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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玉面小飞狐 毒杀幽门主

那女人自语未毕,瞥见金不换业已现出了满头青筋,遂一声长叹,电伸玉指,点上了金不换的“三元大穴”!

而她这一点,点得金不换双目一睁,精神大振,他发现身边居然有个湿衣贴体,玲珑凹凸的绝代佳人。

但可怜的是,金不换一来神智仍在昏迷,二来他根本不曾见过林如雪,对长孙玉珠也只是在“招魂坳”中,扮作观世音形相的匆匆一面,以致虽知身边有位美女,这美女并目中含泪,宛转投怀却不知怀中美女,究竟是“绛雪仙娃”?抑是“飞鸿仙子”?

如今,一切的侠义身份,都必须撇开了!

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身受药力控制,急于需要女人的男人,一个是甘愿献身的女人!

下面的情况,就不便写了,只能说是风光旖旎,但由于男方是神智昏迷,拚命发泄,女方是含泪献身,以致双方心中,均没有一点旖旎滋味!

雨散云收,金不换仿佛软瘫了地,又晕倒在洞中石上。

那位新承雨露,但仍身份不明的女人,再替金不换略诊脉象,脸上浮现一丝慰然苦笑,结束衣裳,悄然离去!

梦醒!

谁的梦醒?甚么梦醒?

作梦的人,是当代武林二十高手中,出乎其类,拨乎其萃的“江湖败子”金不换!

金不换所作的梦,共有两场。

第一场,是险恶无比的噩梦,第二场,是旖旎绝顶的“风流梦”。

醒来之人,假如曾经做过甚么特殊梦境,则于醒来之后,一定会回味梦中情趣!

金不换自也如此!

对于第一场梦,他记得清清楚楚,怎样在“鲍家祠堂”中,中伏受伤,怎样把自己身边仅剩一粒的解毒灵药,喂了“龙钟酒魅”萧三,怎样力拚围敌,毒发倒地,怎样高小红突然赶到,在奄奄一息之下,喂自己服食那粒凌公子所赠的“黑美人珠”,怎样自己觉得丹田奇胀,全身发热,血管欲爆,无法忍耐地,腾身撞碎船舱,坠于太湖,高小红仿佛也甘愿同死的,一同落水?

后来的事情,风光旖旎,属于第二场梦,金不换却模模糊糊,根本记不真切!

他只晓得自己全身火烫,再被冰冷湖水一激,便神智顿昏,失了知觉!

知觉再复时,似乎是在一个四周波涛的小洞之中,身边并有个白嫩嫩、香喷喷、软绵绵、赤裸裸的女人!

那女人对自己太好了,她完全温顺,毫不抗拒,咬牙忍受,含泪承欢,而自己——自己却不像人,像头野兽……

然后,在极愉快,极松驰,生平从未享受过的狂欢之下,又失知觉……想到此处,金不换不好意思再想了,霍地跃起!

嗯,是水洞,躺身处是方圆大不逾丈的一片石地,此外四周是水!

自己则全身赤裸,湿淋淋的带血衣裳,放堆在身边石上。

金不换自然知道前一段的所谓“噩梦”是事实,并不是“梦”。

他以为第二段的风流狂欢,才是真正梦境!

但如今看了周围环境,以及自己身上情形,才知道第一段固是事实,第二段也是事实!

于是,他一面不顾水湿,赶紧穿衣,一面推测那位含泪献身,贞红在石,救了自己性命的可爱女子,到底是谁?

由于金不换根本不知道长孙玉珠与林如雪在“西洞庭山”决斗之事,甚或他也不知道长孙玉珠身份与林如雪之名……

故而,他对那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可爱女人,略一推测后,便下了自以为是的判断。

他的判断,那女人定是“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

这推断,相当合理!

一来,高小红是与他同时落水,并且表示愿作同命鸳鸯地,在水波中抱住金不换。

二来,别的女人不会凑巧在此,更不会对自己关心,把女孩子比生命更宝贵的贞操,在这水洞石上,平白断送。

合理虽颇合理,却有一点令金不换想不大通!

那就是高小红既先愿共死,后甘献身,为何又在真正作了鸳鸯之后,舍弃自己而去?

想不通,用用功!

金不换在水洞中静坐用功,是既因脑中纷乱,需要静心用神,又需察看体内奇毒,是否业已祛尽……

这一察看之下,发现不单奇毒尽祛,并还真力稍增!

金不换有点明白了,他明白性命果是“黑美人珠”所救,但可能整粒服食,用量过多,以致血管欲爆,亢阳大兴,把灵药变成春药!

等到雨露一施,不但弥祸无形,反而略为增强了自己的真气内力。

这样一想,当然更感谢承受雨露的那个女人!

此时金不换突然又自以为明白地,明白了!

他认定那女人是高小红,如今又认为高小红基于女孩子的娇羞本性,并避免自己在神智恢复后的难堪尴尬,才悄然先行离去。

越想越通,金不换急于离开水洞。

所谓“急”,是急于寻找高小红,金不换不是始乱终弃的薄倖男儿,他要对自己的兽性行为负责,他要赶紧找到高小红,向她求婚,使这“小龙女”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大家并不说破,在洞房花烛,行将再度作刘郎时,才对她深深致谢……

谁知那“可爱的女人”,根本不是高小红,金不换这种想法会不会错中铸错?

那女人究竟是谁?是长孙玉珠么,她在何处?是林如雪么?人在何方?

高小红虽未与金不换同赴“巫山”,却一同落水,她的下落如何?

一枝笔,难写几头事,必须剥蛹抽丝,加以奇妙组合!

长孙玉珠,林如雪,是对金不换关系密切,也是本故事中的三位女主角,自然对他们谁也不能冷落。

妙的是她们三人都在太湖落水,却都没有死!

她们的情形如何?

情况各有不同,长孙玉珠是在蒲团之前,高小红是在鱼网之中,林如雪则是在她“幽灵门”门主的宝座之上。

为甚么说长孙玉珠是在蒲团之前呢?因为蒲团上还盘膝趺坐了一位看不出年龄大小,妙相庄严的比丘尼,她闭目垂帘,似正入定,长孙玉珠则神情憔悴,满面泪渍地,跪在她的面前。

有蒲团,有女尼,这所在自然是座尼庵,但尼庵位于何处,却不晓得。

长孙玉珠在那白衣女尼前,跪了多久,也不知道。

这是夜间,窗前月影在移……

月影由移而淡,由淡而没。

祠堂内的佛前油灯,遂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内,显得特别光亮。

妙相庄严的女尼,突然睁开了那双充满神光,也充满智慧的妙目,与长孙玉珠,眼光一对。

长孙玉珠原本泪已渐收,这一与女尼目光相对,泉流珠泪,竟又夺眶而出!

女尼未惊,未怒,只是目注长孙玉珠,微微摇头一叹。

长孙玉珠泪珠流得更多更快,几至失声,并膝行而前,一头扑入了女尼怀内……

为甚么说高小红是在鱼网之内呢?

因为她正被一位雨笠渔簑的老人,裹在网中,极为费力地,从水下捞起。

由于网重,那老人所戴竹笠,往颈后一推,露出了盈头白发,并自言自语,“咦”了一声,说道:“这条‘金线鲤王’总算经过十三年的努力,被我用罕世香饵,诱来入网,但怎会这种重法?难道区区十三年的时光,它竟能够长大到百斤以上吗?”

自语至此,网已出水,那白发老人目光注处,不禁又惊又喜!

惊的自然是网中沉重之故,是网得了一位仙姿绝世的妙龄女郎!

喜的则是这妙龄女郎的怀中,竟紧紧抱着一尾怪鱼!

那怪鱼长约三尺,似鲤稍窄,似鳗稍宽,背脊上有一条极粗金钱,重量则在二十来斤上下。

白发老人一面解网,一面慨然叹道:“真是‘天下奇事,莫非前定’,想不到我费了无穷心力,备得罕世香饵,仍未能诱来这条‘金线鲤王’,它却被一个落水晕迷的妙龄女郎,紧紧抱在怀内!”

这时,他已把高小红解脱出网,先用特制鱼篓,盛装了那条“金线鲤王”,然后便替高小红诊察脉象。

一诊之下,失惊说道:“原来这位姑娘竟有这好一身内家功力,难怪她能于昏迷之际,十指如钩,把这‘金线鲤王’,不知当作甚么重要东西,紧紧抱住不放!只可惜她虽得异宝,却已魂游墟墓,除非……除非……除非……”

白发老人一连说了三个“除非”以后,目光突然呆滞起来,凝视太湖水面,口中“喃喃”……

所谓“喃喃”,自然是低声自语,离远了听不见,但在近处,却可听出这白发老人,是在反反覆覆地不断说着:为人?为我?为人?为我?四字。

时光也夜了,天空中有一轮月,她心中也有一轮月!

风停,波静,水中的月,和天上的月一样的那么光明,那么净澈!

但更净澈的,却似乎是那白发老人的脸!

老人的脸色,比月更净,老人的目光,也比月更朗!

他不再看那光芒净澈都比不上自己的“水中月”和“天上月”了,他先背起内盛“金线鲤王”的特制鱼篓,再双手捧抱起高小红,踏着极为安稳,毫不犹豫的步伐,向岸边山坡上一座小小草屋走去……

落水的三位姑娘,林如雪比较神气!

因为她换过了水湿衣裳,不再狼狈,而是威风凛凛的坐在她“幽灵门”门主的堂皇宝座之上!

两名美貌使女,侍立身后,正是曾在燕赵路上,向金不换、萧三送裘送酒的红绡、白苧二女。

林如雪秀眉微蹙,似乎有点不耐烦,把脸儿微偏,向白苧问道:“副门主既有事外出,胡供奉与鲍供奉却谁在总坛?”

白苧躬身禀道:“回门主,鲍供奉是被副门主邀请外出,胡供奉则在‘古月轩’内。”

林如雪道:“你去‘古月轩’,请胡供奉移驾‘飞虹水榭’,就说是我有事相商。”

白苧喏喏连声,走出大厅,林如雪也从门主宝座上站起身形,意兴阑珊地,伸了一个懒腰。

红绡相当识趣,立即摒散厅中值役弟子,侍同这位“飞鸿仙子”,回转她安寝之处,风景幽美的“飞虹水榭”。

林如雪刚到水榭,宽却外衣,喝了半盏“碧螺春”茶,那位在“幽灵门”中,位居右供奉的“玉面飞狐”胡小庄,便已姗姗来到,向林如雪含笑问道:“门主远游归来,不曾休息,便遣白苧姑娘找我,莫非有甚么要事?”

林如雪伸手请胡小庄落座,等红绡献上香茗,便嘱咐道:“红绡,你与白苧去往水榭曲桥两端警戒,任何人非经我允许,不准擅入。”

红绡、白苧遵命退出,林如雪方对胡小庄道:“胡供奉,我此次远游,发觉四海八荒,英雄辈出,并各具绝学,好手极多,关于明年清明的‘幽灵大会’,和‘血河骷髅宴’……”

话方至此,胡小庄已自笑道:“门主但放宽心,在‘幽灵大会’尚未开始之前,我与鲍供奉互为策应,巧用计谋,业已除却三名罕世强敌,对明岁清明的本门霸业,着实有益匪浅!”

林如雪化身凌公子,携婢远游,着实未与她“幽灵门”中人物,多作接触,故而闻言之下,诧然问道:“甚么强敌,堪称‘罕世’二字?”

胡小庄笑道:“第一个便是‘幽冥教’的教主‘幽冥君王’阎五,副门主嫌他所创教名,与本门冲突,曾嘱先加翦除,我与鲍供奉幸不辱命,不单已把阎五本人,化作劫灰,连整个‘幽冥教’也均冰消瓦解!”

胡小庄以为这是奇功一件,林如雪闻讯之下,必然大喜,要对自己好好嘉勉几句。

谁知林如雪脸上毫无喜色,反而秀眉略蹙,摇了摇头说道:“副门主雄才大略,智慧超人,只是心胸方面,略嫌狭窄,其实‘幽冥教’与‘幽灵门’不过名称略同,算得了甚么重大冲突?阎五本人一身罪孽,死不足惜,他教下无辜弟子,大批遭劫,那就有点过份,甚至上干天和的了!”

胡小庄听得林如雪这等说法,心中颇异,但这“玉面飞狐”,为人一向深沉,她遂唯有点头称是……

林如雪道:“另外两名罕世强敌又是谁?”

胡小庄道:“一个是‘青衫狂客’宇文狂,他人虽未死,但因生性狂傲,在‘招魂坳’灰头土脸后,已落发出家,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林如雪喟然一叹道:“宇文狂总算还有点慧根,青灯伴佛,贝叶参经,应该比血染江湖,尸横锋镝,好得多了!”

胡小庄目光中闪现得意神色,扬眉说道:“其实真正的罕世强敌,应该属于第三名,他就是在武林二十高手,被推为最杰出人物,与东海‘蕊珠宫’宫主,‘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并称‘祥麟威凤’的‘江湖败子’金不换……”

林如雪手端“碧螺春”,正在品啜,闻言神色平淡地,把头儿略抬,目注胡小庄道:“金不换怎么样了?”

胡小庄道:“此人一身功夫,委实鬼泣神惊!鲍供奉一路屡加算计,均未得手,反而折了一名爱徒‘黑豹’,直到最后,方把金不换诱入‘鲍家祠’,中了鲍供奉独门奇毒的‘倒钩镖’,他另一爱徒‘白豹’,虽也牺牲,但金不换却也毒发人晕,决无侥倖!不过……”

林如雪见她语音忽顿,注目问道:“不过甚么,胡供奉怎不说将下去?”

胡小庄笑道:“不过有桩怪事,金不换身边竟有粒门主最心爱的‘黑美人珠’,以致有几次良好机会,均为了此珠,不便下手,如今想来,那颗珠儿,定是金不换或萧三仿造……”

林如雪啜了一口香茶,摇头说道:“不是仿造,那颗‘黑美人珠’是我亲手送给他的……”

胡小庄着实大出意外地,失声说道:“这样说来,门主与那‘江湖败子’金不换,岂不是至交好友?”

林如雪领首道:“可以这么说……”

胡小庄颇为尴尬地,“哎呀”一声,苦笑说道:“鲍供奉不知那‘江湖败子’金不换,竟与门主有深切友谊,以致对他下了毒手,这……却怎样对门主交代?”

胡小庄不愧有“玉面飞狐”之称,作人十分刁狡,她一听暗算金不换之举,不是天大功劳,反而是桩大大错事,便立即轻轻把责任推到“红斑人豹”鲍南山身上。

但林如雪虽承认与金不换是至交好友,却对胡小庄宣称已把“江湖败子”除去之后,并未十分动怒,只是淡淡说道:“事情既已作过,追悔也无法补救,胡供奉知不知道我把你请来‘飞虹水榭’,是要商量何事?”

胡小庄笑道:“胡小庄哪里猜得出门主的岳负海涵的雄才大略?门主有何交办事项,尽管吩咐就是!”

林如雪突然长叹一声,摇头苦笑说道:“不是雄才大略,而是意冷心灰,我……我不想再举行甚么‘幽灵大会’和‘血河骷髅宴’,我打算把‘幽灵门’予以解散!”

这几句话儿,着实使胡小庄大出意外,向林如雪投射过惊奇诧问眼色。

林如雪道:“胡供奉不必惊奇,此心一冷,万念皆灰,你对我决心解散‘幽灵门’之举,不反对是么?”

胡小庄雄心不小,是极为凶狡刁恶之人,她颇想仗恃“幽灵门”的雄厚力量,大有作为,自然反对!

但是,她人极深沉,不肯把心中“反对”之意说出,竟顺着林如雪的语意笑道:“‘幽灵门’完全由门主苦心经营,辛勤创建,如今门主说欲解散,谁也不能反对……”

林如雪叹道:“话虽如此,但若大一个帮会,解散起来,也颇费周章,所有资财,如何分配?兄弟出路,怎样安排?均必须妥加筹划……”

胡小庄扬眉道:“门主这样交代,莫非要胡小庄代此微劳?”

林如雪意兴阑珊地,倚着椅儿,慵慵地说道:“我近日遭受一桩重大挫折,以致身心两疲,亟须觅地静修,淡于雄图大业……”

胡小庄嘴皮微动,想要探询林如雪是遭受甚么重大挫折,但因恐触人忌讳,话到舌边,又复忍住!

林如雪继续说道:“故而我请胡供奉与副门主,鲍供奉代为筹划,等细节拟定,我便对整个‘幽灵门’,郑重宣布。这两日,我要在‘飞虹水榭’,静养思过,不必要的事儿,均不必对我烦扰了,由胡供奉等,代拆代行便了!”

说完,举杯,竟已表示送客。

胡小庄自然识趣,起身告退,一面回转自己所居“古月轩”,一面心中好生纳闷,弄不懂意气飞扬,目空四海的“飞鸿仙子”林如雪,究竟是受了甚么挫折,遽生颓丧如此?

才到“古月轩”,已见轩门有人,在纸窗上,映出了个雄健挺拔背影。

专门伺侯胡小庄的使女嘉琳,见到胡小庄回来,抢上两步恭身禀道:“启禀胡供奉,副门主刚刚回转,便来探视……”

胡小庄接口问道:“鲍供奉可在轩内?”

嘉琳摇头道:“不在,副门主是单独前来。”

胡小庄道:“嘉琳,我与副门主有机密大事相商,你到花园门口,担任警戒,任何人来访,都先向我通报一声。”

嘉琳喏喏连声,自脸上浮现神秘笑容,低头走向花园门口。

胡小庄挑帘进屋,向屋中一位年在三十二三岁,貌相颇为英挺,但目光太锐,鼻尖微钩,以致阴鸷之气过浓的紫袍男子,含笑叫道:“副门主……”

紫袍男子站起身形,皱眉笑道:“庄姊该打,在议事厅中,或门主面前,你叫我‘副门主’犹有可说,在这私室之中,你是我的‘庄姊’,我是你的‘雄弟’!”

就由这几句话儿之中,已可听出“玉面飞狐”胡小庄与这“幽灵门”的副门主“八臂哪咤”姜天雄,早有暧昧关系!

果然,姜天雄说到我是你的雄弟之际,已猿臂双张,向胡小庄作出了企图爱抚软玉温香的索抱姿态。

胡小庄并未投怀送抱,却向姜天雄白了一眼道:“副门主,你不要太得意,要知道得意过后,往往就是失意!”

姜天雄诧道:“庄姊此话怎讲?”

胡小庄道:“副门主……”

这“副门主”三字,把位“八臂哪咤”姜天雄气得顿足说道:“庄姊,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老是把这生生分分的‘副门主’三字,挂在嘴上?”

胡小庄嘴角一披,哑然答道:“因为你这副门主业已当不了几天,我才特意多叫你几声,让你过足瘾儿!”

这几句话儿,份量太重,而胡小庄又是正色说出,显然不是开甚玩笑……

姜天雄大吃一惊,收回他准备调情的索抱双手,向后退了半步。

胡小庄如今才改了称呼,目光一抬,看着姜天雄道:雄弟!你平素雄才大略,足智多谋,且猜猜门主远游方回,便命白苧把我找去‘飞虹水榭’,是商量甚么大事?”

姜天雄想起胡小庄适才所说这“副门主”已当不了几天之语,愤然答道:“总不会是林门主于远游途中,又赏识甚么高明之士,邀请他来担任‘副门主’,而把我姜天雄予以开革吧?”

胡小庄笑道:“何止把你开革,连我和‘红斑人豹’鲍南山的左右供奉,也一齐完蛋,甚至连‘飞鸿仙子’林如雪,也不再领导‘幽灵门’了!”

姜天雄大惊欲绝,问道:“庄姊,究竟是怎么回事?照你这么说法,‘幽灵门’岂不瓦解冰消?如今,阎五已死,‘幽冥教’彻底毁灭,宇文狂出家,金不换丧命,现今武林情势几乎是必唯我独尊……”

胡小庄冷笑一声,接口说道:“你不要为了金不换丧命之事得意,依我看来,毛病可能就出在这身边怀有‘黑美人珠’的‘江湖败子’身上。”

当下,遂把林如雪欲解散“幽灵门”等语,向姜天雄说了一遍。

姜天雄静静听完,皱眉问道:“庄姊,你最善观气色,察人隐微,据你观察,门主是确有此心意,还是一时气话?”

胡小庄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门主是确有此心,因为她说话时,神情已如槁木死灰,双目之中,根本失去了尚有丝毫雄心大志的炯炯光采!”

姜天雄脸色大变,顿时目光凝注窗外空际,半语不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胡小庄见他这般神情,笑了一笑,斟杯茶儿自饮,根本不加理会。

片刻之后,姜天雄“砰”的一掌击在桌上,厉声叫道:“不行,我舍不得!”

胡小庄看他一眼,失笑说道:“我也知道你舍不得,‘幽灵门’金山银海,好手如云,眼看即可君临江湖,霸视武林,而‘副门主’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职位……”

姜天雄愤然接口说道:“何况创建‘幽灵门’,也非林门主一人之力,至少我姜天雄斩棘披荆身经百战,有不可磨灭的血汗功劳……”

胡小庄听至此处,娇笑说道:“林门主大策既定,雄弟表功何益?你既舍不得放弃这行将完成的武林霸业,我们就要来研究应付方法!”

姜天雄向胡小庄恭恭敬敬作了一个长揖说道:“庄姊,你一向是智多星,敬请指点小弟,有何应付妙策?”

胡小庄道:“有,有项妙策,并极为简单,只有四个字儿……”

姜天雄正待细问,此刻已听得这“古月轩”外的花园门口,响起侍女的银铃语声道:“鲍供奉到!”

胡小庄道:“快请……”

“红斑人豹”鲍南山的语声,在轩外接口道:“怎么请得这样快的呢?我这不速之客,会不会妨碍了胡供奉与副门主的体己事儿?”

胡小庄掀帘肃客,失笑说道:“鲍兄不要烂嚼舌根,我与副门主有极重要的大事,想请你过来共同商议!”

鲍南山举步走进内室,“哦”了一声说道:“是甚么要紧事儿呢?‘幽冥教’已灭,宇文狂已隐,金不换已死,今后‘幽灵门’应该一帆风顺,只消除去最后一名劲敌,东海‘蕊珠宫’的‘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其余的甚么‘龙钟酒魅’、‘雪刃红娘’等,均尸居余气,难成大事,不可能妨害到本门傲视江湖的武林霸业!”

胡小庄为鲍南山准备坐位,奉上香茗,含笑说道:“我与副门主要请鲍兄来此共同商议的重要大事,不是有关外间敌对,而是本门之中,发生了重大事端……”

鲍南山神情一震,微愕问道:“我与副门主虽刚刚回转,但总坛之中,却见安安静静,不像是……”

姜天雄接口道:“适才门主把庄姊召去‘飞虹水榭’,宣称她因遭挫折,业已厌倦江湖,要庄姊转告鲍兄和我,共拟计划,停止举行‘幽灵大会’,和‘血河骷髅宴’,并把‘幽灵门’完全解散,分赠财宝,另谋出路!”

鲍南山惊道:“门主姿质盖世,绝艺无双,她在这趟携婢远游中,会遭受甚么挫折?”

胡小庄苦笑道:“若从门主的憔悴气色和伤感神情看来,这挫折定然不小!”

鲍南山想了想,微笑说道:“一败涂地之人,尚可力图振作,东山再起,何况还有整个‘幽灵门’的若大人力物力,作为后盾?我认为门主纵然真受挫折,亦可徐图报复,再振雄风,她的解散‘幽灵门’之语,只是一时气话!”

胡小庄摇头道:“鲍兄估计错了,门主不是气话,她意志表现十分坚定……”

当下就将林如雪在“飞虹水榭”中,所言各事,向鲍南山仔细述说一遍。

鲍南山静静听完,目光转注姜天雄道:“副门主,对于门主要解散‘幽灵门’之事,你的意见如何?”

姜天雄浓眉深蹙,以一种愤然神色答道:“创业维艰,何况霸业在望,我刚才已对庄姊表示过了,我舍不得!”

鲍南山点头笑道:“‘幽灵门’能到今天这等局面,着实不易,我也知道副门主舍不得把你这多年心血,一旦齐付流水。”

说至此处,突然屏息凝神,似在静听“古月轩”外,有无旁人走进?

胡小庄笑道:“鲍兄放心说话,我这‘古月轩’左近,无人敢妄加窥探,何况我已命嘉琳在园门口,担任警戒!”

姜天雄向鲍南山抱拳说道:“此处绝无外人,鲍兄是当世武林中,最有名的智多星,望有妙策教我!”

鲍南山指着胡小庄,摇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当世武林中,最有名的智多星,应该是这位‘玉面飞狐’!”

胡小庄笑道:“鲍兄别客气了,尽管请抒高见,或许我们两人会意见一致?”

鲍南山略一沉吟,目光微扫姜天雄、胡小庄二人道:“林门主解散‘幽灵门’之意,既然十分坚决,则我为副门主借箸代谋的,只有四个字儿!”

姜天雄颇感惊奇地,“咦”了一声,说道:“适才庄姊曾说她有条妙策,也是四个字儿,足证你们心意相通,均属英雄之见……”

鲍南山接口道:“三国中赤壁鏖战,共破曹兵,诸葛亮与周瑜的掌中,均写的是个‘火’字,传为千古美谈!今日我和胡供奉何妨一学前贤,把心中之策,写在掌上,看看这四个字儿,是否一样?”

姜天雄大喜道:“妙极,妙极,我来为你们磨墨!”

等他略为磨墨,胡小庄与鲍南山这两位在当世武林中,以智计著称的绝顶凶人,便提笔蘸墨,各写了四字在手。

但等到舒开掌心,相互注目,却发现八个字儿,连一个都不一样!

“红斑人豹”鲍南山在掌中写的是:“取以代之”。

“玉面飞狐”胡小庄在掌中写的是:“更上层楼”。

这一男一女,两位绝世凶人,互相注视对方字迹后,相对会意一笑。

那位“幽灵门”的副门主“八臂哪咤”姜天雄,却对这八个字儿,看得有点脸红,有点心跳!

因为八个字儿,虽然无一相同,意义却完全一样,只不过鲍南山写得直率一些,胡小庄写得含蓄一些。

无论是含蓄一些,或直率一些,这“更上层楼”和“取以代之”八字,全是表示劝姜天雄既舍不得费尽心血所创建的霸业江山,便该把握这难得机会,取代林如雪,自为“幽灵门主”。

其实,“八臂哪咤”姜天雄何尝没有此心,不过在鲍南山与胡小庄未曾表示之前,不好意思说出和不敢说而已。

胡小庄斜瞥了姜天雄一眼,“咦”了一声,抿嘴笑道:“副门主,你怎么突然满脸通红,莫非有点不愿意么?”

虽然,鲍南山已知晓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但当着这位“红斑人豹”,胡小庄仍极有分寸地,把极为亲热的“雄弟”称呼,改为一片官腔的“副门主”。

姜天雄喃喃自语地,连搓双手,低声说道:“更上层楼,取以代之,这……这似乎有点不太好吧?……”

鲍南山怪笑道:“有甚么不好?副门主难道不知‘天与不取,必有祸殃’?”

胡小庄笑道:“反正劲敌连灭,纵然少了一位‘飞鸿仙子’林如雪,‘幽灵门’的武林霸业,仍然不会动摇,而我和鲍兄,也定会为你更复尽心尽力……”

姜天雄皱眉不语,沉思有顷!

鲍南山见了他这种神色,诧然问道:“副门主,你……你在考虑甚么?难道你甘永居副座,不愿一展雄才?”

姜天雄苦笑摇首道:“既蒙鲍兄与庄姊这等抬爱,姜天雄怎会不识拾举?……但其中有桩难处……”

胡小庄媚笑道:“甚么难处,你且提将出来,我们大家研究研究。”

姜天雄叹道:“第一,林如雪在名份上是我师姊,我不好意思为了争夺基业,对她下甚绝情毒手……”

胡小庄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嘴角微披说道:“又不是真正的师姊弟,只不过在师门中沾上一点关系而已,你少以此作为藉口,据我看来,你下不了毒手的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一向对这风神绝世的‘飞鸿仙子’有点仰慕仙容,心存绮念……”

姜天雄听至此处,神情惶急地,举起左手说道:“庄姊千万不要这等说法,小弟若有此心,天诛地灭,尸骨如泥……”

胡小庄嫣然笑道:“好了,不要发誓了,说你第二点吧!”

姜天雄取起香茗,饮了一口,压低语音说道:“第二点是林如雪律己素严,驭下德威并济,在‘幽灵门’中,极获门中诸人,衷心敬佩,我若一旦取以代之,极可能引起不服,在这即将召开‘幽灵门大会’,与举世群豪,共争霸业之际,难免弄巧成拙,反生祸端!”

胡小庄蓦然一惊,目注姜天雄,点头说道:“雄……副门主雄才大略,远瞩高瞻,这第二看法,着实是应有顾虑!”

她在表示同意,鲍南山却唱反调,一个劲在摇头。

姜天雄自然注意他的神情,一抱双拳,讶然问道:“鲍兄摇头则甚?你有甚么高见?”

鲍南山道:“这问题我早就考虑到了,只要副门主的庄姊肯委屈帮忙,便一切都没有问题。”

姜天雄道:“鲍兄莫弄玄机,请说得明白一点!”

鲍南山目中凶光微转,自嘴角浮起一丝阴笑,道:“其中确实有点玄机,但也只有八个字儿,就是‘金蝉脱壳,李代桃僵’!”

姜天雄一时间尚未会过意来,不禁把这“金蝉脱壳,李代桃僵”八字,来回念了两遍。

胡小庄却已经完全明白地,柳眉一皱说道:“计是好计,我也可以‘更上层楼’,过上几天瘾儿,自然乐于帮忙,只是万一露了马脚,就一着错而满盘糟了!”

姜天雄听得胡小庄这般说法,方恍然大悟,心中不禁狂跳。

这时,鲍南山又复笑道:“以胡供奉‘天狐百变’的易容妙术,哪里会露出破绽?即使语音方面,难以完全模仿,也可推病遮掩,把主持会议,发布命令等重大事儿,完全请副门主代拆代行,只等‘幽灵大会’的‘血河骷髅宴’上,尽服群豪,完成武林霸业后,便无妨揭破内幕,使副门主实至名归的了。”

姜天雄强抑心中兴奋,向胡小庄道:“庄姊,听鲍兄之意,是打算在除却林如雪后,由你来暂时冒充她的身份,以维持‘幽灵门’上下的一德一心……”

“不错,这的确是条‘金蝉脱壳,李代桃僵’的面面俱到妙计,只可惜我这山野狐狸,望之不似人君……”

姜天雄赶紧陪着笑脸,接口说道:“庄姊怎么这样说法?‘百变天狐’的易容妙技,堪称当世一绝,就看你肯不肯帮小弟这个忙了?”

胡小庄妙目流波,扬眉问道:“你对鲍兄的锦囊妙计,已完全同意?”

姜天雄俊脸微红,红着脸儿笑道:“鲍兄刚才说得好,‘天与不取,必有祸殃’,小弟又怎能过份不识抬举。”

鲍南山笑道:“好,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何况我们三人已告完全配合,如今且来研究怎样处置林如雪的问题了。”

姜天雄道:“鲍兄这怎样处置之意,是否要决定对林如雪或杀或囚?”

鲍南山才一点头,胡小庄已断然接道:“杀!一定要杀,夺人基业,必须斩草除根,留不得半点祸患!否则,我在‘幽灵门主’的宝座之上,会时刻提心吊胆,连片刻都不安稳!”

姜天雄一咬钢牙,点头道:“我也知道杀比囚好,但林如雪那身功夫,非同等闲,我们三人合手,定可胜她,但若定欲置其于死地,未必能轻易如愿,何况……”

“何况甚么?你怎么不说将下去?”

姜天雄苦笑道:“何况我们还打算请庄姊冒充林如雪身份,主持争霸武林的‘幽灵大会’,遂更不能与她发生明面冲突,当众动手,岂不更难上加难?”

胡小庄笑道:“其实也不会太难,这要靠鲍兄帮你忙了!”

姜天雄恍然道:“庄姊是打算对林如雪用毒?”

胡小庄脸上出现一种令人见之生怖的神色,狞笑答道:“为甚么不用毒呢?一来鲍兄的独门奇毒,无人能解,二来林如雪决想不到我们会突然对她如此下手,必然一举成功,纵令她本领通天,神功绝世,也将于神不知,鬼不觉的作了泉下幽灵。”

姜天雄钢牙一挫,点头表示同意,说道:“好吧,我同意用毒制人,鲍兄是当世中用毒一道的大行家,此事应该由你来主持……”

鲍南山摇手笑道:“副门主,我只能供应药物,主持人应该是你的庄姊,她与林如雪比较接近,由她相机下手,不会有甚痕迹。”

胡小庄当仁不让,并未推托,只目注向鲍南山,微笑问道:“鲍兄,你有甚么药物可用?”

鲍南山道:“两种,一是断肠绝命,一是使中毒无法提聚真气,等于是丧失功力。”

胡小庄问道:“这两种药物的长短如何?”

鲍南山略一寻思,便自答道:“自然是入口断肠,来得干脆,但这种药物,微带淡淡辛气,容易被心思极细之人察觉,另一种无法提聚真气的药物,则无色、无味,不论下在茶中,酒中,均属毫无迹象……”

胡小庄又复问道:“这种药效,多久才会发作,发作后又能维持多久?”

鲍南山笑道:“发作稍慢,是这种妙药的唯一缺点,约需半个时辰左右,但一经发作,效用却长期保持,只要奇毒未解,中毒人便永远无法提聚真气内力。”

胡小庄伸手道:“鲍兄,请把这种妙药,给我一包!”

鲍南山摇头道:“此药配制,极为艰难,我生平一共用过三次,只剩下一点点了,但对付林如雪,却仍是够……”

说至此处,往怀中取出一只红色小小玉瓶,递给胡小庄说道:“此药见水就溶,瞬即无踪,胡供奉可以藏在你长长指甲之中,于去见林如雪,佯作讨论如何解散‘幽灵门’,伺机弹入她所饮用的茶酒之内!”

胡小庄一面收起那红玉小瓶,一面含笑说道:“林如雪不是等闲之辈,何况还有红绡,白苧两个鬼灵精的丫头,终日和她寸步不离,我独自行事,难于得手,必须你们配合行动,才容易称心如愿。”

姜天雄道:“庄姊,你要我们怎样配合行动?”

胡小庄微一招手,姜天雄与鲍南山均凑过身去,伸头附耳,听她安排一切。

在寂静的“飞虹水榭”之中,“飞鸿仙子”林如雪,憩坐沉思,脸上神情冷漠漠地,看不出半丝喜怒,宛若一尊庄严古佛!

蓦然间,红绡报道:“禀门主,胡供奉求见。”

林如雪道:“请,准备香茗。”

红绡恭身领命,引进胡小庄,为她暨林如雪斟了两杯香茗,便悄然地退去室外了。

胡小庄不等林如雪发问,便先陪笑说道:“启禀门主,副门主业已回转总坛。”

林如雪“哦”了一声,淡淡问道:“胡供奉已把我淡尽名心,准备解散‘幽灵门’,分配财物,各奔前程,告诉他了?”

胡小庄道:“属下自然遵命转达,但副门主闻讯之下,极为震惊,表示要来面谒门主,请求收回成命。”

林如雪叹道:“‘幽灵门’能有今日局面,确实费了副门主不少苦心,也难怪姜师弟会舍不得,但我心如石……”

话方至此,红绡在门外报道:“副门主到……”

胡小庄目注林如雪,含笑地说道:“副门主是门主师弟,不会不听话儿,但是门主处此时机,不妨特殊优礼,对他略加抚慰……”

林如雪点了点头,站起身形,走向门口,迎接姜天雄。

胡小庄趁此机会,边自随同站起身形,边自伸出指甲,向林如雪业已喝过两口的那杯香茗之中轻轻弹了一下!

姜天雄步履急促地,走进门来,先向林如雪行礼参见,然后便皱眉问道:“门主,我听得胡供奉转告,门主竟……竟有解散本门之意?”

林雪请姜天雄落坐,又把自己心意,亲口说了一遍,微叹道:“我意如石,无可挽回,天雄师弟若是当真舍不得这片基业,我便只身远游,由你来继任门主,也无不可。”

姜天雄满脸通红,一抱拳叫道:“门主……”

林如雪摇头道:“幽灵门主,已化“幽灵’,我不愿再担任这个衔头,你叫我师姊吧!”

姜天雄道:“论公谊,自分主属,论私交,你又入门在先,是我师姊,不论师姊作了何种决断,小弟哪有不敬谨遵命之理?……”

林如雪慰然笑道:“好……”

她才讲了一个“好”字,姜天雄继续说道:“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师姊能淡于名利,急流勇退,令人太以佩服,小弟要借茶当酒,奉敬师姊一杯!”

话完,端起红绡斟来未久的一杯香茗,便自倾杯饮尽。

在这种情况,如此措词,以及胡小庄也在旁含笑举杯之下,林如雪非但不加拒绝,还相当安慰地,饮下了那杯茶儿。

蓦地,“飞虹水榭”外,起了急促步履!

姜天雄勃然道:“这是何人,如此大胆……”

话犹未了,白苧跑来报道:“禀启副门主,鲍供奉猝遇强敌,身负重伤,性命危急……”

姜天雄惊诧地“啊”了一声,林如雪却对胡小庄说道:“胡供奉,你陪姜师弟前去看看,替鲍供奉治疗伤势,我们少时再详商妥善解散‘幽灵门’之事,我对这些江湖锋镝,确实已有点相当厌倦了。”

姜天雄、胡小庄巴不得她有这么一句话儿,便立即双双离去。

约莫将近一个时辰之后,胡小庄又来“飞虹水榭”。

这回,情况有点奇怪,水榭门外,未见专门伺候林如雪的红绡、白苧二婢……

水榭之内,却“哗啦”一声,好像是林如雪盛怒难遏,摔碎了甚么古瓶等物似的。

胡小庄抢步进门,果见林如雪满面怒容,以及一地都是些碎裂器物。

她心中早已明白,口中却佯作诧然问道:“门主,怎么发了这大脾气?红绡、白苧她们又到哪里去了?”

在她以为林如雪可能已经发现真气内力,突告难提,才如此盛怒,而命红绡、白苧,赶紧延医调治……

谁知林如雪看她一眼,并未答话,只指指喉头,并拔下一根金簪,在檀木桌上划道:“我突告喉中失音,可能被人下毒,红绡、白苧,执事疏忽,本应处死,姑念追随辛劳,已予逐去,胡供奉何以救我,可有妙药……”

胡小庄看了字迹,知晓林如雪尚未发现内力难聚,真气难提,遂把握机会笑道:“偶然失音,无甚妨碍,我为门主略输内力,一打通气血就好……”

一面说话,一面便暗咬银牙,伸出右掌,贴向林如雪的背后“脊心”死穴!

林如雪哪里想得到煞星照命,自然一动不动。

胡小庄等指尖搭实在林如雪的“脊心穴”上,便陡发十二成内劲,以“小天星”掌力,掌心猛然一登!

这种掌力,猛烈无伦,连生铁都会被打扁,林如雪毕竟是血肉之躯,就算她未曾先中奇毒,也无法禁受得住。

一声惨哼起处,林如雪立被震仆在地,喷出了满口血花。

惨哼才起,人影也闪,来的是两个人,但不是林如雪心腹爱婢红绡、白苧,而是“八臂哪咤”姜天雄,和“红斑人豹”鲍南山!

如今,姜天雄哪里还假仁假义,讲甚么师姊弟之情,与鲍南山双剑同施,把林如雪尸分数块。

胡小庄却抢了一床锦被,把林如雪几段残尸,打了一个包袱,向姜天雄、鲍南山嘱道:“雄弟赶紧把这包袱,拿去妥善掩埋,或加上重物,使其永沉湖底,我要仔细改装,明日代集会群豪,加强准备‘血河骷髅宴’,并须记住,在公众相会之时,不要称呼上露出马脚。”

姜天雄认为林如雪一死,这“幽灵门”的铁桶霸业,已经稳为自己所得,遂颇为高兴,并颇为佻皮地,向胡小庄一抱双拳,恭身说道:“是,属下敬领门主令谕了。”

在当世武林中,号称最狡的是“玉面飞狐”胡小庄,最毒则是“红斑人豹”鲍南山。

如今,这只最毒的“红斑人豹”于杀了林如雪后,却一直含笑不语,只和最狡的“玉面飞狐”偶然交换一瞥会心眼色!

胡小庄在姜天雄耍了佻皮之后,忽的眉梢一挑,向鲍南山含笑说道:“鲍兄,你与雄弟一齐去吧,把林如雪遗尸,处理得必须干干净净,不落丝毫痕迹后,最好略为费心再办上一桩大事,不然我总是觉得有点心神不定。”

鲍南山是何等脚色,立与胡小庄在心意相通地,阴阴一笑问道:“门主要我和副门主,去附带办理的另一件大事,是不是跟红顶白?”

胡小庄笑道:“鲍兄与我心意相通,看来我们的霸业有望。”

姜天雄也是凶杀阴狠之人,但在胡小庄、鲍南山之前,他却显得幼稚得多,闻言之下,惑然问道:“鲍兄怎么打起禅机,甚么叫跟红顶白?”

鲍南山往窗外看了一眼,姜天雄立即笑道:“鲍兄放心,我已传‘幽灵大令’任何人不准惊扰门主,接近‘飞虹水榭’。”

话虽如此,鲍南山仍是尽量压低语声,悄悄说道:“所谓‘跟红顶白’,就是我们将妥当处理林如雪遗尸之后,还应追踪红绡、白苧,斩草除根,把这两个丫头杀掉!”

胡小庄也指着林如雪用金钗在檀木桌上所划的字迹说道:“红绡、白苧是林如雪心腹爱婢,并得她真传,功力不弱,虽一时被其怒逐,必然不忍远离,万一潜伏数日,那林如雪气消,再回‘飞虹水榭’请罪,岂不容易看出了差错,我这临时更上层楼过过瘾的,只是位西贝门主!”

姜天雄“嗯”了一声,目光狞厉地,点点头道:“庄姊与鲍兄顾虑周到,这两个丫头,乃是祸根,委实留她们不得。”

胡小庄答道:“红绡、白苧羞于被逐,不知藏于何处?找寻起来,必是费事,你们快点去吧,我除了仔细易容之外,还要清除‘飞虹水榭’以内的狼藉血污,并弄掉这檀木桌上所划字迹,事情也颇多呢。”

姜天雄又是深深一揖,含笑说道:“敬遵门主令谕。”

胡小庄目送他与鲍南山带着那只充满血腥气味的包袱,退出“飞虹水榭”后,双眉略挑,微微一笑,从脸上展露出一种得意而满足的神色,约莫两三个时辰后,姜天雄与鲍南山双双归来。

“飞虹水榭”已然干干净净,毫无血渍,“玉面飞狐”胡小庄仿佛失了踪,在水榭中,临窗独坐,焚香抚琴,神态十分幽闲的,是“飞鸿仙子”林如雪!

姜天雄才一进门,便神态微震地,退了半步。

胡小庄白他一眼,嫣然笑道:“雄弟怎么样了,才小别两三个时辰,你就不认识我了么?”

姜天雄轻轻抚掌,双翘姆指赞道:“妙,庄姊的易容妙技,真是维妙维肖。”

胡小庄侧顾鲍南山道:“鲍兄,大事如何?”

鲍南山眉峰略聚,答道:“埋尸之事,天衣无缝,我已在尸包中加了柄数十斤的大铁锤,沉入即将举行‘血河骷髅宴’的‘血污池’底,‘幽灵门’独霸武林,技震天下大会,便在池上实施,也好让林如雪的屈尸冤魂,能够获得一点安慰……”

胡小庄看了鲍南山一眼,点头微笑说道:“这桩事儿,办得极好,但鲍兄说话之时,双眉不展,可见得另外一件事儿,未如理想,多半是跟不上跟红顶白?”

姜天点雄头道:“庄姊猜得不错,我与鲍兄连追带问,本门中竟无人见过那两个丫头,好像是业已去了远处!”

胡小庄摇头道:“不可能,红绡、白苧向以忠义自居,决不可能去远,定是潜伏近处,侯林如雪气头一过,再回‘飞虹水榭’请罪,我也料定她们回来之期,不会超过三日!”

姜天雄皱眉道:“这样说来,我们要在近处再搜!”

胡小庄自桌上拔了一根黑色令旗,递交姜天雄道:“雄弟,不必再搜,索性传‘幽灵大令’,就说门主已顾念前情,赦却红绡、白苧,但放逐之罪虽免,疏忽之罪难容,叫本门中人,一见二婢,立即押赴‘飞虹水榭’,各领蟒鞭十记!”

鲍南山赞道:“好,此令一出,不必人押,两个丫头必然立即转回,只要她们一踏进‘飞虹水榭’,也就可以继续追随林如雪,对她们主人,尽忠尽义!”

一阵极狞恶的厉笑,和一阵相互倾杯为贺的酒香,充满了“飞虹水榭”!

也有酒香,也是厉笑,但却不是在“飞虹水榭”,而是在一个荒僻酒肆之中!

不单酒香比“飞虹水榭”中,要浓得多,连笑声也凄厉得多!

酒香浓,自然是酒喝得多,笑声凄厉,则是有人自杀!

自杀之人,是“龙钟酒魅”萧三!

常人自杀,往往选择最痛苦的死法,萧三身为武林大侠,不是常人,他选择了最痛快的死法!

他是“龙钟酒魅”,最痛快的死法,自然莫如醉死!

于是,他抛给店家十两黄金,拚命喝酒。

但“酒魅”的酒量,委实太好,这家荒僻酒店的所有存酒,几乎已被喝完,萧三还只不过才有七八分的醉意!

他要自杀,由于伤心!

伤心之故,则是眼见他最要好的忘年之交“江湖败子”金不换,和极可爱的“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双双惨死太湖的无情湖水之内……

萧三目睹金不换解穴以后,满面火红,仿佛血管尽爆的从卧处直挺挺般蹦起,撞破船舱,落入太湖!

当时发生的仓猝,使他不及抢救……

当时的情况,使他认为金不换毫无生机,必死无疑……

跟着又是高小红的殉情之举,自行投水,与金不换携手儿,同作波臣!

人,每闻好友噩耗,尚往往悲怆凄恻,情难自已……

何况亲眼目睹金不换、高小红这样一对绮年玉貌的武林侠侣,在一刹那间,同遭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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