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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太湖旅途中 两遇星相士

这情况,显然是刚刚被金不换那招化自杜工部诗句“星垂平野”绝学惊走的“红斑人豹”鲍南山,如今又悄悄折回,来观察自己与金不换的中毒结果。

照理说来,自己与金不换应该双双中毒,听凭那阴损已极的鲍南山作弄摆布,但金不换不知怎会本领通天地,未受影响,反而将计就计,安排下捉“豹”陷境!

只要鲍南山现身,走到自己近前,被金不换断了他林中退路,则任凭这只“红斑人豹”,如何刁钻凶猛,也定会被金不换逼得献出解药,使自己脱了一劫,并获知“青衫狂客”宇文狂,和高小红、卓紫娟的下落。

萧三想到此处,却出了岔儿!

就在那林中轻微步履,已到林边,即将出外之际,突有一只小虫,连飞带钻,无巧不巧地,进入萧三鼻内。

萧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遂使那林口足声,又迅速缩了回去。

金不换微叹一声,一圈金色光影,起自掌中,比电还疾地,飞向林口。

林口立即响起一声惨哼!

金不换站起身形,向萧三苦笑叫道:“萧兄,起来吧,豹入深林,神仙难觅,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不甘心让这毒辣阴险的鲍南山,再度逃出掌握,只好令他变成一支死豹子了!”

萧三听得金不换这样说话,诧声问道:“金老弟真有这样把握,那鲍南山功力不弱,如何准死得了?”

金不换叹道:“萧兄劳驾,去看看吧,那只豹儿被你喷嚏之声所惊,已想回身逃走,但他‘脊心’死穴以上,应该嵌着我从来不肯轻用的一枚‘买命金钱’!”

萧三起身走了,片刻折回,把一枚上镌“买命”二字的小小金钱,交还金不换,摇头含笑语道:“老弟手法,又准又快,果然是深嵌在对方的‘脊心’穴上,分毫不差,但你却未料到,被你这‘要命金钱’,要了命的人儿,并不是‘红斑人豹’鲍南山呢!”

金不换猛然一惊,失声问道:“那人是谁?”

萧三摇摇手笑道:“老弟不要吃惊,你没有错杀好人,那‘红斑人豹’鲍南山太以狡猾,虽料定我们定必中毒,仍不肯亲自冒险察看,只派来了他手下四名爱徒之一的‘黑豹’袁刚!”

金不换顿足一叹道:“好,够聪明,够厉害,这只‘红斑人豹’,倒真是我生平所罕见的斗智对手……”

说到此处,转对萧三叹道:“萧兄,咱们走吧,豹子和鹰一样,一击不中,立即远飏,我们休想等它在原地来上第二次当了。”

萧三一摆手儿道:“不必急着走,有件事,我要先弄弄清楚……”

金不换目注萧三,已知其意地,含笑问道:“萧兄,你是否想问我,为何不曾中毒?”

萧三点头道:“我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古英雄让少年,金老弟在文才武学方面,确实比我高明多多,但你难道连抗毒能力,也有特殊体质……”

金不换截断萧三话头,接口笑道:“我不是有甚特别抗毒体质,只是所采用喝酒方式,与萧兄不同,萧兄应该记得,适才我是一倾而尽,你却是徐徐饮完。”

萧三点点头道:“我因已上过鲍南山的当,知道此人太以阴损,决不会以不含毒质的美酒,来强逼我们饮用,遂以内家真气,严束所饮酒儿,不令于腹内散开,并立从脚底逼出,才喝得那等慢,结果仍中奇毒,委实莫明奇妙,也可见鲍南山的厉害。”

金不换笑道:“萧兄不要莫明其妙,你可知道你犯了何种错误?”

萧三道:“我的错误何在?”

金不换道:“你的错误只有八个字儿,便是‘高估敌人,低估自己’!”

萧三瞠目道:“此话怎讲?金老弟莫和我打甚玄机,我如今已被‘红斑人豹’鲍南山气糊涂了,简直毫无灵机,像个笨蛋!”

金不换笑道:“小弟认为,我们在江湖中尚具薄名,鲍南山所化身的红衣蒙面人,既想对付我们,必会略费心思,不至于像对付一般人那样,把奇毒下在酒内,避免我们入口便知,容易觉察解救……”

萧三深以为然,点头道:“对,有道理,我确实低估自己,结果白费力气,竟从脚心逼酒,而使自己仍然中毒,成了个大大笨蛋。”

金不换继续笑道:“小弟有鉴及此,遂把酒儿放心大胆的一倾而尽,但那支持杯右手,却功力早聚,化肉为铜,并暂时封闭了通心血脉!”

萧三恍然道:“这样说来,毒是涂在酒杯之外?……”

金不换点头笑道:“正是,萧兄凝聚真气,从脚心慢慢逼酒之时,也就是鲍南山在酒杯外所涂奇毒,乘虚而入,从你手指上沿臂攻心之际!”

萧三“呸”了一口道:“倒霉,我还有一项问题……”

金不换看着萧三那张充满气愤尴尬的怪脸,含笑问道:“萧兄是问我万一把事料错,杯中之酒果真是穿肠毒药,却又如何平反那难堪局面?”

萧三一声苦笑,对金不换双翘姆指说道:“金老弟,你的智慧之高,和反应之快,委实令我这老酒鬼,万分钦佩!”

金不换笑道:“其实这答案太以简单,常言道:‘防前须顾后,当左莫忘右’,在我右手化肉为钢,防范杯外涂毒之际,左手便握有一粒解毒灵丹,只要舌上有异味,腹中稍有异感,便立即服食下喉,仍足消灾解厄!”

萧三诧道:“金老弟能解鲍南山这等阴损之人的秘炼奇毒?”

金不换笑道:“那‘玉面飞狐’胡小庄自称无药可解的独门毒物‘天狐勾魂臭’,和‘蚩尤迷神雾’既能被我祛解,‘红斑人豹’鲍南山的一点用毒伎俩,大概也不例外!”

萧三“哎呀”一声,摇头惭笑道:“我真是灵光蔽昧,竟忘了老弟是一位学究天人,胸罗万有,并特别神于岐黄的绝代奇客……”

一面说话,一面酒瘾发作,取过葫芦,“咕噜”的灌了几口!

金不换笑道:“萧兄已中奇毒,怎么还敢饮酒,难道不怕酒催毒力,易于攻心么?”

萧三轻笑道:“金老弟,我不会长期糊涂,如今已然清醒,你这位圣手神医,既给我服过一粒丹丸,我怎会还怕鲍南山的奇毒,能在我腹中作怪!”

金不换正色道:“萧兄,请记住,今夜我们是两人同行,才可在饮那两杯酒儿之上,与鲍南山互相逗弄,赌赌心机,若是只有一人,便决不能如此冒险,把生命孤注一掷的呢!”

萧三听得惑然苦笑道:“老弟又是玄机……”

金不换摇头道:“不是玄机,只是推理!”

萧三暂停饮酒,目注金不换道:“金老弟,请你把这项理由,推上一推,我老酒鬼委实弄不明白‘两人同行’与‘一人独行’,会与对方的用毒伎俩,发生甚么微妙关系?”

金不换笑道:“这关系确实相当微妙,因为鲍南山对我们‘两人同行’,一定用缓缓发作之毒,若是只对一人,他多半要用立即发作之毒!”

萧三一时之间,仍未能完全了解,方一皱眉,金不换含笑又道:“萧兄请想,我们二人,不会同时饮那毒酒,定有一先一后,倘若先饮之人,立即发作,未饮之人,怎肯继续上当?并必愤怒填膺,非竭尽所能地,与那只‘红斑人豹’拚死一战不可……”

萧三瞿然道:“对,尤其鲍南山拿不准你我之间,谁先上当?假如是你,他还可以和我周旋周旋,假如是我,他绝非你敌,老弟盛怒之下,那张‘红斑豹皮’,多半会变作‘江湖败子’的‘血披风’了。”

金不换道:“由此可见,他对付‘两人同行’,非用缓慢发作的毒药不可,对付一人,则无此顾忌,剧烈毒品,往往入口封喉,我若再自作聪明,想和对方赌其心机,坦然举杯饮酒,可能纵有灵药在手,也未及取服,岂不死得冤枉透顶?”

萧三连连点头,对金不换智慧判断,好生佩服!

金不换笑一笑道:“总而言之,像‘红斑人豹’鲍南山这等老奸巨猾,必然算计极精,凡事未虑胜,先虑败,为他自己预留安全退步,像刚才我虽诈作中毒,并发出轻不一用的‘买命金钱’,也不过只中副车,杀掉了他门下的一只‘黑豹’而已!”

“嗡……飕……”

这是弓弦猛振,长箭横飞之声!

星月光芒之下,一条箭影,从远处破空而至。

不过内行人一看便知,这箭儿射得比金不换的头顶略高,显然不含敌意。

金不换猿臂轻伸,一把便将那根长箭抄住!

果然,那只箭儿没有箭镞,却在近箭尾处,用粉红色的丝线,系着一只同色香囊。

金不换目光注处,眉头立皱。

萧三笑道:“金老弟,你皱甚么眉,这只香囊,总该是女儿家的贴体之物,赠囊人必系一位倾城倾国的绝代红妆,不会再像忽男忽女万分神秘的殷世官那样扑朔迷离,叫人雌雄难辨!”

金不换苦笑道:“萧兄莫要取笑,这香囊中还盛有别的东西!”

萧三酒隐又犯,咕嘟嘟地,饮了两口,说道:“是什么东西呢?金老弟对于我这老酒鬼,无须避忌,不妨把香囊中的旖旎风光,予以泄漏!”

金不换面含尴尬苦笑地,解开丝线,取下香囊。

囊中是颗姆指大小,生成人头模样的黑色珍珠,珠外却裹着一张锦笺。

金不换不看黑珠,先看锦笺,口角笑容,随着目光移动,渐渐浮起。

萧三自然立即发现,诧然地问道:“有甚么天大喜事,竟使金老弟看得这般高兴呢?”

这时金不换已看完笺上之语,随手递过,含笑说道:“我笑萧兄又走眼了,这赠我香囊之人,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绝代红妆,而是一位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

萧三疑信参半,接过锦笺一看,因为笺小字多,写的是针尖细楷,但那笔“灵飞经”的字体,依然秀媚无伦,写的是:“仆对兄,未曾识荆,已接光尘,萍水生缘,倾倒备至!

“本拟千里相随,择一环境绝佳,而无任何俗物滋扰之处,与兄执手订交,唯晴空霹雳,突震当头,有重大私事,亟待处理,不得不率红绡、白苧二婢,匆匆别去。

“‘黑美人珠’,为仆随身所佩,敬以相赠,聊表寸衷!

“此珠,乃仆信物,江南江北,尚具薄威,兄如不弃,佩饰襟前,可保一切魑魅豺狼,见即远遁,决无人敢扰‘江湖败子’之南游雅兴!

“赠君美人珠,与君于太湖,风波三万顷,执手乐何如?”

锦笺之末,并未署名,但由于提起红绡、白苧二婢,已知作书人就是那位对金不换赠以“貂裘”,对萧三赠以“酒母”,出手极为大方,来历却与殷世官一样神秘的凌公子。

萧三目注金不换手内香囊,递过锦笺,皱眉说道:“这凌公子也有点脂粉气,怎么用女孩家的香囊……”

话犹未了,金不换已接口笑道:“这事不难解释,凌公子临时无物包裹‘黑美人珠’,遂可能借用美婢红绡,或白苧身旁之物!”

萧三点头道:“这解释相当合理,凌公子的一番情意,也相当真挚,金老弟可以把这枚‘黑美人珠’,当作襟饰,佩向胸前的了。”

金不换微微一笑,目注萧三,扬眉问道:“萧兄,你认为我会这样做么?”

萧三笑道:“以老弟的高名绝艺,当然不屑仗恃‘黑美人珠’之威,以慑江南江北的豺狼魑魅了,但凌公子雅意殷勤,似也不宜拂逆……”

金不换不等萧三再往下说,便接口笑道:“江湖败子,是接受过无数失意的过来人,我不会骄甚声名,矜甚小节?假如此去太湖,只是游赏‘具区’三万六千顷,与‘东西洞庭’的湖光山色,则我必会把这‘黑美人珠’,当作襟饰佩于胸前,依仗凌公子的‘信物’之威,减消不少无谓的烦恼滋扰……”

萧三点头道:“老弟这等胸襟,令我佩服!”

金不换苦笑道:“但是,我们此行,不仅是要查探下落,拯救高小红、卓紫娟二女,并须一斗‘幽灵门’,以及设法诛除刁恶太甚,造孽无数的‘红斑人豹’鲍南山,故宜于生事,不宜怕事,对这‘黑美人珠’,只好藏之怀中,未便当众炫示的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把那颗宛若“身毒”美人螓首的“黑美人珠”放入怀中,突然双眉一挑,朗声吟道:“可遇天鹰,莫逢人豹;宁对狼嗥,不听狐笑。环中十剑,天外一珠,飘香雪刃,鬼魅江湖……”

萧三“咦”了一声,目注金不换道:“金老弟有何感触?为何突然朗吟这有关‘二十高手’的江湖歌谣?”

金不换苦笑道:“我是感慨于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英雄数十年!这几句歌谣,虽说称颂‘二十高手’,但真正的绝世高手,却根本不在这几句歌谣之内!”

萧三问道:“谁又是真正的绝世高手呢?”

金不换苦笑道:“常言道:‘绝世之才,每不并出’,但是我们却偏就在短短时日中,一遇便是两位……”

萧三恍然道:“其中之一就是殷世官吗?……”

金不换接口道:“我这‘江湖败子’,向不骄人,但轻易亦不服人,自从‘招魂坳’内,目睹高明,我对那位殷世官兄,委实万分佩服!”

萧三笑道:“殷世官非世俗中人,我曾把他与金老弟喻为‘一时瑜亮’……”

金不换连连摇手地,苦笑说道:“萧兄这项譬喻,错了一半,因为殷世官兄,高明无匹,固可当得‘亮’字,但另个‘瑜’字,却决不是我‘江湖败子’金不换!”

萧三皱眉道:“金老弟口口声声另有高人,这高人究竟是谁?”

金不换道:“凌公子!”

萧三怔了一怔道:“金老弟所指,竟是他么?这凌公子有气派,有豪情,并可从‘其婢如此,其主不弱’之上,看出他不是寻常俗士,但关于功力火候方面,因未目睹,似难论断……”

金不换苦笑一声,截断萧三的话头说道:“萧兄是酒未喝够呢?还是酒喝太多?你怎不知道业已见识过凌公子的旷代绝艺?”

萧三“吧”的一掌,击在自己的后脑勺上,皱眉叹道:“竟有这等事么?我‘龙钟酒魅’萧三今日委实鬼迷心窍,龙钟透顶……”

金不换不再逗他,伸手拾起地上那根长箭,向萧三问道:“萧兄,你记不记得适才那弓弦是从何处响起?也就是这根系有‘黑美人珠’的温情长箭,是从何处飞来?”

萧三笑道:“当然记得,弦声是响自隔着一道山涧的另一松林之内!”

他在说话之间,并伸手向东,指了一指。

金不换道:“依萧兄看来,隔涧松林,距此约有多远?”

萧三略一端详,应了一声,答道:“正确距离难知,但约莫总在三十六七丈的光景……”

说至此处,他方忽有所悟地,“哎呀”一声惊道:“难怪金老弟赞他高明,这凌公子着实臂力强绝!”

金不换叹口气道:“高明之处,犹不在此……”

语音略顿,把手中长箭,向萧三展示道:“萧兄适才未曾注意,这支长箭,业已丢掉箭镞,有头之箭,能射这远,已极惊人,何况箭镞去后,重量大减,又失平衡,更准确无比的,一箭恰好射到我抬手可及之处,这份功力,这份准头,怎不令我大为惭愧,低头心服!”

萧三默默听完,点头道:“对,经老弟这一解释,我同意你的见解,认定那凌公子身负绝艺!但丈有所短,尺有所长,老弟仍是人中之龙,却不可妄自菲薄!”

金不换叹道:“若不是高小红、卓紫娟二女,身有险厄,亟待援救,不敢耽误时日,我真想等明年春末夏初之际,再游‘太湖’!”

萧三眉峰深蹙地,看着金不换道:“金老弟,这春夏之交一语……”

金不换道:“小弟由于殷世官,凌公子等绝世人物,相继出现,深觉对本身艺业,亟应进修,最好是有段时间,能让我把‘两仪真气’,坐关用功,凝炼百日,以备再有甚么盖代魔头出面为敌时,与其周旋一二。”

萧三正色道:“老弟有心上进,令人可敬,如今虽因援救高小红、卓紫娟两位姑娘之事,急如星火,不容迟延,但‘幽灵门’的‘血河骷髅宴’期,却在明岁清明,只要‘太湖’之行顺手,救出高、卓二女后,你立即坐关百日,参究神功,应该还来得及。”

金不换苦笑道:“但愿如此,今夜被‘红斑人豹’鲍南山一场搅闹,业已错过宿头,我们索性乘着明月寒星,再赶上一程如何?”

萧三微笑道:“好,但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与‘雪刃红娘’卓紫娟,均是积有甚多功德的正派光明侠女,纵遭小厄,亦不致有太大伤害,何况那位神通广大的殷世官,已先追踪救护,老弟心中,无须太急,我们足下加紧,少睡多赶,约莫三五日后,便可到达‘太湖’的了。”

金不换飘飘举步之间,摇头叹道:“小弟深爱王阳明‘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之句,故对本身所遭遇之再大险厄,均能无挂无碍,等闲视之,但良友安危,江湖道义,却……”

萧三突然笑道:“老弟天才横溢,风度翩翩,红妆腻友必不在少,那位‘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可是其中之一?”

金不换不加否认,坦然答道:“这位姑娘,委实对我甚为垂青,品格人才,也颇为光明美慧,但双方相识未久,还谈不上到了腻友程度,萧兄若与高小红相见之时,莫要乱开玩笑才好。”

萧三方一点头,忽听得“叮当”一声脆响。

金不换道:“这是‘报君知’的声音,莫非还有甚卜巫星相之人,竟想在寒夜旅途中,拉生意么?”

这时,他们已离却山林,转上道路,并向前赶了一程。

萧三皱眉低声说道:“老弟小心一点,最好不要理他,因那鲍南山的花样实在太多,惨遭铩羽,必不甘心,可能这头‘红斑人豹’,又在……”

金不换轩眉一笑,截断萧三的话头说道:“便因这‘报君知’声,响得突兀,我才决定去让他作笔生意,看看对方是何来路,因为据我所知,高小红、卓紫娟被掳之事,多半会和‘红斑人豹’鲍南山沾上关系!”

萧三想起鲍南山所取出的那两粒‘天香豆蔻’,便知金不换所料有理,不再加以阻拦地,随同金不换向右侧走去。

原来路侧有片高坡,那“报君知”之声,便由坡上传下。

金不换与萧三上坡一看,地势十分空阔,有一个身着月白长衫,手持“报君知”的相士打扮之人,独自坐在一方青石之上。

相士一见金、萧二人,赶紧站起身形,陪笑说道:“两位有何见教?莫非要看个夜相。”

双方才一对面,金不换与萧三心中疑念,便告去了不少。

因为这相士,年约四十有余,长眉丰准,目若朗星,风神朗逸,宛如古月苍松,不单没有半点邪恶模样,并似还流露出一身盎然道气!

金不换是久历风尘,见过各种世面的“回头败子”,双眼自然识人,发现对方不俗,一抱双拳含笑说道:“潦倒风尘,流年不利,既然幸遇高人,自当敬求指教!”

相士“哦哦”连声,伸手请二位在石上坐下,目光一扬,问道:“两位是都要看相,还是……”

萧三面含怪笑,摇手接道:“我老酒鬼富有四海,酒醒后贫无立锥,生平既无情爱纠缠,又无家室之累,根本无须祈祷祸福,问卜君平,朋友无论是善观气色,抑或精推流年,都请费点心思,为我这位老弟,占算占算,指点他一些趋吉避凶之道。”

相士听了笑道:“细推流年,途中不便,我就替这位相公,看看近来的气运如何?”

金不换道:“君子问祸不问福,敬请高明指点!”

相士含笑点头,突然笑容一收,正襟危坐,把两道亮如电,利如刀的目光,盯在金不换的脸上简直一瞬不瞬。

萧三起初想笑,但见了人家那份决无丝毫做作的正经模样,却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相士凝望有顷,突然问道:“相公胸前乳上三分,有没有一颗约莫绿豆大小的朱砂红痣?”

这一问,把位“江湖败子”金不换,问得有点晕头转向。

因为他胸前乳上,确有这么一颗朱砂红痣,但自己幼遭孤露,绝无亲人,也就是绝无人知,这位相士怎会一望之下,便有此问?

万分惊奇之下,点头答道:“先生着实高明!”

相士笑道:“星相之学,无非是以经验累积的统计资料,加上当事人的灵机素养,综合研判,故有时虽可谈言微中,有时偶遇例外,亦会南辕北辙,根本无法符合。”

就这几句话儿,已令金不换深知对方绝非邪流,心中油然起敬!

相士又复笑道:“这颗朱砂红痣,在右胸主富贵,在左胸主清高,富贵则公侯将相,逼人而来,清高则野鹤闲云,孤飞无迹,但万相皆由心转,倘无良心,‘善相’亦成‘恶相’,‘富贵’者,难免缧绁终身,清高者,难免冻饿而死!”

金不换拱手道:“多谢,多谢,先生此言,垂教极深,在下有机缘时,亦当以此转教世人。”

相士笑道:“相公一身侠骨,夜走江湖,定非富贵中人,倘若我的论点不谬,你胸前的那颗朱砂红痣,应该是在左乳之上!”

金不换说道:“先生高明,请继续指教!”

相士的双目之中,神光一闪,轩眉笑道:“既系江湖豪侠,以绝艺高怀,辅国法不足,千金倒橐,一剑诛仇,遇事只问其当为不当为,不会顾及吉凶祸福,相公要我试以灵机推究,多半无关本人,而是他人之事吧?……”

萧三怪笑一声,把自己的酒葫芦递向相士,说道:“想不到,想不到,在这荒山夜道之间,竟能遇见先生如此高明人物,来来来,无杯无肴,我就以这旁人送我的酒葫芦,奉敬先生三大口吧!”

相士既不推辞,也不嫌脏,接过饮了几口,便把葫芦还给萧三,向金不换正色说道:“相公问他人祸福,仍与本人有关,因为相公生具奇相,终身皆犯‘复杂桃花’,你眼前气运,与所系念者之吉凶祸福,莫不与‘阴人’有关,且容我略运灵机,试赠偈语,留待他日应验!”

话完,一闭双目,盘坐石上,真有点神仪内莹,宝相外宣的仙风道骨模样!

金不换不便惊扰,只得向萧三耸肩苦笑。

萧三方对他扮了一个揶揄鬼脸,那位相士已一睁双目,神光炯炯的盯在金不换脸上,说道:“天机微妙,以在下浅薄修为,既无法多参,也不敢过份泄漏!如今请相公试掷金钱,容我以卦相合参后,奉赠数语!”

边自发话,边自从怀中取出只翠绿竹筒递过。

金不换先行凝神静念,然后举筒三摇,把筒中所贮的六枚金钱,轻轻倒落在青石之上。

相士细看一眼,收起金钱竹筒,便取张纸儿,以炭笔作书。

字似不多,龙飞凤舞般,一挥而就,略加折叠,递向金不换,含笑说道:“风萍偶聚,信是前缘,两位似有急事,莫多耽搁,江湖倘再相见,便属旧友,我们不妨往深处交结交结的了。”

既已看出对方是极为不俗的正派人物,金不换怎肯以相金卦礼冒渎,遂恭身称谢,与萧三向那相士告别而去。

但下得高坡才行不远,金不换突然“唉”了一声,转身走回原处。

萧三被他这种动作,吓了一跳,一面随行,一面诧然问道:“金老弟,你转回作甚?是对那相士,有甚疑念?还是想送他一些相金卦礼?”

金不换苦笑道:“对方古月苍松,何等风致,怎会引人起疑,更不敢以俗物相渎,我是觉得蒙人费神占卜,竟连个称呼姓氏,都忘了请教,未免太失礼数,有欠恭敬……”

说话之间,他两又回到坡上,但那相士的踪迹早渺,只听得数十丈外的山林间,依稀传来若有若无的“报君知”叮当余韵……

萧三失声道:“好轻功,这家伙走得还快,倒真是一位人物!”

金不换叹道:“轻功固属绝佳,指力亦颇不弱!”

萧三诧道:“老弟是怎知道他指力不弱?”

金不换指着那方青石,接口说道:“我们再回来请教姓名之举,已被对方料中,人家还在石上留了诗呢!”

萧三近前一看,果见石上被那相士,以指镌出二十个龙飞风舞字迹,写的是:“君是雄奇客,我为不羁身,通名本多事,良晤在风尘!”

字迹虽入石不深,却清晰可辨,能在一转瞬间,如此施为,业已足见这位相士具有对萧三未遑多让的一流身手!

萧三摇头叹道:“江湖中,要多事了,怎么一连出现了这多足以惊世骇俗的不凡人物?”

金不换笑道:“这种正派高人,多出现几个才好,武林中卫道降魔,原应群策众力……”

萧三道:“老弟既看准那位相士,属于正派高人,怎不拜读他为你卦相合参,所指点的,是什么灵机妙算?”

金不换从怀中取出那张折叠纸条,展开一看,竟比石上留诗更妙,只有十六个字儿。

但字迹比石上所留,略为工整,写的是:“怀珠则安,逢林有福,遇庄多凶,入雪得鹿!”

萧三看得怪叫一声道:“高明,高明,的确高明,但若改上一个字儿,便更为高明……”

金不换诧异道:“这种灵机妙算,多半事后才灵验,最快也要在事将临头,才生感应,怎么萧兄如今便看出它高明之处了呢?”

萧三指着纸上所写的第一句“怀珠则安”笑道:“老弟请看这第一句‘怀珠则安’,岂非高明无比,好像那位相士,竟目睹凌公子赠你‘黑美人珠’之事?”

金不换被萧三这一提醒,也觉奇特,双眉一扬,目注萧三问道:“萧兄适才说改上一字更好,但不知你要改的是哪个字儿?”

萧三答道:“第二句是‘逢林有福’,来个音同字不同地,把双木‘林’改成凌波‘凌’如何?”

金不换皱眉道:“改成凌波之‘凌’?莫非萧兄又是意在凌公子么?”

萧三笑道:“当然是他,老弟从凌公子手中,先获貂裘,又得了一粒‘黑美人珠’,难道还不是‘逢凌有福’?”

金不换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萧兄,相士所赠偈语,一共只有十六字儿,必如精金美玉,字字皆蕴玄机,怎会如此浪费地,以半数来指凌公子赠我‘黑美人珠’一事?恐怕另作解释?”

萧三想了想,点头说道:“我收回我的看法,但不知老弟打算怎样解释?”

金不换苦笑道:“本来这类隐语,不在事将临头时,难见灵机,但那相士,既称我终身命犯‘复杂桃花’,今后吉凶祸福,莫不与‘阴人’有关,则我认为这四句话儿,可能都会和红妆侠女,或郊林凶妇,发生关系?”

萧三双目之中,神光一闪,轩眉说道:“有道理了,老弟请看那第三句!”

拢共四句话儿,聪明得可以走马观碑,过目不忘的金不换,自然早就背得出来,遂无须再看,收起纸条,目注萧三笑道:“第三句是‘遇庄多凶’。当世武林中,我只知道声势较大,而所行不正的,计有‘白虎庄’、‘霸王庄’与‘七杀庄’等,萧兄的江湖经验比我丰富多多,是否还有……”

萧三摇头道:“老弟莫要误入魔道,我认为这个‘遇庄多凶’的‘庄’字,不是地名,可能是个人名?”

金不换道:“人名,是谁?当世凶人中,似乎没有庄姓……”

萧三笑道:“老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什么一定是姓呢?你忘记几乎把你埋葬在‘招魂坳’的‘玉面飞狐’胡小庄了!”

金不换“哎呀”一声,俊脸微红说道:“这就叫当局者迷,胡小庄这个妖女,武功既高,心计又极险毒,我确实应该对她多加注意一点!”

萧三突然神色凝重地,皱眉说道:“胡小庄狡诈万分,向无固定巢穴,但踪迹多半都在南边几省,尤其淮左的“绿扬城廓’与金陵的‘秦淮烟柳’之间,常有她狐踪出现!我们此去‘太湖’,说不定正会与这‘玉面飞狐’,再相遇呢!”

金不换剑眉微轩,目中神光朗朗说道:“若能与她相遇更好,我拚着纵遭凶险,也要把这只淫行无数,造孽不少的‘妖狐’除去!”

萧三笑道:“除恶安良,自是我辈以义侠自任的份内之事,但老弟务须把轻重缓急分清,在未到‘太湖’与殷世官见面,救出高小红、卓紫娟之前,我不许你横生枝节,先去南京、扬州等地,找那胡小庄的晦气。”

两人一路谈笑,少吃少睡的昼夜飞赶,未消三日,已到了“江苏”地面。

金不换因萧三年高,不忍令他过份劳累,遂在路过一处繁盛镇集之际,含笑说道:“已近太湖了,可能即将多事,为了应付凶险局面,也该养养精神,看这镇集,市尘繁盛,菜饭定佳,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萧三怪笑道:“休息倒是不必,凌公子所赠‘酒母’这两天也有了大用,足供途中解馋,但连日均喝寡酒,真像水浒传中李逵和鲁智深所说的‘嘴里淡出鸟来’,既然已近地头,我们便寻家上等酒楼,吃它一个痛快也好!”

金不换目光一扫,便与萧三走近一家门面宽敞,气派不错“四海春”酒店的雅座之内。

酒保过来招呼,金不换点了五斤美酒,四色酒菜,便与萧三二人,放怀畅饮起来。

刚刚约莫饮下了三四斤酒儿之际,陡然“叮当”一声,又听得传来报君知声响。

萧三笑道:“金老弟还记得在石上留诗的‘良晤在风尘’么?”

金不换道:“对方既如天际神龙,大概不会在这样快速,暨亳无事变之下,便与我们相见,但即令只是寻常江湖相士,与他谈几句,又有何妨?”

语音顿处,向刚刚走进雅座的酒保,含笑说道:“店家,添份杯筷,并再来一些上等酒菜,替我们请进大厅上的新来相士,占卜一卦!”

酒保喏喏连声,退出雅座,不多时后,便引来一位相士。

相士一进帘,金不换与萧三,不禁又是一怔。

原来这相士,虽然比不上在途中山坡所见相士的那等仙风道骨,古月苍松,但五绺长须飘拂胸前,容貌清癯,双眼神光十足,显然也不是江湖俗客。

他手中“报君知”上,有一竖招,写的是“江南陈铁口,善观气色”九字。

进得雅座,便向萧三、金不换抱拳笑道:“在下陈铁口,略通‘紫微斗数’,和‘风鉴之术’,不知是哪位有什疑难?要我来……”

金不换伸手笑道:“先生请坐,彼此先饮上几杯,再行领教如何?”

陈铁口也不客气,相当爽快地,坐了下来,含笑说道:“在下流转风尘,阅人无数,一瞻两位风采,便知定非俗士,我也不再客气,来来来,借花献佛,先敬一杯。”

金不换与萧三双双举杯,陈铁口含笑问道:“两位是要在下细批流年,粗观气色,抑或只要测个字儿,撞撞灵机,以观眼前遇合?”

萧三因另外一位相士,已对金不换赠有卦语,遂含笑说道:“金老弟,你就测个字儿,撞撞灵机,倒也十分有趣!”

陈铁口目注金不换,略一端详道:“金相公,测字之学,完全在于触机,请你莫加思索,随口报上一字。”

金不换艺兼文武,学究天人,几乎渊博已极,无所不通,唯独对这“星卜”一道,未经涉猎,故而颇感兴趣地,含笑说道:“适才先生曾云精于‘紫微斗数’,就请以这‘紫’字为测如何?”

陈铁口以箸点酒,把“紫’写在桌上,只略略看了一眼,便扬眉说道:“依我灵机所触,金相公系念关怀之事,是为了女人!”

金不换心中一震,讶然问道:“何以见得,吉凶如何?”

陈铁口亳不迟疑,立即答道:“大概是吉凶参半,金相公请看,你所报的这个‘紫’字,可以拆成‘此’、‘系’,‘此’是为‘雌’有‘佳’,‘系’字是遇‘色’成‘绝’,既有‘色’字则‘雌’字必与阴人有关,而‘佳’、‘绝’二兆,似乎各有凶吉,总而言之,色字头上一把‘刀’,金相公如此风神,难免好友无数,情爱纠缠,相处之间,务宜谨慎谨慎!”

听人家说得有情有理,萧三不禁深为佩服地,敬了陈铁口一杯酒儿,含笑说道:“先生高明,请再细加指点。”

陈铁口笑道:“我已说明事实触机,‘紫’字灵机已尽,若想细谈,必须另报一字。”

萧三指着金不换怪笑道:“既为金老弟占卜,就来个‘金’字便了。”

陈铁口仍把萧三所报的“金”字,细一端详,随后点头含笑说道:“有趣,有趣……”

萧三道:“万物无如阿赌好,世人谁不重黄金?这‘金’字当然有趣……”

陈铁口摇头道:“我不是指这‘金’字的本质有趣,而是说前后两字,互通脉络,前一个‘紫’字,已有金相公需对女人谨慎之兆,而往后一个‘金’字,又显示他命带‘桃花’,岂非巧得有趣?”

萧三正在举杯饮酒,闻言急忙放下杯儿问道:“什么‘桃花’?是不是‘复杂桃花’?”

陈铁口对金不换脸上凝望一眼,向萧三举杯笑道:“失敬,失敬,原来萧老先生也是同道,精于‘麻衣相法’!”

金不换见先后竟有两位相士,指出自己命犯“复杂桃花”,不禁苦笑说道:“先生有何慧眼,能从一个区区‘金’字之中……”

陈铁口不等他再往下再问,便接口笑道:“金相公请看这‘金’字主体,是‘人王’二字,显示你不群,学武为盖代奇侠,学文有状元之才……”

萧三赞道:“好,我干一杯,表示对陈先生的敬意,你这‘人王’二字,拆得太好,我这金老弟正是位不折不扣的‘江湖人王’!”

陈铁口继续道:“‘人王’纵与当今帝王不同,没有甚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仍艳福无穷,左右逢源,绝所难免!”

萧三双眉一挑,怪笑说道:“先生越拆越觉高明,我也触类旁通,看出来了,所谓‘左右逢源’不就是‘金’字‘人王’,下部的左右两点么?”

金不换虽极倜傥,也被萧三、陈铁口两人,一吹一唱地,弄得有点俊脸发热!

陈铁口突然一本正经地,向金不换抱拳说道:“金相公,运数虽由天定,祸福可自心移,凡事只要不欺暗室,无畏神明,必均遇难呈祥,毋须预卜休咎……”

这几句话儿,虽属老生常谈,但金不换仍拱手称谢,连声称受教。

陈铁口道:“星卜之学,虔心则灵,金相公命宫中‘桃花’复杂,难免情爱纠缠,希望你要记住几件事儿……”

金不换知道对方又有甚么赠言,遂点点头说道:“先生请加指教,在下永志弗忘!”

陈铁口正色道:“金水相生,遇‘水’大吉,金相公红妆密友中,无论是姓名带‘水’有关者均属吉人,是你终身福星!”

金不换连连点头,心中却立即想起了“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外号中的那个“龙”字!

陈铁口又道:“金能克木,金相公对与“木”有关之女,务宜殷勤将护,否则,对你虽然无妨,对她却恐有月缺花残之恨!”

这些亳不奉承之语,听得金不换暗生警惕,把个“木”字,牢记心内。

陈铁口继续说道:“根据五行生克,‘火’能够克‘金’,而‘金’埋土内,亦属晦暗之兆,故而金相公若遇与‘火’‘土’有关之女,应该避如蛇蝎,远避则吉!”

说完话后,立即站起身形,含笑说道:“刍荛已供,不敢多扰二位酒兴,陈铁口就此告退。”

“先生慢点走,我们应付你多少测字费用?”

陈铁口笑道:“费用亳无标准,市井凡夫,一文不少,但像金相公这等人物,便收他十两黄金也不算多……”

萧三目注金不换,含笑说道:“金老弟,你是‘人王’身份,在五行生克的趋吉避凶方面,今日又受教良多,便付上十两黄金,留段江湖佳话吧……”

金不换既对陈铁口相当佩服,自然不会吝啬,遂自怀中掏出一把金珠,取锭黄金递过。

但他不经意地,却把凌公子所赠的那粒“黑美人珠”,一并取出放在桌上。

陈铁口未接黄金,目光却被“黑美人珠”吸引,“哎呀”一声道:“竟有黑色珍珠,真是天下罕见!”

金不换取了“黑美人珠”递过,含笑说道:“此珠是好友相赠,不宜转手他人,否则便送与先生,亦无……”

陈铁口只略一反覆赏雅,便把“黑美人珠”递还金不换道:“这是罕世珍物,金相公务宜珍惜,好好保存,在下就此告别……”

抱拳一礼,便自退到雅座门口。

萧三见那十两黄金,仍在桌上,急忙叫道:“陈先生,你的黄金还没拿呢!”

陈铁口一手掀帘,一手向萧三微微笑道:“萧老人家,江湖中虽有‘送金送银,不能送命’之语,但我只是为金相公测到两个字儿,便一文不收,也不算是犯了这种忌讳,彼此留段萍水因缘,他日或许会叨受更重赏赐!”

话完,一笑,帘落,人杳。

萧三目注金不换,金不换收起桌上金珠,摇头叹道:“八荒四海,五岳三山中,真不知藏有多少异人?我们曾几何时,竟连遇两位星相奇士?”

萧三笑道:“老弟觉得他们两位之中,哪一位比较高明?”

金不换苦笑道:“都很令我佩服,气质方面,是先一位比较仙风道骨,言谈方面,是后一位来得实际,但他们两人之间,却有矛盾……”

萧三不等金不换话完,便即问道:“甚么矛盾?”

金不换道:“头一位说我‘逢林有福’,第二位却说我‘遇木则克’,岂非显有矛盾,令我不知以何说为是?”

萧三起初也似颇以金不换所说为然,但细一寻思,却摇头说道:“我认为没有矛盾,只是他们站在不同立场而已。”

金不换道:“萧兄此话怎讲?”

萧三饮了半杯酒儿,怪笑说道:“第一位相士,是站在你的立场,说你‘逢林有福’,倘若有位姓‘林’或与‘木’有关的姑娘,不惜任何牺牲,对你作莫大奉献,甚至于献出她宝贵生命,岂不便与第二位相士的遇‘木’相克之语,互相符合,因为只是你克她,不是她克你呢!”

金不换静静听萧三话完,摇头叹道:“萧兄的解释,虽有理由,但我宁可不享‘逢林有福’,也不愿使任何与‘木’有关的善良女郎,为我牺牲,甚至有月缺花残之恨!”

萧三点头笑道:“即此一语,足见老弟是位善于用情,而又风神绝世的大情圣,只怕对你钟情倾心,不惜任何奉献牺牲的女郎们,必然为数多多,不限于与‘木’有关而已!”

金不换俊脸发热,设法避开话题道:“适才陈铁口分明索金为酬,结果却不取分文而去,不知是否受了那颗‘黑美人珠’影响?”

萧三笑道:“对,我也是这样思法,如此一来,凌公子的身份,更复如谜,神功绝世,美婢解语,又在大江南北,拥有若大威望……”

“哎……”萧三苦笑。

“嗤!嗤!嗤!”

“飕!飕!飕!”

三根“子午断魂钉”,三枝“蛇头白羽箭”从窗外不同角度,劲射这酒店雅座。

但金不换与萧三,却仍含笑举杯,连动都不曾动上一下。

因为他们全是身具上乘绝艺之人,耳力既到了十丈以内能闻叶落地步,定力也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

无论是金不换或萧三,全听出“子午断魂钉”是往下打,“蛇头白羽箭”是往上打!

换句话说,就是这三钉三箭,全不是拿他们身躯,作为鹄的!

既然不射他们,他们又何必小家子气地,仓皇闪避?

像这样神色不动,依然含笑持杯的姿态,既足以表示大方,更适于应付其他更凌厉的袭击!

对方可能是声东击西,先以三钉三箭,惑乱攻击方向,等到他们仓皇闪避时,才一蓬飞针,或一把毒砂地,发动真实袭击!

如今,安然不动,含笑持杯,即令再有什么飞针毒砂袭来,只消神功微聚,手腕一翻,杯中佳酿,化为一片酒光,便足以击落任何暗器!

“夺,夺,夺……”

“笃,笃,笃……”

果然,三根“子午断魂钉”,打在脚前地下,三枝“蛇头白羽箭”,则插入头上墙壁。

其中一枝“蛇头白羽箭”的箭杆之上,并缠有纸条,微微飘动。

金不换伸手去取纸条,但却先对萧三看了一眼。

萧三懂得这一眼的用意,暗把功力凝足,防御任何突变!

但除了这似乎不含恶意的三钉三箭以外,未见埋伏窗外之人,继续发动暗击!

这时,金不换已把纸条取下,只见上面写着:“江南多险诈,有珠则安,但金大侠可否将宝珠改佩于前襟外,以免不知细底者,有所冒渎得罪!”

金不换看完,已知这张纸条,是何人所书,侧顾萧三,苦笑说道:“想不到那位陈铁口不单不收相面卦金,反而送了我们三钉三箭。”

萧三未曾答话,两道目光却紧盯在那纸条之上……

金不换诧道:“萧兄,你看些甚么?难道又怀疑这纸上有毒?”

萧三摇头笑道:“三钉三箭,无一射人,纸上怎会有毒?我是觉得这笔字儿,写得极好,似乎颇得虞、褚神韵,从‘圣教序’中脱化而出。”

金不换允文允武,对书法一道,自不外行,闻言之下,“咦”了一声,向萧三诧然问道:“萧兄眼力不错,但不知你何以突有如此闲情逸致,欣赏起那位陈铁口书法家数来呢?”

萧三笑道:“我不是欣赏他的书法家数,而是突然由此触动灵机,猜出了这位对测字、相面、暗器、书法,均显得颇有造诣的江湖怪杰来历。”

金不换道:“萧兄的灵机,是怎样触动?小弟怎么无此妙悟?”

萧三笑笑道:“我在文武两道,均远逊老弟,但风尘久历,老马识途,在江湖见闻方面,这或许会……”

金不换皱眉道:“我们是道义之交,萧兄从今后务请免除这些客套话儿,你不是说过‘尺有所长,丈有所短’么?常言道:‘学到老,学不了’,大家都知道‘生姜毕竟老的辣,甘蔗仍让老头甜’,你有甚所见,快请指教,不必再端你的老资格了!”

萧三又斟了一杯酒儿,归座饮了一半,向金不换问道:“金老弟,有两位冷门人物,因精于星相,经常卜筮微中,居处又一东一西,遂被江湖人称为‘东西双卜’,老弟听说过么?”

金不换摇头道:“未闻其名,萧兄请讲!”

萧三饮完杯中余酒,以鹑衣破袖,一抹嘴唇笑道:“那位‘西卜’,文武不群,精于书法,也精于各种暗器,据说连‘报君知’的布招之中,都藏了七种厉害之物,为人更足智多谋,遂叫做‘千手刘基’陈伯温……”

金不换静静地听至此处,“嗯”了一声,点头说道:“嗯!暗器对,书法对,精于星相对,甚至连姓氏也对,就是籍贯不对,我记得他那布招上写的是‘江南陈铁口’,这等人物,不会擅改姓氏家园,似乎与‘西卜’的那个‘西’字……”

萧三摇了摇手,截断金不换的话头说道:“金老弟且慢挑眼,我方才话犹未完,那位‘千手刘基’陈伯温,原籍便是姑苏,因为寻访仇家,才移居西陲,怎见得他不会在事了之后,又再复回归故土?”

金不换微一点头,说道:“这就差不多了,我适才听出陈铁口语音虽杂,但仍时时流露的吴侬尾腔,由于事事吻合,我们几乎已可把他认定为‘千手刘基’陈伯温了……”

语音微顿,伸手替萧三斟了一杯酒儿,笑道:“萧兄,我也触动灵机,突然作了一项大胆假设,只是一时间尚无法予以小心求证而已。”

萧三笑道:“甚么大胆假设,老弟且说来听听……”

金不换笑道:“刘基是开国军师,明太祖定鼎金陵,颇赖其运筹擘划……如今,‘幽灵门’也在江南创业,会不会便由西陲,请来这位‘千手刘基’陈伯温,作他们的开派军师?”

萧三想了一想,怪笑说道:“老弟借古比今,从历史人物中,大胆假设,不单颇有趣味,可能并与事实相去不远?前途若有机会,设法求证便了。”

金不换道:“‘西卜’已知来历,‘东卜’又是谁呢?”

萧三答道:“那‘东卜’是位身具文武绝学,超然物外,素来不为名利束缚的闲云野鹤,名叫长孙子房,自号‘永卧之龙’,表示只随兴云游,绝不接受任何延聘!”

金不换道:“‘东’字何来?”

萧三答道:“这长孙子房家居东海,虽时常随兴云游,但足迹从来都在沿海几省。”

金不换举杯微饮,俊目中忽闪奇光,挑眉叫道:“萧兄,我们在山坡所遇另一位宛如古月苍松的年高相士,会不会就是长孙子房?”

萧三皱眉道:“气宇神情,以及所表现的指力功力,虽然颇像这位东海高人,但我们接连遇见‘东西双卜’,会不会太巧一点?”

金不换略一沉吟,摇头说道:“这不是单纯的一个‘巧’字,这是时势所造,萧兄难道不曾觉得由于‘玉面飞狐’胡小庄,‘红斑人豹’鲍南山等,一肆兴风作浪,以及‘幽灵门’的‘黑帖’飞传,显然要弄得八荒人物会江南了!”

萧三瞿然道:“对,八荒人物,齐聚江南,则‘永卧之龙’长孙子房曾在途中现身,也不算是甚么特别巧事!”

话方至此,酒店外的街道上,有个童子口音叫道:“卖豹……卖报……”

萧三笑道:“又有花样来了,但不知道这小孩卖的是‘虎豹’之‘豹’?抑或是‘情报’之‘报’呢?”

金不换点头道:“若是虎‘豹’之‘豹’,必与‘红斑人豹’鲍南山有关,若是‘情报’之‘报’,则又可能与高小红、卓紫娟二女有关……”

萧三接口道:“这事容易,他要出卖,我便收买,且把这小童叫将进场,看他是怎样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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