意司马白,挤挤撞撞的走到司马白身边,突然压低语音问道:

“借问一声,这位老弟是不是复姓司马?”

司马白先颇惊奇,但转念想起父亲司马长苍未归隐前,也是一流剑客,交游不少,这黄衣人或许便是从容貌上有所辩识才突然发此一问。道理想通,含笑答道:

“在下司马白,尊驾怎样称谓?”

在他以为这黄衣人既是父亲旧识,必会对自己身世,继续探问,谁知那黄衣人竟不再追询,只以一种微带粤音的奇异语声答道:

“我姓鲍,名叫恩仁,司马老弟参与这‘红丝斗剑大会’,是重在‘红丝’?还是重在剑?”

司马白被问得一怔!不知这鲍恩仁所问之语,究属何意。

鲍恩仁含笑又道:

“我是问司马老弟要‘剑’或要‘线丝’?抑是想陇蜀并吞,鱼掌兼得?”

司马白愕然答道:

“赴会之人,均系剑士,各人自己有剑,却还想甚么‘剑’?至于‘红丝’二字,意属何旨,我更根本一无所知。”

鲍恩仁“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司马老弟对这‘红丝斗剑大会’,竟完全空白,看来你定是路过‘太湖’,无心巧遇这场热闹,并非有意赴会。”

司马白点头道:

“正是如此,鲍兄若是对这‘线丝斗剑大会’性质,深为了解,不防请指点指点。”

鲍恩仁笑道:

“一团空白也好,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又道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以老弟如此人材,反正绝不会在‘红丝斗剑大会’之上,吃甚亏儿?你干脆就给它来个不问不问,作位糊涂贵宾便了!”

司马白因不知底细,遂越听越有点莫名其妙?暗忖“斗剑大会”所重定在功力深浅,暨剑法变化,却与“人材”二字,有何关涉?

心中虽疑念难释,但鲍恩仁既不肯加以解释,也未便强行追问,遂转变话来说道:

“鲍兄看来江湖老到,交游定广,你知不知道去往‘水月江村’的众多群雄之中,有没有甚么知名剑士?”

鲍恩仁目光一亮,应声答道:

“知名剑士多呢,胡思乱想,溢竽充数者,固不乏人,但五狱三山,八荒四海中,以‘剑’成名者,泰半参与,即令本人不到,也会逶派得意弟子,前来碰碰机缘,故而这场大会,定集当代武林各门各派的剑法大观,不然,我又怎肯不辞数千里的,赶来开眼界呢?”

司马白看了鲍恩仁一眼道:

“鲍兄远来,只为开眼界么,你不是想‘丝’要‘剑’?……”

鲍恩仁是位江湖经验极丰,身份特殊的江湖怪杰,一听便知司马白是想套话,遂呵呵一笑说:

“像我这样又穷又老之人,对‘丝’早已无缘,只不过得在江湖间闯荡太久,刀头剑底难免曾受人恩,总想找个机会,略为补报而已……”

语音至此略顿,竟伸手腰间,把所佩旧剑,拔了出来!

司马白本来以为此剑定不凡,正欲凝神赏鉴,但一闻出鞘声息,便自双眉略蹙!

因名剑出鞘,必作龙吟,或焕奇芒异彩,森肌生撷,夺人眼目!

鲍恩仁业已拔剑一半,慢说芒彩龙吟,连寻常铁器相触的“呛踉”之声,也无所闻!

等他完全把剑拔出,司马白不禁苦笑,原来只是一柄剑形竹片而已!……

鲍恩仁笑道:

“司马老弟看见了么?我根本不是剑术名家,只挂柄竹剑,当作幌子,前来凑场热闹,若有好买卖,亦不妨顺手牵羊,捞点油水!”

司马白道:

“鲍兄作的是甚么买卖?”

鲍恩仁笑道:

“我甚么买卖都作,任兴所至,随遇而安,但因几乎只有收入,没有支出,也可以说是没本钱的买卖。”

“没本钱的买卖”六字,把司马白听得为之双眉略蹙,神情一怔。

鲍恩仁的反应十分敏捷,见了司马白脸上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又复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莫要误会,我鲍恩仁虽有点贪财,但生平最多巧取,决不豪夺,我不是甚么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

司马白也觉这鲍恩仁虽看去极为机灵精警,但眉目间却毫无邪气,遂摇头笑道:

“在下怎会有这等想法,鲍兄太多心了……”

话方至此,有条红黑相间,动作轻捷的人影,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

那是个身材极矮,约莫还不到五尺之人,身穿长衣,右红左黑,中分两色,看去极为对异,在这大道之上,又是白日行,居然大展轻功,不顾忌惊世骇俗,可见此人纵非巨恶神奸,也必相当跋扈,不是甚么良善之辈!

鲍恩仁目遂这衣分红黑二色的矮人背影突然皱起双眉,叹口气儿说道:

“想不到这个魔头,竟也现身,看来‘水月江村’中,又难免一场劫数!”

司马白听出鲍恩仁的语意,哦了一声,扬眉问道:

“听鲍兄言中之意,莫非此人是个一身血债的大大凶魔?”

鲍恩仁道:

“他那双色长衣,代表‘阴阳’,已把招牌背在身上,司马老弟竟还不知道么?”

司马白虽初出江湖,阅历不丰,但亲炙老父,也听过不少当代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闻言以下,略一寻思说道:

“我所听说过外号中有‘阴阳’二字者,一是‘阴阳神丐’……”

话犹未了,鲍恩仁便接口道:

“‘阴阳神丐’许文渊是侠,‘阴阳无常’刁小二是魔,也就是刚才施展‘草上飞’轻功,横行无忌的那一位了……”

司马白恍然道:

“原来‘阴阳无常’是名叫刁小二……”

说至此处,见鲍恩仁目注自己,不禁赧然一笑,抱拳说道:

“小弟初涉江湖,见闻甚浅,所知仅此,鲍兄可知‘阴阳无常’刁小二的细底?……”

鲍恩仁摇头道:

“刁小二独来独往,素不合群,故而底细无人能知,只晓得此人左手早断,装的是只上有小剑的假手,心毒手辣已极,凡曾与他动手过招之人,几乎悉数死绝,从无一人活命,右手长剑血红,左手小剑墨黑,江湖中遂称其为‘阴阳无常’,他自己则自诩为‘阴阳剑客’。”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这等说法,有点不信地,挑眉问道:

“如此说来,这刁小二岂非剑法精奇,举世无敌?”

鲍恩仁笑道:

“剑法精奇是真,举世无敌是假!……”

司马白抓住破绽,急急问道:

“怎么是假?鲍兄适才不曾说过,凡与刁小二动手之人,从未留过活口么?”

鲍恩仁笑道:

“其中有个道理,就是那刁小二极其刁钻,非有十分把握,绝不出手,真若有甚绝世高人,向他叫阵,他在自知不敌之下,可以放弃一切颜面名利,倚仗一身滑溜轻功,逃之夭夭!”

司马白剑眉忽剔,星目中电闪奇光,向鲍恩仁发话问道:

“鲍兄,小弟司马白在江湖中乃甫出道之无名小卒,绝无任何威望,那极其刁钻的‘阴阳无常’刁小二,不会惧怯我吧?”

鲍恩仁看他一眼笑道:

“司马老弟动了侠肝义胆,想要伏剑斩魔为世除害?”

司马白点头答道:

“小弟确有此意,鲍兄会不会以为我无此能力,反而作了刁小二的剑下之鬼?”

鲍恩仁呵呵大笑,摇头说道:

“不会,不会,我这一双鬼眼,尚称识人,看得出老弟英华内敛,宝相外宣,年岁虽轻,在内功修为的境界!但‘阴阳无常’刁小二,也是一流凶魔,决非寻常草寇,老弟既有此雄心,我们便须妥为策划,我要问你一句话儿,你更必须听从我一项提示!”

司马白拱手道:

“鲍兄有话,尽管请问。”

鲍恩仁又向司马白看了两眼,含笑说道:

“假如我不曾猜错,老弟应该是一代大侠司马长苍哲嗣……”

司马白点头接道:

“鲍兄猜得不错,先父正讳长苍……”

这“先父”二字,听得鲍恩仁悚然一惊,伸手抓住司马白的肩头,失声问道:

“司马大侠竟……竟……竟过世了么?这……这是几时的事?”

司马白提起家难,神色立转凄惨,叹息一声,低低答道:

“为时不久,约莫是三个多月以前。”

鲍恩仁双眼一翻,突向司马白抱拳一礼,然后正色说道:

“司马老弟,请恕我失礼冒味,我想请问一声,令先翁司马大侠是天年已尽,福寿全归?还是被……被甚……”

司马白知晓他是想问是否被仇家所害,却有点碍难出口,遂接着鲍恩仁的话头说道:

“是被仇家‘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联手暗袭所害,不幸先父遇难,合家大小,也均惨遭不测,只剩司马白一人,算是在九死一生中,侥悻逃得性命!”

说至此处,难抑心中悲痛,双目内不自觉地,浮动了闪闪泪光!

他是覆巢之下的唯一完卵,激动原不足奇,但那鲍恩仁居然也激动得把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甚至有缕缕血丝,从嘴角渗出!

司马白发现鲍恩仁太以激动,正自诧异,鲍恩仁又向他问道:

“这样说来,老弟是因有奇遇,幸逃大劫,如今已功力精进,天涯寻仇?”

司马白点头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辞海角天涯,寻找‘天蝎双凶’,乃人子应尽而不尽之道;至于功力方面,则虽有奇遇,不敢自诩大成,尚有待多多磨练,这次参与‘红丝斗剑大会’,也只是想找个磨练机会而已!”

鲍恩仁听到此处,忽然喃喃自语说道:

“既然如此,干脆就不要红丝,只要剑了……”

司马白莫名奇妙,诧声问道:

“鲍兄,你在说些什么?”

鲍恩仁不曾作答,反向司马白问道:

“司马老弟,令先翁的‘天罡六式’,乃当代剑法翘楚,老弟资质极佳,又有报仇大任定已苦练成功,尽得其妙的了?”

司马白也知在险恶江湖之中,应该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但因看出这鲍恩仁似与父亲,颇有渊源,人又只正不邪,遂毫无所隐的,率然答道:

“剑法中六种基本招式,既六六三十六种精微变化,均已练熟,但家传绝艺‘剑外飞罡’,却稍稍欠候,犹待磨练!”

鲍恩仁口中再度喃喃自语道:

“夺剑,夺剑,非夺此剑不可……”

司马白忍不住地问道:

“鲍兄一再口中自语‘夺剑……夺剑……’,到底要夺的是甚么剑呢?小弟修为火候,业已丝毫无隐的对鲍兄明言,你认为我是否斩得了那‘阴阳无常’刁小二?”

鲍恩仁不答前问,却答后问,连连点头地,正色说道:

“杀得了,杀得了,杀一个区区刁小二,‘天罡六式’已足,用不着通神绝诣‘剑外飞罡’!但老弟务须特别注意刁小二的那只左手!”

司马白诧道:

“左手?鲍兄不是说他左手早断了么?”

鲍恩仁道:

“因为每一个与‘阴阳无常’刁小二动手遇害之人,都是在优势情况下,突遭不测,显得极有蹊跷!我经过调查,并加研究,觉得可能刁小二那只左手,并未真断,趁与彼此缠身近战,出人不意,暗弄鬼蜮!”

司马白皱眉道:

“江湖中竟有如此卑鄙之人么?”

鲍恩仁叹道:

“莽莽江湖,极为黑暗,极为险恶,也极为龌龊!光明仗义之辈,能有几人?即以老弟的家难而言,令先翁司马大侠何等功力,我敢断定必是中了‘天蝎尼姑’或‘天蝎秀才’甚么卑鄙龌龊伎俩,不然,必不至于让他们得手逞凶!”

司马白想起自己的伤心凄惨遭遇,知晓鲍恩仁所说,实为经验之谈,遂真心请教地,抱拳说道:

“鲍兄,你既肯指点,便索性指点得明白一点,小弟应该怎么注意防范刁小二那只歹毒左手?”

鲍恩仁叹道:

“鬼蜮之道,无穷无尽,欲想防范得面面俱到,未免太难,我认为最安稳的办法,还是来个攻势防术!”

司马白一时不曾会意过来,又向鲍恩仁刚一抱拳,鲍恩仁便加以解释地,含笑续道:

“‘天罡六式’,妙绝当今,老弟不妨一上来便立展绝学,或明或暗地,废了他那只左臂,刁小二便有毒难施,只等报应临头,让老弟替天行诛,在人前露脸的了……”

说到此处,前途十来丈外,已现出一座建在湖边的巍峨庄院。

鲍恩仁一伸手指道:

“老弟看见没有?那就是‘水月剑客’江函秋率女隐居的‘水月江村’。”

这“水月剑客”之名,司马白倒曾听过,微吃一惊道:

“江涵秋名头不小,一柄‘秋水芙蓉剑’,十二粒‘灭魔弹月珠’,曾经威震武林,想不到竟在太湖隐居,在这等人物庄中,刁小二还敢猖狂撒野么?”

鲍恩仁叹道:

“老弟那里知道,江涵秋中人暗算,真气被破,才在盛名盛年之时,退隐江村,不问江湖锋镝,这次突然发起甚么‘红丝斗剑大会’,可能另存深意,并不是仅仅为女择婿而已……”

司马白骇然道:

“为女择婿?此话怎讲?”

鲍恩仁道:

“老弟不必要我解说,前面已到‘水月江村’,庄丁自会发给每位赴会来宾,一份大会说明,稍为过目,便即明白。”

果然,才到庄门,一份印制得极为精美的大会说明,便由迎宾的庄丁,双手捧送给鲍恩仁、司马白观看。

赴会来宾,并不直接走而是由庄门右侧走向湖边,湖边搭了三座席棚,一座较技平台,席棚分为“主棚”“红丝棚”“斗剑棚”,较技平台则广达十余丈方圆,伸出在“太湖”水面之上。

司马白随着鲍恩仁,走向“斗剑棚”中落座,并藉机细看那份大会说明。

一看之下,方知难怪有这多武林人物,来此赴会,原来这“红丝斗剑大会”之上,共有两件不平凡的彩头。

“水月江村”的庄主江涵秋,已厌江湖,颇有出家之念,但还有两件东西,抛撇不下。

第一,是他尚未出闺阁的独生爱女江小秋,第二,是他仗以成名,为当世武林中,有数神兵之一的“秋水芙蓉剑”。

于是,江涵秋召开此会,对会上剑艺出众,压盖群雄者,赠以“秋水芙蓉剑”,倘若此人年貌相当,并将爱女江小秋妻之,继承“水月江村”产业。

话虽如此,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江函秋赠剑之举,只属次要,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自己看破红尘,出家参道之前,为爱女江小秋,找个美好归宿!

鲍恩仁见司马白业已看完大会说明,遂向他含笑问道:

“司马老弟看说明,已知大会主人江庄主之意,要不要改坐‘红丝棚’呢?”

原来志在求凰的少年人,都坐“红丝棚”,挟技求剑的年长人物,则坐“斗剑棚”,但也有一些年约四十的厚皮无耻之人,坐进“红丝棚”中,“斗剑棚”内的年轻俊品人物,却只有司马白一位。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问自己要不要改坐“红丝棚”之语,苦笑一声,摇头答道:

“小弟热孝在身,深仇待报,怎会动甚绮念,有意求凰?鲍兄莫要拿我开胄了!”

鲍恩仁冷冷一笑,目光略注“红丝棚”中,嘴角微披,喟然叹道:

“司马老弟虽是孝义男儿,志成君子,但这丑恶江湖,不知自爱的厚颜无耻之辈,却也多得很呢!”

司马白起初不知鲍恩仁为何发此感叹哂薄之语,但随着他日光注处,往“红丝棚”中,看了一眼,也就恍然大悟。

原来那身高不满五尺,年龄足有四十一、二的“阴阳无常”刁小二,竟坐在“红丝棚”内。

鲍恩仁道:

“老弟,看见没有?江涵秋庄主既如此盛大择婿则他独生爱女江小秋姑娘,必具天人姿色,又恰值二八妙龄,这刁小二身似侏懦,年逾不惑,更自称左手已残,不知齐大非偶,竟厚起脸皮,坐进‘红丝棚’中,岂不令人齿冷?”

司马白此时也对刁小二更添了几分鄙厌之意,哂然说道:

“‘水月剑客’江庄主突然厌于江湖,不会昧于眼力,恁刁小二的声名、年龄、貌相,要想妄结‘红丝’,岂非痴人说梦?”

鲍恩仁叹道:

“话不是这等说法,因既召开大会,比剑择婿,自以反技为主,万一‘红丝棚’中的,一些少年子弟,技艺浅薄,无人能是刁小二的对手,则江涵秋无法当众食言,真会相当为难的呢?”

司马白突然义形于色地,轩眉说道:

“鲍兄!我们不是在途中早就动除恶之念了么?寻一适当机会,由你或我,登台出手,把刁小二废掉,或是索性为江湖除恶,岂非可为江庄主解除烦恼的了……”

鲍恩仁看他一眼,失笑接道:

“愿是宏愿,心是仁心,但这宏愿仁心,恐怕非司马老弟无法实现,我有自知之明,这两手鬼划桃符,不必丢人现眼,倘若上台,也不过在那‘阴阳无常’刁小二的剑下,多名江湖冤鬼而已!”

司马白那知鲍恩仁另有用意,听他如此说法,便轩眉说道:

“鲍兄既如此谦逊,此事便由我司马白独任其难,别看了他刁小二……”

话犹未了,“当嘟嘟”的清脆钟声响起,显然是午时已届,大会开始!

大会开始,主人自然出场,江涵秋江小秋父女才一走入主棚,便把“斗剑棚”和“红丝棚”中的所有来宾目光,一齐吸住。

江涵秋内家真气被破之事,极少人知,他“水月剑”四字,昔年颇着威名,年又五十未到,貌相清癯英武,神情高雅飘逸,业已足使群雄注目,但更吸引人的,却是他腰间所系那柄绿色鲨鱼皮鞘,真金什件的“秋水芙蓉剑”。

剑的外形已够精美,内容则更惊人,昔年“天南剑会”之上,古剑实刀,到了不少,江涵秋的这柄“秋水芙蓉剑”,曾连折三柄“红毛缅刀”,两柄“龙泉名剑”,而本身锋芒,仍如冷电寒霜,丝毫无损,是震惊武林,传遍江湖之事!

“斗剑棚”中,比较年长的群雄目光,都被“秋水芙蓉”名剑吸引,“红丝棚”中,那些年轻人则把贪慕眼神,盯在江小秋的身上。

这位姑娘,太美俏了,年龄是最美妙的“碧玉初分瓜年华”,貌相则无论用甚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或“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来加以形容,均非过誉。

大概只有两个人例外,鲍恩仁与司马白。

司马白一来本身热孝在身,自无求凰之想,二来他的一分情,早已献给了柳还珠,年岁虽轻,江湖阅历虽浅,却已有了“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想法,更何况柳还珠也是绝代仙姝,天人颜色,风神美秀程度,决不在这位江小秋姑娘之下。

鲍恩仁则江湖经验太丰,又精风鉴之术,他在略一注目以后,便双眉微蹙,觉得江小秋美则美矣,但禀赋嫌薄,似乎不是福厚之相?!

故而,其他群雄,不是看人,便是看剑,司马白与鲍恩仁,却与众不同。

司马白的炯炯双目,紧盯忝颜无耻,坐在“红丝棚”中,引得众人侧目的“阴阳无常”刁小二,尤其是刁小二经常缩在袖中,轻不显露的那支左臂。

他自经鲍恩仁谆谆警告,便起了戒心,并动好奇之念,立意要研究研究刁小二这支左手的厉害之处何在?怎会有多名武林人物,死在他“阴阳双剑”之下?……

鲍恩仁又不同,他此来目的,相当超然,不想“红丝”,不想“宝剑”,一双小眼,神光十足,滴溜溜满场乱转,也不知他是想找人?抑或寻物?

由于大会主旨,已以文字说明,江涵秋起身登台,略说了几句客套之语,便宣布大会开始,红丝名剑,希望各有理想归宿,倘能同归一主,更是妙事,所有胜负,除当场明显分出外,均由主棚中,自己特别请来的两位老友,雁汤超凡上人,和武夷一瓢子,公平评判。

鲍恩仁等江涵秋语毕下台,回归主棚,便低低“咦”了一声,压低语音,向司马白说道:

“司马老弟,你看出诧异了么?为女择婿,为剑择主,乃是大喜之事,为何大会主人江涵秋的眉目之间,反隐有忧郁意味?”

既然称“隐”自不明显,司马白先未察觉,但听鲍恩仁这一点破,却又想出江涵秋的豪笑壮言中,确实有些难以发现,并难以形容的异样神色……

他们谈论之间,业已有人上台。

这人是从“斗剑棚”中,以极俊轻功,飘身五丈,窜上水面平台,抱拳四揖,朗声说道:

“在下管凌霄,生平醉心剑艺,那位当代名家,不吝赐教几手?”

语音才落,一条青色人影,翩然登台,也不行甚江湖礼节,只是目注管凌霄,冷冷说道:

“宝剑当归名士,美人必配英雄!管朋友技不足归,品不足配,你想的是那一样呢?”

这条青色人影,是位年轻三十八、九的青衫文士,手中持着一柄带鞘长剑,风神相当潇丽,但言语方面,却十分尖酸刻薄!

管凌霄果然被这青衫文士挖苦得目中冒火的,厉声喝道:

“尊驾何人?这‘技不足归,品不足配’之语又复何解?你若不给我管凌霄一个明白交待,休想生下这较技台去?”

青衫文士应声答道:

“点苍袁五……”

常言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青衫文士只报了极为简单的“点苍袁五”四字,满座群雄均已知晓这便是在西南一带极负盛名的“迥风煞剑”袁长青!

因袁长青在“点苍七剑”中,排行第五,遂在江湖中往往简称为“点苍袁五”四字。

管凌霄蓦然听得来人竟是手下极辣,得号“煞剑”的西南有数人物,也不禁心神微振!

袁长青冷冷又道:

“你表哥‘风雷剑客’辛隆,不失为当代一流人物,你不过趁你表哥病重,偷了他的‘风雷剑谱’,习练未久,岂不是‘技不足归’?并丧心病狂,曾欲逼奸表嫂,岂不是‘品不足配’?……”

管凌霄聆听至此,业已满面通红,听不下去了,嗔目厉声喝道:

“你休要血口喷人,暗室之事,外界怎知?……”

袁长青不等管凌霄往下再说,便冷笑一声接道: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这该死笨贼,怎不想想你表嫂的娘家姓孰?”

管凌霄这才蓦然想起表嫂姓袁,以及平素闻得表嫂虽不谙武技,却出身武林世家之证,禁目注袁长青,从心底泛起寒意!

袁长青钢牙一挫,恨声说道:

“你如今明白了吧?你表嫂袁蓉,是我胞妹,你虽逼奸未遂,她伤于夫婿病逝,悲愤交集,投缳殉夫,这笔帐儿,由我点苍袁五,替天行道,为妹复仇,和你算一算了!”

语音至此微顿,转身面对主台,抱拳高声道:

“江庄主,超凡大师,一瓢真人,袁长青并无妄求,可否请准暂借实台,诛一武林败类?”

江涵秋才一含笑点头,却突又变色叫道:

“袁兄小心……”

原来就在袁长青转身向主台发话之际,背后风雷已掣!

这是管凌霄的偷袭动作!

他听说表嫂袁蓉,因羞悲交集,业已投缳而死,这“迥风煞剑”袁长青,又是袁蓉胞兄,遂知报应临头,决无幸理!

既然无幸,不如先发制人,遂趁着袁长青向大会主人江涵秋发话,请求借地诛凶之际,一招“风雷入壑”,便向袁长青的“脊心”死穴刺去!

这招“风雷入壑”,是偷学他表哥辛隆的“风雷绝艺”之一,但管凌霄得谱不久,功力欠纯,以致虽是同样剑招,便不如辛隆亲施,来得迅疾,要比较迟缓一些。

袁长青似处背后有眼,在“水月庄主”江涵秋刚刚开口招呼前,便已电疾转身。

他外号“迥风煞剑”,这身躯一转之下,真快得好像一阵迥风!

这一转身,人对了面。

人虽对面,剑未对面,因为两柄剑儿的方向相反,是一柄刺入,一柄拔出。

刺入的剑,是管凌霄的剑,由于他功力欠纯,协作稍慢,而袁长青的转身动作,又复太快,以致发剑时虽观准对方背后“脊心”,刺入时,却成了胸前左胁。

左胁皮肉,依然丝毫未伤,只把袁长青所著青衫,刺穿了一个小洞。

拔出的剑,是袁长青的剑,但他的剑,不是从手中剑鞘拔出,则是从管凌霄的心窝拔出。

一淄血雨,随剑洒飞,管凌霄又似忏悔罪恶,又似颇够英雄,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告尸身仆倒。

暴雷似的彩声,起自四座!

这是为袁长青的迅疾动作,凌厉剑艺喝彩!

因为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只看见袁长青转身,却未看见他自鞘中拔剑,当然更未看到他是怎样把长剑刺入管凌霄的心窝之内。

快到局外人都难看清来龙去脉,这位点苍袁五的“迥风煞剑”,自然名不虚传!

不是全场人都在喝彩,有一个人,却在冷笑!

冷笑只是“哼”的一声,极为短促,但来势却极为惊人!

笑声发自“红丝棚”内,尾音却落在较量剑技的水面平台之上。

短短一“哼”,人飞数丈,身法之快,着实罕见。

来人身穿长衫,两色中分,右红左黑,容貌阴恶,身若侏儒。

司马白“咦”了一声,向鲍恩仁笑道:

“想不到刁小二这早上台,‘迥风煞剑’遇上‘阴阳无常’,要有好戏看了。”

“老弟不要光看好戏,你既动为武林中除恶之心,便应全神贯注,藉此机会,细看刁小二无求不应的杀人神秘手法!”

司马白点了点头,表示遵命受教,不再多言,细看台上情况!

袁长青久走江湖,自然从刁小二相当诧异的形容服装之上,看出来的是甚么人物?

心神微震,抱拳问道:

“在下借地诛凶,专为复仇,对‘名剑美人’,皆为所冀,刁朋友为何登台?……”

一语未毕,刁小二阴阴说道:

“我登台找你,也是为了复仇!”

袁长青一怔道:

“点苍袁五与刁朋友地北天南,从无瓜葛,我们有甚仇恨?”

刁小二向仆倒台上的管凌霄遗尸,伸手一指,狞笑答道:

“这是我新交好友,你既能为妹复仇,我就该为友雪恨!”

这时,在台上值役庄丁,正要过来收敛管凌霄的尸身,刁小二却冷然喝道:

“不必,湖水清凉是葬处,青山何必定埋人?江湖中,胜是王侯,败为草芥,人在名在,人亡名亡,一具臭皮囊,何须势动掩埋,喂了湖中鱼鳖,反而有点用处!……”

语音才落,右足已扬,竟把管凌霄的遗尸,踢得飞起数丈,“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地,坠入“太湖”之内。

满座群雄,刚听刁小二说管凌霄是他新交好友,又见他对好友尸身,如此处置,不禁均暗暗摇头,觉得这“阴阳无常”刁小二,真是武林凶星,残恨已极!

袁长青却对刁小二之举,视若无睹,只从怀中摸出粒绿色丹丸,擒入口内,并在鼻孔之间,抹了些绿色药粉。

刁小二冷笑道:

“这是能临时增长功力的换骨灵丹,抑或能化劫消灾的仙家妙药?”

袁长青道:

“是‘点苍’一派自练极具灵效的祛毒丹散……”

刁小二说道:

“你中了毒。”

袁长青道:

“如今虽未中毒,但袁长青为了保全我点苍袁五这点声名,却不得不加以预防……”

“此话怎讲。”

袁长青道:

“根据武林传言,凡与刁朋友过手之人,从未留过一个活口……”

刁小二一阵阴森的厉声笑起处,截断了袁长青的话头说道:

“这是事实,所以我‘阴阳剑客’刁小二,又得了个第二外号,叫做‘阴阳无常’!”

袁长青嘴角微披,冷冷说道:

“袁某不相信刁朋友有此无敌奇能,认为可能是暗中弄甚鬼祟?故而在向尊驾就教之前,先以自炼丹散,擒抹口鼻,预作提防……”

刁小二一面聆听袁长青的话儿,一面已从左袖之中,伸出一柄长才四寸,只见剑锋,不见剑柄的墨黑小剑。

跟着,右手伸向腰间,一控一抖,一柄长约四尺,血红色的如带软剑,又告垂落在地。

刁小二内劲一凝,软剑立即坚挺,便欲以这右手红色长剑,左手黑色小剑,向点苍袁五叫阵。

但他右手血红长剑,刚一坚挺,眼前剑影已幕!

这是袁长青的机灵之处,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本属武家诀窍,何况刁小二以心黑手狠,驰名江湖,袁长青怎肯不抢这先手主动。

太早攻击,显得小气,太晚攻未必能占先机,袁长青遂恰到处地,把握刁小二右手血红长剑,刚刚坚挺的一刹那间,挺剑出招,发动攻势!

敌必当王,射先中马,对方既是极有份量的武林凶人,袁长青自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点苍派”镇派学“迥风舞柳剑法”中,威力最强的二十五手“追魂快剑”!

点苍剑法本以灵活巧捷称长,这二十五手“追魂快剑”,更是捷中之捷,快中之快!

一招五变,五招回张,真如在刹那之间,布起了一面千百柄剑影交织的漫天剑网,把刁小二的身形,密罩在内!

刁小二一声厉啸,身形电闪,挥剑相迎。

“叮,叮,叮,叮……”

一连串兵刃交接的脆响起处,两人因身形变化的过度迅疾,面目已难辩清,均自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虹,以及一团红黑相杂的万变光影!

鲍恩仁看得点头赞道:

“点苍剑法,名不虚传,袁长青行五艺冠,他的造诣修为,恐已独秀群伦,不在掌门人以下了!”

司马白则有点讶异地,讶声说道:

“刁小二空负盛名,并不怎么样嘛,他在袁长青这一轮快剑攻击之下,仅能应付,无法争回等级,若论剑艺等级,勉强可列上乘之末,绝对不到上中,怎会有那多成名人物,折在他的手内?”

鲍恩仁道:

“其中必有蹊跷,点苍袁五为此曾会未雨绸缪,我们要聚精会神,细看其中究……”

他这“细看其中究竟?”一语中的最后一个“竟”字,尚未出口,台上人影已分。

光影于急闪之下,陡然一静,刁小二巍立未动,但因应付这阵风狂雨骤急攻,颇为费力胸前略见起伏!

袁长青全身上下,也未见伤痕,但却若面死灰,腾、腾、腾的,退了几步,站立不隐,跌坐在地。

司马白自经鲍恩仁叮嘱,始终都在全神贯注,却仍绝未看出刁小二动过甚么阴险手脚?

万分惊诧,太以好奇,他连招呼都未向鲍恩仁打,便自长身提气,一窜登台!

他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又连服那多药灵丹,加上天赋极佳,家传甚好,这一窜之势,直如凌空虚渡,飘降天仙,其轻灵美妙之处,求之当代武林的成名高手,已自难能,何况是个十七八岁,初出茅芦的俊美少年。

故而,司马白才一登台,便把满座群雄,一齐镇住包括那正有点趾高气扬,自鸣得意的刁小二在内。

司马白不仅甚么江湖过节,也不作任何交待,一上台便向盘膝坐地的袁长青问道:

“袁朋友,你是中了刁小二那厮的甚么暗算?”

袁长青闭目不答,脸上泛出一种死灰色泽,所着青衫之上,则起了一阵轻微波纹,看出是因他身躯颤抖所致!

司马白看出袁长青不是不答自己,仿佛正在凝功逼毒,无法答话,遂愤然转身,怒视刁小二道:

“刁小二,你究竟是以甚么鬼蜮伎俩,一再害了不少武林侠士?”

刁小二一声阴笑,方扬双眉,司马白又复目闪神光沉着脸儿说道:

“说老实话,否则我司马白要替天行诛,恁你这点修为,绝对逃不出我三剑之外!”

刚才是以身法震人,如今是以话震人,三剑要斩“阴阳无常”,所有在场人物之中,谁敢出此狂言,夸此海口。

有人在发笑,有人在沉默,有人却在发抖。

发笑的是一般目光浅近之人,讪笑司马白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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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望无际的黄沙,自一片稀疏的杂树丛开始延伸出去,直到那迷迷茫茫的远方……天,是一片蔚蓝,在远处的落日边,涂染着数抹绚烂的彩霞。几只兀鹰展着双翼,驮着将坠的夕阳,在苍穹里翱翔,不时传来几声低沉的呜叫。落日未下,残霞初起,这荒凉的大漠一片沉寂——炎热的沉寂,更令人难以忍耐。自玉门关吹来的风,带着些微凉意,驻留在这片小小的杂树林里,起了落花的轻叹。飘落的花自枝头坠下,有的落在草丛里,有的落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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