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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吾离开凤府,是带着满怀惆怅,向东疾驰。

所谓“惆怅”,是来自凤双飞的身上,他们虽指腹联姻,早定婚约,但却由于龙吾自幼从师,苦练绝艺,两人尚未见过面儿。

“秦渡镇”上,凤府初会,龙吾眼见未婚妻凤双飞竟是那等天人颜色,绝代容光,若说心中不爱,便属矫情,偏偏碍着家遭大难,必须天涯飘泊,四海寻仇,不忍令其芳华虚度,辜负青春,硬着心肠,说出取消婚约之语,心头哪得不充满了一片惆怅!

惆怅之下,龙吾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左颊。

美人一掴,芳泽尤存,这一记耳光,恐怕是值得终身纪念,够人断肠回味的了!

龙吾想至此处,不禁有点后悔!

他后悔的是,自己适才震落凤双飞判官双笔,把话说明便可,何必还要偏过刀身,将她拍倒在地?……

就龙吾有些意乱情迷之间,北风忽紧,大雨骤降。

他腰中分文皆无,不敢进入茶楼酒肆,何况如今又已出镇,遂目光四扫,想找个可以免费避雨之处。

还好,两三丈外,便有一角红墙。

龙吾飘身越过红墙,见墙内蔓草过人,知是荒废的寺院。

但大殿虽已破败,却可略避风雨,殿中不单闪灿火光,响起松枝“毕剥”之声,并溢出酒肉香气。

龙吾心中微诧,闪身入殿。

殿中神案之前,有位风神英秀的白衣书生,席地而坐,生火驱寒,面前并放着两大瓶酒,和几色熏腊酒菜。

白衣书生两道炯炯眼神,先注向龙吾手中的“龙头金刀”,然后再对他脸上身上,略一扫视,抱拳含笑说道:“兄台想经长途跋涉,满身风尘,面有饥寒之色,且来同饮几杯……”

龙吾略为拱手,摇头笑道:“多谢盛意,但在下生性狷介,从不肯平白受恩……”

一语未毕,白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何必白受人恩,兄台手携宝刃,必系高人,不妨来个生面别开的‘以技换酒’,定可传为武林佳话!”

龙吾觉得这白衣书生豪迈异常,必非俗士,遂点头笑道:“好一个‘以技换酒’,在下要献丑了!”

“呛啷啷”一阵清越龙吟,龙吾身形腾窜,这相当阴暗的大殿空中,立被他“龙头金刀”的精芒光影布满!

但这片精芒刀影,只是一布即收,龙吾卓立在白衣书生面前,“龙头金刀”业已归鞘,含笑扬眉问道:“仁兄看来也是行家,我这一招‘夜战八方’,值你几杯美酒?”

白衣书生双眉微挑,右掌一伸,竟有七只蝙蝠,从暗影中的地上飞起,自行投到白衣书生掌上!

但这七只蝙蝠,不是活物,业已死去,每只均被龙吾适才刀光一闪之下,生生把脑门劈裂!

白衣书生略一审视,丢去手中七只死蝙蝠,向龙吾啧啧赞道:“一招“夜战八方’,能劈死七只飞翔蝙蝠,且每只伤处,都在脑门部位,龙兄真是神乎其技,武林中‘刀不出鞘’之誉,绝非虚传,落蝠一只,敬酒一杯,干脆把‘七杯’之数,折为一瓶,至于下酒的熏腊等物,龙兄就不必再狷介了!”

龙吾对于白衣书生知晓自己来历之事,并不惊奇,也不再客气地,坐了下来,取起一只酒瓶,饮了两口,目注对方笑道:“在当世武林中,以仁兄这等年龄,而能‘空手摄物’,施展‘大接引神功’的上乘高手,不多,仁兄莫非就是人称‘鬼令书生’的熊鹏熊大侠么?”

白衣书生点头微笑说道:“龙兄眼力不错,在下正是熊鹏,就由于我使用一种名叫‘追魂令’的独门兵刃,江湖上遂替我起了一个‘鬼令书生’外号!”

熊鹏一面说话,一面从腰间取下一件特殊兵刃,向龙吾展示。

那兵刃前段是个长约五寸,三尖两刃的黝黑令牌,牌后一段指粗钢链,长约尺许,最后则是一个把手钢环,但除了那把手之处以外,其余环身部位,却铸有不少短尖锐芒刺。

龙吾心中明白,熊鹏取出独门兵刃“追魂令”之意,并非向自己炫耀,而是证实他既称“天南大侠”,又是“鬼令书生”的江湖身份。

他因久仰此人侠名,遂大喜抱拳笑道:“小弟龙吾,久仰熊兄侠名,惜彼此天南地北,到今日才得识荆……”

话方至此,熊鹏一摆手儿,皱眉叹道:“龙兄,你对我久仰,我对你‘刀不出鞘’洛阳龙吾之名,也夙所钦迟,但今日风萍相聚,初度识荆之下,彼此却是敌非友,你大概想不到吧?”

熊鹏语中的“是敌非友”四字,着实把龙吾听得一怔?

正在此时,庙外突然传来了女子语声。

龙吾闻声,生恐是凤双飞主仆寻来,对自己四海寻仇之举,会添了不少牵碍。

他目光扫处,见神龛黄幔尚在,遂身形微闪,藏入龛中,并向熊鹏略为摇手,请他代为搪塞。

熊鹏方自含笑点头,殿中人影晃处,香风微拂,业已出现了一个姿容绝世,外披雨衫的白衣佳人,以及一个相当俏丽,肩露剑柄,手捧判官双笔的侍婢小凤。

这白衣美女,自然就是凤双飞和同行侍婢小凤。

凤双飞一见熊鹏,便知此人不俗,向他抱拳问道:“借问一声,刚才有没有一个衣衫寒素,手持龙头金刀的少年人,来此避雨?”

熊鹏本想推脱未见此人,但目光偶瞥以下,发现龙吾所坐之处,因衣被雨湿,留有水渍,知难瞒过这实相聪明的美艳少女,遂心意一变,点头答道:“有,我并知道那是身怀绝艺,在中原武林,极享盛名的‘洛阳’龙吾。”

这几句话儿,使藏在神龛中的龙吾,闻言吃了一惊,暗骂这“鬼令书生”,不够意思。

“他人呢?”

熊鹏道:“龙吾拔刀斩蝠,以技换酒,在此略进饮食后,便匆匆赶回‘洛阳’,说是要去报复他的甚么杀家之恨……”

说至此处,指着地上那七只死蝠又道:“姑娘请看,一刀能劈七只蝙蝠,并只只裂脑,足见龙家刀法,威力神妙,名不虚传……”

凤双飞哪里还有心肠听取熊鹏所说的赞誉龙吾之语,只是回头向小凤叫道:“小凤,‘洛阳’路远,我们快追!”

说完,向熊鹏略一抱拳示意,白衣飘处,便率领小凤,出庙而去。

熊鹏侧耳听得凤双飞主婢二人,确已驰去,遂向神龛中含笑叫道:“龙兄,我已经替你搪塞过去,请出来吧。”

龙吾自龛中纵出,向熊鹏抱拳称谢!

熊鹏笑道:“江湖人言,‘洛阳’龙吾肝肠似铁,原来也不免有这等风流韵事,儿女牵缠……”

龙吾苦笑道:“小弟躲她,并非有甚亏心之事,只是由于自己的身世坷坎,今后必须天涯飘泊,四海寻仇,不忍心令这位凤三小姐,平白误尽青春而已!”

熊鹏“哦”了一声道:“原来适才那位白衣姑娘,就是凤朝阳的三小姐凤双飞。”

龙吾遂把自己凤府退婚之事,向熊鹏说了一遍。

熊鹏听完,双翘拇指赞道:“龙兄此举,实是重人轻己的豪侠肝胆,尤其在见了如此天人颜色的凤三小姐之后,仍然不变初衷,真正太以难得……”

龙吾忽然想起一事,目注熊鹏,接口问道:“熊兄,你刚才对凤飞飞所说话儿之中,怎会知晓我要报复甚么杀家之恨?”

熊鹏笑了一笑,轩眉答道:“龙兄,你难道忘了我曾说过的:‘彼此是敌非友’之语?”

龙吾悚然一惊,足下微退半步,目光炯炯生威地,凝注熊鹏,右手也自然而然地,握住龙头刀柄。

熊鹏脸上神色泰然自若地,摇手笑道:“龙兄千万不要误会,小弟虽称‘彼此是敌非友’,但却绝非你杀家之仇!”

龙吾沉声问道:“既非杀家之恨,请教‘敌’字何在?”

熊鹏笑道:“龙兄先请让我猜猜你心目中的杀家之仇是谁好么?”

龙吾道:“你尽管猜猜,但却未必猜得出来?”

熊鹏剑眉双挑,目注龙吾,缓缓说道:

龙吾“哦”了一声,熊鹏继续说道:“是不是久已遁世,不知踪迹何在的‘六指仙猿’侯宏?”

龙吾更是大吃一惊,向熊鹏皱眉问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为何对我的事儿,知……知道得这等清楚?”

熊鹏指着自己鼻尖,笑吟吟地说道:“我就是‘鬼令书生’熊鹏,但却曾与‘六指仙猿’侯宏之女侯素娟,订有婚姻之约。”

“我岳父因知龙兄误信流言,疑心其为杀家深仇,四处搜寻踪迹,自己又非敌手,遂飞函把我召来,担任抵敌龙兄的护家之责。”

龙吾静静听完,冷笑说道:“这样说来,我所得消息不差,侯宏是隐居在‘终南山’中,‘千鬼岩’下!”

熊鹏点头答道:“对了,‘千鬼岩’下的那片高大房屋,便是侯家庄院。”

龙吾把手中龙头金刀掂了一掂,沉声叫道:“熊兄,亮你的‘追魂令’吧!”

熊鹏诧然问道:“龙兄此语何意?”

龙吾朗声答道:“你有为令岳护家之责,我有为家门雪恨之志,诚如尊言,是敌非友,势难两立……”

熊鹏不等龙吾话完,便即摇手笑道:“龙兄暂遏仇火,请听小弟一言!”

龙吾看了对方一眼,点头说道:“有话请讲!”

熊鹏双目之中,神光电闪地,朗声说道:“龙兄应该知道,‘六指仙猿’侯宏不是黑道人物,在江湖中亦有侠名,否则,我自己一向爱惜羽毛,也不会与他女儿侯素娟,订甚婚姻之约?……”

龙吾默然不语,熊鹏轩眉又道:“故而侯宏涉嫌暗袭龙家一事,恐有别情,可否请龙兄暂息雷霆,就在这荒庙之中,等我两日?”

龙吾冷冷问道:“等两日则甚?龙兄请说得清楚一点!”

熊鹏正色答道:“我利用这两日光阴,先去侯家,查明究竟?倘若事出流言,愿意不辞海角天涯,刀山剑树,助龙兄另觅真凶!……”

龙吾道:“倘真曲在侯宏,杀我全家之人,就是他呢?……”

熊鹏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龙兄请相信我熊鹏人格,倘真事属侯宏所为,我便尊重江湖正义,立即飘然远引,置身事外,决不采取任何与你敌对的妨碍你报仇举措?”

龙吾在熊鹏发话之时,始终注目不瞬,故而从对方那正直神色,坦然目光中,已可认定这位“鬼令书生”,说的是肺腑之言,并非虚伪缓兵之计!

等到熊鹏话一讲完,龙吾立即侃然说道:“好,熊兄既能风骨凛然,尊重江湖正义,小弟决不有违遵命就是。”

熊鹏大喜说道:“熊兄,你既已答应在此等我两日,小弟此去侯家,必旁敲侧击,尽力采听,决不有丝毫偏袒的庇护侯宏行为!”

龙吾觉得既卖人情,何不索性卖够?遂一扬双眉,慨然答道:“何必限定两日,两日不够,可以三日,三日不够,可以四日,总而言之,龙吾在此,侯兄一语,在你查明曲直之前,我决不向侯宏下手寻仇报复!”

熊鹏双手抱拳,向龙吾深施一礼,含笑说道:“多谢,多谢,龙兄的这个面子,给得太大,令熊鹏感激不尽!”

龙吾笑道:“这是因为熊兄的‘鬼令书生,天南大侠’名号,在武林中太以正直响亮,足使我释然无疑,倘若换了寻常人物,又与‘六指仙猿’侯宏,沾有翁婿之亲,便难令龙吾,信得过了!”

熊鹏连连称谢道:“龙兄放心,微名幸成不易,我不会有辱前修,熊鹏就此告别,并尽量在两日之内,赶回此处!”

龙吾也略抱双拳,两人便就此别过。

但熊鹏才出庙墙,便又折回,龙吾诧然问道:“龙兄为何去而复转。还有甚么吩咐?”

熊鹏探怀取出十两纹银,递向龙吾笑道:“龙兄在此等我,不能身上无衣,腹中无食,以及杯中无酒,彼此武林一脉,久已神交,龙兄就不必再有所拘谨了吧?”

龙吾怔了一怔,果然不再狷介地,伸手接过。

熊鹏心中大慰,满面含笑地,飘身出庙而去。

“终南山”的“千鬼岩”,地势相当险恶,更极幽森。

岩下的一座庄院,到房屋高大,修建得甚有气派!

这座庄院,便是熊鹏岳父“六指仙猿”侯宏的隐居之所。

熊鹏到得侯家庄外,已是深夜,突然听见远远从庄院以内,传出了凄惨哭声。

熊鹏闻得哭声,大吃一惊,遂不等命人通报地,飞身越过庄墙,向那灯光明亮的大厅扑去。

厅中,一棺在堂,熊鹏的未婚妻侯素娟,正伏在棺前,哀哀痛哭。

熊鹏因侯素娟之母早亡,又别无兄弟姐妹,故而见状之下,不禁失声叫道:“娟妹……”

这声“娟妹”,听得那位相当美艳的侯素娟姑娘,猛然回头,跟着便像只小鸟般,飞投入熊鹏怀中,宛如带雨梨花,珠泪纷披地,悲啼不止!

当着厅内侍立的不少丫鬟仆役,熊鹏对于侯素娟这种过分亲密举动,有点脸红,遂轻轻把她推开,低声问道:“娟妹,你……你如何这等悲伤,棺内是……是……”

他口中虽在问话,心中却已由于侯素娟的悲痛神情,猜疑是她爹爹“六指仙猿”侯宏,有了甚么不幸?

果然,熊鹏话尤未了,侯素娟便已顿足接道:“鹏哥,你……你为甚么来得这样晚呢?我爹爹在……在半个时辰之前,惨遭敌人毒手!”

熊鹏虽已早有预料,但仍全身一震,挑眉问道:“是谁?那伤害岳父,来此逞凶之人是谁?”

侯素娟咬牙答道:“‘洛阳’龙吾!”

这“洛阳龙吾”四字,宛如晴天霹雳,听在熊鹏耳中,竟把他惊得呆住?

侯素娟自然不知熊鹏为何发呆?只是目中含泪花,幽幽说道:“爹爹到处找你,便为了自知年迈,要凭你抵敌龙吾,谁知苍天不佑,鹏哥仍……仍是来……来得迟了一步……”

熊鹏叹了一口长气,略定心神,目注侯素娟道:“伤害岳父之人,会是‘洛阳’龙吾,娟妹认识他么?”

侯素娟举袖拭去颊上泪渍,恨声答道:“怎么不认得呢?他来时衣衫寒素,手中持着一柄带鞘龙头金刀,见了爹爹,立即行凶,那副狠毒样儿,便化作飞灰,我也认识!”

话完,又把龙吾形相,以及来此与侯宏才一晤面,未交片语,便骤发辣手一掌击中前胸,致侯宏于死的经过情事,向熊鹏说了一遍。

熊鹏听完,恍然顿悟,认为龙吾定是先用话稳住自己,俟彼此分别后,却潜抄近路,抢前赶来,对岳父侯宏,暗下毒手!

想到此处,熊鹏不禁痛恨龙吾的阴险卑鄙,先向侯宏的长棺之前,侧身一拜,然后,星目中闪射神光地,对侯素娟朗声说道:“娟妹请暂泯悲怀,三五日内,我便可把‘洛阳’龙吾擒来,或是将此人心肝,挖来岳父灵前,加以祭奠!”

语声一毕,身形闪处,立即纵出灵堂。

侯素娟想拦不及,只有目送熊鹏背影,满面怅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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