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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险恶江湖

展温如并未急行,信步踏月,满脑海中所想的都是那“万竹共拥一株松”七字。

前面是片松林,松林中突然传出了男女喝斥声息。

展温如是侠门之后,天生义胆,一闻声息,便闪身飘进林内。

目光注处,首先瞥见个青衣少女,便使展温如大吃一惊!

因为乍见之下,这青衣少女太像那卖唱鼓姬,但展温如离店时,鼓姬明明尚在继续献唱鼓儿词,怎可能分身有术地,赶到自己前面?

心中惊疑,凝目细看,才知这青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容貌虽酷似鼓姬,年龄方面,却相差了十岁光景……

那斥责之声,正是由这青衣少女发出,她向两名黑衣壮汉喝道:“你们两人从山脚镇上,一直尾随姑娘至此,竟欲何为?”

两名黑衣壮汉中,一个虬髯豹眼之人首先狞笑答道:“女娃儿,你也太霸道了,天下路自有天下人行,这条由‘崆峒山’直赴‘平凉’的官塘大道,难道我们就走不得么?……”

说至此处,瞥见展温如闪身入林,不禁面色忽变,与身旁另一黑衣壮汉,略施眼色,倏然四掌齐扬,打出二三十点寒星,向展温如飞袭而去。

展温如想不到对方一语不发,便下辣手,自然闪避稍迟,身形似乎将被那片漫空寒星罩住!

谁知青衣少女竟衣袖微拂,似是发出甚么极上乘的内家无形真气,把那些飞袭寒星,震得一片“叮叮”脆响,全数失了准头,钉入四外树干之上。

那两名黑衣壮汉见青衣少女竟具如此功力,不禁惊得双双一打招呼,遁入林深之处。

青衣少女方待追踪,展温如含笑叫道:“常言道:‘逢林莫入,穷寇勿追’,何况在下又未受甚伤害,姑娘便饶了他们去吧!”

青衣少女足下微停,看了展温如一眼道:“你倒来得大方,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这般万恶凶邪,杀一个便除一害,何必行甚妇人之仁?至少,我也要在他们身上,留点记号……”

语音至此,娇躯忽闪,化为一缕青烟,飘向深林。

展温如有满腹疑云,遂高声叫道:“姑娘留步,在下还有事请教!”

青衣少女疾驰如故,连头也不回,只从松林深处,传来她那甜脆语音道:“你走你的好了,我们‘平凉’再见!”

声寂,人杳,又使展温如在满腹疑云之外,更加了一头玄雾!

玄雾构成的因素有二,其一是这青衣少女容貌,怎会与山脚镇店的卖唱鼓姬,那等相像,若非年龄方面,略有差别,几乎令展温如疑是一人?……

其二是适才她拂袖震偏漫空寒星时,所凝无形真气,怎会有点像是自己家传绝学“先无太乙罡炁”?

两桩疑问,无一桩能仅凭思忖,获得解答,展温如遂真气微提,拔空丈许,从一株乔松巨干之上,起下两粒适才黑衣壮汉所发暗器。

暗器并不特别,是常见的“五芒珠”,但芒刺光华,隐泛暗绿,使人一见便知其上淬有见血封喉的厉害剧毒!

展温如一看之下,觉得那两名黑衣壮汉,若是“霸天门”中凶邪,则诸葛叔叔所推断,便有错误!

因诸葛叔叔认为“冀北人魔”铁霸天的主要目的,在于那册“夺魂秘笈霹雳书”,在未能利用自己获得奇书之前,决不会赶尽杀绝,于途中下甚辣手!

如今,芒珠淬毒,显欲伤人,自己若是被伤见血,岂不立将丧命飞魂,哪里还能去往“伏牛山”,取甚“夺魂密笈”?……

除非……除非那两人不是铁霸天手下党羽,但倘若如此,双方既昧生平,又为何一见自己之下,便猝然发出这等淬毒暗器?……

展温如越想矛盾越多,越研究疑云越厚,不禁有些头晕脑胀起来!

蓦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暗骂自己真笨得要死!

适才那青衣少女既有“平凉再见”之语,则自己只消赶到“平凉”,见着此女,一切疑问岂不迎刃而解?

想通以后,展温如揣起那两粒“淬毒五芒珠”,出得松林,继续往“平凉”走去。

“平凉”据“泾水”南岸,扼东陇咽喉,城周十余里,西广东隆,北高南平,商贾云集,算得是边陲城镇中相当繁荣之地。

展温如未抵“平凉”前,心中倒颇舒坦,觉得只等一到地头,所疑各事,即可水落石出。

但一入“平凉”街市,他那两道剑眉,又不禁深深愁皱起来。

因为,他毕竟毫无江湖经验,一见“平凉”地面,范围不小,便发愁却到何处去寻那位尚自陌生不识,未知其姓名的青衣少女?

这时,夜色已深,万籁静寂,街道上甚少行人,只有一些招商旅客的迎客灯笼,在夜风中不住摇摇晃晃。

展温如略一寻思,觉得只有先行住店,明日再在“平凉城”大街小巷,到处逛逛,或许可以遇上那逗人疑思的青衣少女?

他主意一定,正待选择店房,已有一名店小二提着灯笼,迎了过来,哈腰陪笑说道:“相公请吧,小店业已为您收拾了一间上等清净客房。”

展温如见他手提灯笼上写着“祥安”二字,觉得口彩甚好,遂点了点头,随同举步,并未对店小二所说的“业已”之语,有所思忖。

进店入房一看,果然十分宽敞洁净,店小二并相当殷勤地,立即送来一大壶美酒,和四色精致酒菜。

展温如摇手笑道:“不必,我在前途已然用过酒饭……”

店小二按口道:“相公随意就是,因房租及酒菜所需,业已有一人惠过,小店便不能不作准备。”

展温如愕然道:“是谁惠过账了?是……不是一位穿青衣的年轻美貌姑娘?……”

店小二摇头答道:“不是姑娘,是就住在相公右隔壁的一位陈相公。”

展温如听得有人替他订房惠帐,认为无疑是那位与自己约在平凉相会的青衣少女,如今闻是甚么“陈相公”,不禁更复惊愕……?

就在他双眉深蹙,正欲向店小二追询究竟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了个脆朗语音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小弟代惠了区区店饭之资,仁兄又何必在意?”

展温如循声望去,见房门外站着一位与自己年龄仿佛的青衫书生,面貌俊秀,神情飘逸绝伦,并有一种使自己不知在何处见过的似曾相识之感?

四目才对,那青衫书生又复笑道:“佳肴在桌,美酒在壶,展兄不邀我入室,共饮几杯么?”

一声“展兄”,更叫得展温如满怀惊讶地,连连点头说道:“陈兄请坐,小弟既叨盛惠,理应借花献佛!”

陈姓青衫书生闻言,飘然举步入室,向店小二含笑说道:“店家,酒菜均已够用,且等唤你再来。”

店小二喏喏连声,退出室外,那陈姓青衫书生也毫不客气地,坐下自行斟酒。

这一对面而坐,展温如越发觉得对方神情高朗,英气逼人,不禁暗暗心折地,抱拳问道:“请教陈兄,小弟曾在何处识荆?……”

陈姓青衫书生摇摇头接口笑道:“我们今宵尚是初度见面。”

展温如苦笑道:“既系初见,陈兄怎知小弟姓展?并能料定我会路经‘平凉’,加以照拂?”

陈姓青衫书生笑道:“原来展兄是为此惊疑,小弟虽与展兄如今初识,但已从舍妹口中……”

“舍妹”两字,才一入耳,展温如便恍然接口问道:“小弟在来此途中所遇的那两位青衣姑娘……”

陈姓青衫书生不等展温如向下再问,微笑说道:“松林之内,是舍妹陈琪,酒店之中,是家姐陈瑶,小弟则双名‘其玉’。”

展温如顿时解开了两桩疑问,第一,难怪自己觉得陈琪、陈瑶容貌太以相像,她们果然是同胞姐妹;第二,这陈其玉既是她们兄弟,眉目部位,总有几分酷肖,才会使自己于一见之下,立兴似曾相识之感?……

但这两桩疑问,虽已揭开,另外一桩更大疑问,却仍横在心头,使展温如一面向陈其玉举杯敬酒,一面仍忍不住地问道:“陈兄,令妹陈琪姑娘又怎会知晓小弟的姓氏来历呢?”

陈其玉笑道:“当然知晓,要不然我姊姊陈瑶又何必化装歌姬,等在‘崆峒酒店’之中,向你唱甚么‘斗力不如斗智’的鼓儿词呢?”

展温如直到如今,胸中所互的最大疑问,还是那句,“万竹共拥一株松”,闻言之下,双目一亮,正待追询,陈其玉忽然又以第三人无法听见的“蚁语传声”悄然说道:“展兄记住诸葛大侠所作苦心安排,与你所面对的厉害敌人,在时机未成熟前,千万不可多问,致乱大局!何况小弟与家姊舍妹,也只是诸葛大侠布置在某一点上的几着闲棋,仅能奉命行事,根本无法了解诸葛大侠精妙绝伦的全盘战略!”

展温如知他所说,确是实情,只得苦笑一声,向陈其玉举起酒杯。

陈其玉浅饮一口,含笑说道:“展兄,小弟为你代惠房饭等资,所费虽少,所望却奢,你……你送我一件东西好么?”

展温如讶道:“陈兄想要甚么?小弟行囊甚俭,身无长物,不知会否使陈兄失望……”

陈其玉知他会错了意,摇头微笑道:“小弟不要甚么金银珠宝等阿堵之物,只因生平酷嗜剑术,想请展兄把你‘青罡’‘紫光’等‘阴阳双剑’割爱分我一柄!”

展温如听得陈其玉竟索赠自己父母所遗之物,不禁略感踌躇?……

陈其玉微微一笑,剑眉挑处,放下酒杯,取起一根竹箸,在空中略作比划。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展温如一望立知,陈其玉是借箸代剑,施展了自己家传“阴阳无双剑法”中的一招精妙绝学,手法并十分纯熟,足证造诣不浅!

记得离家前夕,诸葛奇曾一再叮嘱,凡遇会施展“阴阳无双剑法”,暨“太乙十三掌”之人,便应将母亲所遗的阴剑“青罡”送他,只留父亲的阳剑“紫光”自用。

诸葛叔叔既作如此嘱咐,自己又对这陈其玉颇觉投缘……

念方至此,陈其玉轩眉又道:“展兄是舍不得将传家宝剑,分以赠人?还是要小弟再施展一招‘太乙十三掌’呢?”

展温如俊脸一红,立即站起身形,取了“青罡”剑,向陈其玉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陈其玉接过“青罡剑”,略一拂拭,正待出鞘观赏,忽然面色微变!

展温如也有所闻,目注西窗,冷冷发话问道:“窗外是哪位朋友,莫非是为展某而来?”

立有一个阴森森的语声,在窗外狞笑答道:“江湖械斗,太以惊世骇俗,展温如小辈,你若是条汉子,便往南城一会!”

展温如勃然大怒,身形立闪,穿窗而出,只见一条黑影向南电掣逸去!

他本待立追,但转念一想,又觉其中颇有疑问?

因自己初出江湖,别无仇家,窗外狞笑之人,显系“霸天门”中匪党!

来人既系铁霸天手下党羽,定属穷凶极恶之辈,哪里会顾忌甚么惊世骇俗?则把自己邀往城南之举,莫非另具深意?或是埋伏了毒辣手段?……

心中既有所疑,展温如便暂时停步不追,意有所待。

他所待的是那位必将随后出室的新交好友陈其玉,想彼此略作商讨,再定对策。

哪知等了片刻,陈其玉竟似事非干己,根本就不曾出室。

展温如微觉诧然,闪身入室,目光注处,不禁双眉更蹙!

原来东窗大开,陈其玉人踪已杳,只在桌上以酒渍作书,留下了“前途再会”四字。

展温如摇头苦笑,心知自己纵欲就寝,这一夜也必辗转反侧,难以安眠,不如索性继续赶路,并绕道城南,倒看看铁霸天手下凶邪,有甚鬼蜮伎俩?

念头一定,立即取了行囊,离店往南而去。

出得南城不远,便有一片乱葬荒冈。

展温如一见那等蔓草荒烟,阴磷鬼火的凄凉景象,便觉若有对头,定必埋伏在此。

果然,他足下才略略一慢,便从一座稍为高大的坟头之后,闪出了三条黑影。

展温如目光注处,见这三人全是身着黑色劲装,连脸上也戴着黑色面罩。

他不禁冷笑一声,哂然说道:“你们显然是‘霸天门’下凶邪,何必还遮掩面目?”

三名黑衣人,左者执剑,右者执刀,中立者手执双钩,只看出他们的年龄均不太轻,却看不出面目貌相。

展温如语音一住,中立持钩黑衣人便冷笑说道:“展小辈,你料错了,大爷们并非‘霸天门’下好汉,只是你的要命凶神,勾魂太岁!”

展温如诧声问道:“你们既非‘霸天门’下凶邪,双方便无仇怨,为何偏对展某起甚勾魂恶念?”

持钩黑衣人狞笑道:“没有其他理由,只为你不该姓展!”

边言说话,边自双钩一摆,另外两名持刀持剑的黑衣人,便向左右一分,把展温如加以围住。

展温如剑眉双挑,冷然问道:“无故寻衅,你们凭的甚么?……”

一言未毕,左面持剑黑衣人厉声喝道:“凭的是大爷们的手中兵刃,与一身绝学,展小辈不必唠叨,你且乖乖认命,在这乱葬荒冈,找个坟坑地,替我自己钻进去吧!”

招随声发,一剑穿心,来势居然还相当快捷,显得身手不弱!

展温如虽然初经战阵,但自幼便被他父母以“先天太乙真炁”,扎下极厚根基,这一年半来,既服“成形何首乌”,大增内力,又在诸葛奇督促下,朝夕不懈地,练成绝艺,遂毫不慌忙地,岸立如山,静等剑风近体,方略一错步,左手微拂,以食拇中三指,准确无比,撮住剑身,右掌暗凝,“太乙真炁”,向前掌心一吐!

持剑黑衣人凝劲一夺剑,觉得宛如蜻蜓撼石柱般,丝毫无法动弹,便知大事不妙!

他正待另起凶谋,一般无形罡炁,业已当胸涌到!

持剑黑衣人血脉一滞,全身受制,那柄青钢剑也被展温如夺过手去。

这时,持刀黑衣人一式“夜战八方”,持钩黑衣人一式“双龙出海”,也从右路中路方面,双双猛攻而至!

他以三指撮住剑身,这一猛抖,竟把柄青钢长剑,生生抖断!

展温如略一甩手,青钢剑前半段化为一道电掣寒光,飞射持刀黑衣人右臂腕脉。

然后再抄住后半段剑柄,一式“日月双悬”,向迎面攻来的护手双钩,凝劲奋力一格!

“当啷……”连声脆响起处,持钩黑衣人的虎口震裂,两柄护手钩首先飞上半空!

跟着一声惨哼,持刀黑衣人的右腕上钉着半段剑尖,一臂已废,所执厚背鬼头刀,也告当啷坠地!

展温如甫一出手,便制住三名敌人,自然心中高兴地,扬眉说道:“如今我且取你们面罩,看看究竟是甚么凶邪,并不怕逼问不出你们的身份来历?”

“飕!飕!飕!”

这是三声令展温如相当惊奇的暗器破空声息!

另有暗器相袭之举,原在展温如意料之中,丝毫不觉惊奇!

令他惊奇的是这暗器破空声息,并非袭向自己,竟像是向那已被自己所败的三名蒙面黑衣人射去!

展温如错愕之间,那三名蒙面黑衣人,果为暗器所中,一齐仆倒在地!

展温如心中估计,发放暗器之人,多半藏在左侧方两三丈外,一片长几过人的丰草之内。

他因暂时难分敌我,遂向那片丰草抱拳说道:“草内是哪位朋友,请出一会。”

丰草内寂然无声,显然对于展温如不愿多加答理。

展温如略候片刻,见无回音,知道不可勉强,只得摇了摇头,面带苦笑地,向那三名黑衣蒙面人走去。

他仍想取下三人的蒙面黑罩,看看对方究竟是何相貌?

才一回身,展温如便惊得一怔!

就在片刻工夫,那三名黑衣蒙面人,居然全身骨肉尽化,只留下一些头发衣物,浸在三滩血水之中!

诸葛奇曾对展温如说过江湖中有此化血奇毒,但展温如却决想不到今夜便会亲眼目睹。

尤其是对方竟将化血奇毒,淬于暗器施为,未免过分心狠手辣,显非正人君子!

但三名黑衣蒙面人,显系凶邪,则这以化血暗器,杀死三名黑衣蒙面人的神秘客,却是甚么身份?

若是凶邪一路,为何同室操戈?……

若是自己一路,为何手段如此毒辣?……

展温如又胡涂了,对着三滩血水,陷入惘惘深思!

他深深服膺“卧龙秀士”诸葛叔叔所揭橥的“斗力不如斗智”之语,但如今却又深深觉得自己在“斗力”方面,尚可一试,在“斗智”方面,却太可怜,太薄弱了,根本像个傀儡般,不知被谁玩弄于股掌之上!

终于,他有了一种比较合于实际的断定!

展温如断定适才藏在草内,发出化血暗器之人,定是凶邪一路,绝非诸葛叔叔所布置下沿途策应自己的正派人物!

对方同类相残之故,大概的用意在于灭口!

定是那三名黑衣人有甚么特殊身份,不能被自己揭开他们的本来面目,或是被自己逼问口供!

但这“特殊身份”,究是甚么?展温如却又无从推测。

他反覆思忖,仅获此片段断定,却已长夜过尽,天光大白!

妙就妙在天光一白,展温如反而有了收获!

朝阳初升,金霞四射,使展温如发现那三滩血水中,竟有闪闪反光!

他走过看时,见那闪光之物,是未随骨肉被奇毒药物化去的三面小小铁牌。

铁牌其形若盾,长才寸许,一面镌有编号,一面则镌着一个篆书“霸”字。

由于这篆书“霸”字,展温如又认定这三名黑衣蒙面人,确是铁霸天手下党羽。

但铁霸天为何不被诸葛叔叔料中,静待自己取得“霹雳书”后,再来捡个现成,莫非他已变更心意,重于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不再对那册“夺魂秘笈”,感觉兴趣?

若是铁霸天果真如此,他为何只遣派这等二三流人物出手,而不亲自赶来,自己虽既服灵药,又下苦功,但论起修为火候,却仍绝非他“长短霸王鞭”,及“三阴绝户掌”力之敌!

前后两点,互一推敲,其中显有矛盾!

一有矛盾,展温如便想不通,空自心中百转,仍是满腹疑云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斗力何如斗智强?但诸葛叔叔与铁霸天老贼的智谋,都似乎太高深了,我……我无法弄得懂,猜得透,只有胡胡涂涂……”

他在喃喃自语声中,用树枝从血水中挑起一面铁牌,擦拭干净后,随手揣入怀内。

展温如这种动作,是由于弄不懂这三名黑衣蒙面人,究竟是否“霸天门”的党徒,才决定留点证据,日后易于查究。

乱葬冈中景色,夜晚到还有点凄迷恐怖趣味,白昼委实丝毫不足留连,展温如遂信步而行,往东走去。

走出十数里后,道旁有座茶棚,展温如因略觉口渴,遂取出散钱,买杯茶喝。

谁知就在端杯就口,尚未沾唇之际,一片疾风,突从颈后飞来。

展温如耳力甚灵,忙一偏头,顾不得再饮手中茶水。

那片疾风,竟非暗器,是只雪白鸟儿,毫未停留地,电掣穿空而逝。

虽仅过眼匆匆地,惊鸿一瞥,但展温如业已认出正是“卧龙秀士”诸葛叔叔所养的那只白鹦鹉!

他心想白鹦鹉是通灵异鸟,此举必非无因,莫非其意在阻止自己,不要喝那杯茶水?……

想至此处,试行把杯中茶水,向地上泼出少许。

茶一着地,立腾白烟,显示出其中果然蕴剧毒,适才自己若冒失入口,岂不上了恶当!

展温如心中震怒,目光扫处,发现那原本化装得极像个乡土老儿的茶棚主人,如今业已恢复了江湖人物模样,大展轻功,逃出数十丈外!

展温如迭遭暗算计,立意擒住此人,追问究竟,遂不肯轻舍地,随后追去。

以他功力而论,本不难追上对方,却可惜前方有片深林,被对方逃入林中,失去踪迹!

展温如正待入林继续追赶时,突然闻得身后有人以一种极奇异的语音叫道:“穷寇莫追,逢林莫入!”

这“穷寇莫追,逢林莫入”二语,展温如在静聆诸葛奇解说行走江湖的各种应该注意事项时,曾听他诸葛叔叔一再嘱咐,如今又闻此语,若非语音太怪,几乎疑心是诸葛奇提早赶来,业已到了他的身后!

回头看去,身后无人,只从一株参天乔木之上,飞起那只白鹦鹉来,冉冉入云而去。

展温如看在眼中,真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这只白鹦鹉不单通灵,居然还能善作人语!

恨的是它也像它主人诸葛叔叔那样,惯弄狡狯,不向自己多加指点,老是这样一现即隐。

既经白鹦鹉加以提醒,展温如自然只好遵守“穷寇莫追,逢林莫入”的江湖原则,放了那乔装茶棚主人,欲对自己暗算的万恶贼子,不再入林追索。

就在此时,蹄声得得,响自十来丈外的右侧高冈之上。

展温如循声看去,只见高冈上由西向东驰过两头墨黑骏驴。

驴背上坐着两位身穿青衣的绝色佳人,正是陈瑶陈琪姊妹。

展温如心中一喜,高声叫道:“陈姑娘……”

讵料陈瑶竟置若罔闻,只有陈琪向他回眸嫣然一笑,但姊妹双双却抖缰加速,使那两头骏驴,宛若飘云掣电般,于转瞬之间,便跑了个没踪没影!

展温如大惑不解,心想这两名姊妹,分明是诸葛叔叔沿途所布置,暗助自己取得“霹雳书”,报复大仇的心腹人物,尤其陈琪更与自己有“平凉再会”之约,为何好容易才在此处,一上一下地,凑巧再度相逢,却仅宛若惊鸿的一笑而隐?

十来丈的高冈,难不住展温如。

两头墨黑骏驴的脚程虽快,展温如倚仗一身轻功,自忖在三数十里范围之内,也还追赶得上。

但他只是凝目遥望,脚下根本未动。

他不追之故,是为了双方毕竟生疏,关系在于初识未识之间,人家既不愿与自己多作搭讪,纵令追上,又便如何?甚至于还会弄得灰头土脸,自讨没趣!

展温如心中,突然一阵空虚,深感寂寞……

最亲爱的爹娘,业已痛遭惨变,身入重泉!

其次便是诸葛叔叔,也与自己相别,不知何日再见?

由于展天平、狄美瑶夫妇,隐居边镇,绝迹交游,遂使展温如连年貌相若,气味相投的朋友都交不上。

此次出道,他虽先认识陈瑶,再认识陈琪,又于平凉旅栈中,认识了位陈其玉,但陈氏姊妹,见面不理,若即若离,陈其玉更取了一柄“青罡剑”后,便不辞而别!

这些人都离他太远……太远……

天是那么空虚……地是那么辽阔,人则是这么寂寞……孤单……

展温如正被一阵又一阵的孤单、寂寞,啃嚼心神,寒生脊底之际,突然又瞥见一件东西,才略为激起他的前进勇气!

那是数十丈外的一点空中白影……

又是那只通灵鹦鹉。

鹦鹉缓缓向东而飞。

东方,是展温如要去的所在,而那只纯白通灵鹦鹉,又是展温如目前所能见到的唯一稍感亲切之物,于是,他便带着满腹愁思,遥遥跟随空中的白鹦鹉,茫然向东走去。

但这种一人一鸟,一空一陆的遥遥相随之举,并不能维持太久,只约莫走出两三里后,便告中断。

其中断原因,不是白鹦鹉高飞入云,或飞得太快,使展温如无法相随,而是有条大河,横亘当前,挡住了展温如的去路。

河面宽处足有三四十丈,最狭之处也有十五六丈光景,奔流湍急,浊浪如山,既无桥梁,又无舟楫,白鹦鹉在空中冉冉而过,却教展温如到了河边,空自愁皱双眉,仍想不出怎样才可凌空虚渡之策!

展温如心中暗转,觉得那只白鹦鹉既已通灵,则它在空中缓缓前飞之意,分明是为自己引路,决不会带到河边,使自己无法前进,上个大大恶当……

想至此处,目光再闪,凝神向四外搜索。

细看之下,果有发现,在七八丈外,河岸曲处的几株大树荫下,竟系着一只渔舟,只有少许船篷,从浓枝密叶中露出,若非小心察视,颇难看得出来。

展温如心中大喜,赶紧走过,居然发现还有位须发俱白的年老渔翁,躺在舟中打盹。

他走近船边,抱拳叫道:“老丈,请恕在下无端惊扰之罪。”

连叫三声,那白发渔翁才伸了一个懒腰,慢慢从舟中坐起。

这老渔翁看去足有七十来岁,但面色红润,精神十分矍铄,向展温如略一打量,含笑问道:“相公唤我为何?若是想买鲜鱼,老汉舱中倒有十来尾呢?”

展温如抱拳道:“在下并非求鱼,想请老丈行个方便,把我渡过河去。”

老渔翁双手连摇,加以拒绝道:“不渡,不渡……”

展温如皱眉陪笑道:“老丈……”

老渔翁不等他再作恳求,便自接口说道:“不是老汉不肯行这方便,一来河水奔流湍急,横渡甚险,二来,水中可能还藏有凶恶之物,对船只及舟中之人,有所不利,三来,就算过得此河,前途仍甚凶险,故而老汉奉劝相公,还是安安稳稳地,另走回头路吧!”

展温如从对方神情谈吐之中,觉出此翁不俗,遂再度抱拳恭身,深施一礼道:“老丈绝非寻常渔翁,在下不敢以金银俗物,唐突老人家,只求老人家赐予方便,展温如欲扫千魔,何惧万险?”

老渔翁静静听完,点头笑道:“好,展相公既具雄心,又有侠胆,老汉便渡你过河就是,但这黄沙河的风波之险,委实惊人,展相公请坐稳舟中,无论见有何凶危,都给它来个视如无睹,千万不可妄动!”

展温加闻言大喜,飘身一纵,便登上那只小小渔舟。

老渔翁解开缆绳,用桨一点,小船便离开岸边,驶向急流之内。

果然,人在岸上还不觉得,这一到了船上,才知道风浪惊人!

船在波涛之上,忽而高举丈许,忽而低陷数尺,忽而欹侧欲翻,情势端的险恶已极!

但老渔翁稳坐舟尾,把住船舵,无论多么险恶的风浪袭来,都被他仗恃数十年操舟经验,与精纯技术,一一化险为夷,安然渡过。

展温如深知船身最需稳定,最忌乱动,遂索性暗运内家“大力金刚坠”神功,把身躯定在船中,在度过一次最猛烈的风涛,而彼岸业已在望时,向老渔翁含笑说道:“自然威力,确足惊人,但黄沙河风涛虽险,老人家的操舟手法,也属绝世无双……”

老渔翁笑道:“技术与方法,容易得很,但‘分寸’是否拿捏得好,却是时间和经验的累积,展相公想知道么?行船之诀,最主要的便是一个‘顺’字!”

展温如一时之间,难解其意,遂陪笑抱拳道:“老人家请释‘顺’道。”

老渔翁手拂银须,含笑答道:“‘顺’者就是不逆!随风顺水,破浪行舟,千万莫矜气蛮干,换句俏皮一点的话儿,也就是‘斗力不如斗智’……”

末后一语,使展温如大为惊愕,他不知究竟是无心巧合?抑或这老渔翁也是诸葛叔叔所埋伏的甚么心腹高人,要向自己透露第二句有关寻取“霹雳书”的重要密语?

寻思未定,船只离岸业已仅约数丈,展温如刚想站起身形,老渔翁忽然冷笑说道:“展相公,我道如何?这便叫‘鬼蜮难防’!……”

“鬼蜮难防”的四字才出,小舟突然猛的向右一侧,似乎有人在水下掀动船底!

幸亏展温如有备在先,船体才侧,神功立凝,人便像根铁钉一般,钉紧在船底之上,虽然猛向右侧,却是毫未跌倒!

除非遇见躯体比船更大的怪鱼之属,否则水上纵有人猛力推船,也最多只能把船推侧,无法整个把它反转过来!

故而船体猛侧,未能翻转以后,必然立会恢复平衡。

水中若是伏有精通水性之人,也必趁着这船体自然向左平衡之际,猛然再在左方加力,这样一来便可能翻覆,其危险程度,定比第一次更甚!

那位白发渔翁深明其理,就在渔船船体将恢复平衡而未恢复平衡的刹那之间,右手执着竹篙,向渔船左方,猛力刺下,左袖中也飞出几线寒光,透波入水!

展温如恍然悟出自己所料不错,这位白发渔翁,果是诸葛叔叔所安排下沿路策应自己的武林高手!

竹篙寒光,双双入水,水中立时泛起了几串气泡!

老渔翁冷笑一声道:“这些魔崽仔,居然水性不弱,但我老头子既已出手,就决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说完,目注展温如含笑道:“展相公,船已近岸,你自己去吧,万事珍重,我们前途或会再见……”

语音略略一顿,突然改以歌咏之声,向展温如吟道:“万星共捧一轮月……”

但只吟了一句,便抖落头上竹笠,身上蓑衣,一式“鱼鹰入水”,纵身刺入急湍狂流之内!

此时,船已近岸,但因无人执桨掌舵,似正顺流飘浮……

展温如哪敢怠慢,提气飘身,一纵上岸,但等足尖点地,回头看时,那艘小小渔船,已被急流漂送到十来丈外。

至于那位白发渔翁,以及水中隐伏的匪徒情况,却是讯息杳然,无从发现。

展温如独立岸边,面对狂流,心中怅怅!

他明白那位白发渔翁于临入水前,向自己所吟的“万星共捧一轮月”,定是有关寻觅“夺魂秘笈霹雳书”的第二句重要密语。

第一句是鼓姬陈瑶所告的“万竹共拥一株松”,第二句是白发渔翁所告的“万星共捧一轮月”,第三句及第四句却不知将由何人相告?又是些甚么词句?

这种密语,不单词意隐秘,参详极难,并似还与时间颇有关联,否则,诸葛叔叔便不会叮嘱自己,务于八月中秋前夕,踏入“伏牛山脉”!

总而言之,大概在时未到,地未至,四句秘语未曾集齐之前,任凭自己有盖代聪明,也无法参得透诸葛叔叔所布的局势奥妙!

但那部“夺魂秘笈”,不仅关系自己不共戴天深仇,并涉及整个武林祸福,得失与否,委实太以重要,自己身膺重寄,偏偏懵懵懂懂,如堕五里雾中,岂不令展温如头脑晕眩,心中烦闷!

就在这种心情下,茫然举步,行约数里,路旁又有茶棚。

这回,茶棚中业已先有一个灰衣老人,坐在棚中,买茶解渴。

展温如上次便因口渴思饮,若非被灵鸟白鹦鹉加以提醒,几乎中毒,遭人暗算,如今再见茶棚,自然又觉口渴,心中戒意也生。

他首先注意茶棚主人,看出确实是个乡下土老儿,无论在神情,目光等任何方面,决未带有半丝江湖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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