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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自招魂壁直下十丈处,是万劫轮回殿,鬼后尤菁最初接见公羊黑之密室与宝藏库,即为此殿之核心,属于第三层设施,亦为北邙鬼窟机要重地。

以密室为轴心,上下左右前后,共有十二盘轮回刀,盘大有如车轮,盘边各固定装置钢刀二十四把,中心有转轴,可单独操纵,一经施为,轮转如电,纵是大罗金仙,误触机关,也势非被轮转钢刀削成血泥肉酱不可,委实厉害无比。

公羊黑误启藏宝库门,又再向下沉落,已处危险边缘,老魔非仅不知,并且还不甘心束手被困,试图挣扎自在意料之中!

黑暗中沿边摸索一遍,并未发现任何机钮,不得已,只好取出火摺晃燃,仔细观察。

他内功精湛,所谓仔细观察,也不过运用如电精眸,上下四壁扫瞥一眼,火摺易燃,为了留备后用,迅又将火熄掉。

就这一眼,他已发现陷落并不太深,距离原来室顶,不过五六丈高上,四壁确无暗钮,但左右却有两道隙缝。

隙缝约距地面三丈,横宽一丈五六,上下甚窄,虽还不知何用,料必定有鬼祟。

此念一起,便想一查究竟。

三丈高下,不须用力,一跃可及,他既存戒心,便用壁虎游墙身法,小心翼翼的猱升上去。

隙缝中冷气森森,似见刀光如雪,一松手,便又飘落了下去。

他虽然加了小心,轻轻的飘落下去的,到底身体不如鸿毛,双脚甫一接触地面,似觉脚下一软,地面又已下沉两丈,一阵轧轧之声过后,即闻头顶风声霍霍。

仰头上望,却见两盘刀轮,各呈半月形,自适才所见隙缝中伸了出来,转动不休。

他惊出一身冷汗,也暗暗的呼了一声“侥倖!”

处在如此步步危机之中,心里虽仍不甘,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北邙鬼窟他以前来过多次,大半机关他都清楚,只这一重部署,却从未听说过,他无从知道到底是否鬼后尤菁对他留下一手,抑是坐僵以后加强部署的?

心怀惴惴地,不知鬼后尤菁将要如何对付他?

过了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顶上忽然射下一道珠光,闻得一种陌生阴森声音问道:“下面可是公羊兄?”

公羊黑顿感一怔,但即问道:“尊驾何人?”

阴森话又起,道:“朱必赫!”

“丙火天王?”

他似乎还不肯相信。

朱必赫道:“正是本道爷!”

公羊黑既听此魔在鬼窟现身,夺宝希望更加不易,又觉朱必赫武功甚高,尤菁坐僵,褚家宏已死,余下鬼窟徒众绝非敌手,鬼窟一破,逃生未始无望,当即试探着问道:“朱天王既到了此间,想必鬼窟已破!”

朱必赫并未正面作答,却反问道:“听说玉雕醉佛已落公羊兄之手,不知真假?”

灵机一动,公羊黑遂将赝品取出一晃道:“此话不假,朱天王如肯迫令鬼窟徒众将机关撤除,公羊黑愿与道兄共享长孙玄遗学之秘。”

“作梦!”

话声入耳,公羊黑立即辨出似是褚家宏的声音,方待问,珠光适时隐去,声源立被割断,上面的情形也就不知道了。

虽然他看不见也听不到,但他却信褚家宏纵然未死,也非朱必赫的敌手,而朱必赫又已证实玉佛在自己之手,得胜之后,哪还怕他不顾而去?

他现在已不要再作冒险的尝试了,静下心来,调元行功,充实力量,准备着对付更难对付的朱必赫。

等……

等……

耐心的等下去!

一声爆炸,一阵强烈的震动,传了过来。

他知道朱必赫已经采取了行动。

在火药暗器与无敌功力下,鬼窟徒众,何堪一击!

他以为他机会马上就可以到来了。

然而,他又哪里知道,朱必赫的遭遇,比他更狼狈,更惨!

轧轧的声响,使得他已经有些坐立不住。

顶上的刀轮忽然撤去了。

地面也在急速上升。

当地面静止不动时,左面的墙壁,忽又整堵沉没不见,一片强烈珠光,刺激得他那被毒烟浸彻坏了的眼睛,再也睁不开。

原来已干涩的眼睑,又被涌出的眼泪浸得生痛,像扎针那么痛。

他看不见眼前的事,但却知道又回到原先被接待的那间密室,遂含笑说道:“四大天王盛名果然不虚,朱兄这么快就克竟全功了!救助之德,公羊黑感激不尽。”

他还道朱必赫已经大获全胜,着人把他从下面救了上来,故而连声称谢。

“哼!”

得到的回答,仅是一声无情的冷哼。

他不相信鬼后尤菁竟然宽宏大量到了这种程度,还肯轻轻易易的放掉他,但那个声音绝不像出自朱必赫之口,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中年以上女人的口音,鬼窟之内除去鬼后,还能有谁?

要命的浪泪,就像决了堤的黄河,擦了又流,总是流个不完,珠光下又勉强睁开一条缝,也被眼泪堵满隔断,模模糊糊甚么也看不到。

于是,只得改口说道:“是菁妹吗?小兄惭愧死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油蒙了心,我也知道,此时再说甚么,也是多余的,总之,一切过错,小兄甘愿承担,是杀是剐,小兄绝无一句怨言,也绝不反抗。”

“你真情愿领死?”

“丈夫一言,如白染皂,但愿死后,菁妹能恕小兄今日之恶。”

“好!娇娇,灭去珠光,让他睁开眼来说话。”

娇娇闻命,仅留下一颗夜明珠,其余的全都收去了。

珠光锐减,公羊黑拭擦了半天,方将眼泪止住,室中情况渐渐呈现眼底。

由于左面墙壁的沉没,密室已加大一倍,在公羊黑站的这一边,空无一物,另一边一桌二椅,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坐在桌子左边的椅子上,娇娇劲装佩剑,粉面聚煞,侍立在老婆婆身侧。

凝眸细看老婆婆绝非鬼后尤菁,但,听语气、看神情,娇娇对她似乎非常尊敬,朱必赫与褚家宏却一个未见。不由疑念陡生,讶然问道:“夫人何人?主人姊弟与朱必赫现在情况如何?”

玄灵婆冷冷说道:“老身是谁你不配问,主人姊弟安全无恙,也不愿再见你,朱必赫那小子已被老身赶跑了。”

公羊黑似仍不信,侧向娇娇问道:“娇娇,这位夫人的话全是真的吗?”

娇娇叱道:“姑娘的名字,你老贼以后少叫,你以为天下的人,都像你包藏祸心,口是心非吗?”

出自娇娇之口,不由公羊黑再不相信,喃喃道:“果真如此,我就放心了。”

头一仰,慨然说道:“夫人是代主人姊弟执法的吗?”

玄灵婆木无表情的道:“你真心甘情愿就死?”

公羊黑义形于色道:“适在地下,公羊黑业已想通,自伏牛山到现在一无是处,缅怀过去友情,实觉愧对尤菁姊弟,万一朱必赫得了手,老朽但能不死,也必代他姊弟报仇,耿耿此心,敢对天日,绝无巧言求谅之意,话已说明,如何处置,夫人可以动手了!”

眼一闭,大有慨然就死之意。

玄灵婆冷眼观察,他神色庄严,似非做作,遂口气一缓,道:“睁开眼来。”

公羊黑如言睁开了眼,眼神亦正而不邪,惑然的望着玄灵婆,并未发问。

玄灵婆看在眼中,暗暗颔首,道:“你可以不死了。”

公羊黑说道:“夫人何故突然施仁?”

先瞥了娇娇一眼,玄灵婆缓缓说道:“是这个丫头救了你,也可以说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公羊黑简直听不懂,望望娇娇,又看看玄灵婆,满脸俱是错愕神色。

玄灵婆道:“你初进鬼窟时,曾对那具石棺,说过甚么?”

公羊黑愕然道:“老朽因为石棺中葬的是石敬瑭,曾经骂过一声汉奸,并没有说甚么呀!”

玄灵婆神色至为庄严地,点头说道:“就是那一骂,足见你还有是非之心,方寸之心,也还有着国家民族观念,娇娇全都告诉我了;再就是刚才的慷慨陈辞,不管是否出于你的良知,既然能够说出那段话来,可见你的心里,也还有义利善恶之辨,就凭这两点,换回来你的一条老命,今后希望你多在‘忠’与‘义’两个字上下功夫,就不枉主人姊弟宽恕你过去罪恶之德,你现在可以走了。”

话声一落,轧轧声起,通往出路的暗门,适时打开了,显示出放人的诚意。

公羊黑屹立未动,愧感交迸道:“一言唤醒痴迷,夫人之德,公羊黑终生也不敢或忘,夫人能否恩准老朽再见主人姊弟一面?”

玄灵婆佯怒道:“你还不信老身的话?”

公羊黑确实怀疑尤菁姊弟的安全与自由,但他怎能承认,忙道:“公羊黑不敢。”

“那你还想见她姊弟作甚么?”

“只是想面谢宽恕之情。”

“这就不必了,老身可以转达。”

“朱必赫伤势如何?夫人能否赐告?”

“朱必赫伤势轻重与你何干?”

“朱必赫去尚未久,如伤势过重,逃必不远,公羊黑自信还能追得及他,就便除去,稍赎过去罪愆,否则,如容四大天王会合,此间危矣。夫人以为如何?”

尤菁、褚家宏暗中偷听,深受感动,无形之中,仇视之念渐淡。

玄灵婆又道:“你果有此心?”

公羊黑正色道:“如有异心,天地不容。”

“乘人于危,你也不觉得有悖江湖道义吗?”

微微一怔,公羊黑断然道:“事有通权达变,对付像四大天王这等凶残嗜杀的恶魔,除之为当,似可不必选择手段。”

玄灵婆沉揣须臾,道:“你且全力攻我一掌。”

公羊黑愕然道:“夫人这是何意?”

他似恐没有听清,是以这一句问得相当郑重。

玄灵婆坦然道:“老身是想试一试你的功力如何,能否独胜此任?记住,要用全力,否则吃了大亏可别怨我!”

语含轻蔑,这可把公羊黑给惹火了,愤然道:“夫人请起!”

玄灵婆视若无睹,并未起身,只淡淡的应道:“用不着,只要你能将老身震离座位,便可证明你的功力确在四大天王之上。”

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公羊黑成名至今,还没有受过这样的轻视,双掌凝功,沉声喝道:“夫人请注意了!”

话落,招发,双掌猛翻,推出一股狂飙,直向玄灵婆撞了过去。

劲风迫体,玄灵婆仍如对付丙火天王那样,悠悠挥出一掌。

两股掌力瞬告接实,澈骨寒风,卷旋四溢。

玄灵婆端坐未动,座椅却发出“碴碴”裂响。

身侧娇娇陡感机伶一颤,身不由主退出四五步,粉面娇容,也全变了色。

公羊黑更惨,“蹬!蹬!蹬!”一直踉跄退到背倚后面墙壁,才算没有摔倒,嘴角边已隐隐现出了血渍。

他受了伤,似乎还不轻,两只鼠眼睁得圆圆的,看着玄灵婆那种雍容端坐的姿态,兀自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玄灵婆探怀取出两颗药丸,将其中一颗掷给公羊黑,道:“你仍非独臂天王之敌,赶快服下行功。”

言外之意,表示公羊黑的功力,或可略胜其余三位天王。

公羊黑暗暗一声苦笑,枉自称雄多年,不想今天却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婆子手上,栽了一个大跟头,接过药丸,纳向口中,就地行功疗起伤来。

玄灵婆徐徐站起,座椅已碎倒一地。

公羊黑既已勇于认错,大有悔改之意,玄灵婆何以仍要故炫功力给他这么大的苦吃?

这就是这个老婆子的怪异处了。

其实,她这么做,也是有着深意的,这就叫作:“德威并济。”

她犹恐公羊黑的认错乃至侮改,只是为情势所迫,不能持久,为了坚定他向善之心,才给他吃点苦头。也无异是警告他:“老婆子确有制服你的力量,不怕你口是心非。”

然后,她拿着另外一颗药丸,走到娇娇身边,摸了摸她那如云秀发慈蔼的道:“丫头,把这个吃下去,老婆子再助你一臂之力。”

投过感激的一瞥,娇娇接过药丸服下,就地坐了下去。

玄灵婆右手按在她的百会穴上,吩咐道:“公羊黑的白骨阴风掌有毒,残留体内有害,徐徐导引,把药力行开,就没事了。”

娇娇只觉服下的药丸,其热如火,而玄灵婆输入的真元,却又有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忙按师门心法,行起功来,炽热药力自丹田浮起上升,清凉真气自百会垂注而下,一冷一热,一上一下,她几乎控制不住,更无法达到理想的境界。

但是,没有多久,自顶而下的那股清凉气流,竟似活了似的,自动的迎接药力,会合她本身的真元,由慢而快,经黄庭,走雷府,直上十二重楼,然后串行四肢百骸,不知不觉间,业已神游太虚,物我两忘。

待功满转醒,公羊黑已不知去向,忙问道:“老魔头呢?”

玄灵婆道:“我已面授机宜,打发他走了。”

“靠得住吗?”

“因祸得福,谅他不敢再生二心。”

娇娇忽然若有所悟,裣衽一福,肃容说道:“老前辈,你给婢子的好处太多了,教我怎样报答?”

玄灵婆莞尔一笑道:“只要听话,好好做人,以后还有的是好处,走,找你师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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