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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唆众劫棺

一部灵车,由四匹健马拖着,自巴中荆家渡出发,绕道川西,经广元,过汉中,在咸阳古城走上关西大道,迤逦向东行去。

灵车之后,还有两辆篷车,车帘全关得很严,车上坐的甚么人,谁也无法看见。

篷车的后面,还有十匹长程健马,鞍辔齐全,却无人乘骑,仅由几个马夫模样的人牵挽着。

灵车的前面,却有一僧八俗,全都上了年纪的人,有马不用,竟甘愿步行。

当然,这一行人马,正是护送广慈大师灵柩的一干老侠,头一辆车里坐的荆启元夫妇,第二辆篷车里则是狄华康与两位未婚娇妻,原本两路,为了照应方便,如今已经改成一路了。

广慈大师是少林掌门,是广海大师的师兄,无论以少林弟子身份或同门情谊,广海大师也非坚持步行不可。

他这一坚持,南海钓叟等人自不便过份劝说,只好跟着走,可是苦了大漠神妪和银拐婆婆这两位老太婆了。

本来从荆家渡走的路也成,顺嘉陵江而下,入长江,溯汉水,至襄阳再行起早,人也少受一点罪,可是路更远多了。

车到咸阳就走了将近半个月。

意料中,四大天王如果要想生事,在这一段路上,山深、林密、路险,最好下手。

然而事实上,却连个风吹草动都没有。

车抵长安,石钰到镇远镖局打了一转,回到客栈,神色略带紧张悄告几位老侠道:“阮宏走镖未归,据他手下说,不知是谁造的谣言,说棺木中并非广慈大师法体,而是八菩萨中的擎天神像,消息已经散布到关内,恐怕前途会有麻烦。”

大漠神妪道:“还不是独臂天王搅鬼,我不相信有谁胆上生毛,敢强行拦路打抢!”

这话倒不是狂,试想一行人中,如南海钓叟,如她自己,如神笔秀士等人,俱是当代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纵然有人心生觊觎,也得先掂一掂自己的份量,不要偷鸡不成,白送上几条人命。

神笔秀士却慎重的问道:“石兄,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你问过没有?”

石钰道:“我问过了,镖局前天有人从关内回来,在潼关酒楼上听到的。”

神笔秀士道:“这么说,消息已经散布出去好几天了,独臂天王总不致于抛开两个重伤的伙伴不管,跑到哪里去搅这种坏点子,八成不是他干的。”

大漠神妪不悦的说道:“不是他干的,你说是谁干的?”

她的脾气最近虽然改变了不少,却怎能一下子就改净,何况头一句话就教神笔秀士给反驳了,自然心里不舒服。

神笔秀士本是就事论事,没想到会触犯大漠神妪之忌,忙陪笑道:“大姊不要多心,我是估计独臂天王可能没有这么快,朱文娟嵩山铩羽,胞兄现在还押在少林,恨怒未消,会不会是她干的?”

大漠神妪道:“都半个多月了,还算快?胡必灵和邓必显,伤势都没荆老弟伤得重,难道我们能治,别人就不能治?玄灵婆前辈赶着回洛阳,为的是甚么?你明白吗?”

虽是强词夺理,倒也不无道理。

南海钓叟不愿他们为这件事再争论下去,忙从中排解道:“研究是谁捣的鬼,并不是问题的焦点,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应该如何应付这件事,仙翁和山主可有甚么高见?”

白骨仙翁公羊黑以一个黑道巨擘,一念回头,弃恶从善,与南海钓叟等人论交,倍受敬重,实在有点飘飘然的感觉,闻问忙道:“潘大侠太客气了,老朽哪能想到甚么好办法,不过,就最近两个月来所发生的事而论,我们和朱文彬兄妹与四大天王所结下的仇,可不能算小,神妪与神笔两位大侠见地都不错,四大天王虽然废掉了一个朱必赫,但是他们还有一批亲信的爪牙,嵩山漏网的人如果被朱文娟集合起来,势力也不可轻侮,别的不怕,就怕我们被人绊住手脚,万一有一两个人乘隙损毁了少林掌门法体,那将是无法补偿的损失。”

一针见血,识见确不凡,不愧是老江湖。

方城山主鲁枫也谦逊两句,慎重的说道:“经公羊兄这一提,老朽也深深的感觉到,这个散布谣言的人,目的可能就在损坏少林掌门的法体,兼以打击各位大侠威名,一路行来,体力颇有消耗,是否应该多休息一两天,以免发生事故,万一照顾不周,悔恨就来不及了。”

他进一步剖析,敌人设计,毁损尸体是手段,打击这几位大侠的威名才是真正的自的,故主张养精蓄锐,以策万全。

南海钓叟无限敬佩的说道:“两位高见,顿开茅塞,这个散布谣言的人,用心端的险恶,浮名乃身外物,并不值得如何重视,但若毁伤了广慈大师法体,却无法向少林交代,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才好。”

他说得倒轻松,他本人可以不重视浮名,但随棺步行的九个人,哪一个不是威名赫赫,又怎能完全像他这样看得开呢?

如果真的来上百八十个人,把他们绊住,只消由另一个人,欺近棺木,也只消一掌,便能破棺毁尸,还不须像四大天王那等超绝高手,就像嵩山漏网那些二流货色,也都能够办得到。

真要到了那步田地,这九个人的一世威名,便算彻底给毁了。

一石数鸟,还不须本人出面,这个散布谣言、制造事端的人,设计的确阴险,手段更是狠绝!

老少十几个人,全数在默默的想着办法。

当着师父的面,狄华康不敢随便讲话。

荆绮、荆绡辈份最小,如今身份更不同,自更不愿多口。

其余的人,连荆启元夫妇都算上,全是老江湖,想到的自然更深更多。

最显明易见的顾虑,是:

一、力量不够的,不敢强出头,反过来说,敢于出手的自非三招两式便能打发得了的。

二、万一强者出头,弱者乘隙,一个分不开身,照顾不到,棺木一毁,便算全砸。

三、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也是很难应付的。

以上三点,所想到的,还是明打硬攻。

再如力有不胜,而用阴谋暗算,那就更防不胜防了。

就中以广海大师最感心惊胆慄了。

毁损了掌门法体,这个关系他担不起。

伤害了座中几位老侠的威名,他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他这时,已经冷汗遍体,手足无措,没有了主意。

休息一两天,倒没有关系,如果就此怯顾不前,对于南海钓叟等人的威名,也一样的是个严重的打击。

左思右想,额头上全都急出了汗珠,虽然被他想出来一个主意,但还仍在踌躇。

看官,你道他究竟想出了甚么主意?

其实,说穿了,他这个主意也极平常。

那就是火化。

和尚死后,一般全用火葬,他是想把掌门的法体,化成骨灰,谣言自可不攻自破。

既然能够火化,何以在荆家渡时不就这么办呢?

那是因为广慈大师的身份不同往代掌门,火化仪式该隆重举行,再就是广慈大师是惨死的,是死于千手天王的掌力与暗器,他也想向全寺上下,作个明白的交代,最好的交代法,莫过于把尸首完整的带回寺里去。

这就是荆家渡没有火化以及现在仍感踌躇的原因。

权衡至再,终于下定决心,嗫嚅说道:“潘大侠,贫僧想出去一下。”

南海钓叟愕然问道:“大师准备到哪里去?”

广海大师沉痛的说道:“贫僧想去雁塔寺,拟将敝掌门就地火化,一了百了,谣言不攻自破。”

南海钓叟沉忖须臾道:“贵寺十堂首座俱未在场,使得么?”

广海大师毅然的说道:“诸位大侠俱是本寺多年至交,可为贫僧佐证,使得的。”

神笔秀士道:“这样做法,未免示弱于人,徒留笑柄,何况大半截路程都走过来了,我劝大师再重新考虑。”

大漠神妪也道:“要火化,在荆家渡就该火化,功亏一篑,我不赞成。”

心直口快,斩钉截铁,当然,以她与少林寺深厚渊源,够得上资格说这种话。

广海大师原本以为他想出来的这个主意很好,不料仍然弱了众人的威名,一时不知如何措辞才好。

南海钓叟看出了他的为难,徐徐说道:“事情不忙在今晚,我们再想想看。”

多了一层毁尸的顾虑,众人便不能掉以轻心,当夜轮班守护,幸未发生事故。

第二天,争执了一整天,依然没有结果。

够资格也够交情,能够说话的,只有南海钓叟、大漠神妪、神笔秀士、银拐婆婆这四个人。

南海钓叟是坚决支持火化的,他的确已经看轻浮名,不愿意让老友的尸体来冒被毁损的危险,但是,他孤掌难鸣。

其他三个人则坚决反对,不仅为了维护自己的声名而反对,更为了维护南海钓叟的盛名而反对。

在他们的心目中,南海钓叟就是他们的灵魂,他们的偶像,灵魂不容沾污,偶像亦不容渎犯,并且,他们也不相信,当今之世,真有谁敢在虎口拔牙。

当事人广海大师反倒不能自作主张。

第三天,正准备起程,广悟大师亲自率领广涵、广法和十八罗汉赶到了。

于是,又停了下来。

代理掌门驾到,十堂首座中也有三个人到达,还有第三代精锐,火化已不成问题。

但是,也仅当众验明伤痕与暗器,证明了事件的真实性,仍旧入殓封棺。

南海钓叟一行长途护送,尤其是登山涉水、一步一步的徒步走,这份友情太令人感动和尊敬,少林两代弟子于感激之余,自不能不为别人的声名着想。

面对现实,迎接挑战,倒要看看这个散布谣言,包藏祸心的人,有无胆量现身露面?

广悟大师一行何以这样巧,适时赶到呢?

玄灵婆一回到洛阳,首先便着韩重远亲上嵩山送去了噩耗,接着又已听到江湖的传言,这才星夜加急赶了来。

第四天,护灵行列,照旧出发。

行列次序,略有调整,遇敌接战,也有了妥善安排。

在广悟大师一再的恳求下,南海钓叟一干老侠全都上了马,大漠神妪与银拐婆婆则坐了车,原先弃置在客栈的两辆华丽轿车,稍加改装也派上了用场。

形势大致是这样的,石钰与神笔秀士二马当先开路,少林二十二位僧人紧护灵车左右,一边走一边合什诵经,灵车后面第一辆篷车上是二十二根降魔杖,狄华康化装车夫,负责接应群僧,再后面的三辆车上是,荆绮、荆绡姊妹,荆启元夫妇,大漠神妪与银拐婆婆殿后,南海钓叟与公羊、鲁枫,负责道路两侧的搜查和监视,空闲的马,也都分配在几辆车后。

这就叫做当局者迷。

这样如临大敌般的戒备前进,说得上也坚强而严密了。

但是,在不明内情的人眼中看来,恰是反映棺木里似乎蕴含着绝大的神秘,愈加启人疑窦。

当年官道,仅容两辆车并行,没有现时公路宽阔,而且因为往来的车辆过多了,地面上辗出很深很深的车辙,车行其中,像是在自然的轨道中行走,再加载量过重,遇上事,想要闪让,都很困难。

像他们这种走法,几乎把整个路面都占满了,这是官道,往来的商旅车辆很多,纵想避免麻烦,又怎的能够!

一天下来,就听到了不少埋怨,挨了几次骂,兵器车也嫌负载过重。

再次前进,以外线车辙为中心,让出半车的宽度,护灵僧众,尽可能不超越内线车辙,荆绮姊妹也分工开来,一辆车上分担一半降魔杖,情形果然好多了。

这一天,车过陕县,行经一处凹道,迎面恰亦来了一队车骑,由于凹道甚窄,限于地形,无法躲避,路又长,谁都不愿退让,于是,便在路中间僵持住了。

陕县在函谷关以东,预计中,两处可能出事的地方,华山与函谷关,都平安的过来了,眼看嵩山在望,南海钓叟与广悟大师,谁也不愿再惹事,但不是不想退让,而是不能退让。

豫西至甘陕一带,地形非常特殊,每多像目前这种断绝地,如从地平面上展望,不到近前,是看不见的。

这种地形,就像一片平地忽然从中断裂,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也就在两三丈之间,宛似一条长巷,两壁垂直陡削,比人工开凿的还要整齐,普通人,绝对上不来,跳不过去。

如今,灵柩与车队,便是不期而遇在这样一段地形里,灵车已经进来两三里了,掉头退回去,实在不方便。

对方只有两辆篷车,四骑人马,第一辆车上门帘紧闭,想必坐的是人,第二辆车上堆的尽是箱笼行李类的东西,四骑人马俱是官衣。

好家伙,官眷,只不知上任的还是卸任的官眷,更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官眷。

神笔秀士,和石钰,两张嘴都能说会道,说尽好话,也无法说动对方退让。

对方前面的一个差宫,有些狗仗人势,大声叱道:“岂有此理,哪有活人让死人的道理,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老爷后面车上坐的是甚么人?”

一副小人得志,飞扬跋扈的神情,实在气人。

神笔秀士沉“哼”一声,石钰环眼更暴射怒光,看样子就要发作,惩治恶奴一番。

适时,篷车帘开一线,露出一只美眸和半张秀面,娇声叱道:“张贵,不准这样无礼对人,过去看看,能够将就过得去,就将就着过去,万一过不去,唉,死在外边怪可怜的,我们就退回去让一让吧!”

神笔秀士虽觉那句“死在外边”可疑,但细看张贵等人,纵然会个三招两式,亦极有限,遂也没有作声!

石钰却道:“留神你的狗头,别毛手毛脚的。”

张贵恶狠狠瞪了石钰一眼,想是怕再受责,没敢再作声,飘鞍下马,大步走了过去,说道:“和尚们让一让。”

交涉的情形,广悟大师看到也听到了,袍袖微拂,门下弟子退往空处。

张贵双手一伸,再将马鞭延长数寸,一边接触土壁,一边轻接灵车,略一丈量宽度,回到篷车前面,躬身说道:“启禀夫人,奴才量过了,大概可以过得去。”

车帘早已垂合,美眸秀面业已隐去,仅透出清甜话声叱道:“甚么叫大概,到底能过不能过了?”

张贵惶悚:“可以,勉强着可以过得去。”

车中人又道:“我要不要下车?”

张贵道:“夫人无须劳动,不妨事。”

车中人道:“那就开过去吧!”

张贵应诺着,亲自驾驭车辆开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居然把车挤了过去,两辆车轴仅有轻微的磨擦声。

后面一辆照样也过去了。

于是,分道扬镳,一场小纠纷,就此烟消云散,雨过天晴。

车辆交错而过的时候,群僧,诸老,狄华康和荆家二女,全都聚精会神细心注视,也没看出甚么蹊跷。

四天之后,灵车终于运抵少林,群侠方始松了一口气。

哪知开棺火化的时后,棺林里只剩下一汪尸水,连一截骸骨俱未存留,所有的人,无不骇然变色!

究竟是千手天王暗器上的剧毒作怪?

抑是那一批官眷车辆有问题?

便成了一桩疑案。

总之,诸老与少林又吃了一次暗亏,再一次丢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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