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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变成两只铁笼烤猪

宇文奇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小弟亦为此事寻思多时,均未想出合理解释,足见那呼延老儿,心智深沉,太以谲诈难测。当世武林之中,恐怕无人能看穿他肺腑的了。”

时大千冷笑一声说道:“未必,常言道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道是:千算万算,不若苍天一算。那呼延老魔无论弄甚玄虚诡计,终必有败露灭亡之日。”

宇文奇微微一笑,不再与时大千讨论呼延相的问题,继续扬眉说道:“如今,司空远老弟,陷身观音十八洞中,生死难卜,龙不凡、曾凯,均属敌对之人,难道那白衣金面少年,竟是呼延蒙?但慢说呼延蒙,便是司空老弟,也绝无震散象皮神功,把皮坚断去一臂的那么高的功力?”

时大千点头说道:“慢说少年人,便是你我,恐怕也达不到那等境界?”

语音至此微顿,忽似想起甚事,看着宇文奇,含笑又道:“宇文兄,你既然想推测那白衣金面人,小弟倒可以供给你一点参考资料。”

宇文奇真是绝顶聪明,一点就透地,怪笑说道:“时兄莫非又大展空空妙手,摸了对方的什么东西?”

时大千颔首笑道:“我因也对白衣金面人的身份,颇有怀疑,遂顺手摸了他身边一件东西,但迄今犹未开视,不知道有无参考价值而已。”

边自说话,边自从身边取出一只扁平玉匣,向宇文奇含笑递去。

宇文奇接过玉匣,打开一看,只见匣中盛着四根油油草叶。

那草叶宽仅三四分,长约三四寸,似兰非兰,色呈绛紫,但却香气四扬,怡人神爽。

宇文奇细看几眼,递还时大千道:“时兄既通医道,当识百草,这是什么花叶?抑或珍奇药物?”

时大千对那四根紫色草叶,细看有顷,摇了摇头,赧然说道:“小弟孤陋寡闻,我不认识。”

宇文奇双目又阖,脸上神色,仿佛倾刻万变,口中也喃喃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时大千失笑叫道:“宇文兄……”

一语方出,宇文奇忽张双目,闪射出炯炯神光,凝注在时大千的脸上,朗声发话问道:“时兄,我们析理推论,寻常药物花草,不仅你必认识,连我也不至于陌无所知。”

时大千道:“这推论可以成立。”

宇文奇眉梢双挑,继续说道:“根据前项推论,反而视之,你我既对其毫无所知,则这四根紫色草叶,必是太不寻常,极为珍贵的罕世难睹之物。”

时大千含笑说道:“当然,若非罕世珍物,对方又怎会用这玉匣密藏,贴身携带?”

宇文奇闭目喃喃自语地说道:“这项资料太有价值,可惜,可惜……”

时大千诧然问道:“既有价值,宇文兄还连称可惜则甚?”

宇文奇苦笑答道:“我可惜的是时兄无法再给我一点辅助资料,否则,我或许可以成立一桩大胆假设。”

时大千笑道:“何谓辅助资料?”

宇文奇道:“是说时兄所看出那白衣金面人的任何特点。”

时大千灵机一动,扬眉笑道:“有,有,不单有一项,我可以奉告宇文兄,有关那白衣金面人的两项特点。”

宇文奇大喜说道:“时兄快快请讲。”

时大千笑吟吟地说道:“那白衣金面人,一掌震散象皮神功,断却皮坚左臂肘,所用功力,我虽不详,但看出属于佛门无上绝学,不是须弥金刚手,便是大悲神掌,此点有无价值?”

宇文奇点头说道:“太有价值了,就这一点,几乎已可使我敢对那白衣金面人的身份来历,推断出十之八九。”

时大千摇手叫道:“宇文兄慢点推断,我还有一桩重要资料,那白衣金面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凌空扑击皮坚,救了你时,用的是柄吴钩剑。”

宇文奇全身一震,失声叫道:“时兄,你……你说什么?他用的是吴钩剑?”

时大千点头笑道:“不错,看宇文兄这等神情,好像是业已获得骊珠,猜透那白衣金面人的身份了吗?”

宇文奇微微一笑,点头说道:“不会错了,那白衣金面人,就是我们以为业已损折在观音十八洞中的司空远老弟。”

说完,因知时大千一时不会明了,遂把司空远如何在那白骨废寺之中,获得吴钩剑之事,向时大千说了一遍。

时大千静静听完,尚自略表怀疑地,目注宇文奇,双眉微扬,含笑说道:“宇文兄,你这种推测,是否有点过于武断?因为使用吴钩剑者,并非绝无仅有之人。”

宇文奇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说道:“我早知道时兄必会有此一问。但除了吴钩剑主证以外,尚有其余三项旁证。”

时大千道:“什么旁证?”

宇文奇屈指计道:“第一项旁证是时兄听出那白衣金面人的语音怪异,似是故意所为?”

时大千颔旨说道:“确实有这种情形,但不知宇文兄认为这种情形,足以证明什么?”

宇文奇含笑答道:“足以证明那白衣金面人与你我定是熟人,否则,用不着怕被我们听出语音,而我们熟人之中,年青有为者,除了司空远老弟外,尚无其他适当人选。”

时大千嗯了一声,说道:“宇文兄的第一项旁证,说得合情合理。第二项呢?”

宇文奇笑道:“第二项旁证就是时兄大展空空妙手,从白衣金面人身边盗来的那四根绛紫草叶。”

时大千愕然问道:“宇文兄,你为何前言不对后语?你方才不是说不认识那绛紫草叶吗?”

宇文奇失笑说道:“我确实不认识,但我可以根据推断情况,慢慢猜测。”

时大千问道:“宇文兄怎样猜法?”

宇文奇道:“我们刚才是否业已推断出那四根绛紫草叶,属于罕世难见的珍贵药物?”

时大千应声答道:“正是。”

宇文奇含笑说道:“如今我猜测那绛紫草叶,便是观音十八洞中的武林圣药,‘七叶紫灵芝’。”

时大千骇然一怔,正欲发问,宇文奇又复说道:“司空老弟,身受重伤,假如未能获得‘七叶紫灵芝’这等罕世灵药,哪里还有复生之望?故而,我猜他是服了芝实,和三根芝叶,余四根芝叶,带在身边。”

时大千皱眉说道:“宇文兄,你这猜测,是否嫌过于理想一点。”

宇文奇笑道:“理想虽是如此,事实亦必相近。时兄,你刚才揣测那白衣金面人,是用什么功力,把已将象皮神功炼到十二成火候的象鼻天尊皮坚,震断一臂?”

时大千道:“那是一种佛门无上神功,不是须弥金刚手,便是大悲神掌。”

宇文奇扬眉笑道:“不是大悲神掌,我敢断定是须弥金刚手。”

时大千诧声问道:“宇文兄未曾目睹,却是如何立论?”

宇文奇笑吟吟地说道:“因为须弥金刚手,正是佛门神功‘金刚三诀’之一。”

时大千呀了一声,目注宇文奇道:“宇文兄是说司空远老弟,福缘如此深厚,他在观音十八洞中,不仅获得‘七叶紫灵芝’,并获得‘金刚三诀’?”

宇文奇目闪奇光,微微一笑说道:“恐怕司空远老弟福不止此,他可能还有福泽更厚遭遇?”

时大千道:“还有什么……”

话犹未了,宇文奇已自怪笑说道:“时兄是大大行家,你总该知道,虽获灵药,不一定能够随意服食,虽获秘诀,也不一定能够立即领悟。”

时大千点头说道:“宇文兄说得不错,但不知尊意何指?”

宇文奇笑道:“所以我认为司空远老弟,可能有更大福泽。所谓更大福泽,就是他服食‘七叶紫灵芝’后,有人为他打通血脉,增强药力。他获得‘金刚三诀’后,有人为他指点精微,加速进境。”

时大千失笑说道:“宇文兄想得妙极。但这些对司空远老弟,尽力相助之人,又是谁呢?”

宇文奇得意笑道:“疑难之事,若是钻入牛角尖中,委实百思莫解。但一旦豁然顿悟,却又一通百通。我认为那对司空远老弟尽力相助之人,就是我们曾深为怀疑,不知他们在观音十八洞中,待了那久,作些什么的东海潜渔郭石,白阳驼翁罗九公,和双口苏秦车大空。”

这番话儿,把时大千听得怔了半天,方自目注宇文奇,点头赞道:“宇文兄委实想入非非,但又语语皆合情理……”

宇文奇不等时大千再往下说,便自眉峰略蹙,苦笑叫道:“时兄且慢夸我,关于此事,我还有个绝大关键,想不通呢!”

时大千笑道:“什么绝大关键?宇文兄不妨说出,或许小弟会愚者千虑,偶有一得。”

宇文奇道:“就是那位罗刹圣母,她究竟是何身份?是否对于司空远老弟,也加助益?”

时大千沉思有顷,扬眉说道:“关于那罗刹圣母的身份问题,无法凭空猜测。但关于她是否对司空远老弟,亦加助益一节,小弟却是作否定估计。”

宇文奇问道:“时兄为何否定?”

时大千道:“那罗刹圣母若对司空远老弟,助之在后,便不会伤之在前,故而我料她未必……”

宇文奇笑道:“不为大助,定为大敌,照时兄如此推测,那罗刹圣母,不单未助司空远老弟,并可能对他获得‘七叶紫灵芝’、‘金刚三诀’之事,力加破坏阻挠的了。”

时大千点头说道:“观音十八洞既是罗刹圣母的隐居之地,别人来她洞中取宝,她自会加以破坏阻挠。但只恐破坏不成,而为郭石、罗九公、车大空等三人联手所制。”

宇文奇点头说道:“时兄这项推测,倒也颇有道理,若是郭、罗、车三人合手,制服一个罗刹圣母,应该是可能之事。问题只在他们是否顾全身份,不肯以众凌寡。”

时大千笑道:“常言道:事急从权,我相信郭石、车大空、罗九公等三人,在那种环境之下,尚不至于会过分迂腐。”

宇文奇点头说道:“我同意时兄的这种看法。但那白衣金面人,倘若真是司空远老弟,他和我劫后重逢,应该一倾经过,慰藉悬怀才对,却为何要蒙面变音,如此故作神秘?”

时大千含笑说道:“人各有心,关于这项问题,恐怕只能等证实那白衣金面人,真是司空远老弟之后,再请他自己答复。”

宇文奇道:“好,我们如今不必研究别人,且研究我们自己。”

时大千诧道:“我们有何需研究之处?”

宇文奇看他一眼,缓缓说道:“时兄,你难道忘了我们被毒心人屠呼延相暗算,身已中毒之事?”

时大千道:“这等切身利害之事,怎会忘怀?但我们却怎样才可祛除所中毒力,宇文兄……”

宇文奇摇头笑道:“没有别的办法,虎项金铃,只有系者解得。”

时大千听出宇文奇的语意,皱眉说道:“宇文兄莫非当真意欲投顺罗刹教吗?”

宇文奇笑道:“我们可以身投而心不投,因为一来所中毒力,非毒心人屠呼延相不解,二来有些重大秘密,也非等投入罗刹教后,无法探出。”

时大千想了一想,苦笑说道:“我们若想假投罗刹教,似应早投,如今既杀了虎牙天王班三胜,又把象鼻天尊皮坚,断去一臂,彼此结仇太深,会不会……”

宇文奇摇手笑道:“我的看法,与时兄恰好相反。我认为越是如此,罗刹教主江夫人才越会对我们加以尊重。”

时大千眼珠一转,点头笑道:“宇文兄这种看法,江夫人既然网罗豪杰,自以能者为尊,但……”

宇文奇见他语音忽顿,目注时大千诧然问道:“时兄但些什么?为何不说将下去?”

时大千道:“但象鼻天尊皮坚,必会记仇,九全秀士欧阳珏,和屠龙客曾凯,也定会为他师侄师兄报复。”

宇文奇目中电闪精芒,一声怪笑说道:“这正是我们企待之事……”

时大千接口叫道:“宇文兄不要大意,其他人都好打发,那九全秀士欧阳珏,却绝非易与之辈。”

宇文奇由怪笑转为狞笑地,嘴角一撇,低声说道:“若容九全秀士欧阳珏,轻易为江夫人所用,则罗刹教实力太强,牢不易破,故而我才打算利用各种机会,在他们老老小小之间,制造矛盾。”

时大千点头笑道:“宇文兄的这一着手段够高,我最佩服你轻轻一句‘龙不凡与凤双飞,名为师兄妹,暗是夫妻’之语,便使那屠龙客曾凯,为之醋火高燃,疑根深种。”

宇文奇得意地笑道:“这不过是一份最轻微的见面礼儿,往后包管有热闹看呢!”

时大千道:“宇文兄主意既定,我们是否就再入虎穴,投奔天欲宫呢?”

宇文奇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时兄别忙,我们等两天以后再去。”

时大千愕然问道:“宇文兄此语何意?”

宇文奇含笑说道:“这有两点用意,一来,那位罗刹教主江夫人,如今不在天欲宫中,等她回宫再去,比较妥当。”

时大千点头赞道:“有道理,如今是由毒心人屠呼延相掌权,对于我们或恐不利。”

宇文奇继续说道:“二来,我希望在这两日之间,能够与那白衣金面人,再复见一面,把对方身份,弄弄清楚,免得万一猜错,误了大事。”

时大千道:“宇文兄此意虽佳,但我们苦于无处寻找那白衣金面人,只有等他来寻我们的了。”

宇文奇嗯了一声说道:“只要那白衣金面人,真是司空远老弟,我料他在大闹天欲宫之前,一定会和我们,开诚相见。”

时大千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这倒未必……”

话犹未了,远远听得传来喝斥之声,好像是在前面一片峭壁之后,有人动手模样。

时大千向宇文奇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宇文兄,这是谁在动手?我们过去看看。”

宇文奇点头一笑,两人遂蹑足潜踪,悄悄向那片峭壁掩去。

到了壁下,声息已渐清晰,果然是有人互相动手,其中一人,并被宇文奇听出,似乎是那玉龙神龙龙不凡。

宇文奇对时大千一打手势,两人便提气飘身,纵上了这片高约十七八丈的陡立峭壁。

他们轻功之高,均夸绝世,手足并用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自到了壁顶。

另一面的壁下,是片平坦谷地,正有两条人影,斗得凤舞龙飞,好不热烈。

其中一人,正是江夫人爱徒,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

另外一人,则身穿宽大白衣,头戴金色面具。

宇文奇暗运传音密语,向时大千的耳畔,悄然叫道:“时兄,这就是你所遇见的白衣金面人吗?”

时大千毫不思索地,点头答道:“一点不错,想不到我们这么快便和他遇见……”

话方至此,突又低低咦了一声,眉头微蹙。

宇文奇传音问道:“时兄是否觉得有甚不对?”

时大千悄然答道:“这白衣金面人,武功造诣极高,连象鼻天尊皮坚,也都被他一掌断臂,震散象皮神功,怎会与龙不凡打了个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宇文奇道:“龙不凡并非弱者,我们且看上一会再说。”

这时,两人在打得难角难分之下,倏然互接一掌,各自震退三步。

龙不凡未再进攻,突然仰天狂笑。

白衣金面人怒声问道:“你不再动手,却如此发笑则甚?”

语音果极奇怪,尖锐异常,似系故意拿捏,不是本来腔调。

龙不凡哂然答道:“我以为尊驾艺业之高,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才敢自诩在百招以内,定能胜我。如今……”

白衣金面人似是看不惯他那副狂态,冷笑一声,接口说道:“你不要发狂,如今斗了多少招了?”

龙不凡应声答道:“约莫在九十五招左右。”

白衣金面人语音提高,朗声叫道:“好,你再接我三招,若能保持不败,我立将脸上所戴的金色面具取下。”

龙不凡嘴角一撇,冷笑说道:“慢说三招,便是三十招,三百招,你又其奈我何?”

白衣金面人不再多言,右掌一扬,极为缓慢地,当胸推出。

时大千悄然叫道:“宇文兄,你注意对方的掌心部位,并细看它的色泽变化。”

宇文奇注目看去,只见那白衣金面人一只莹白如玉右掌掌心部位,现出一圈钱大金色。

龙不凡因见对方掌势,来得不疾,遂以一式拂柳穿花,加以接架。

但他也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表面上虽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狂傲神情,其实却在这招拂柳穿花之上,凝足了十二成的内力。

宇文奇因获得了时大千的提醒,专门凝神注目,观看那白衣金面人的掌心色泽变化。

果然,白衣金面人出掌之时,掌心金色极淡,仅大如钱,但掌到中途,金色突告加深,并扩及整只手掌。

这时,龙不凡也已觉得不对。

要想撤招,势已不及,双方手掌业告合在一处。

就在他们双掌将合未合之际,时大千暗以蚁语传声,向宇文奇叫道:“宇文兄请注意,白衣金面人又施展出那种奇异佛门神功,龙不凡一掌必废。”

密语方了,白衣金面人与龙不凡两只手掌,业已合在一处。

果然,龙不凡一声惨哼,身形被震出数步,右掌半垂,用左手托住右臂肘部,显已受了相当伤损。

白衣金面人冷笑连声,哂然叫道:“龙不凡,滋味如何?慢说三十招,三百招,大概你连三招之数的其余两招,也不敢再接的了?”

一面说话,一面缓缓又把右掌扬起。

龙不凡是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厉啸一声,飘身便起。

白衣金面人叫道:“你想跑吗?哪有那么容易?我要的人儿,你还没有交出来呢?”

说话声中,也自闪身追去。

时大千以为宇文奇一定随后追踪。但见宇文奇只是目注白衣金面人,和龙不凡的疾驰身影,毫无追踪动作,不禁愕然问道:“宇文兄怎不快追?这两人身法不俗,再迟就追不上了。”

宇文奇摇了摇头,眉峰微聚说道:“追他们则甚?那白衣金面人,又不是司空远老弟。”

时大千闻言一怔,目注宇文奇,讶然问道:“宇文兄此话怎讲?你从哪一方面看出那白衣金面人,不是司空远呢?”

宇文奇道:“我觉得他不够高,那白衣金面人,至少要比司空远老弟,矮了五六寸模样。”

时大千皱眉说道:“是这样吗?他会不会施展缩骨神功?”

宇文奇摇了摇手,以一种肯定语气答道:“不会,缩骨神功只宜于偶然施展,若是长期施展,却将浪费掉多少真气内力,时兄难道忘了那白衣金面人,已和龙不凡斗了将近百招吗?”

时大千颔首说道:“宇文兄说得有理。”

宇文奇继续笑道:“何况那白衣金面人,既身穿宽大白衣,头戴金色面具,更故意拿捏,变了口音,已足掩饰他本来面目,根本再无施展缩骨神功,改变身形必要。”

时大千道:“对极,对极……”

话音未了,他已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宇文奇笑道:“时兄在想些什么?”

时大千应声答道:“我……我觉得前后所见的两位白衣金面人,似乎身份有异,不是同一人呢!”

宇文奇道:“时兄是从何看出?莫非救了我的那位白衣金面人,比适才这位,长得高些?”

时大千苦笑答道:“身材高矮方面,因我未加注意,不敢妄下忖度之语,我是从功力方面着眼。”

宇文奇诧然问道:“功力方面?是不是先前那位白衣金面人所用掌力,与适才这位,不大一样?”

时大各暂时未答宇文奇所问,反向宇文奇问道:“宇文兄法眼高明,据你看来,方才那白衣金面人所用的是什么掌力?”

宇文奇略一寻思,目注时大千道:“小弟的看法,与时兄完全相同,那是一种佛门极上神功,不是须弥金刚手,便是大悲神掌。”

时大千这时才答复宇文奇适才所问,双眉一皱,缓缓说道:“前后两位白衣金面人所用掌力的特征方面,完全相同,但威势方面,却前者远胜后者。”

宇文奇闻言,向时大千投过一瞥何以然的探询眼色。

时大千道:“宇文兄,据你看来,龙不凡在适才对掌之下,受伤到何种程度?”

宇文奇不假思索地,应声扬眉答道:“这情形不难观察,龙不凡虽受震伤,但伤势不太严重,尚未到时兄所预料的断掌折骨地步。”

时大千笑道:“以龙不凡和皮坚两人来论,是否皮坚的武功火候,深于龙不凡……”

话方至此,便被宇文奇截断话头说道:“这倒并不见得,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如今的一般年轻人物的姿质成就,实在高得有点出人意料。”

时大千笑道:“宇文兄话虽不错,但象皮神功,是皮坚独门绝艺,我们又曾见他当众表演,火候确颇老到,则以手臂禁不禁打的强度而论,应该总是皮坚比龙不凡高明一些。”

宇文奇含笑说道:“倘若仅在这局部论断,小弟同意时兄所说。”

时大千道:“既然如此,皮坚凝聚象皮神功御敌,尚且一掌断臂,龙不凡寻常对掌,却未受甚重伤,把这两件事儿,对比一下,岂非前见白衣金面人的功力威势,远远超越后者?”

宇文奇皱眉说道:“时兄分析得极为合理。但照你如此说法,竟同时出现了两个白衣金面人,岂非天大怪事?”

时大千摇头苦笑道:“怪异之处,并不在于同时出现了两个白衣金面人,而在于这两位白衣金面人,都会须弥金刚手,或大悲神掌。”

宇文奇也自深为诧异地,伸手微搔鬂角,颔首说道:“时兄说得对,这两种佛门极上神功,在武林中绝传甚久,一旦出现,两两成双,确实耐人寻味。”

时大千笑道:“我们姑且把前一位白衣金面人,假定为司空远老弟,则后一位白衣金面人是谁?宇文兄可有卓见?”

宇文奇眉头双蹙,沉思了好大半天,摇头说道:“根本无从推测,因为司空远老弟,是单人孤剑,游侠江湖,除了最近与我结伴之外,从未见他有甚同路人物?”

时大千对于司空远的交游身胜等等,自比宇文奇格外陌生,空自苦苦猜测,也猜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武林人物,无不好奇,就这点莫名其妙的怪异事儿,便把一位妙手书生和一位无相追魂,弄得满肚子都是别扭。

时大千向宇文奇看了一眼,苦笑叫道:“宇文兄,关于这桩闷葫芦,若不打开,委实憋得难受。”

宇文奇目闪精芒,怪笑一声说道:“好,我们不必在此呆想,且设法打破这闷葫芦去。”

时大千应道:“宇文兄打算怎样采取行动?”

宇文奇断然答道:“我们如今便投奔天欲宫,归顺罗刹教,不必再等到两三日后。”

时大各有所不解地,对宇文奇诧然问道:“宇文兄此话怎讲?投奔天欲宫,归顺罗刹教,就能打破闷葫芦吗?”

宇文奇颇具自信地,点了点头答道:“当然能,前一个白衣金面人,把皮坚震断一臂,后一个白衣金面人,把龙不凡又复打伤,可见不论这两人的真实身份为何,他们均与罗刹教为仇作对的立场,昭然若揭。”

时大千恍然说道:“我明白了,宇文兄是打算去到天欲宫中,来个守株待兔?”

宇文奇点头笑道:“前一位白衣金面人,既曾向屠龙客曾凯声称,三日内要去天欲宫,向罗刹教主领教,则多半不会食言,后一位白衣金面人,或许也会凑趣,同去赶赶热闹,我们若能躬逢其会,冷眼旁观,总可看出些蛛丝马迹。”

时大千笑道:“宇文兄说得极是,我们立刻就去……”

说至此处,语音忽顿,仿佛又有甚思虑。

宇文奇讶然叫道:“时兄是否又想起了什么顾虑?”

时大千眼珠微转,扬眉说道:“我们投顺罗刹教后,那两位白衣金面人来时,万一教主竟派我们迎敌,岂非进退两难,极为困扰?”

宇文奇听他这样说法,想了一想,点头笑道:“时兄未雨绸缪,虑得有理,但我们无法顾及太多,只好随机应变,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计议既定,立即又折返百盘谷内。

这次与上次不同,才入谷口,便遇伏桩,有两名黑衣大汉,挡住宇文奇、时大千的去路,厉声喝道:“来人……”

宇文奇不等对方喝问,便含笑说道:“朋友请传话天欲宫中主持人物,就说妙手书生时大千,与无相追魂宇文奇,前来投顺罗刹教。”

仅仅“妙手书生时大千”七字,已足震人,何况末后还有投顺罗刹教之语?

两名黑衣大汉,立即改容相向,由左面那名,抱拳含笑说道:“两位请稍待,在下这就向宫中传禀。”

说完,立取一张纸片,写明情由,卷紧塞人小筒,系在一只健鸽足上。

健鸽飞去不久,便自飞回,两名黑衣大汉,解下小筒,见筒中业已换上一张纸儿,纸上写着:“以地道飞车迎客,教主在宫中亲自接待。”

时大千目光一瞥,便看清字样,知道罗刹教主江夫人业已回转天欲宫,不禁向宇文奇展眉一笑。

宇文奇自也看见纸上所书,但他却不高兴,反把双眉微蹙,向那两名黑衣大汉问道:“这地道飞车,是怎样乘坐?车又设在何处?”

左边那名黑衣大汉,状颇恭谨地躬身答道:“老人家请随我来。”

语音方毕,转身引领宇文奇、时大千二人,走向左面壁下。

到了壁下,黑衣大汉伸手按动了一处机关。

隆隆石响起处,山壁上便自现出了一座高大洞穴。

洞中设有双轨,轨上放着一辆仅容三四人乘坐的黝黑铁车,车顶还系着一根粗巨钢索,通往洞穴深处。

时大千恍然有悟地,向宇文奇含笑说道:“宇文兄,这地道飞车,原来是下设铁轨,用绞盘钢索,绞索而行,确实是独运匠心。但所费工程财力,却也太以浩大。”

宇文奇突然嘴皮微动,暗以蚁语传声,向时大千耳边,悄悄叫道:“时兄,我们坐不坐这地道飞车?”

时大千闻言一怔,也以传音密语,向宇文奇耳边答道:“宇文兄这话怎讲?我们既已来此,哪有不坐之理?莫非宇文兄看出什么蹊跷了吗?”

宇文奇目光微注那辆长方形,异常坚厚的地道飞车,传音说道:“我觉得此事突然,恐怕车中有险。”

时大千扬眉一笑,密语悄道:“纵令有险,也无法示弱,常言道: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打。我想对方既对我们用了毒力控制,便不至于再出什为其他花样?”

这位妙手书生,委实艺高人胆大,边自说话,边自走入那辆又坚又厚的黑色铁车以内。

时大千既已入车,宇文奇只好相随。

他们刚刚上车,一阵铃声,车已开始滑动。

跟着便是隆隆石响,洞穴重阖。

再跟着“砰”然一声巨响,两扇坚厚车门,也是自动关死。

车下虽留有不少龙眼般的通气小孔,但因车在山腹之中,仍然成为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

时大千咦了一声,叫道:“不好,果然像是有甚另外花样。”

宇文奇冷笑说道:“时兄怎不想想,放着好好的百盘谷路径,不让我们通行,却令来坐这地道飞车,岂非显然藏有蹊跷?”

时大千赧然说道:“小弟一时心粗,竟连累了宇文兄,我们设法出车去吧!”

宇文奇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这车儿坚固异常,定是特别铸造,我们自投樊笼,便是想出也出不去了。”

时大千尚有不信,暗自凝足内家真力,向车壁扬掌劈去。

“嗡”的一声,空自把时大千的手臂震得生疼,车壁却安然无损。

宇文奇道:“时兄,听天由命吧,你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时大千道:“我方才触掌之处,仿佛觉得壁上铸有字迹?”

宇文奇叫道:“既然有字,时兄便摸一摸看,试试能否摸出壁上铸的是什么字迹?”

时大千伸手一摸,便自向宇文奇说道:“可以摸得出的,因为壁上字儿不多,字体又不太小。”

语音刚了,业已摸出是什么字儿,不禁眉头深锁地,苦笑叫道:“宇文兄,我已摸出来了,壁上所铸的是‘地狱飞车’四字。

宇文奇到是履险如夷,仍然保持他一向安详态度,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坐飞车,下地狱,我们可能死得非常痛快,在百丈高空,一坠而殒。”

时大千默然不语。

车中形成一片短暂沉寂,只听得车外格格格格格的铁索绞动之声。

蓦然间,火光一亮。

但火光才亮,宇文奇便噗地一口,把时大千手中,刚刚晃着火折吹熄。

时大千诧声问道:“宇文兄……”

宇文奇不等他发问,便自接口说道:“这车中因通风稍差,已够气闷,时兄再若点火,我们可能在未到所谓地狱之前,便先活活闷死。”

时大千深知宇文奇所说不差,心中好生惶然,暗忖自己平时颇以才智自负,怎么到了危险当头之际,还没有宇文奇如此沉得住气?

他惶然之下,忽又想起了一事,扬声叫道:“宇文兄,适才火光微晃,我好像看见你那边车壁之上,也有字迹。”

宇文奇笑道:“让我摸一摸看。”

时大千略候片刻,未闻宇文奇出声,又复问道:“宇文兄,你……你摸出来了没有?”

宇文奇失笑答道:“时兄别急,这面壁上,铸字较多,我已摸完两句,大概是首诗儿,不是五绝,便是五律。”

时大千好奇心,忍耐不住地,急急问道:“宇文兄,你业已摸出的两句诗儿,是些什么鬼话?”

宇文奇答道:“第一句是:请君入铁笼,第二句是:送君下烘炉。”

时大千伸手摸着四壁,觉得真是被困在一具极坚固的铁笼之内,不禁苦笑说道:“不知是谁的花样?倘若当真把我们送入烘炉,岂非成为吊炉烤鸭了吗?”

宇文奇失笑说道:“吊炉烤鸭?只怕人家把我们叫得比烤鸭还要难听。”

时大千愕然问道:“宇文兄此话怎讲?比烤鸭更难听的,是什么呢?”

宇文奇道:“其余两句,又被我摸出来了,第三句是:进车是活人,第四句是:出车成烤猪。”

时大千听得对方竟把自己当作烤猪,委实气得怒火高腾,厉声叫道:“我明白了,像这等缺德花样,别人想不出来,定然是那心如蛇蝎的毒心人屠呼延……”

“呼延相”的最后一个“相”字,尚未出口,宇文奇便即连摇双手,截断他的话头,笑声说道:“时兄莫要利令智昏,随口乱猜,这桩缺德事儿,绝非毒心人屠呼延相所作。”

时大千冷漠问道:“何以见得,难道宇文兄认为那毒心人屠呼延相的生平所作所为,还不够缺德吗?”

时大千语音方了,宇文奇便应声笑道:“其中道理,时兄业已说过,就是呼延相既对我们加上了毒力控制,根本无须再来这么一手。”

时大千想了一想,点头苦笑说道:“对,这桩事儿,大概不是呼延相这毒物所主持。因为人均爱用专长,使呼延相最快活的事儿,莫如眼看我们被他活活毒死。”

语音至此一顿,又向宇文奇叫道:“宇文兄,依你推测,此事是谁主持?”

宇文奇丝毫未加思索地,立即答道:“不外两人,一个是象鼻天尊皮坚,一个是玉面神龙龙不凡。”

时大千道:“有道理,一个要报断臂之仇,欲为虎牙天王班三胜,泉下雪恨。一个是心胸过于狭窄,但……”

宇文奇仿佛比时大千镇定得多,取出酒葫芦来,饮了一口,含笑问道:“但些什么?时兄怎不说将下去。”

时大千钢牙一挫,恨恨说道:“但我们应采何种对策?宇文兄可有妙算?怎能甘心瞑目地,活活变成两只铁笼烤猪。”

宇文奇微笑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只好听天由命,给他来个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时大千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这种想法,未免太以消极。”

宇文奇笑道:“我们未到地头,不知环境情况,却是怎样积极?倘若时兄如今便要积极,恐怕只有一策可行。”

时大千喜声叫道:“此计安出,宇文兄说来听听。”

宇文奇哈哈大笑说道:“我们双双自杀,使对方大谈铁笼烤猪之际,由于材料不够新鲜,滋味便差上一些。”

时大千略感不悦地,眉峰一皱说道:“我身入牢笼,已成俎上之肉,听人摆布,宇文兄怎么还有心情说笑?”

宇文奇淡淡说道:“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故作镇定,这是无可奈何,处此环境之下,我们除了把心情尽量放宽,准备随机应变以外,根本别无良策。”

时大千仔细一想,宇文奇所说,果是至理名言,不禁赧然叹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惊于侧而目不瞬,宇文兄真正有此修养。你……你着实比我高得多了。”

宇文奇失笑说道:“时兄不必谬奖,我怎会比你高明?两只活猪,同样受烤,火候既无分别,滋味定也差不多呢!”

话方至此,陡觉铁车一震,停住不走,似乎到了尽头。

跟着又似为重物所吊,渐渐凌空而起。

时大千怒道:“他们又在弄什么鬼?”

宇文奇接口笑道:“大概是到了地头,就要送我们进烘炉了。”

时大千叹道:“可惜,我们什么也看不见,竟要把条性命,断送在糊里糊涂之中。”

宇文奇笑道:“不会,不会,据我猜测,对方布置妥当之后,便会设法使我们看清四外景物。”

时大千咦了一声,扬眉问道:“宇文兄的这种推理,是从何处而来?”

宇文奇笑道:“是从对方恨我们入骨的心理之上,推断研究而得。”

时大千有点莫测高深地,诧声叫道:“宇文兄莫打禅机,请说得明白一些。”

宇文奇反问时大千问道:“时兄先想想看,明明白白的死,和糊糊涂涂的死,两者之间,以何者比较痛苦?”

时大千答道:“自然是前者。”

宇文奇含笑说道:“那就对了,对方既对我们恨之入骨,自然会用尽手段,让我们受尽痛苦。故而我猜对方定必设法使我们看清周围景物,才好在身化飞灰之前,先忍受精神恐怖。”

时大千方自连连点头,眼前忽然一亮。

原来他们所乘这辆铁车四壁,各出现了几个小小圆洞,连脚下也有几个透明小孔。

宇文奇,时大千把握机会,立即利用这些小小孔穴,将周围情势,作一观察。

当地,不是烘炉,是一个山谷。

铁车是被粗巨钢索,悬在半空,离地约有四尺高下。

车下,堆着大堆干柴,几名罗刹教徒,正不断向柴堆之上,添加硫磺、松香等助燃之物。

至于指挥那些教徒之人,果然不出宇文奇所料,正是象鼻天尊皮坚,和玉面神龙龙不凡等两个。

铁车孔洞一开,皮坚便发出嘿嘿狞笑叫道:“宇文奇、时大千,你们两个匹夫,竟把我班大哥害死,只剩下一张人皮,但如今身入樊笼,我却要快意雪仇,使你们连半根骨头,都剩不下。”

宇文奇听至此处,忽然面带喜色,向时大千悄悄叫道:“时兄,我想出妙计,大概还不至于当真被他们烤得骨化飞灰,肉化汤汁。”

时大千虽已看清周围情况,却丝毫想不出在如此情势之下,自己还有什么侥幸可能。

故而,他一听宇文奇有了妙计,便压低语声,急急问道:“宇文兄,计将安出?”

宇文奇笑了一笑,并未回答时大千所问,却提高语音,向皮坚叫道:“皮坚,你根本死不要脸,还谈雪什么恨,报什么仇?”

皮坚怒道:“宇文老匹夫,你即将变成一只烤猪,还敢嘴硬?”

宇文奇狂笑说道:“你师兄虎牙天王班三胜是被我亲手毒死,你要报仇,便该与我放手一搏……”

时大千听得不以为然,暗忖宇文奇这算什么妙计?皮坚不是傻瓜,怎肯被激得硬充面子,放出自己?

果然,宇文奇语音方顿,皮坚便狞笑厉声说道:“宇文老匹夫,你在作梦,你以为我还会给你什么逃命机会?我只要你死,便算是替我班大哥报仇雪恨。”

宇文奇怪笑叫道:“这算屁的报仇,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便睡在床上,也说不定会大数已终,忽然死去……”

皮坚不等宇文奇话完,便又狂笑说道:“死与死有点不同,一来你们是被我诱人铁笼,二来我可以亲手点火,不就等于亲手杀死你吗?”

宇文奇叫道:“亲手点火,算得什么?你若还有点骨气,便把我放出,彼此各凭艺业一搏生死。”

他一面发话,一面却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玉瓶,持在手上。

时大千见状之下,恍然顿悟,不禁对宇文奇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深深觉得这位无相追魂的心机手段,太以高明可怕。

他猜出宇文奇是于反面着笔,口口声声说亲手点火算得什么?其实就是要在这亲手点火之上,觅取生机,耍点花样。

因为皮坚若要亲手点火,便必须走近柴堆,也就是走到这铁笼下方。

根据以往情况,足见宇文奇不仅精于用毒,其毒技之高,并绝不在呼延相、法尊等乾坤二毒以下。

他适才取出的黑色玉瓶,定系奇毒药物,只等皮坚走近,便可利用车底小洞,悄悄撒落。

皮坚倘若中毒,则必以本身生命为重,受制宇文奇,自己的铁笼烤猪之举,多半不足为虑。

时大千刚刚想通了宇文奇的腹内机关,皮坚便已厉声喝道:“宇文老匹夫,你休想再有丝毫侥幸,我这就为你点火送葬,等你和时大千变成两只烤猪之后,再开笼取骨,好好地啃上几口。”

说至此处,侧顾身边侍立的罗刹教徒叫道:“点只火把给我。”

那罗刹教徒躬身应诺,立即点燃了一只火光熊熊的松油火把,向皮坚递过。

时大千见状,不禁心中一跳,双眉微皱。

因为皮坚用火把点火,根本不必走近柴堆,他只消站在原处,略一扬手,便可飞掷火把,完成心愿。

但时大千这份忧虑,不过才起即灭,立告消逝。

他看见皮坚接过火把,并未扬手飞掷,竟自找倒霉地,向柴堆举步走去。

这种情况,半出天意,半出人为。

所谓天意,就是宇文奇、时大千二人,寿元未终,命不该绝。

所谓人为,就是疏忽。

以皮坚的江湖经验,和才智聪明,他不会想不到时大千所想之事。

他不是不会想,只是不去想,而这不去想的成因,便在于“疏忽”二字。

疏忽,人人会有,但最容易发生疏忽之人,却是自以为业已获得胜利之人,最容易发生疏忽之时,却是成功之前的一刹那间。

由于此故,古人才有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之训,皮坚却偏偏把这古训忘却。

时大千看得分明,皮坚刚一举步,走向柴堆,宇文奇便倒转黑色玉瓶,把瓶口对准车底小孔,并用手指轻弹瓶底。

皮坚走到柴堆之前,先对吊在半空中的囚人铁笼,看了一眼,然后带着满面得意狞笑地,把手中熊熊火把,向柴堆送去。

柴堆之上,既已洒有硫磺、松香等助燃之物,自然一经点燃,火头立起。

皮坚来得虽慢,去得到快,身形一闪,便纵回龙不凡身边,哈哈大笑,说道:“龙老弟……”

三字才出,立告住口,脸色随即大变。

龙不凡愕然问道:“皮护法,你……你有何不对?”

皮坚手抚前胸,苦笑颤声答道:“宇文老匹夫可恨,我……我以为业已成……成功,一时疏忽,又……又中了他的无形剧毒。”

时大千见宇文奇所谋得逞,正自惊佩,宇文奇却哈哈大笑叫道:“皮坚,这倒不错,你已把柴堆点燃,我也使你中了剧毒,少时我与时大千兄,虽然身如焦炭,骨化飞灰,你也先是四肢痉挛,后是肝肠寸裂,大家都不得好死。”

皮坚怒啸一声,宇文奇继续得意洋洋地,怪笑说道:“我们死的方式,虽不一样,但殊途同归,却均是已向枉死城中,挂过了号之人,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在鬼门关口,各尽所能地,互相再搏一阵。”

宇文奇说至此处,皮坚“咕咚”一声,已自跌倒在地。

原来,宇文奇所说四肢痉挛之语,并非恐吓之词,他的左小腿上,业已开始抽筋。

龙不凡见了皮坚眦牙裂嘴的痛苦情形,不禁双眉紧皱,从怀中取出一根小箭,向山壁用力掷去。

“铮”的一声,那小箭立即化为一缕带着黑烟的火光,直上半空。

皮坚忍着左小腿上的痉挛奇痛,呻吟问道:“龙老弟,你……你这是作甚?”

龙不凡道:“我是发出讯号,请呼延首席护法,来为皮护法疗祛奇毒。”

皮坚苦笑说道:“呼延相虽具毒圣之名,也未必便能解……解得了宇文老匹夫……”

龙不凡向他安慰地,接口笑道:“皮护法放心,上次我也中过宇文奇老儿所施剧毒,便是为呼延首席护法的妙药所祛。”

说毕,目中凶光一闪,向那群罗刹教教徒,厉声叫道:“你们且加强火势,先把两个老贼,炼成飞灰再说。”

这时,柴堆烈火,业已把囚人铁车的车底部分,烧得微微发热。

龙不凡号令一出,那群罗刹教徒,正待添薪加火,皮坚却突然说道:“且……且慢。”

龙不凡问道:“皮护法不要先烧死这两个刁钻古怪的老匹夫,解解恨吗?”

皮坚一面微微呻吟,一面苦笑说道:“万一……”

陡然整条左腿,一阵强烈痉挛,疼得皮坚咬牙惨哼,哪里还说得出话。

但他虽仅说了“万一”……二字,龙不凡却已悉其意,知道皮坚是说:“万一毒心人屠呼延相无法解毒之际,还须留下宇文奇,暂时不必把他烧死。”

龙不凡为了皮坚安危,只好强忍愤怒,向那群罗刹教徒叫道:“你们暂时不必添火,并把堆上树枝,撤去一半,使火头减小一些。”

前后两个命令,性质截然相反,顿把那群罗刹教徒,听得有点面面相觑。

但因武林惯例,后令之力,优于前令,遂立即把堆上树枝,撤去半数。

树枝一撤,火头立小,火头一小,车内便威胁大减,不再有那等酷热如蒸,令人窒息之感。

时大千松了一口长气,向宇文奇苦笑低声叫道:“宇文兄绝技惊人,我们第一关虽已勉强度过,不知第二关是否还……”

宇文奇不等时大千说完,便即满面笑容地,扬眉问道:“时兄,你所说的第二关,意属何指?”

时大千道:“那位毒心人屠呼延相一到,解去皮坚所中毒力,必对我们加倍报复,岂不是第二关吗?”

宇文奇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我不相信那毒心人屠呼延相,真能有解祛我所施剧毒的神奇本领。”

时大千方想再说,但目光一瞥之下,却扬眉叫道:“呼延相来了,我们且看看这老毒物,对于用毒解毒之道,到底有多大道行?”

宇文奇凑近壁上小孔,向外看去,果见那位一身黑衣的毒心人屠呼延相,业已匆匆赶到。

这时,皮坚双腿双手,均已痉挛,全身缩作一团,不断发出惨厉呻吟,情势危殆已极。

呼延相见状愕然,向龙不凡皱眉问道:“龙老弟,皮护法怎会如此?”

龙不凡俊脸微红,只好把经过详情,向呼延相说了一遍。

呼延相不以为然地,沉着脸儿,向龙不凡训斥说道:“龙老弟,皮护法还可说是急于他自己断臂之仇,和他师兄班天王丧命之恨,有点任性胡来,乱了章法。你却为何也与他同样胡闹?教主有命,务须设法延揽宇文奇、时大千二人……”

龙不凡因见皮坚似已禁受不住,遂躬身一礼,截断了呼延相的话头叫道:“呼延护法请且慢责备,你先救救皮护法好吗?”

呼延相向皮坚看了两眼,从怀中取出一粒黑色丹药,塞进皮坚口内。

说也奇怪,皮坚服药之后,全身四肢间的抖颤痉挛,立告停止。

时大千看得一惊,向宇文奇双眉紧皱地,骇然叫道:“宇文兄,这呼延老毒物果然厉害,你看他药到人安,业已使皮坚停止痉挛,无恙了呢。”

宇文奇哂然一笑,意似不屑地,冷冷说道:“时兄请放宽心,常言道:治标容易,治本难。你且耐着心肠,再看下去。”

这时,龙不凡因见皮坚业已停止痉挛,遂面罩严霜,向手下罗刹教徒叫道:“你们再复添火……”

一语方出,呼延相便诧声叫道:“龙老弟,你怎么又命人添火?我不是业已提醒你,教主要设法延揽宇文奇和时大千吗?”

龙不凡阴森森地,狞笑两声,扬眉答道:“我师傅虽有延揽这两个怪物之意,但我觉得人贵通权达变,如今情况已非,还是把他们烧成两只烤猪,来得妥当。”

宇文奇听得咬牙叫道:“时兄听见没有?罗刹教中,大概要数这玉面神龙龙不凡的心肠,最为阴损狠毒。”

时大千苦笑说道:“看来我们是在劫难逃,今天非变成两只铁笼烤猪不可。”

宇文奇摇头说道:“那倒未必,我始终抱着乐观看法,认为呼延相江湖经验较丰,他不会胡乱冲动,不识大体。”

时大千听不懂宇文奇这“不识大体”之语,正待动问,但突又觉得炽势气闷起来。

原来,那些罗刹教徒,业已遵从龙不凡之命,在柴堆以上,添柴加火。

呼延相摇手叫道:“你们慢点添火,等我和龙老弟把话儿讲完再说。”

龙不凡道:“呼延护法有何指教?”

呼延相淡淡问道:“老弟方才所说的‘通权达变”‘情况已非’之语,应该怎么解释?”

‘龙不凡应声答道:“在通常情况之下,自应遵照我师傅之意,延揽宇文奇、时大千二人,参与本教。但如今一来班天王命丧宇文奇之手,皮天尊又告断臂,双方结仇太深,恐难融洽,还不如索性把他们烧成烤猪,永绝后患。”

呼延相笑道:“老弟所说,虽然有理,但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龙不凡道:“此话怎讲?”

呼延相含笑说道:“班天王虽然惨遭祸变,身化血水,但常言道:死者已矣……”

“死者已矣”四字方出,躺在地上的皮坚,便自怒视呼延相,发出一声厉啸。

呼延相暂时不理皮坚,仍向龙不凡微笑说道:“龙老弟,你既善于衡情度势,则不妨想上一想,究竟是为死者打算,来得重要?抑或为生者打算,来得重要?”

龙不凡略一寻思,目注呼延相道:“呼延护法,你是要我站在道义立场讲话?还是站在利害立场讲话?”

呼延相哈哈一笑,说道:“自然是站在利害立场,像你这等人物,根本用不着打肿脸硬充胖子地,谈什么‘道义’二字。”

时大千低唤一声奇怪,向宇文奇诧然叫道:“宇文兄,这老毒物怎么坦白起来,不像他一贯作风的阴损毒辣?”

宇文奇冷笑说道:“一点都不奇怪,他不过识得大体,懂得利害,分得出缓急轻重而已。”

时大千仍欲动问,突听龙不凡说道:“既然站在利害立场,自系为生者打算,比为死者打算,来得重要。”

呼延相直至此际,方目注那位恨恨看着自己,满面怒容的象鼻天尊皮坚,含笑叫道:“皮兄,你如今不该再生气了吧,因为我所说的‘生者’二字,便有你在内。”

皮坚失声问道:“怎说有我在内?莫……莫非我……我所中宇文老儿的奇毒未净?”

呼延相笑道:“皮兄是大行家,如今你全身痉挛已停,大可运气行功,试上一试。”

皮坚才一运气,顿觉适才那种令自己魂飞胆落的奇异痉挛痛苦,又在四肢之间,蠢蠢欲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皮坚刚刚死去活来地,尝足苦头,任凭他人再凶狂,也吓得赶紧停止运气,向呼延相苦笑叫道:“呼延兄,你……你既已大施妙手,何……何不救人救彻?”

呼延相笑道:“皮兄万莫错怪小弟,我不是不肯救人救彻,只因药不对症,仅可治标,难于治本。”

皮坚仍不信地,苦着脸儿说道:“呼延兄何必太谦?谁不知道乾坤二毒,虽然齐名,仍然应推毒心人屠呼延相,为当今毒圣。”

呼延相长叹一声,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皮兄所说,乃是昔日之事,我借用龙老弟之语,如今情况已非,‘毒圣’二字,恐怕要移赠那位无相追魂宇文奇了。”

龙不凡倾听至此,在一旁骇然问道:“呼延护法,以你的修为手段,当真无法为皮护法治本,彻底消除他所中奇毒?”

呼延相正色说道:“一人制毒,千人难知。何况宇文奇又是大行家,他定会在所施剧毒之中,添上几味特殊药物,使不知底细之人,无法彻底解救。”

龙不凡双眉一蹙,目中电闪精芒叫道:“呼延护法,你所持理论,虽极正确,但我上次在雁荡山,观音十八洞前,也曾中过宇文奇老儿所施剧毒,你怎么手到回春……”

呼延相不等龙不凡话完,便自摇手叫道:“龙老弟,请恕我昔日对你言有未尽……”

龙不凡何等聪明,反应极快地,失声叫道:“言有未尽?照呼延护法语意听来,岂不是连我也仅被治标,未曾被清源治本?”

呼延相面带赧色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无可如何之事,故而我所说为‘生者打算’一语的‘生者’二字,便包括龙老弟与皮护法双双在内。”

龙不凡一面聆听呼延相发话,一面暗运玄功,默察脏腑,果然发现蕴有一种极难察出的隐形毒力,只不过未曾蠢动而已。

呼延相看出龙不凡是在运气行功,遂微微一笑叫道:“龙老弟,你察看结果如何?是不是我回护敌人,对你虚言恫吓?”

龙不凡脸上一红,赶紧向呼延相抱拳带笑说道:“呼延护法太多心了,晚辈怎敢揣测老人家有回护敌人之意?”

呼延相淡淡一笑,目光微扫龙不凡、皮坚,扬眉说道:“如今我已把利害关系,分析清楚,究竟应该把宇文奇、时大千烧成烤猪?抑或加以延揽?请龙老弟自行斟酌。因教主虽然客气,于离去时命我权摄一切,但呼延相仍属客位,遇上大事,还是由龙老弟作主,比较妥当。”

龙不凡皱紧眉头,沉思有顷地,苦笑说道:“呼延护法莫吝指教,晚辈觉得如今便延揽他们,也有难处。”

呼延相微笑问道:“难处何在?”

龙不凡道:“既然呼延护法无法为我及皮护法,彻底解祛奇毒,岂不是永远都要受那宇文老儿挟制?”

呼延相哦了一声,含笑说道:“龙老弟不必为此悬忧。你应该想想宇文奇、时大千二人为何去而复返,突来投顺本教?”

龙不凡应声答道:“我早就觉得他们动机可疑。”

呼延相摇了摇头,得意怪笑说道:“并不可疑,他们是发觉身中我独门奇毒,若不投效本教,一经毒发,照样难逃活命。”

龙不凡闻言,面上微现喜色,呼延相又自笑道:“用毒之道,就是如此微妙,宇文奇解不了我的毒,我也解不了他的毒,倘若专从此道而论,真所谓天下英雄,使君与操耳。”

说完,双眉连扬,发出一阵令人听来心悸的厉声狂笑。

这位毒心人屠,说来语气飞扬,并将蕴与宇文奇惺惺相惜之感,根本不曾把另外那位也列名乾坤二毒的毒弥勒法尊,看在眼内。

龙不凡陪笑说道:“呼延护法真是高瞻远瞩,你既也对宇文奇、时大千施展了独门手段,我自然不怕再受他们挟制。”

说至此处,语音一顿,转面向罗刹教徒,扬眉叫道:“你们且把柴堆以上的火头,完全灭掉。”

罗刹教徒,自然遵命办理。时大千见柴火尽撤,不禁透了一口长气,向宇文奇苦笑低声叫道:“宇文兄,今日多亏有你在旁,倘若只有小弟一人,纵有通天本领,也非变成一只铁笼烤猪不可。”

宇文奇正色说道:“时兄且慢宽忧,我们目前难关虽过,日后难关仍多。你看那毒心人屠呼延相,够多深沉机警,与这等人物,镇日长在一起,要时时戒慎,不可丝毫疏忽的呢!”

时大千道:“宇文兄放心,小弟今后绝不私自行动,一切举措,均以宇文兄马首是瞻。”

妙手书生时大千,是四怪之一,平素性情,何等高傲,从不服人,但如今却有点可怜,也有点可笑地,对宇文奇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宇文奇真所谓深通世故,洞达人情。他知道像时大千这等人物,肯说出这等话来,必非信口谀言,确是心服口服。

故而,他心中一慰,含笑说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我认为我们虽然深入虎穴,只要应付得当,也未必有多大危险。”

时大千连连点头,宇文奇又自低低说道:“时兄,请记住一项原则,物必自腐,然后虫生,兄弟阋墙,始有外侮。我们的最大活动目的,只有四个字儿,就是‘挑拨离间’但……”

时大千不等宇文奇话完,便有所体会地,接口笑道:“但对于挑拨的机会,务必好好选择,不可错过,也不可勉强,应该八面圆通,不落丝毫痕迹。”

宇文奇点头笑道:“对了,对了,完全正确。时兄这几句话儿,可谓深得用间妙诀,挑拨三昧。”

这时,柴堆火已尽灭,干枯枝叶,也完全撤去,呼延相遂向龙不凡笑道:“龙老弟,你命人把铁笼放下来吧,让我来亲自迎接这两位本教宾客。”

龙不凡立即传令,命罗刹教徒,放下铁笼,拨动开门机括。

笼门一开,宇文奇与时大千二人,神色安祥地,飘然缓步而去。

呼延相一抱双拳,颇为客气地,含笑叫道:“宇文兄、时兄,我们天欲宫中别来未久,想不到两位突又光临……”

宇文奇哈哈一笑,接口叫道:“呼延兄,你怎么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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