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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侠胆仁心

其次,展温如便注意那位先在棚中饮茶的灰衣老人,觉得此老年龄约在五十出头,慈眉善目,满面正气,虽然神采不俗,似非常人,但也决不像是甚么邪恶人物……

就在展温如于茶棚前驻足稍立,目光微转之际,那位灰衣老人,已含笑说道:“这位老弟莫非跋涉长途,口渴思饮么?来来来,老朽作个小东,请你喝上杯茶罢。”

说完,便斟了一杯茶儿,向展温如伸手示意。

展温如闻言之下,不由微微一怔。

灰衣老人又复笑道:“一杯苦茶,不值半文,老弟无须拘谨,若因初出江湖,怯于风险,生恐茶中有甚花样,则不妨先拔下你发际银簪,试上一试!”

一来,这灰衣老人气宇高华,不似邪恶之辈,二来被他话中的一句“怯于风险”,激起了展温如万丈豪情,遂大步走进茶棚,向灰衣老人谢了一声,端起苦茶,徐徐饮尽。

灰爽老人略一打量展温加,点头微笑道:“老弟根骨高绝,是朵当代武林中的罕见奇葩,不知怎样称谓?”

展温如抱掌答道:“在下展温如,尚未请教老人家高名上姓?”

灰衣老者笑道:“老朽姓白,名越龙,展老弟欲往何处?”

展温如本待实答,忽又想起诸葛叔叔所告“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之语,遂随口答道:“在下是去长安,白老人家是……”

白越龙接口笑道:“老朽是去咸阳,这样说来,我们竟乃同路人了……”

话完,付了茶资,与展温如出得茶棚,边自举步,边自含笑问道:“展老弟,你适才在饮茶之前,神情略有犹豫,似是惊弓之鸟模样,莫非途中业已遭遇甚么凶险之事?”

展温如冷笑道:“白老人家猜得不错,我于越过‘崆峒’至此的短短途程之中,业已遭遇万恶凶徒的四次袭击!”

说罢,便将松林逢凶,乱坟遇袭,茶中藏毒,水下伏兵等四次遭遇,向白越龙约莫说了一遍。

白越龙听得双眉微挑,目注展温如道:“展老弟,请恕我交浅言深,是否你身边带有甚么旷代奇珍,武林异宝?”

展温如道:“在下一剑随身,别无长物!”

白越龙诧道:“照老弟所说,分明有人在暗中对你蓄谋加害,既非夺宝,必是寻仇,但展老弟分明是初出江湖,又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展温如虽觉白越龙气宇甚正,但因为只是新交,遂不肯吐露父母深仇之事,点了点头苦笑说道:“在下便正因此事,心中十分惶惑……”

话方至此,白越龙轩眉笑道:“展老弟不必惶惑,对方四度未逞,定不甘心,前途还会再来……”

语音微顿,目闪神光续道:“那时,由老朽协助展老弟,只消擒得一人,便可问出他们一再行凶,究竟图谋何在?”

展温如摇手道:“白老人家与我萍水相逢,何必卷涉入这种江湖风险?”

白越龙笑道:“展老弟说哪里话来?此身既在江湖,便应管尽眼见身触的江湖不平之事,我与老弟,一见投契,恰巧又有同路之缘,帮助你处置掉一些万恶凶邪,根本不算什么。”

展温如原本就对白越龙的超人气宇,暗暗心折,闻言之下,庆幸自己总算交上一位英侠前辈,至少由此到咸阳的一路之间,不会再感到孤单寂寞!

欣喜之余,想起自己在乱葬冈头那三名凶徒尸身血水中,所捡获的小小铁牌,遂取将出来,递向白越龙道:“白老人家久走江湖,见闻必广,你可认识这种铁牌,是哪路人物的识别表记?”

白越龙接过一看,见那铁牌一面铸有“七”编号,另一面则铸着个篆书“霸”字,遂在略一寻思之后,皱眉说道:“这腰牌我未见过,但从这篆书‘霸’字,加以推测,可能是新近崛起江湖,势力侵盖百派的‘霸天门’中人物识别表记,展老弟却从何处得来?”

展温如因适才未曾细述,遂又把平凉城南赴约,在乱葬坟冈中,突遇三名黑衣人,包围袭击,等自己制住这三人后,却又被另外隐形恶寇,暗算毕命,化尸灭口等情,对白越龙详细说了一遍。

白越龙静静听完,蹙眉说道:“奇怪,这事之中,显有矛盾,那三名黑衣人,多半是‘霸天门’下的凶邪,但把他们化尸灭口之人,却又是何等身份?用意安在?”

对于此事,展温如原有一种揣测……

他认为“霸天门”中凶邪,可能分为两党?

“冀北人魔”铁霸天本人,因志在“夺魂秘笈及霹雳书”,昔日才答应诸葛叔叔乞命三年之请,双方订下“死约”,如今,自己已然出道寻书,铁霸天定必仍本初衷,按兵不动,静待自己取得“霹雳书”时,再发动全力,猛加掠夺!

但“佛面丑心”无名居士方面,却可能深知“斩草不除根”的为患之深,瞒着铁霸天,一路密遣心腹,对自己暗下杀着!

这种想法,颇为有理!

唯一令展温如想不通的是,假如那暗中发放剧毒暗器,化尸灭口之人,真是“佛面丑心”无名居士,则这父母深仇,为何不向自己,直接下手?

就在白越龙闻言不解,展温如心中纳闷之际,前途又有警兆!

当地属于山道,是条不算太狭的峡谷。

谷道转折过后,有张白木长桌,横置阻路,桌上并点着两只素烛,燃了一束线香。

虽然,这种陈设,显系有人在供奉神圣,或祭祷亡灵,但荒山野地,四顾无人,总显得有点突兀?

展温如距离那白木长桌约莫丈许,便止步卓立,向白越龙问道:“白老人家,这……这是甚么……”

一言未了,白越龙已面色微变,目注左右两侧高崖,足以藏人的树木藤石之后,沉声发话问道:“哪位江湖人物,在此祭灵,莫非想报复甚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语音甫落,冷笑连声!

冷笑声中,人影双闪!

从左面崖上巨石后,纵落了一红一白两条人影,由他们的轻功造诣看来,全具有相当不俗的上乘身手!

两个都是年轻人。

穿白的是个年约二十四五的瘦削书生,颧骨甚高,鼻尖微钩,目光神情,均颇阴鸷。

穿红的则是个二十一二的妖冶少妇,相貌相当美艳,却眉藏荡意,目闪淫光,显得十分佻薄。

两人落身在白木长桌之后,由那白衣书生向白越龙冷然发话道:“尊驾猜得不错,我们正是在此祭奠先灵,要报十五年前的三江四海之恨!”

一听“十五年前”之语,展温如恍然领悟,抢前半步,目注白衣书生及红衣少妇道:“你们莫非是‘天南九丑’后人?”

白衣书生从脸上浮起一丝狞笑,点头笑道:“括苍山九盘寨主‘丑面天王’郑百成,乃是先父……”

那红衣少妇接道:“九华山销魂谷‘百丑仙姬’褚玉琼,乃是先母……”

白衣书生又道:“约莫十五年前,雁荡山大龙湫下,‘天南九丑’几乎同遭浩劫,展天平狄美瑶夫妇心狠手辣,与我们仇深一天二地,恨积四海三江,如今,郑天雄与西门小琼,矢志报血亲仇,大概没有找错人吧?”

白越龙听得“哦”了一声,侧顾展温如道:“原来老弟竟是‘无双剑客’展天平与‘玄衣飞卫’狄美瑶的哲嗣?……”

展温如苦笑一声,向那郑天雄、西门小琼二人,抱拳说道:“郑朋友与西门姑娘找得不错,在下正是展温如,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先父母已归道山,何况昔日令尊令堂,在行为方面,上悖天理,中违国法,下逆人情……”

郑天雄目闪凶芒,沉声喝道:“住口,郑天雄与西门小琼今日是来寻仇,不是来听你教训,江湖中讲究的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看你有没有点英雄气概,代你爹娘偿还十五年前的雁荡血债?”

白越龙含笑道:“郑老弟……”

三字甫出,那西门小琼便白了他一眼,冷然截口道:“我们是要为父母报仇,局外人请不必多管闲事!”

江湖中报雪亲仇,乃极为重大之事,局外人若加干预,亦将立被视为生死大敌,故而白越龙只好苦笑摇头,不再发话。

展温如微一凝神,扬眉说道:“好,两位既执意如此,展温如愿意替父母还债,但不知郑朋友与西门姑娘打算怎样赐教?”

郑天雄冷然道:“江湖中寻常过手切磋,讲究点到为止,故有招术、方法等种种限制,但我们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无需再作规定,彼此只有八个字儿,那就是‘各尽所能,一死方休’……”

展温如道:“倘若展温如侥幸……”

郑天雄摇头道:“这里面没有侥幸,没有仁慈,我若获胜,必将杀你,你若获胜,亦请杀我,否则,郑天雄天涯追踪,仍图再逞,如蛆附首,如藤缠树,除死以外,决不甘休!”

说至此处,业已伸手入怀,像是在取甚兵刃?

西门小琼突然叫道:“郑大哥,这报仇之事,应该让我先来!”

郑天雄以一种讶异语音问道:“应该?……”

西门小琼不等他再作询问,便自娇笑说道:“当然应该,我有两大理由,第一,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以江湖礼数而言,男孩子总该稍让女子一点,第二,昔日雁荡大龙湫前,我娘也比你爹先死,今天你更该对我让先一步!”

郑天雄双眉微皱道:“西门贤妹,我不是不肯让你,而是觉得今日之事,根本不必分甚先后,何不干脆来个合手齐上?”

西门小琼闪动两道天生妖媚的水淋淋目光,向展温如看了一眼,摇头说道:“不必,郑大哥请看对方才有多大年龄?对付展天平或狄美瑶,我们不妨联手齐上,誓雪亲仇!对付这样一个小男孩,似乎不必再损及你爹我娘等‘天南九丑’的泉下威望!”

郑天雄那张冷漠得不带丝毫感情的阴森脸庞上,居然被西门小琼说得微泛红色,默然不语地,向左侧退了两步。

这种动作,当然是表示让西门小琼先与展温如交手。

西门小琼娇笑道:“郑大哥,谢谢你啦……”

笑声中,寒光连闪,也不知从何处抽出两柄长才盈尺的牛角尖刀,分持双手以内。

白越龙低声道:“这两人年岁虽轻,艺业不弱,展老弟要小心应付,不可大意!”

展温如道:“多谢白老人家指点,在下决不敢以骄狂妄念,对待任何人物!”

话完,“呛啷”脆响,已把父亲所遗,威震江湖的“紫光剑”,带着一缕紫巍巍的精芒,掣在手中!

西门小琼银牙微咬,也不开门立户,一式“飞燕投怀”,便把那两柄明晃晃的牛角尖刀,向展温如心窝搠到!

招势不奇,来势却快,快到一般人却难以从容闪避得开!

但所谓“快慢难易”,全从比较得来,展温如不是一般人,他绝学在身,动作如电,西门小琼攻得虽快,展温如却闪得比她攻得还要更快一点!

两道寒光,一条红影,挟着一片香风袭来,展温如却在香风才到,红影方闪,寒光未至的刹那之间,闪身横挪一步!

他虽闪过对方攻势,那柄“紫光剑”,却仍横举当胸,并无趁机前攻。

西门小琼微觉一怔,扬眉注目问道:“你不动手则甚?这是誓雪亲仇的生死之争……”

展温如微微一笑,截断了西门小琼的话头说道:“西门姑娘适才不是曾说,在江湖礼数上,男孩应该稍让女孩子一些么?”

西门小琼挑眉道:“我……我不要你让……”

展温如剑眉一轩,朗声笑道:“不让就不让,西门姑娘请接我这家传绝学,‘阴阳三剑’!”

声落,招发,“玄阴笼煞”、“紫阳凝光”、“阴阳开阖”等三招接连攻出!

这三招非同小可,是展天平威震江湖“阴阳无双剑法”中的精粹绝学!

紫光电闪,剑影如山,把西门小琼那条娇俏身影,业已密密罩住!

展温如不骄不狂,全力施展,威势自然无俦,西门小琼大惊之下,拼命腾挪,也仅仅避开了“玄阴笼煞”、“紫阳凝光”等二式,而被展温如运用第三招“阴阳开阖”的精妙变化,把她手中两柄牛角尖刀,震得“当啷”落地。

双刀一落,长剑直指心窝!

西门小琼避无可避,只得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谁知那丝意料中必将直透心窝的寒风剑气,竟始终未曾到来,耳边却响起了展温如的柔和语音,带笑说道:“孽海无边,回头是岸,冤家宜解,不宜再结,西门姑娘请拾起你的兵刃吧,展温如承让侥幸!”

西门小琼张目一看,果见展温如依然横剑当胸,并未进逼,只以两道湛然目光,凝注自己!

她脸上烘的一热,默然无语地,拾起双刀,退向右面壁下。

郑天雄冷笑一声,剔眉叫道:“展温如,你不必故示大方,西门贤妹只是一时失手,郑天雄仍将和你作生死一搏!”

话完,双手自怀中翻出,居然仍是赤手空拳,并未取甚兵刃。

展温如讶道:“郑朋友既要与我作生死之搏,为何仍是赤手,未曾亮出你的……”

郑天雄冷笑一声,截断展温如的话头说道:“先父‘丑面天王’郑百成在日,乃以‘摧心掌’力,称霸江湖,郑天雄既欲替父报仇,自应仗此家传绝学,与你手中的长剑一搏!”

展温如闻言之下,轩眉一笑,突然回剑入鞘。

郑天雄方自一怔,展温如已正色朗声说道:“先父母除‘阴阳无双剑法’以外,‘太乙十三掌’亦为武林一绝,展温如即以此技,与郑朋友略作切磋,岂不来得公平,何必仗恃锋利长剑,欺你徒手?”

这番话儿,听得那位退立一旁,为展温如凝神掠阵的白越龙,不禁暗暗点头,赞许将门果出虎子,展温如年岁虽轻,阅历虽浅,却已有乃父昔日磊落光明的豪情侠慨!

郑天雄从目中闪烁出一种非经仔细注意,不易发觉的凶厉光芒,狞笑说道:“好,这是你自己逞雄,死了却莫怨我!”

边自发话,边自十指渐屈,虽尚隔着衣袖,已可看出他的双臂筋肉,不住跳动!

这是凝功,也是炫示,想收先声夺人之效!

但展温如却既不轻敌,更不怯敌,以双目神光,觑定对手,足下不丁不八,双掌一阴一阳,神凝气稳,岸立如山,静待郑天雄以他的家传“摧心掌”力,出招发难。

郑天雄也知展温如虽然年轻,功力颇厚,绝对不可大意,遂于自觉已将“摧心掌”力凝足之后,始缓缓发招,右手微伸,一式“惊涛掠岸”,向展温如当胸拍到。

这一掌,来势既缓,又不挟带风声,似是意在试敌,并未凝聚甚么极强内劲?

但展温如这一年半,朝夕不懈,痛下苦功,诸葛奇并耳提面命,尽力指点,使他经验并不甚丰,知识却不甚浅!

展温如知道这种“摧心掌”力,阴毒异常,不沾身时,看似绵软无劲,启人懈怠之心,只一沾身,内劲立吐,倘若修为不及对方,往往立被震得心脉断绝,肝肠寸折惨死!

故而,对方来势虽缓,他也毫不轻敌,立即吸气飘身,退出数尺。

果然,郑天雄企图一击立逞,在这招看似平淡无奇的“惊涛掠岸”之中,隐藏了极厉害的杀手!

只要展温如稍一轻敌,岸立不动,则郑天雄在掌距对方约莫一尺二三寸时,杀手立发,以“摧心掌”力,加上其他凶谋,足可使当前丈许方圆,顿成死域!

如今,展温如毫不轻敌地,飘身一退,竟使郑天雄所蓄凶谋,初度成空。

他恨在心头,厉声喝道:“展温如,你家传‘太乙十三掌’,不也自诩为武林绝学么?怎的竟如此胆小,只效龟缩?”

展温如冷然道:“在下并非胆怯,只是与适才对待西门姑娘一样,先奉让郑朋友一招!”

郑天雄狞笑道:“你不必假慈悲,我早说过今日并非寻常过招切磋,乃彼此生死之搏,郑天雄再给你来上一招完全一样的‘惊涛掠岸’,到看你再让不让?”

语音落处,果竟丝毫不变地,照原式又发一招。

展温如心中雪亮,知道对方这招看来毫不起眼的缓慢来势之中,定蕴有凌厉无匹的厉害杀着!

于是,他含笑说道:“郑朋友既然要我再让,展温如又何妨再让一招?……”

这回,他口中虽说再让,身形却并未后退,反而凝足“先天太乙罡炁”,静待变化!

郑天雄却以为展温如又要照样后退,厉喝一声:“哪个要你再让?……”

随着喝声,身形欺处,疾扑而至!

他是不想再让展温如闪开,立意施展自己以为定可一击成功的凌厉变化!

谁知展温如这次竟不退反进,口中说了声:“不让就不让!展温如接接郑朋友这招‘惊涛掠岸’就是!”

距离本就不远,两人同时向前欺身,自然险些撞在一起!

前一次是太远,这一次是太近,同样弄得郑天雄的满肚皮恶毒打算,无法的放手施为!

变化无法施为,只有原式硬接。

展温如自幼便专习“先天太乙罡炁”,根基打得极好,再加上服食了一枝诸葛奇所赠,得自黄山的“成形何首乌”,故而在真气内力方面,几乎已凌驾他诸葛叔叔以上,稍差一点的当代武林一代高手,均已非其之敌!

郑天雄则虽然苦练家传“摧心掌”,但以资质所限,又无“成形何首乌”那等罕世灵药之功,如今不过是第二流顶尖,尚未达到第一流的境界,与展温如比较起来,最少也要差上三成火候!

展温如于双方手掌相交之际,突凝真炁,先把手掌斜划郑天雄手腕内侧,然后向外一拨!

郑天雄欲加抗拒,怎奈火候悬殊,力不从心,手腕被拨得向外高举,胸前门户,立告大开。

展温如身形微探,手臂再伸,右掌食、中、无名三指的指尖,便搭郑天雄胸前的“将台穴”上。

这是人身死穴之一,展温如只消掌心一登,发出“小天星”内功,郑天雄即将五脏齐崩,喷血毙命!

但展温如偏偏谨记自己在拜别诸葛叔叔时,所作除“冀北人魔”铁霸天,及“佛面丑心”无名居士等两名武林首恶,不共戴天,父母深仇之外,对于其他恶人,均上体天心,尽量宽恕度化承诺,竟不单不登掌心,发出内力,反而把搭在郑天雄“将台穴”的三指一收,含笑说道:“郑朋……”

“郑朋友”三字,展温如只说出“郑朋……”两字,第三个“友”字,便被一声惨哼代替。

这声惨哼,是展温如所发出。

原来他虽缩掌施仁,不肯伤害郑天雄,郑天雄却趁着他缩掌之际,双掌疾落,从外向内地,切在展温如左右两肋之上!

幸亏一来展温如并未吐劲攻敌,所炼“先天太乙罡炁”,又极为灵敏,随着意念一动,立即遍布体内,抵御袭击!二来郑天雄匆促发难,只凝聚了不到十成的“摧心掌”力……

由于这两种原因,展温如才逃出“鬼门关”未入“枉死城”,但左右双肋,仍属要害,也被打得惨哼一声,眼中金花乱转,口角间,渗出丝丝血渍!

郑天雄自有良机可乘,一声狞笑,仍欲再度逞凶……

但腰间寒气突袭,全身一麻,已被飘然纵过的白越龙凌空弹指,点了穴道!

白越龙寒着脸儿,沉声喝道:“郑天雄,你怎么如此腆颜无耻?适才展老弟若是掌心一登,你早已身遭惨死,不仅不知恩认败,感激对方的缩掌施仁,反而用此无耻手段,以怨报德,你还算是人么?”

郑天雄身已被制,无法张口,一张脸儿,却被白越龙骂得紫胀成猪肝色泽!

白越龙回过头来,向正自跌坐在地,运气调息的展温如问道:“展老弟,你……你怎么了?……”

展温如先未置答,等略过片刻后,方吐出一口淤血,苦笑答道:“多谢白老人家关怀,在下幸而及时运功防腑,只是略受内伤,尚无大碍!”

白越龙见展温如并无性命之忧,双眉一展,指着郑天雄,向展温如笑道:“展老弟,这郑天雄太以无耻恶毒,我代老弟,除此后患了吧!”

边自发话,边自微扬右掌,欲向郑天雄当头拍下。

展温如忙叫道:“白老人家不必杀他,且放这郑朋友,和那西门姑娘走吧,希望他们仔细想想他们父母昔年所为,有无可死之道?先父母虽然行诛,只是造福江湖,为武林扶持正义而已!”

白越龙叹道:“展老弟年岁轻轻,便如此心胸宽厚,深树仁德,你必然后福无穷……”

语音顿处,伸手拍开郑天雄的穴道,厉声叱道:“郑天雄,你还不快滚?但须记住,展温如老弟今日已饶你两次不死的了!”

郑天雄确实两度自分必死,均获侥幸之下,也不敢再复逞凶,连供桌香案都不收拾地,便满面愧色,抱头鼠窜而去!

西门小琼也随同举步,但却似含深意地,回头向展温如狠狠盯了两眼!

白越龙见郑天雄与西门小琼走后,又取了一粒丹药,喂给展温如服下。

展温如服药以后,再略调息,便觉气血平静,渐渐复原。

他缓缓站起身来,向白越龙抱拳称谢道:“适才多蒙白老人家援手,否则展温如必死于郑天雄的‘摧心掌’下,如今又慨赐灵药,愈我内伤,真不知令在下应如何表示感激的了!”

白越龙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到是展老弟应该记住‘对敌人仁慈,即是对自己残忍’之谚……”

展温如叹道:“在下知晓这句江湖谚语,但心中总觉郑天雄与西门小琼之向我寻衅,动机在于为其父母报仇,遂尽量宽容,决定对他们各饶三次,换句话说,也就是郑天雄还有一次,西门小琼还有两次在我手下的逃生机会!”

白越龙向他深深看了一眼,点头说道:“展老弟,我佩服你,白越龙自知没有你如此宽仁厚德的伟大心胸,撇开武功成就不谈,仅凭这‘仁德’二字,展老弟便足光耀武林,期以十年,你必可成为四海同尊,八荒共戴的江湖领袖。”

展温如把张俊脸胀得通红地,方自逊谢,白越龙又复笑道:“老夫适才料不到老弟突然会对郑天雄缩掌施仁,方致要想抢救,已告不及,老弟双肋要害,中了郑天雄极阴毒的‘摧心掌’力,居然只受微伤,并不太重,真是修炼功深,令人钦佩,定乃家学渊源……”

展温如略一摇头,接口说道:“白老人家这回却料错了,先父母自十五年前,‘雁荡大龙湫’一役后,因觉杀戮过重,便厌于江湖锋镝,举家隐世,遁迹边城,除了以‘先天太乙罡炁’,为晚辈扎基,以期强身健康外,连举世闻名的‘阴阳无双剑法’,都不肯相传……”

白越龙讶道:“老弟适才击败西门小琼时,所用三招绝学……”

展温如解释道:“那是先父母曾以‘太乙十三掌’暨‘阴阳无双剑法’的拳经剑谱,赠与‘卧龙秀士’诸葛奇叔父,先父母弃养后,由诸葛叔转传,并赐我服食一枝得自‘黄山’的成形何首乌,痛下苦功,才稍有微薄成就……”

白越龙问道:“令尊令堂展大侠狄女侠夫妇,均乃武学盖世,内功极为精湛之人,怎会尚在盛年,便……”

说至此处,似觉语有碍难,恐怕触及展温如的悲怀,不便再问,遂把话头顿住。

果然,展温如俊脸之上,立现泪痕,悲声说道:“白老人家既问起此事,展温如便把先父母已然遁世逃名,仍不免遭受凶邪算计的这段血海冤仇对老人家叙述一遍。”

白越龙静听展温如说完他父母展天平狄美瑶经过,叹息一声道:“原来如此,但老弟虽然艺成,毕竟年岁太轻,阅历太浅,要想寻找‘冀北人魔’铁霸天,及‘佛面丑心’无名居士,报复深仇,恐……恐怕仍……仍嫌实力太单薄吧?……”

展温如因“霹雳书”藏地,是最关重大机密,自然不便向新交不久的白越龙,轻易透露,双眉一轩,朗声说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凡事只问其当为不当为,不必计较难易……”

话方至此,忽起鼓掌之声!

这鼓掌声息,是从一片十来丈高的削壁之上传下。

展温如扬眉注目,发话问道:“壁上是哪位高人,莫非对展温如有所指教?”

语音方出,一条人影业已凌空飘降!

白越龙以为又有人对展温如意图袭击,身形微闪,正待出手拦截,展温如已含笑叫道:“白老人家莫要误会,来人非敌,是我好友……”

原来当空人影才飘,展温如已看出来人正是陈瑶之弟,陈琪之兄,曾在平凉旅舍中,借箸代剑,显露一招“阴阳无双剑法”绝学,使自己遵照诸葛叔父之嘱,把母亲所遗“青罡剑”,慨然相赠,但他却突然失去踪迹的新交好友陈其玉。

白越龙听得展温如这样一叫,自然便止住出手之势。

展温如立为双方引见,并向陈其玉略述别来经过,以及适才曾受白越龙鼎力相助之事。

陈其玉先向白越龙礼貌数语,然后目注展温如道:“展兄,小弟那日在平凉旅馆中,初蒙赠剑,便不告而别,展兄定难见谅……”

展温如不待他往下再说,便自摇手笑道:“陈兄千万不要如此说法,小弟知你定是身有急事,情出无奈……”

陈其玉笑道:“展兄果然是我知己,小弟与你一见投契,等我把身上一点急事办完之后,我愿意伴你终身,彼此永世不别!”

展温如也觉与这陈其玉特别投缘,一见之下,便想与其亲近,闻得此言,自颇欣然色喜!

但陈其玉突又双眉微蹙地,向展温如略带黯然神色说道:“展兄,小弟事尚未了,恐怕还须数日,甚至十余日后,才可实现与你终身相伴,誓同生死之诺!”

展温如想不到良友才聚之下,居然又将别离,但也不便强留,只好含笑道:“陈兄尽管去办本身要事,好在小弟已结识白老人家,与他又有同路之巧,不仅可托照拂,并大大清除了旅途寂寞!”

陈其玉突向白越龙抱拳长揖,一躬到地。

白越龙还礼笑道:“陈老弟突行此礼则甚?”

陈其玉正色道:“展兄结有强仇,一路之间,屡施暗袭,安危祸福,非加特别小心不可,晚辈与他意气论交,业已誓同生死,但因近日有事,无法抽身,拜托白老人家,在陈其玉未能再度赶到前……”

话未听完,白越龙已知其意地,点头笑道:“陈老弟放心,在你赶来之前,展老弟有我白越龙全力相保,定可安然无事!”

陈其玉又是深深一揖,转对展温如笑道:“展兄请吧,我们早点分别,也好早点见面!”

展温如看了陈其玉一眼,双眉微蹙地,说了声:“陈兄珍重”,便与白越龙相偕举步继续东行。

陈其玉目注展白二人,走出数十丈后,身形陡地一拔,又复纵上了先前隐身石壁。

壁上居然还盘膝坐着一个满头白发之人。

这满头白发之人,身着青色儒衫,居然正是展温如先父“无双剑客”展天平的生死至交“卧龙秀士”诸葛奇。

原来诸葛奇于这一年半前,苦苦培植展温如,不单朝夕督促,心力交瘁,并还于展温如不知不觉之下,把本身功力,暗暗转注,以致于展温如告别出道后,他便变得突然老态龙钟,满头白发!

如今,他默然盘坐壁顶,两道目光却遥遥盯住已走至数十丈外的展温如和白越龙二人,那只敏慧通灵的白鹦鹉,也静静站在诸葛奇的左肩头上。

陈其玉纵上壁顶,向诸葛奇诧声说道:“诸葛前辈,你对于那白越龙真有怀疑?”

诸葛奇才一颔首,陈其玉便又说道:“不至于吧?我看此人一脸正气,不像是凶邪党羽……”

诸葛奇苦笑一声接道:“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就是‘冀北人魔’铁霸天厉害之处,也是他比‘佛面丑心’无名居士高明之处,他若派个獐头鼠目,貌相凶横之辈,展温如会与其沆瀣一气么?……”

语音至此微顿,叹息一声又道:“由于‘白越龙’三字,我真怀疑他便是被铁霸天以武功折服,收为‘霸天门’左护法的‘百粤神龙’夏侯春呢!”

陈其玉想起‘白越龙’与‘百粤龙’,果是相同谐音,不禁瞿然说道:“有道理,待我赶上前去,提醒展兄……”

诸葛奇摇手道:“不必……”

陈其玉诧道:“为何不必,展温如兄若是认敌作友,岂不太以危险?”

诸葛奇从脸上绽放一丝充满智慧的微笑道:“以铁霸天此时之势,此时之力,要杀区区一名展温如,直如泰山压卵,探囊取物,何须密派‘百粤神龙’乔装结伴地,如此大费周折?故而我断定铁霸天之意,不在伤人,只在探秘!”

陈其玉皱眉道:“关于‘霹雳书’藏放在的重大秘密,若被铁霸天探悉,也是不妙,因这老贼于知晓机密后,展温如兄便失利用价值,立时性命难保!”

诸葛奇摇头笑道:“不要紧,这就是我费尽苦心,只作‘纵的布置’,避免‘横的接触’之妙,在展温如未到目的地前,慢说是他,就是沿途传告四句密语的任何一人,均无法得悉‘霹雳书’究藏何处?铁霸天与‘百粤神龙’夏侯春,虽然费尽心思,又能探悉甚么?”

陈其玉闻言,不禁对诸葛奇投过一瞥佩服性的目光。

诸葛奇伸手微理被壁顶山风所吹乱的鬓边白发,又复缓缓说道:“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不单要为好友‘无双剑客’展天平,‘玄衣飞卫’狄美瑶夫妇九泉雪恨,使展温如报复不共戴天之仇,并要藉此机会,使展温如接受种种磨练,洞悉人心险恶,日后方成大器,如今且听凭他认敌为友,静看‘冀北人魔’铁霸天和‘百粤神龙’夏侯春,怎样摆布他吧!”

话完,便微阖双目,神情冷静得宛如一尊石像!

陈其玉似乎过份关切展温如,有话想说,但又深知诸葛奇智虑过人,对此筹思已久,不敢破坏他的满盘计划,只得双眉深蹙,默然侍立在这位“为友不惮心力瘁,才到中年已白头”的“卧龙秀士”身侧。

就在诸葛奇闭目养神,陈其玉侍立护法之际,展温如与白越龙已走出这片山区,到了一片小小镇集之上。

白越龙见日已垂西,遂向展温如笑道:“展老弟,天色已晚,此处有家马回回的牛肉泡馍,相当不错,我们且好好打个尖吧!”

展温如道:“一切由白老人家决定,在下虽东行有事,但时日颇裕,无需通宵赶路,便在此投宿也可。”

白越龙征得展温如的同意后,方相偕步入马回回所开一家兼营食宿,地方相当宽敞的店铺之内。

他们先选择了两间干净上房,然后便到临街的宽大店堂用膳。

白越龙要了三斤美酒,四色酒菜,指明马回回亲自下厨,并于酒后来上两碗“瘦肉肥汤”外加“杂碎”的牛肉泡馍。

果然酒醇肴美,尤其那两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泡馍,使展温如吃得过瘾之极。

假如单独进膳,展温如因知强敌环伺,存有戒心,可能酒不入口,即令偶然兴发,也必浅尝便止,不会过量。

如今有了白越龙同行,情况便告变化。

一来,有人相偕,戒心自减。

二来,这位白越龙几乎与他“卧能秀士”诸葛叔父相似,是位文武全才,江湖经验又极丰富,对饮之间,说了不少惊奇轶事,美妙趣闻,使得展温如连连举杯,于不知不觉间,把三斤美酒,几乎喝了一半。

他平素既不善饮,一下喝了这多,自然不胜酒力。

仗着年轻体健,展温如居然在吃完那碗牛肉泡馍后,方始摇摇欲倒。

白越龙把他扶入房中,躺在榻上,便回到隔壁的自己居室休息。

谁知他刚刚招呼店家,泡了一壶浓茶,尚未饮用之际,窗外突起了弹指声息。

这弹指声是接连的三次一长两短,听来极有韵致。

白越龙闻声一怔,站起身形,轻轻打开窗户。

窗外七八尺外,站着一个面容瘦削,脸型尖长的灰衣道人,向白越龙微扬右掌,掌心中赫然写着“五里坡”三字。

白越龙略一点头,那灰衣道人,便以一种奇快身法,电闪而逝。

邻室中,展温如酒醉酣睡,发出了轻微鼻息之声。

白越龙飘然出室,走上大街,向镇东五里坡走去。

就在他刚刚离开旅舍时,这旅舍的另外三间上房之中,起了争执!

起争执的是一男一女,也就是曾在途中设下香案,要向展温如报雪亲仇的郑天雄和西门小琼。

郑天雄狞笑道:“展温如小贼,酒醉独卧,那姓白的老儿,又已出店,岂非天假良机,我们不趁此时下手,还在等些甚么?”

西门小琼道:“我觉得那白姓老儿的江湖经验,极为老到,他明知有人欲对展温如不利,怎会听任他独自醉卧,不加照拂?”

郑天雄问道:“贤妹疑心这种情况,是对方所设陷阱?”

西门小琼点头道:“有此可能,我们在新败之余,已知功力逊于对方,便该事事谨慎!”

郑天雄道:“贤妹认为他们布了甚么陷阱?是展温如佯装酒醉?还是那白姓老儿明面离开,暗中却潜回窥伺?”

西门小琼扬眉道:“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些,因为我们曾在暗处,遥为注视,展温如饮酒甚多,醉态似乎不假!”

郑天雄想了一想,挑眉说道:“我不死心,要想试上一试,倘若错过这难得良机,岂不太可惜!”

西门小琼叹道:“郑兄执意要去,我也不便坚拦,但需特别小心……”

话方至此,郑天雄接口说道:“贤妹放心,一有危机,我便立即退出,倘若真是天赐机会,我再唤你入室,一同下手,为我爹你娘,报仇雪恨!”

说完,他果不冒险穿窗,而是走到展温如所居上房前,轻轻伸手推门。

适才白越龙出室时,展温如已然醉卧,室门自属虚掩。

郑天雄一推便开,见室中只有展温如一人醉卧,不禁向远在丈许以外,替自己把风的西门小琼,低声叫道:“贤妹快来,这是大好机会,我们一同下手!”

西门小琼比较细心,自从郑天雄推门入室,她便把全身功力,贯穿耳目,静心观察四外。

或听,或看,决没有发现半丝异状,再经郑天雄这一呼唤,西门小琼遂也从郑天雄所推开的室门中,闪身进入房内。

谁知她才入室,便发现郑天雄业已无声无息,不知是活是死地,倒在壁角!

西门小琼这一惊非同小可!

因为她决未发现任何异状,郑天雄却是怎样着了道儿?

双拳护胸,功力提聚之下,她首先注意躺在榻上的展温如。

展温如鼻息微酣,仍是面向里睡,分明一动未动。

再看后窗,后窗紧闭……

续察门外,门外无人……

这一下可把位平素相当聪明的西门小琼,弄胡涂了,她不明白为何郑天雄在呼喊自己入室以后,怎会在壁角倒下?

外界的原因,既看不出,只有在郑天雄的身上,细加查察。

西门小琼一面凝功护身,一面细察四外动静地,慢慢举步向前。

走到郑天雄身前一看,只见他全身上下,毫无伤痕,但却双目紧闭,人事不知,晕倒在地。

西门小琼以为郑天雄定是伤在背后,遂伸手把他身躯翻转。

但却见他背后亦无伤痕,并未中任何暗器。

大为吃惊之下,西门小琼突把银牙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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