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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雁荡山观音十八洞

宓绿娇笑说道:“这‘鲜鱼拔毒’四字,我也是前所未闻。”

宇文奇皱眉问道:“司空老弟,你知不知道那苏六先生,拔的是什么毒呢?”

司空远目光电闪,眉峰深聚,面带不悦神色,缓缓答道:“提到此事,我又有点不服气了,那苏六先生,竟一口咬定是中了毒心人屠呼延前辈的独门暗器无相夺魂芒。”

话完,便把遇见苏六先生的那段经过,向宇文奇及宓绿说了一遍。

宇文奇静静听完,冷笑说道:“老弟缘法不错,竟遇上这多旷代高人。”

司空远听出宇文奇的语意,扬眉问道:“老人家认得那苏六先生?”

宇文奇摇了摇头,哂然答道:“他不姓苏。”

司空远诧道:“既不姓苏,他却告诉我姓苏行六则甚?”

宇文奇道:“此人向来信口开河,说话没有准谱。但他‘苏六’二字,却也非完全杜撰,因为苏秦倡合纵之说,曾六国拜相,他又有个苏秦外号,遂在偶然触机之下,随口自称苏六。”

司空远想了一想,恍然有悟说道:“我明白了,那位苏六先生,大概就是名列四怪之一的双口苏秦车大空?”

宇文奇点头说道:“老弟猜得一点不错。”

司空远目注宓绿笑道:“宓二姑娘请想,有这么多绝世高人,均应允在前途为我设法解毒,则毒弥勒法尊,向我无耻施为的那点区区毒力……”

话方至此,忽然瞥见宇文奇的脸上,浮起一片哂薄不屑神色。

司空远慌忙问道:“宇文老人家,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宇文奇摇头答道:“老弟没有说错什么,我是笑那些双口苏秦,和宇外双驼等人,有的列名四怪,有的列名七仙,论起武功,自然均都远比我这糟老头子高明,但论起祛毒手段,却未见得能比我强上多少。”

宓绿笑道:“宇文大哥,你也精于祛毒之道?”

宇文奇向司空远看了一眼,含笑说道:“司空老弟应该记得,你上次被呼延蒙用毒针所害,真力难聚,我是否着手回春,立告治愈?”

司空远想起前事,大喜说道:“老人家可否再施回春妙手,替我把毒弥勒法尊……”

一言未毕,宇文奇业已连连摇头。

司空远想不到宇文奇竟会拒绝为自己疗毒,见状之下,不由怔住。

宓绿也自诧声叫道:“宇文大哥,你是不肯为司空兄疗祛奇毒?还是力所不逮?”

宇文奇微微一笑,目中精芒电闪,扬眉说道:“一不是不肯,二不是不能,好在毒弥勒法尊所施伎俩,眼前不会发作,且等上一等再说。”

宓绿急道:“等些什么?宇文大哥既有办法,便该早些下手,却听凭毒弥勒法尊所施奇毒,留在司空兄的体内则甚?”

宇文奇尚未答言,司空远业已会意笑道:“宓二姑娘有所不知,宇文老人家是想先看看宇外双驼等人,在前途能对我施展出什么样的祛毒手段?”

宇文奇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好在有我同行,不虞毒发,问题只在司空老弟放不放心……”

司空远接口笑道:“在下哪有不放心之理?因为万一未与宇文老人家凑巧重逢,我还不是要带着一身奇毒上路?”

宇文奇双眉深蹙,若有所思。

宓绿娇笑问道:“宇文大哥,你又在想些什么?”

宇文奇道:“好多绝世武林奇客,纷纷重出江湖,必非无故,我是在想他们云集东南,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宓绿苦笑一声,轩眉叫道:“宇文大哥,不要想别人了,你说已发现我姊姊的踪迹,便应该设法救援,莫让她再被龙不凡无耻凌辱。”

司空远侠心义胆,也在一旁说道:“宓二姑娘说得对,援救宓大姑娘,实为目前的当务之急。”

宇文奇向那座孤凤坟看了两眼,目光移注司空远道:“司空老弟,你不想研究这座孤凤坟了?”

司空远苦笑说道:“对着一丘黄土,空自研究何用?我们又不能像东海潜渔郭石那般,动辄开坟验骨。”

宇文奇含笑说道:“司空老弟到是深信那位毒心人屠呼延相,确已忏悔自尽了?”

司空远毫不犹疑地,朗声点头答道:“当然,除非是让我亲眼看到呼延老人家的声音笑貌,我是绝不相信旁人的揣测忖度之词。”

宇文奇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道:“司空老弟,既然不愿再在这一丘黄土之前,多作逗留,我们便去找找那龙不凡的晦气也好。”

于是,他们一行三人,便相偕离开了这座孤凤坟。

宇文奇、司空远、宓绿等,由于立场不同,心情均不一致。

司空远是惭愧,他愧的是若非宓绿及时避开,自己并因毒制毒地,头脑忽然清醒,则早坠欲海,把清白侠誉,生生断送。

直到如今,他还不知孤凤坟后的峭壁顶端,又来了一位蒙面白衣少女。

司空远既认为是宓绿成全了自己,自然对她敬佩感激,并泯去心中向有的戒惧防闲之感。

宓绿的心情之中,是一半失望,以及一半希望。

失望的是眼看好梦将圆,忽如彩云易散,真所谓剖过的肥羊,跑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希望的是她也看出司空远对她观感已自不同,这样下去,只要彼此长途相偕,事仍可为,似未绝望?

除此以外,宓绿还有另一点高兴,和另一点希望,就是宇文奇业已探出姊姊宓红下落,此去盼能得手,把她救出魔掌。

宓绿与司空远的心情,是诚中形外,时常流露于眼神之内,使人并不难猜。

但宇文奇的心情,却无法加以捉摸。

从外表看来,他神情淡漠,只是偶然会在嘴角间牵动出一丝冷冷笑意。

这位无相追魂,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宓绿不知,司空远不知,除他自己以外,恐怕无人知晓。

一路飞驰之下,越过了两座山岭。

蓦然间,宇文奇突然把脚步放得慢了下来。

宓绿会意叫道:“宇文大哥,是不是到地头了?”

宇文奇点头说道:“过了前面那片峭壁,便是龙不凡所建巢窟。但那厮太以机灵,一有风吹草动,可能立即遁去。”

司空远虽已决定对龙不凡宽恕三次,但如今却又想把他擒住,逼问孤凤坟中,到底埋的是谁?

故而,听得宇文奇说是龙不凡可能知机遁走之语,遂接口扬眉叫道:“我们不必全从正面攻击,若是来个三路包抄,龙不凡不是便难以遁逃了吗?”

宇文奇笑道:“好,司空老弟向右,宓二弟妹向左,我则略为绕得远点,包抄他的后路。”

语音一落,身形电闪,便自当先驰去。

司空远目注宓绿,低声叫道:“宓二姑娘,你要小心一些,那龙不凡凶毒绝伦,若是发现他的踪迹,便立即给我讯号。”

宓绿见他对自己表示关切,遂心中颇悦地,点头笑道:“我理会得,但司空兄也要特别慎重一点,这些罗刹凶徒,无不是穷凶极恶的呢!”

司空远略一颔首,青衫微飘,遵从宇文奇的分派,向右前方悄悄行去。

宓绿望着他那英挺背影,扬眉一笑,施展轻功,翻上左面峭壁。

壁后,果然是一片庄院,但就在宓绿前方,有座小楼,似建盖得金碧华丽,特别精致。

楼中,本来灯火通明,但就在宓绿刚刚跃登峭壁之际,灯光突然灭掉。

宓绿一惊,暗忖自己并未发出声息,难道对方已有发觉?

动念之间,楼中灯火,暗而复明。

宓绿知道楼中有人,遂蹑足潜踪,悄然闪下峭壁,打算一探究竟。

直等她到了楼下,仍未见有甚桩卡埋伏。

宓绿暂时蛰伏不动,把两道目光,投向右方,以及前方远处。

这是她的细心之处,她要看看从后包抄,及从右面进袭的宇文奇、司空远等,是否已发现情况?

细看少顷,果然有异。

宓绿发现有三五条黑影,悄悄驰往右面。

这种情况,可以判断为司空远的踪迹,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宓绿因知司空远功力过人,比龙不凡尚胜一筹,除了遇见老一辈的盖世魔头之外,一般罗刹凶邪,不会对他构成多大威胁。

她心中有谱,遂不替司空远担忧,乘着对方注意右面的良好机会时,悄然纵向小楼。

谁知宓绿脚尖才一踏上楼栏,小楼门户便告呀然开启。

两名劲装俊婢,并在门内抱拳躬身,向宓绿含笑发话说道:“远客光降,我家仙姬敬命婢子迎迓,楼内待茶。”

宓绿以为自己行踪,极为秘密,谁知也被对方发觉,不禁脸上一红。

但事既至此,只好硬着头皮,一面举步进门,一面向那两名劲装俊婢问道:“你们仙姬是谁?”

左面那名俊婢,伸手指着楼门以上的“逍遥”两字横匾,含笑答道:“这是逍遥楼,我家仙姬,便是逍遥仙子。”

宓绿仍不知这听来相当陌生的逍遥仙子是谁?只好在两名俊婢躬身肃客之下,进入逍遥楼内。

楼中陈设,华丽无伦,一个招呼宓绿落座,一个却向暗室之中,躬身禀道:“启禀仙子,有位年轻女客光降。”

暗室中香风一动,闪出了一位身披红色薄纱的妙龄美女。

这妙龄美女,冶荡异常,精赤着两条玉腿,裸露出半截香肩,仿佛除了那幅斜披红纱之外,居然身无寸缕。

宓绿目光一抬,不禁“哎呀”一声。

原来这位冶荡撩人的逍遥仙子,竟就是她胞姊宓红。

宓红见来人竟是宓绿,也觉一怔。

但她立即向那两名俊婢,扬眉笑道:“来客不是外人,我们要好好密谈,你们二位楼下守卫,除了相公回来,任何人不许登楼惊动。”

两名俊婢唯唯领命,退往楼下。

宓红牵着宓绿手儿,把她带进那间暗室以内。

暗室之中,陈设越发华丽,牙床锦帐,香气宜人,显然是间卧房。

但床上衾翻枕乱,枕边犹有坠钗,呈露出一片残余春色。

宓绿是风流行家,一看便知究竟,不禁双眉微蹙。

宓红笑道:“绿妹,你是孤身前来的吗?你……你怎会知道我的踪迹在此?”

宓绿答道:“我不是孤身前来,是与宇文大哥,以及曾化名为玉面神龙管不平的司空远兄,前来营救姊姊脱离龙不凡那贼子魔掌,并为神君复仇。”

宓红目光一闪,向宓绿脸上,打量几眼,银牙微咬下唇,吃吃低声笑道:“绿妹,你既与司空远长途偕行,朝夕间必有不少机会,昔日心愿,达成了吗?”

宓绿苦笑一声,摇头说道:“事虽有望,尚未成功。因那司空远人虽英俊无伦,却嫌太以方正,有点头巾迂气。”

宓红娇笑说道:“既然他不识抬举,绿妹何必三千弱水,定饮一瓢?我另外替你介绍个知情识趣的俏郎君好吗?”

宓绿诧然问道:“红姊,你要替我介绍谁呢?”

宓红笑道:“当世武林中,年轻第一高手,与司空远有同名之雅的玉面神龙龙不凡。”

宓绿想不到宓红竟有此言,不禁全身一震。

宓红扬眉叫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儿,绿妹吃惊则甚?”

宓绿摇了摇头,皱眉说道:“红姊,你……你……忘了一件事儿。”

宓红不解其意,含笑问道:“绿妹此话怎讲,我忘了什么事儿?”

宓绿正色说道:“红姊莫非忘了我们的夫主,三绝神君董大空,便是死在龙不凡手下。”

宓红先是脸上一红,但旋即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向宓绿摇头叫道:“绿妹,你还说司空远有点头巾迂气,怎么连你自己也迂起来了?”

宓绿愕然问道:“红姊怎说我迂?你是否认为应该不记夫主之仇?”

宓红娇笑答道:“绿妹请想,我们既非董大空明媒正娶之人,不过是他霸占姬妾,平时恩爱,更不甚浓,否则,在他生前,我们怎会便有寂寞难忍的红杏出墙之举?”

宓绿眉峰微蹙,宓红继续笑道:“故而,龙不凡杀死董大空之举,从正面来说,虽是不共戴天之夫主之仇,但从反面来说,却又是使我姊妹,脱离董大空掌握,重获自由的大恩大德之人。”

宓绿对于宓红这种论调,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未便驳斥。

宓红笑道:“鱼玄机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司空远迂腐方正,龙不凡风流多情,绿妹在这两人之中,应该容易选择。”

宓绿哂然一笑,颇为含蕴地目注宓红问道:“红姊,你对这逍遥仙子之称,和目前环境,到是相当满意?”

宓红点头答道:“当然满意,锦衣玉食,奴婢成群,枕席间更时获温存,无虞寂寞,总比跟随董大空,幽居深谷之中,强得多了。”

说至此处,远远瞥见有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宓红咦了一声,自语说道:“他已率不少好手,布置擒人,怎么来人仍如此猖獗?”

宓绿失笑叫道:“红姊不必惊奇,我刚才不是业已告诉你,来人是宇文大哥和司空远……”

话犹未了,宓红冷哼接道:“司空远又算什么?龙不凡说司空远是他手下败将,只因一时心慈,才饶他不死而已。”

宓绿双眉一挑,摇头叫道:“红姊,龙不凡腆颜无耻,太会吹嘘,你完全受他骗了,这话应该反过来说。”

宓红讶然问道:“反过来说?怎样反法?”

宓绿含笑说道:“事实上是龙不凡曾经败在司空远的手下,司空远厚德宽仁,将他放走。”

宓红嘴角一撇,满面哂然不信神色。

宓绿笑道:“红姊撇嘴则甚?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宓红向宓绿看了两眼,扬眉叫道:“绿妹,是否你亲眼看见龙不凡败在司空远的手下?”

宓绿摇头答道:“这是司空远对我说的,我若在场,龙不凡恐怕便难以侥幸,定要他偿还血债报复杀夫之仇。”

宓红冷笑说道:“绿妹,你既非眼见,怎可深信?难道这就不会是司空远往脸上贴金的自我吹嘘之语?”

宓绿摇头笑道:“司空远人品端正,绝非信口开河之辈,我认为他不会有虚伪之语。”

宓红脸色上深深一沉,不悦说道:“你信任司空远,我信任龙不凡。但我和龙不凡已是恩爱夫妻,你和司空远到如今还是隔靴搔痒,算是什么关系?”

宓绿绝想不到好容易姊妹重逢之下,竟会立场相反地,抬起杠来?

遂站起身形,苦笑一声说道:“小妹此来,本想营救姊姊脱险,但看来姊姊竟以事仇为乐?”

这“事仇为乐”四字,分量很重,把宓红骂得玉颊通红,赧然欲泣。

毕竟是同胞姊妹,宓绿见她这副神情,也不忍再加斥责,只好叹息一声,说道:“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愿红姊福禄无疆,小妹就此告别。”

姊妹二人,口角间虽不相让,但宓绿一说要走,宓红又不禁执手嘘唏,欲加挽留,满面惜别伤离之色。

就在此时,楼外火光更烈,人声也朗然四起。

尤其有一阵衣襟带风声息,扑向宓红、宓绿所立的逍遥楼头。

宓红厉声叱道:“来人是谁?竟敢无知乱闯。”

一语未毕,人影已现楼头,竟是玉面神龙龙不凡,但却神色仓惶,身上也微带血渍。

龙不凡忽见宓绿,向宓红诧声问道:“这姑娘是谁?”

宓红笑道:“是我胞妹宓绿,她与宇文奇、司空远同来,打算……”

龙不凡不往下听,右手一伸,闪电似地骈指点往宓绿肋下。

一来,龙不凡动作太快,武功火候比宓绿高得太多。

二来,宓绿想不到他会立即动手,心理上毫无戒备。

以致龙不凡手到功成,轻轻易易地,便把宓绿点得晕倒。

宓红骇然叫道:“你……你怎么对我妹子……”

龙不凡双眉一皱,沉声接道:“不许多话,赶紧带着你妹子随我从秘道退走。”

宓红对于龙不凡,似乎又爱又怕,丝毫不敢违拗地,立即抱起宓绿,随他纵落楼下。

到了楼下,龙不凡开动机关,在梯下暗处,现出了个秘密地穴。

龙不凡与宓红、宓绿三人,刚进地穴,封了出口,一条电掣雷闪的青衫人影又纵上逍遥楼头。

这次来人正是司空远。

司空远从右面探来,中途入伏,连斩三名罗刹教中好手,并与龙不凡又作了一场恶斗。

龙不凡终于又败,司空远意欲将其擒住,逼问孤凤坟秘密,遂随后追赶至此。

其间,又有两名罗刹教中凶邪,向司空远发动伏击,致使司空远到达得迟了一步。

等到他落足逍遥楼上,龙不凡早已率同宓红、宓绿,遁入了秘密地穴之中。

司空远已明明看见龙不凡逃上楼头,如今却没了踪迹,不禁好生诧异地,瞩目四顾。

就在他满腹疑云,欲加搜索之际,蓦地“轰”然一声。

震响先作,烈火随发,整座逍遥楼,立时完全埋葬于熊熊的火光之中。

火势起得太快,火中并有些硫磺松香气味。

司空远知道这是陷阱,赶紧一式长箭穿云,从逍遥楼头,再往上拔起五丈。

但因火势太大,空中仍然奇热如焚,司空远掉头转身,双手分处,两足略一屈伸,化为神龙御风之式,斜纵出七八丈外。

这样一来,当然脱出了笼罩整座逍遥楼的烈火范围。

但司空远脚尖刚一点地,却听得火光之中,弓弦嗡嗡连响。

“飕、飕、飕”三支利箭寒光,分上中下三路,向司空远咽喉、胸腹、丹田等要害所在,疾闪而至。

司空远艺高胆大,一式推位让国,身形右闪三尺,使那三线寒光,差之毫厘地,完全射空。

趁势左手一扬,并把三支短箭,完全接住。

上下两支箭上,无甚花样,但当中那支箭儿的近箭镞处,却缚着一张纸条。

司空远目光先望四下,见逍遥楼已化灰烬,周围也无敌人隐藏。

然后取下箭杆纸条,展开观看。

纸上,并不罗嗦,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儿,写的是:“欲寻宓绿,且拜观音”。

这八个字儿,把司空远看得剑眉深蹙,连连顿足。

“且拜观音”一语,含意暂尚难知,但“欲寻宓绿”一语,岂非说明了宓绿又已失陷在龙不凡手内。

自己与宇文奇是赶来搭救宓红,谁知宓红不曾救出,反又将宓绿沦入魔掌。

司空远又惊又愤之下,无计可施,只好想与宇文奇商议商议。

宇文奇尚在前方埋伏,司空远遂气发丹田,引吭三啸。

果然司空远啸声才起不久,前方便也有啸声相应传来。

司空远入耳便知,远方啸声,正是宇文奇所发。

但也证实了这位武林怪客,虽然名不甚彰,一身武功,却确实出于自己之上。

因为一来啸声回应得特别快捷,二来啸声又毫不高亢,仿佛毫不费甚气力地,便可传出千丈。

这种火候,最显功夫。

司空远正自动念,一条人影,已如掣电飘风,轻捷无比地,掠到面前。

来人正是宇文奇。他一见司空远,便含笑叫道:“这座逍遥楼,是龙不凡的荒唐之处,烧掉也好……”

司空远苦笑一声,摇头接口说道:“老人家,你弄错了,不是我放火烧楼,是我落足楼头之后,人家想放火烧我。”

宇文奇道:“龙不凡呢?难道未露面吗?”

司空远答道:“龙不凡业已和我斗了一场,败阵而逃,但分明看他逃进这座逍遥楼中,却忽然火起,人却不见。”

宇文奇哦了一声问道:“司空老弟看见宓红了吗?”

司空远不等他往下再问,便即赧然接道:“不单没有看见宓大姑娘,连宓二姑娘,也一并失陷在龙不凡的手内。”

宇文奇闻言一震,皱眉诧道:“宓二姑娘不是未和老弟作一路吗?你怎知道她又被龙不凡掳去。”

司空远把那箭杆上所缠纸条,递给宇文奇观看。

宇文奇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口中喃喃说道:“欲寻宓绿,且拜观音……这观音定是……”

司空远听他仿佛对“观音”二字,知晓其中含意,遂在一旁,扬眉问道:“宇文老人家,你是否知道这‘观音’二字含义?”

宇文奇摇头说道:“含义并不难猜,但我们首先要确定这‘观音’二字,是指人?还是指地?”

司空远道:“假定是人?”

宇文奇应声说道:“我听说罗刹教中,有个极为歹毒厉害的白发婆婆,号称铁心观音。”

司空远记下了“铁心观音”四字,又复问道:“假如是地呢?”

宇文奇道:“雁荡山中,有座连环小洞,名叫观音十八洞,听说经常有罗刹教人物,出入其内。”

司空远瞿然说道:“照老人家这样说法,那‘观音’二字,多半不是指人,而是指地。”

宇文奇向司空远注目问道:“老弟是认为龙不凡把宓绿掳走,幽禁在雁荡山的观音十八洞内?”

司空远点头说道:“我正是这种想法,老人家认为有可能吗?”

宇文奇略一沉吟说道:“可能当然是有,但我们应该想想,龙不凡既然掳走宓绿,似当秘密拘囚,或是逼降,或是凌辱杀害,却又把这拘人地点,告知老弟则甚?”

司空远冷哼一声说道:“这道理显而易见,正所谓司马昭之意,路人皆知。定是龙不凡连番为我所败,心中气愤难平,遂想把我诱入罗刹教重地,再复设伏相害。”

宇文奇点了点头,抬头说道:“老弟这种推测,极合情理。但我们究竟去不去雁荡山的观音十八洞呢?”

司空远轩眉答道:“当然要去,我们连罗刹教的主坛天欲宫,都要扫荡,还怕观音十八洞吗?”

宇文奇失笑说道:“这不是怕的问题,纵然龙不凡摆下了龙潭虎穴,剑树刀山,我们又有何惧。”

司空远不解问道:“老人家,你认为不是怕的问题,却是什么问题?”

宇文奇笑道:“是路程方面问题,老弟莫要忘了大漠闲驼与白阳驼翁等宇内双驼,是要你缓缓南行,若去雁荡,便可能和这两位武林奇驼,走了岔路。”

司空远被宇文奇提醒以后,皱眉略一寻思,下了决心,毅然说道:“武林任侠,应该以人为重,己为轻,我们不管方向是否改变,且去雁荡山吧!我认为宓二姑娘正在变化气质的努力向上途中,不能让她在龙不凡的手中,又遭摧残堕落。”

宇文奇向司空远一翘大指,哈哈赞道:“老弟委实是义胆侠肝,我们走趟雁荡也好,反正有老朽随在老弟身边,毒弥勒法尊所弄的那点花样,即令发作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了不起。”

司空远叫道:“老人家,我们主意既定,就此走吧!”

宇文奇正待举步,忽向司空远脸上,看了两眼,扬眉问道:“司空老弟,你刚才与龙不凡恶斗之时,是否耗力颇甚?”

司空远颔首答道:“龙不凡那厮,在武功方面,与我仿佛,最多也不过弱了一拳半拳左右,若是不用全力,未必胜得了呢!”

宇文奇道:“既然老弟耗力颇甚,体内所蕴毒质,可能不太安稳,等我为你诊察诊察再走。”

司空远因觉体内,尚无异样,遂含笑说道:“多谢老人家关怀,但我体内毒质尚未到发作时期,我们还是走吧!”

语音甫落,身形微闪,业已飘出数丈。

宇文奇笑了一笑,也不多言,只是施展出那身高明轻功,跟随在司空远的身后。

约莫驰出十里,司空远全身一颤,倏然止步。

宇文奇含笑叫道:“司空老弟,怎么样了?是不是如我之言,体内有甚动静?”

司空远因曾是吃过苦头,尝过厉害,既已觉得体内毒质,蠢蠢欲动,哪敢再多倔强怠慢。

钢牙一挫,恨恨说道:“我对人一向尽量宽仁,但对于毒弥勒法尊这等下流无耻,事事暗算之人,却深恶痛绝,非为武林中除此大憝不可。”

宇文奇笑了一笑,三指搭上司空远右腕脉门,替他诊察脉象。

脉象诊毕,宇文奇从怀中取出一根银色针儿,替司空远在胸前轻轻刺了几下。

说也奇怪,司空远分明觉得体中毒力,蠢蠢欲动,但被宇文奇银针一刺,便即平静下来,痛苦全消。

他对于宇文奇这种神奇手段,委实万分佩服,并也略觉惊讶。

佩服的自然是宇文奇于银针轻刺之下,立将自己的厉害毒力制住。

惊讶的则是司空远仿佛觉得这种银针刺毒手法,并不陌生,好似在何处见过,但仔细想时,却又想它不起。

宇文奇收起银针,含笑问道:“司空老弟,你且运气周行百穴,试上一试,是否没有事了?”

司空远抱拳称谢,含笑答道:“多谢老人家的回春妙手,我体内毒质,业已在银针轻刺之下,祛除得干干净净。”

宇文奇摇手笑道:“老弟估计错了,我这银针刺毒之法,只是治标,不是治本。”

司空远一怔问道:“请教老人家,怎样才是治本之道?”

宇文奇双眉一挑,目光微闪,笑嘻嘻地说道:“那毒弥勒法尊的用毒之技,除了尚略逊于毒心人屠呼延相外,可说冠冕天下。人若中其暗算,真如附骨之蛆,终身难脱,要想治本清源,彻底祛解,委实谈何容易。”

司空远听得剑眉方皱。

宇文奇又复笑道:“老弟不要发愁,我虽难治本,却能治标。何况那自诩神通甚大的宇内双驼,又正在为你谋求力能治本的灵奇药物,或罕世手段。”

司空远听宇文奇提到宇内双驼,心想雁荡之行,是向东走,不是往南,会不会就由于这点偏差,便使那白阳驼翁和大漠闲驼,找不着自己踪迹。

这当然是桩顾虑,但司空远侠肝义胆,既已决定援救宓红宓绿姊妹,便不愿再为自己安危,有所退缩。

何况宇文奇又有治标之能,至多暂时让毒质留在体内,日后遇上那两位武林神驼,仍可设法根治。

故而,宇文奇劝他木要发愁之后,司空远立即站起身形,与宇文奇双双赶往雁荡。

他边行边自扬眉叫道:“宇文老人家,你认为那两位武林神驼,是否真会有甚根治毒弥勒法尊对我所施暗算的根本祛治之策?”

宇文奇略一沉吟,微笑说道:“照那两个驼子的身份来说,不至于随口吹牛。但根治毒弥勒法尊所施奇毒,又复绝非易事,究竟如何,难加预测,只好等老弟遇上他们之时,再看实际情形便了。”

他们边谈边行,因腹中有点饥饿,遂走入一家山村酒肆之中,略进饮食。

司空远进入酒肆落座,才一抬头,便觉眼前一亮。

原来隔座席上,坐着一位二十上下的白衣书生,那份人品风神,简直高华俊朗,是司空远生平仅见。

宇文奇也发现那白衣书生,人品脱俗,遂向司空远低声笑道:“司空老弟,你看隔座那白衣书生的品貌可好?若是与你同在一处,真所谓威凤祥麟,明珠仙露。”

司空远一见那白衣书生之下,便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再听得宇文奇的话儿,立即点头笑道:“老人家既然这样说法,我们且邀他共饮如何?”

宇文奇笑道:“当然可以。白衣书生宝相外宣,英华内敛,不单也是武林一脉,功力还蛮不错呢!”

司空远也有同样感觉,遂向那白衣书生一抱双拳,含笑叫道:“尊……”

只说了一个尊字,司空远便眉头深蹙,倏然住口。

宇文奇诧然问道:“司空老弟,你……你怎么了?为何欲言又止?”

司空远把语音放得极低地,悄然答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适才我与那白衣书生目光相触之下,发现对方神情冷漠,仿佛对我有点鄙视,故而知趣缩口,免得白碰钉子。”

宇文奇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老弟大概是太多疑了。对方人品,虽甚高华,你何尝不是玉貌翩翩,风标绝世,他凭什么对你冷漠鄙视?”

说完话后,转过面去,向那白衣书生,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彼此风萍偶聚,定有前缘,这位老弟且请过来同饮,就此订交如何?”

白衣书生闪动两只黑白分明大眼,向宇文奇及司空远,投过一瞥,也未答理,只从嘴角间,浮现出一种冷漠哂薄神色,竟自偏过头去,佯作未曾听见。

宇文奇想不到果然碰了钉子,不禁脸上一热。

司空远暗以蚁语传音功力,苦笑说道:“老人家,我说如何?你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这次也走了眼吧?”

宇文奇双眉忽轩,从目光中闪射出一种异样森森杀气。

司空远看出他似要发作,慌忙悄然劝道:“老人家莫要动怒,天下生性怪僻之人甚多,人家不愿意与我们结交,也不算是什么罪过。”

宇文奇正待答言,那白衣书生业已不再饮酒,站起身形,走出店去。

宇文奇目注司空远,哼了一声,剔眉说道:“老弟看见没有,这厮太可恶了,他……他凭什么要对我们如此狂傲无礼?”

司空远心中也有气,但却不得不向宇文奇劝慰说道:“老人家一向度量如海……”

一语才出,宇文奇便冷笑接道:“老弟,你说错了,我不是度量如海的仁慈长者,而是胸襟狭窄的睚眦必报之人。”

司空远以为他是气话,谁知宇文奇竟取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厉声叫道:“老弟,走,我不服气,非叫这厮尝点厉害,痛加惩戒不可。”

语音才落,衣衫飘处,人已纵出店外。

司空远觉得这样闲气,生得太以无聊,遂赶紧随后追去,含笑劝道:“老人家……”

三字出口,只见宇文奇呆立酒馆门前,周围十来丈内,业已不见那白衣书生踪影。

宇文奇目光四瞩,见东面十来丈外有一片山林,遂向司空远扬眉叫道:“司空老弟,那厮是隐身林中,我们追去看看。”

司空远如今也觉那白衣书生,十分神秘,心想便任凭宇文奇追去,质问质问对方,为何要鄙视自己,也无不可……

念犹未了,宇文奇身形已闪,宛如掣电飘风,向那山林扑去。

司空远随后紧跟,两人才进林口,便见一株大树被人削去树皮,在树上写了几行字迹。

那些字是首五言诗,龙飞凤舞地写着:

“十手人所指,十目人所视,

满脸假正经,专作下流事。

我本芝兰姿,岂近鲍鱼肆?

冰炭不同炉,为人各有志。”

宇文奇看完字迹,冷笑连声地,咬牙说道:“好个冰炭不同炉,以及芝兰姿,鲍鱼肆等语,真把我们骂得惨了。”

司空远只好劝慰笑道:“老人家何必肝火太旺?究竟谁是芝兰?谁是鲍鱼?谁是冰?谁是炭?谁又满脸假正经,专做下流事呢?”

宇文奇恨恨道:“管他是什么?是冰,教它化成水,是炭,教它变成灰,反正前途只要再遇这白衣书生,我非想个最狡手段,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吃尽苦头不可。”

司空远闻言之下,不禁眉峰暗聚。

因为宇文奇一向温言笑语,恺悌慈祥,如今不单声色俱厉,并时有一种慑人心魂的炯炯凶光,从双目之中射出。

司空远暗记那白衣书生虽然傲得有点可恨,但又何至于使宇文奇恼怒得如此失去修养?

尤其对方留诗之中,“满脸假正经,专作下流事”两语,不似空言,或有所指,却不知指的是谁?自己与宇文奇,又何曾装过什么假正经?做过什么下流事呢?

他又疑又诧之际,忽听得“哗啦”一声巨响。

原来,宇文奇怒无可泄之下,竟扬掌把那株留诗大树,生生震断。

司空远吃了一惊,目注宇文奇,含笑叫道:“宇文老人家,你何必如此震怒?”

一语方出,宇文奇便接口冷笑说道:“震怒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挨了骂还不许生气?这大概不是所谓假正经,和下流事吧?”

司空远想不到竟碰了宇文奇一个钉子,遂在怔了一怔之后,微笑说道:“挨骂生气,虽属理之常情,但老人家或许并未挨骂,若是凭空生气……”

宇文奇双眉微剔,方自向那株已被震断的大树,指了一指,司空远业已笑道:“留诗并未指名,也许骂的不是老人家,却是对我而发。”

宇文奇肝火仍旺,两眼一翻,冷冷说道:“你以为骂的是你,你做过什么下流事呢?”

司空远剑眉双蹙,苦笑答道:“我虽未曾觉得做过什么下流事儿,但老人家德高望重,似乎更不会有甚暗室亏心之事?”

这两句话儿,把宇文奇听得心中一跳,耳根一热。

因那白衣书生的树上留诗,确未射名,自己非要认为是骂自己,大肆咆哮,岂非等于承认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不敢为人十手所指,十目所视的下流事吗?

宇文奇的江湖经验极丰,换句话说,也就是极为圆滑,他盛怒一平,灵明立朗,但仍装作怒气尚未全消地,怫然说道:“司空老弟,就算对方留诗,意在骂你,我也替你生气。”

司空远笑道:“常言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们且赶去雁荡山,到那观音十八洞中,找龙不凡和那干罗刹教徒,出口恶气便了。”

宇文奇自然不肯放过这下台台阶,点头一笑,两人遂展开脚程,扑奔雁荡。

这白衣书生目注司空远、宇文奇等去处,从鼻中冷哼一声,哂然不屑地说道:“一再下流,均是事实,还要假装正经,委实死不要脸……”

语音微顿,忽又咦了一声,扬眉说道:“听他们之言,雁荡山的观音十八洞,被罗刹教的凶徒盘踞,我何不悄悄赶去,凑场热闹,或许……”

自语未毕,身形已飘,这位白衣书生,竟也与司空远、宇文奇目标一致地,扑向雁荡。

雁荡古分南北,但北雁荡山,陷于东海,只有南雁荡山,壑秀峰奇地,峙立于浙、赣、闽三省边境。

司空远、宇文奇一路飞驰,急于援救宓红宓绿姊妹,并扫荡罗刹教的外围党羽。

进入雁荡山区,询问观音十八洞何在,那些被问的山民猎户,樵子渔夫,均变色摇头,答称不晓。

司空远觉得他们似是知而不言,正想设法诱询。

突然听得远处响起“咕溜溜、咕溜溜、咕溜溜……”三声奇异鸟叫。

宇文奇一听得这种奇异鸟叫之声,双目中便闪射出炯炯芒采。

司空远道:“老人家,这种‘咕溜溜……’的叫声,是什么鸟儿所发?我好像从未听过。”

宇文奇摇头答道:“我也不知,好在鸟鸣之声,仿佛离此不远,我们不妨前去看看,借开眼界。”

说完,根本不等司空远表示同意,便自袍袖一拂,向十来丈外的一片山壁之间,飘身纵去。

司空远自然随后赶去,只见宇文奇身形落处,壁下草树之内,并未有什么鸟儿飞起。

但宇文奇却似不曾失望,流目四注地,向草树中细加搜索。

司空远含笑叫道:“老人家,我们大概听错地方了吧?哪里有人来不飞的如此笨鸟?”

说至此处,忽然发现宇文奇目光凝注一点,似有所见。

同空远赶过看时,只见一丛藤蔓以后的石壁之上,有人画了一个血红圆圈。

这圆圈并非全圆,在左上方留了个小小缺口。

圈儿中央,并画了两根交叉短线。

司空远见宇文奇目光凝注,似乎看得非常出神,遂含笑叫道:“老人家,这圈儿好像是江湖人物所留的标记暗语,却不知道含蕴着什么意义?”

宇文奇未答司空远所问,猛一抬头,见夕阳尚未衔山,遂扬眉笑道:“司空老弟,你不要乱跑,就在此处等我好吗?我最多去上个把两个时辰,便可回转。”

司空远诧然问道:“老人家要去何处?”

宇文奇指着山璧上的血红圈儿,含笑答道:“江湖老友,于久违之下,留讯相招,并有要事商量,使我不好意思不去一趟。”

司空远本想问问宇文奇的老友是谁?今在何处?但一转念间,觉得对方既然这等秘密地,以暗号与宇文奇互相联络,足见事涉机要,不愿为外人所知,自己又何必多问?

想到此处,点头笑道:“老人家尽管请便,良朋叙阔,何必限时,我就在这方圆百丈以内,徘徊眺赏地,等你便了。”

宇文奇笑了一笑,扬眉说道:“好,就烦老弟略候,我尽快赶回就是。”

话了,人腾,对司空远略一挥手,便向左前方一重高峰之上,飞速驰去。

空远目注宇文奇那宛如黑烟轻扬的飘飘身影,心中暗自付道:“这位老人家,对于帮助自己,倒是不惮烦险,但嫌举动之间,时常带有一种神秘意味。

“尤其这次那白衣书生所留‘十手人所指,十目人所视,满脸假正经,专做下流事,我本芝兰姿,岂近鲍鱼肆,冰炭不同炉,为人各有志’的语句,似乎竟将他极度激怒,目中时有炯炯凶芒,闪烁慑人。

“如今壁上又现出什么血红圆圈,宇文奇一见之下,便匆匆驰去,不免更使这位老人家,添了几分神秘气氛。”

司空远一面忖度,一面信步走下山壁。

因他与宇文奇约定,是在方圆百丈之内,徘徊等待,自然不必像只呆鸟般,始终站在那片山壁之上。

同空远久仰雁荡景色之秀,既到此间,怎会不好好赏览番,把那些万壑千峰,一齐收诸眼底。

但他刚刚走下山壁,到了一片清潭,便听得左边小峰脚后,有人作歌行来。

那人唱的是:

“咄汝青衫叟。

阅浮生繁华萧瑟,白衣苍狗。

六代风流归抵掌,舌下涛飞山走。

似易水歌声听久。

试问於今真姓氏,但回头笑指芜城柳。

休暂住,谭天口,

当年处仲东来后。

断江流,楼船铁锁,落星如斗。

七十九年尘土梦,才向青门沽酒,

更谁是,嘉荣旧友?

天宝琵琶宫监在,诉江潭,憔悴人知否?

今昔恨,一搔首……”

歌声苍劲,词意高古,使得司空远一听之下,便知作歌之人,绝非俗士。

最后那“今昔恨,一搔首……”的余音尚在缭绕,崖角下,业已转出一位白发樵叟。

司空远心中一动,暗忖:适才自己与宇文奇向那些猎户、山民、樵子、渔夫,探询观音十八洞之际,他们虽均摇头,但却神情闪烁,面带惊容,足见不是不知,只是不敢说出。

如今这作歌而来的白发樵夫,显然不俗,似可再向他探询探询。

想到此处,遂缓步迎上那白发樵夫,抱拳深深一揖,满面笑容地,柔声笑道:“老人家高怀雅致,唱的好一阕贺新凉词。”

白发樵夫还了一礼,呵呵笑道:“词儿是曹贞吉作的,我只唱唱,有何高雅之处?相公大概不会与我这樵叟谈词,而是要问路吧?”

司空远点头笑道:“老人家猜得不错,尚请赐予指点。”

(校对按:该词为《贺新凉》,并非《贺新郎》,作者不是毛奇龄,而是曹贞吉。曹贞吉字升六,又字升阶、迪清,号实庵,清初词家。书中的词错误处已改正。)

白发樵夫目注司空远,道:“相公太客气了,你尽管问吧!这雁荡山中,我敢说峰峰皆历,壑壑曾经,不会有什么不知道的所在。”

司空远大喜说道:“在下是想请教老人家指点观音十八洞的所在?”

听了“观音十八洞”五字,那白发樵夫,竞把原来笑嘻嘻的脸色,往下一沉,向司空远冷冷地问道:“相公,你不是读书人,你……你是罗刹教徒?”

司空远听出这白发樵夫,对罗刹教有点鄙视,遂微微一笑扬眉答道:“老人家这回却猜错了。”

白发樵夫方自哼了一声,司空远又复笑道:“在下若是罗刹教徒,或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之人,又怎会不知道观音十八洞,加以探询则甚?”

白发樵夫被司空远说服地,失笑说道:“相公既非罗刹教一流人物,却要询问那观音十八洞的所在,是何缘故?”

司空远觉得不必隐瞒,应声答道:“我有两位好友,被罗刹教人物掳去,藏在观音十八洞中,必须赶紧搭救。”

白发樵夫摇头说道:“观音十八洞宛如刀山剑树,不亚虎穴龙潭,相公独自一人,怎能前去?我不想把地点告诉你了。”

司空远心中一急,知道与其软求,不如硬激,遂剑眉双挑,目闪神光地,正色说道:“说不说在老人家,去不去在我。但老人家总该知晓豺狼魑魅,其罪当诛,破魔窟,救良朋,是属于替天行道,仗义勇为之事。”

白发樵夫果然被激得双眉轩动,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替天行道,见义勇为’!看来我是非把观音十八洞的所在,告诉相公的了。”

司空远又是深深一揖,陪着笑脸说道:“老人家多多指点。”

白发樵夫咳嗽一声,手捻银须,缓缓说道:“这观音十八洞,是造化奇巧所,共分水九洞,旱九洞,但却洞洞通连,玲珑剔透。”

司空远道:“既然洞洞通连,老人家请随意指点一处洞口便可。”

白发樵夫指着左前方的一座高峰,说道:“那座高峰背后,有条深壑,壑中飞瀑为帘,帘内藏洞,那就是离此最近的观音十八洞入口之一。”

司空远喜出望外,连声称谢,那白发樵夫又复含笑说道:“相公既然有力救人,便应快去,迟了恐来不及呢!”

司空远皱眉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解?”

白发樵夫目光一闪,向司空远打量两眼,不答反问地,扬眉叫道:“相公,请恕我冒昧动问,你所想援救的好友,是不是一位红粉佳人?”

司空远方一点头,白发樵夫便又急急说道:“既是红粉佳人,更该快去,因为老朽适才于无心之下,听得两名罗刹教徒,边行边谈,说是什么罗刹一龙,定在今夜对这位红粉佳人,加以暴力凌辱。”

司空远听得钢牙一挫,目闪精芒,暗恨宇文奇偏巧离去,不知是否及时赶转?

白发樵夫话完,向司空远含笑一礼,转身走去,歌声又起。

这回口中唱的是:

“田光老矣,笑燕丹宾客,都无人物,

马角乌头千载恨,匕首匣中如雪。

落日苍凉,羽声慷慨,壮士冲冠发……”(校对按:清 曹贞吉 《百字令·咏史》)

这时,天正黄昏,落日苍凉,歌声苍凉,又形成一片苍凉景色。

歌声渐远,人影渐杳,那白发樵夫,行进深林,终于失去踪迹。

司空远剑眉深蹙,胸中思潮起伏。

他为难考虑的是观音十八洞的所在,业已问出,但却应不应该等候宇文奇归来,一同前去?

若是不等,宇文奇归来必甚着急,他怎样找寻自己,互相会合?

若是等,万一宇文奇归来稍晚,一步去迟,使宓绿受了龙不凡的凌辱玷污,岂非大大憾事?

想来想去,司空远终于决定不等宇文奇了,还是救人第一。

但他虽然不等宇文奇,却要对这位热心帮助自己的老人家,留点记号再走。

司空远根据白发樵夫所告,留书山壁,并画了一幅壑下水帘洞的入口图形。

这时,一只归林巨鸟,掠过当头,司空远暗聚神功,扬掌一指,便将这巨鸟点死坠地。

原来,他深恐自己的壁上留言,不够显眼,遂利用鸟血,在留言之外,加画了一个鲜红圆圈。

作完这些准备,司空远才施展轻功,遵照白发樵夫指点,向左前方的高峰扑去。

峰后,果然有壑。

壑下,果然有瀑。

但瀑后,究竟有没有洞呢?因此际时已黄昏,壑下天光更暗,已非仅凭眼力,便可透视飞瀑,看得真切。

司空远无奈之下,灵机一动,采取投石问路之策。

他以石子,凝力投入瀑布,企图从回声之中,听出瀑后有无洞穴?

瀑布,自然不会有什么惊人厚度,最多不过是匹练垂空,在范围上,有宽有狭而已。

何况司空远又以内家真力,凝劲出手,无疑粒粒石子,均能穿透挂壁飞流,击在瀑布后面的山壁之上。

假如石子掷后,回响是先自噗的一响,然后是托的一声,便知瀑布之后是实质山壁。

假如掷石回音,只有噗的一响,并无托的一声,则石后或许便有甚花样。

司空远想出这个办法,自觉可行,遂付诸实施,每隔五尺,投石一枚。

果然,每枚石子的投入瀑内回响,均是噗托两响。

直等第十三枚石子出手,瀑中反响,始只有渴望已久的噗的一声。

司空远心中大喜,暗忖既无石壁回声,则瀑后必空,或许就是那白发樵夫指点自己的水帘秘洞,也就是总称为观音十八洞,洞洞相通的入口之一。

他为了稳妥确实起见,又拾起六七枚石子,凝聚真力,猛劲投入瀑布。

这六七枚石子,散布成一个圆形,直径约莫四尺有余,五尺不到。

司空远这等作法,用意在于求证瀑后是否真有洞穴,以及洞穴范围,约莫有多么大小,自己才好作入洞准备。

一片噗噗之声,飞石完全入瀑,只有靠右边的一粒,似乎有点双重回响,但也不是击在石壁以上的托声。

司空远如今才放了心,知道瀑后确有秘洞。

不但确有秘洞,这洞四周并不太小,最少是径约三四尺许。

司空远获得线索,判断情况,立即凝足内家罡气,散布周身百穴,一式飞燕穿帘,向那片宛若天神倒挂,百丈珠玑的瀑布之中扑去。

这种举措,相当冒险,万一瀑后并无洞穴,竟是石壁,司空远穿瀑而入之下,纵不撞得脑浆送裂,骨断筋折,也会被那垂空倾泻的劲急飞瀑,冲得坠入壑底。

尚幸,他事前所作试探,有了效用,情况一点不差地,相当准确。

瀑后,果然有个径约四尺,能容人行的深邃洞穴。司空远所纵位置,又复毫不偏差,拿得极准,恰好是穿越瀑布,平平稳稳地,落足洞穴口外。

但平安之中,却有惊险,其惊险程度,足以使一向镇静胆大的司空远,惊得泌出一身冷汗。

所谓平安,是瀑后有洞,可以落足。

所谓惊险,是洞口有人,人手有物。

司空远穿越瀑布后,便见洞口倚壁站着一人,双手各持一枚亮晃晃的圆筒,瞄准自己。

左手一枚微带金黄的圆筒,是七孔黄蜂针。

右手一枚微带银白色的圆筒,是五云捧日摄魂钉。

这两件暗器,不单绷簧奇劲,威力绝伦,专破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内家气功,其上并可能喂了剧毒。

对方事先业已比准司空远,只消乘他业已穿进瀑布,尚未越过瀑布的一刹那间,双手略按绷簧,便可把他这条小命儿,交代在百丈飞流之中,身遭惨死地,坠尸壑底。

司空远未曾穿越瀑布,无法发现这种情况,等到发现这种情况之际,却又无法回头。

他知道不妙,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全身内力,齐聚双掌。

对方绷簧一按,自己掌力便发,或许能够把打向头脸,及当胸要害的七孔黄蜂针,五云捧日摄魂钉震飞击偏,先求个虽伤不死,再作区处。

这是司空远的如意算盘。因七孔黄蜂针与五云捧日摄魂钉的劲力太强,又在这近距离,突然发难,绝非任何劈空掌力,或内家罡气,所能抵挡得住。

换句话说,只要洞口那人,绷簧一按,司空远便绝无幸免地,惨遭劫数。

但冥冥彼苍,有时似觉聩聩,有时却又福善祸淫,似乎颇为灵应。

司空远分明已近鬼门关,对方只消双手拇指一按,鬼门关口便开,但偏偏却意存仁慈,直等司空远身落实地也未把那黄蜂针,摄魂钉的绷篑按下。

司空远大感意外,定睛细看之下,方知洞口站的是个死人,不是活人。

此人致死的原因,也属妙绝,竟系被一颗石子,深深嵌入脑门,立告倚壁死去,连血渍都未泌出多少。

这颗石子,自然是司空远适才为了探路,凝劲所投。

司空远这才明白刚刚所闻有一粒石子发生双重回响之因,也暗叹自己运气太好,竟会有如此巧事。

冷汗,一身冷汗……吓得衣衫尽湿。

危机已过,司空远为何还猛流冷汗?

因为他看见一件比七孔黄蜂针,五云捧日摄魂钉,更可怕的东西。

所谓更可怕的东西,就是洞口死者的那张面孔。

这张面孔,并不陌生,就是前山所遇,指引司空远来此的白发樵夫,只不过化装已除,白发转为黑发,成了个四十来岁的瘦削汉子。

司空远怎不满身冷汗?他怎么想得到那满口大骂罗刹教的白发樵夫,竟是罗刹教徒所扮。

对方指点自己前来,却先到一步地,以恶毒霸道暗器,设伏相待,其心机是何等阴刁,情况更何等凶险?

自己居然懵无所觉,上人圈套,若非天夺其魄,发生了飞石探路,盲目伤敌的那等巧事,岂非……

司空远怅惘沉思,想至此处,忽被“当啷当啷”的两声脆响,惊醒过来。

原来死者至此,两手才松,先是七孔黄蜂针与五云捧日摄魂钉,当啷落地,然后尸身也向前仆倒。

其中七孔黄蜂针于落地时,恰巧被地上突石,碰上绷簧,咯噔一声,从筒内激射而出。

但那罗刹教徒的尸身仆倒,又碰巧扑在针筒之上,竟来了个以身喂针,自己尝尝自己所发的毒辣暗器滋味。

司空远看得连连摇头,心中感慨万千。

他感慨的是自己虽想不到这死者竟会特意安排毒计,诱使自己投入罗网?但这死者又何曾想得到自己无意间飞掷的一颗石子,竟会为自己度劫消灾,并要了他的性命。

司空远暗惊中计,又暗呼侥幸之下,本待穿出水帘,飞身离去。但偶一抬头,目光瞥处,却看见壁上厚厚苔藓以内,似乎隐有字迹。

他细一辨识,认出是“自在观音”四个甲骨篆文。

由于这“自在观音”四字,司空远遂考虑这瀑后秘洞,究竟是不是所谓观音十八洞之一?

这时,他以为是真。

发现阴谋时,他以为是假。

真真假假的念头既起,再经过反反复复的一番思忖,司空远认定那白发樵夫,虽系罗刹教徒假扮,但这观音十八洞的入口,却多半是真。

因为一来玉面神龙龙不凡,留书约自己来此,分明有叫阵之意,他用不着再故弄玄虚,使自己找不着观音十八洞的所在。

二来,对方既埋伏有这等毒着,必然十拿九稳地,只怕自己不来,无须虚报地名,再加欺骗。

三来,壁上“自在观音”四字,几已被苔藓湮没,难于辨认,可见年代久远,不是罗刹教徒,临时加以假造。

司空远根据以上三点,判断地点是真,自己业已进入了观音十八洞的范围,但这范围之中,蕴有无穷凶险,亦复毫无疑问。

慢说其他厉害埋伏,就是第一道关口,若非托天之幸,自己早已随那百丈飞流,陈尸壑底。

形势既如此奇险,司空远应该知难而退才对。

理论是退,事实是进,司空远竟昂然举步,向这水帘洞的深处走去。

常言道: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司空远这表示他勇往直前,不惑不惧的举措,自然有他的原因。

第一项原因是满腔义愤,一身侠骨。司空远觉得自己来意既是想援救宓红宓绿姊妹,剪除罗刹教党羽,自然必须冒险犯难,哪有一遇艰危,便瑟缩后退之理。

第二项原因是祸福有定,天道不爽。司空远觉得或是自己刚才隔瀑投石,未曾巧中对方,或是龙不凡在这水帘秘洞口外,多派一人埋伏,则这条小命,早就交代。如今一险既过,百险何惧,倒要看看冥冥之中,是否果有天道?

司空远毅然前行,但他因恐宇文奇随后寻来,遂在洞口苔藓之上,划出异常明显的“远已入内”字样。

划完字样,司空远方哑然自笑,发现多此一举。

洞口既有罗刹教徒遗尸,宇文奇来时,自会知晓是死在自己手内。

司空远方一举步,灵机动处,忽又回身,把那具罗刹教徒的尸身翻转。

两筒暗器之中,七孔黄蜂针业已触动绷簧,七根淬毒钢针,均深深钉入那罗刹教徒的胸膛以内,有几根并几乎贯背而出。

五云捧日摄魂钉却压在尸身腹下,完好无恙。

司空远拾起这枚银色圆筒,持在手中,然后转身走向深洞。

他此举之意,是因为自己身边,从来不带暗器,观音十八洞中,显然险厄极多,大可利用这霸道无伦的五云捧日摄魂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使罗刹教凶徒,自食恶果。

这水帘秘洞的洞径虽不太狭,却是极为曲折,极为黑暗,并系斜斜往下。

司空远奇险才经,余悸犹在,自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提足真气,弥布全身,一步步地戒慎前行。虽在黑暗之中,仍把耳力目力,发挥到无响弗闻,无物弗察境界。

谁知他有心来捉鬼,鬼偏不上门。司空远走了不少高高低低,弯弯曲曲路程,除了死寂沉沉以外,竟未发生丝毫意料中的危险情况。

沉寂被打破了。

打破沉寂的,是一片淙淙水声。

原来,司空远转来转去,竟转到了一座水洞之内。

他事先得知所谓观音十八洞,是分水九洞,旱九洞,洞洞独立,洞洞通连,遂对自己转到水洞之中一事,并未有甚惊异。

尚幸洞中泉水,并不太深,靠壁等处,更有不少干地,可以着足,司空远遂毫不停留,依然满怀戒心,注意一切情况的,继续前进。

这段水洞不长,仅约十来丈距离,又复转为旱洞。

走完旱洞是水洞,走完水洞是旱洞,走完旱洞又是水洞,走完水洞又是旱洞……

司空远细加计算,若以梅花间竹而论,自己业已走了旱四洞,水三洞,进入雁荡山中,不知哪座峰头的极深山腹以内。

但连经七洞,未见半条人影,也未发生半丝危险情况。

司空远不禁剑眉双蹙,弄不懂龙不凡要自己来此之意,究竟有何目的?

如今,他是走在一座路径较狭的旱洞之内,但已听得见水声淙淙。

换句话说,他已将把第四座旱洞走完,前面是第四座水洞。

司空远猜不透龙不凡用意何在?双眉微蹙,面含冷笑地,暗自忖道:“自己最多作次傻瓜,把这观音十八洞的水九洞,旱九洞,完全走遍,倒看对方葫芦之中卖的什么药?”

动念之间,洞势突然展开,前面是一片潭水。

这座水洞的面积既广,水也必深。司空远不禁心中盘算,自己应如何走法?难道要泅水而过?

泅水,是万不得已之策,司空远仍想先看看水中有无什么可以着足的突石等物?

凝聚目光,细看以下,尚未发觉可以着足之处,却发现这座水洞初起的潭水之内,耸立着一截石碑。

所谓看见一截石碑,不过是影绰绰地,发现它耸立于浅水之内而已。

至于碑上有何字迹,却因洞中几乎毫无天光,根本难以观看。

司空远从意识上判断,在如此地形之上,设立了这座石碑,定具非常意义。

他想看看碑上镌有何文字,抑或图形,但却不愿意采取晃着火折之举。

因为人在沉沉黑暗以内,只消火光一起,目标太以暴露,可能引来人蛇虫兽等各种袭击。

司空远所采取的第一步动作,是以手代目。

以手代目,就是伸手摸碑,他先摸摸碑上究竟有无碑文,万一竟是座光光没没的无字丰碑之类,自己又何必为它来取火犯险。

司空远悄无声息地,走到碑前,伸手一摸,知道碑上虽有碑文,却为数不多,只有三大四小七个字迹。

既然只有七个字儿,司空远用不着看,仅凭摸索,也可摸出碑上所镌,是何字样,要摸自然先摸大字。

司空远摸出这镌在石碑中央的较大字迹,是“海潮音”。

他心中暗笑,自己前此已通过了三座水洞,除了偶有淙淙水声外,几乎寂静如死,这“海潮音”三字,岂非虚有其名,不符实际?

再往下摸,在“海潮音”三个大字的左下方,还有四个小字。

字体既小,自较难摸,司空远费了好大一会工夫,才摸出镌的是“妄进者死”。

果然,这座石碑的意义并不平常,一是显示地名,二是企图对读碑之人,发生吓阻作用。

司空远当然不会被这“妄进者死”四字,有所吓阻。他只是笑了一笑,便准备越过石碑,继续前进。

但他尚未举步,陡然觉得水洞之中,起了一阵寒风。

这阵风儿不小,刮得人遍体生寒,并随着风儿起了一阵奇异音响。

那声音初时极微极细,好似露滴波心,气沸水底,但越转越洪,越转越厉,最后竟有半江飞雪,千里奔雷,万马突围,六鳌翻背之势。

除了异声之外,面前平静潭水,也忽然大起波澜,涨高不少。

司空远当然知道所闻即系潮音,不禁暗惭自己适才以为碑文只是虚有其名,未免少见多怪。

但洞中既有潮音,水量更能增长,足见定与先前所经的浅浅山泉,必有相当范围,相当深度。

“深广”二字,仍然吓阻不住司空远的前进之心,反而更使他添了一种好奇趣味。

司空远如今尚未举步之故,是在考虑怎样前进,踏水……泅水……抑或施展游龙术等功力,来个附壁而行。

他正自踌躇之际,突然目光偶瞥,瞥见面前微弱水光之上,浮着一段黑黑物件。

司空远以为是蛇,神功凝处,便待举掌劈下。

手掌才举,尚未落下,忽然波光微漾,使他看出那段黑黑之物,并非蛇儿,只是一根随潮浮来的枯干树枝。

司空远心中一喜,伸手捞起树枝,约莫有鸭卵粗细,四尺长短。

以司空远的内功造诣而论,要想如达摩老祖的一苇渡江,固然难能,但寸木浮身,却是容易办到。

有了这根枯枝,他便可提气踏波前行,万一因潭水范围太广,真力不济之际,便可抛枝入水,借以换气节力。

司空远念头一定,立即施展凌波步的绝顶轻功,踏波前行,走向这座名叫海潮音的水洞深处。

相当奇怪,潭水确是越来越深,但范围却并无越来越广,而是越来越狭。

等到狭窄得两壁之间,宽不足丈之际,更奇怪的事儿,又复发生。

司空远缓缓踏波前行,突然一震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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