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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迷心泄密

展温如道:“你以白越龙身份出现时,虽曾对我有恩,但如今九尾天狐,既已露尾,我还对你客气则甚?能把铁霸天的得力爪牙,先行除掉一个,总也是对武林有益之事……”

夏侯春笑道:“展老弟……”

展温如怒道:“不必再废话了,赶快选择动手方式,你是打算斗斗我家传‘太乙十三掌’?还是想尝尝‘阴阳无双剑法’,和‘紫光剑’的滋味?”

夏侯春失笑道:“展老弟,你为何单单对我如此凶法?你不是自炫度量宽弘,连西门小琼那等凶淫恶女,都肯饶她三不死么?”

展温如被他问得一怔,向夏侯春看了两眼,点头说道:“好吧,只要你能革面洗心,从此脱离‘霸天门’,不再助纣为虐,充任铁霸天的爪牙,我也饶你一次就是。”

夏侯春笑道:“多谢展老弟……”

语音略顿,双眉暴扬,又复含笑说道:“但一来夏侯春曾败在铁门主掌下,立誓为他效力,不好意思说话不算。二来‘南剑北鞭’并誉当今,令尊‘南剑’死后,‘北鞭’铁门主业已成为武林第一人,我委实不敢当着‘霸天门’的门主,而作退出‘霸天门’的承诺……”

展温如道:“当着‘霸天门’的门主?……”

心中一惊,目光四扫!

突然有人笑道:“展老弟,不必找了,也不必再向夏侯兄挑以言词,老夫对本门两大护法,敬礼有加,无论在情在势,他们均决不会中途变节,舍我而去。”

果然,“冀北人魔”铁霸天从一方巨石之后,飘然走出。

展温如一见这杀父深仇,不禁把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

夏侯春笑道:“展老弟且慢冲动,你再看看你左面十一二丈以外,站的是谁?”

展温如一面凝神提气,戒惧当面强敌,一面以眼角余光,略略一瞥,已知是自己另一深仇,比铁霸天还要可恨得“佛面丑心”无名居士。

这一来,展温如大吃一惊,知道身陷重围,不能徒逞血气之勇!

因为三人之中,铁霸天的武功造诣,显然远超自己。

“死谷”狠拼以下,试出无名居士也比自己要高出一筹半筹!

再加上位尚不知究竟有多深浅,但名气也颇响亮的“百粤神龙”夏侯春,三面合围之下,自己慢说是杀敌报仇,再想能全身而退,却有如痴人说梦!

斗力,必败!

拼命,必死!

则斗智又如何呢?

虽然,诸葛奇曾一再强调,万人敌高于一人敌,斗力何如斗智强,但展温如却想不出在这种情况下,“智”是如何斗起?

最令他迷惑的是,这种情况,似乎已在诸葛叔父预料之中,则他为何要遣鸟传书,使自己离开“三柳店”,陷入“霸天门”群凶的阴恶罗网则甚?

展温如正自莫明其妙之际,夏侯春含笑说道:“展老弟,你是文武兼修之人,应该懂得‘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之语?”

展温如看他一眼,冷哼一声,轩眉说道:“阴险老贼,有话快说,你们又想对我要些甚么花样?”

夏侯春笑道:“展老弟走了不少路了,有关‘霹雳书’的四句密语,业已知道几句?”

展温如面色如冰,冷冷答道:“上次我曾为了你伪装中毒之际,不是业已告诉他们了么?”

夏侯春道:“你只说了一句,那是在崆峒山下,卖唱鼓姬所告诉你的‘万竹共拥一株松’。”

展温如点头道:“对了,截至目前为止,连我自己,也只知道这么一句。”

“天狼羽士”苟无情的那种药物,委实太以神妙,使当事人于解毒后,对于经过情形,茫然全失记忆。

故而展温如根本不知自己已把白发渔夫所告“万星共捧一轮月”的第二句隐语,向人公开,才饬词强辩,企图避免少时会在对方以强力压制下有所泄漏机密?

夏侯春闻言,淡淡笑了一笑,目注展温如道:“展老弟,你进步了!”

展温如心中茫然,猜不透这位风采高华,却与凶邪沆瀣的“百粤神龙”,为何突然夸赞自己?

夏侯春缓缓又道:“在我以白越龙身份,与你结交之时,你初出江湖,心如赤子,句句实话,全无谎言,如今大概经历了一些诡诈百变的风云雷雨,也知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了!”

展温如始而茫然,继而恍然,以双目神光,盯在夏侯春脸上问道:“夏侯老儿,你是疑心我没有对你实话实说?……”

夏侯春笑道:“有关那册夺魂秘笈‘霹雳书’藏处的四句秘语,已是当世武林中的极高机密,你当然不肯轻易吐露,但说不说虽在于你,问不问却在我呢。”

展温如被对方挑逗得少年傲气,又复高腾,一轩双眉,朗声叫道:“夏侯春,你所料不差,展温如确实言有未尽,但‘仇尚未曾经我报,事有不可对人言’,你们倚仗人多势众,想把展温加乱刃分尸,焚骨成灰,磨肉成酱,均所不难,若想再从我口中逼问或套问出半丝机密,却难于登山,除非日从西起!”

夏侯春哂然道:“好,够英雄,够倔强,但愿你能英雄倔强到底!”

展温如挑眉道:“为什么不能?——”

目光一扫铁霸天、无名居士、夏侯春等三人,伸手掣出自己的“紫光剑”来,横护当胸,高声问道:“九尾天狐,终必现尾,不必再假惺惺了,你们是联手齐上,还是车轮应敌?”

换了对付别人,“冀北人魔”铁霸天早就震怒出手!

但对付展温如,他却毫不动怒,显然极有耐性。

展温如语音才落,铁霸天只低低“咦”了一声!诧然说道:“奇怪,怎么‘卧龙秀士’诸葛奇也来了,难道他——”

展温如心中,朝思暮想,万分渴念,就是他诸葛叔父。

故而,他闻得铁霸天口中之言,以为诸葛叔父也在此出现?遂赶紧回头,向谷中来处看去。

这一回头,上了大当。

谷中来处,空荡荡的,哪有甚么“卧龙秀士”的半点踪影?

但夏侯春却乘展温如回头之际,屈指轻弹,以“隔空点穴”的上乘手法,点了展温如晕穴。

当前三人,本来尽可以武力制伏展温如,用不着如此大费心机,出甚花样?

但他们因有奇毒在手,为了使展温如在事毕后,茫然忘却,毫无印象,才彼此决定,尽量不施暴力。

夏侯春见展温加已被制住晕倒,遂向无名居士笑道:“无名师爷,你看展温如小儿是否毫不畏死,倔强无比,但少时一受药力,便异常乖顺,无问不答的了。”

无名居士似乎仍自未能全信地,向夏侯春笑道:“倘若苟护法所炼奇药,真有此力量,便令我叹为观止,大开眼界!”

夏侯春笑道:“好,我如今便替他用药,请师爷看场精彩把戏。”

话完,立将“天狼羽士”苟无情所遗留的控制神智药物,喂给展温如服下。

无名居士见展温如服药以后,毫无反应,不禁失笑道:“夏侯护法,这种灵药的效验方面,似乎……”

夏侯春笑道:“师爷别急,药力只一行开,展温如便性情迥异,和以前相比,好像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不信你问问门主,我们业已试过一次,效验灵得很呢!”

话完,伸手拨开展温如的眼皮,看了一下,点头说道:“行了……”

举掌轻落,替展温如拍开穴道。

展温如先举手揉揉双眼,然后便翻身爬了起来。

无名居士因展温如与自己仇深似海,怕他猛下毒手,遂身形一晃,退后三步。

夏侯春见状,连连摇手,向无名居士含笑叫道:“无名师爷不必如此,如今展温如已不会把你当作仇人,你叫他往东,他便往东,叫他往西,他便往西,不信可以试一试看。”

无名居士真有点不信地,目注展温如,高声喝道:“展温如,你走过来!”

展温如果然应声走过。

无名居士等他走到距离自己约莫三四尺远之际,又复喝道:“站住!”

展温如驯然听令,止步卓立。

无名居士一掌突伸,向展温如当胸要害,“将台”死穴拍去。

展温如只以一种极端茫然空虚的自光,看着无名居士,根本不加闪躲。

无名居士眼看指尖已抵对方心窝,真想掌心一登,发出小天星掌力,把这强仇大敌的唯一根苗,加以铲除,永绝后患。

但因深知自己倘这等作法,“霸天门”的门主,“冀北人魔”铁霸天必难相容,途只得双眉微蹙,一叹收掌。

身边人影一晃,铁霸天飘然纵过,向无名居士笑道:“师爷,我知道你心中想法,但一来那册‘霹震书’关系太大,二来我们‘霸天门’能手如云,实力强于当世武林中任何一派,又拥有如此妙药,要杀展温如,易如反掌折枝,时时可以办到,何不暂等把他身上的重大价值,利用完了再说?”

无名居士脸上一热,退后两步,向铁霸天恭身道:“门主高明,属下十分惭愧!”

铁霸天握手一笑,扬眉说道:“师爷请看,我要向展温如问秘密了,保险他如今所答,与方才完全两样。”

话完,从目中射出冷电似的炯炯精光,觑定展温如道:“展温如,我来问你,有关‘霹雳书’藏处的密语,你一共知道几句?”

展温如毫不迟疑答道:“三句!”

夏侯春侧顾无名居士,向他使了一瞥神秘眼色,含笑说道:“无名师爷,你看苟护法这种妙药的效验如何?展温如刚才说是只知道一句,如今业已变成三句。”

无名居十连连点头,心中委实对“天狼羽士”苟无情暗暗惊佩。

铁霸天问道:“第一句秘话是甚么,是甚么人,在甚么地方告诉你的?”

展温如道:“万竹共拥一株松,是崆峒山下酒店中的卖唱鼓姬所告。”

铁霸天继续问道:“第二句呢?”

展温如应声答道:“第二句是‘万星共捧一轮月’,是黄沙河中的一位白发渔夫,告诉我的。”

铁霸天目注无名居士,面含微笑地,扬眉说道:“师爷,前两句秘语,我们上次便已知晓,展温如答得丝毫不错,如今该问最新鲜而更重要的第三句了。”

夏侯春笑道:“门主请歇息一下吧,问话之事,属下代劳。”

铁霸天点头一笑,招手命无名居士与他一同在石上坐下。

夏侯春从眼中射出两道仿佛可以对人催眠的柔和目光,看着展温如,缓缓问道:“展老弟,第三句秘语,你是何时才知晓的?”

展温如毫不迟疑,应声答道:“就是今天,是……是在今天早上。”

夏侯春向铁霸天看了一眼,微扬双眉,含笑叫道:“门主,这倒真巧,他今天早上才获知第三句秘语,倘若我们在昨天动手,便告徒劳无功,白白糟蹋了一些苟护法配炼不易的珍奇药物。”

铁霸天闻言,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向夏侯春笑道:“夏侯护法,我们总算学了点乖,下一次,也就是探问他第四句秘语的时间,最好安排在这展温如小儿,抵达‘伏牛山’后。”

夏侯春笑道:“门主放心,属下会与无名师爷仔细作这最后安排。”

语音一顿,又向展温如射出那似乎含有魔力,令他无可抗拒的柔和目光,含笑问道:“告诉你第三句秘语的是甚么人?采取甚么方式?”

展温如道:“是一个轻功极俊的年幼小童,他佯装被人追逐,躲在我的背后,结果却在我背上贴了一张小小纸条。”

夏侯春笑道:“这方式的确不着痕迹,想得甚是巧妙,纸条之上,写的甚么?”

展温如道:“写的便是有关‘霹雳书’藏处的第三句秘语‘三更月斜松化龙’……”

铁霸天道:“这‘三更月斜松化龙’,果然与前两句‘万竹共拥一株松,万星共捧一轮月’,大有关系,看来我朝夕梦想的那册夺魂秘笈‘霹雳书’,业已唾手可得的了。”

夏侯春又向展温如伸出右手,面含微笑,柔声说道:“展老弟,那张纸条呢,拿来给我看看好么?”

展温如摇头道:“没办法,我因怕万一泄漏这项重大秘密,已在记下‘三更月斜松化龙’那七个字儿以后,立即把纸条撕掉。”

无名居士“呀”了一声,目注展温如,冷笑说道:“你这小儿,到也乖巧,若非本门苟护法有此特殊通天手段,还真不容易探出你那所谓秘密的呢。”

夏侯春笑道:“门主,师爷,这就叫‘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那‘卧龙秀士’诸葛奇的种种安排,确实已相当巧妙,挖空心思,但结果却等于派了展温如作为向导,一步一步地,把我们领向‘伏牛山’中,‘霹雳书’的秘藏放之处。”

铁霸天指着展温如,向无名居士,含笑说道:“师爷请看,这样可爱的一名引领我们前去取宝之人,舍得在任务完成之前,毁掉他么?”

无名居士脸上红了一红,目注铁霸天,愧然笑道:“门主放心,属下从今以后,决不敢有违门主意旨,再作甚么胡涂不智之事,至于以前错误,亦请门主降罪,属下甘愿……”

铁霸天连连摇手,截断无名居士话头,含笑说道:“师爷,以前之事,不必提了,好在我们‘霸天门’中,实力甚众,能手如云,稍为损折一些,并无所谓,只要‘霹雳书’到手,武林中唯我独尊,霸业永固,展温如小儿也可交由你随意处置的了。”

夏侯春叫道:“门主,苟护法的妙药时限将到,还有甚么话儿要问?”

铁霸天道:“展温如,‘卧龙秀士’诸葛奇呢?如今何在?”

展温如摇头道:“不知道,因为自我离开‘刘家集’后,就没有见过我诸葛叔父。”

铁霸天“哦”了一声,回过头来,向夏侯春问道:“夏侯护法,那诸葛穷酸,分明一路都跟在展温如的身后,却不和他见面,用意何在?”

这几句话儿,听得无名居士心中好不难过?

因为,自己在“霸天门”中,位居师爷,是“智多星”一流人物,往日铁霸天无论大事小事,几乎无不问计于己。

如今,自己在场,铁霸天心有所疑,不问自己,却与夏侯春研究……

由此可见,门主虽未怪罪自己,不过是念在自己全力助他创设“霸天门”之功,要想恢复昔日宠信,恐已不易……

他正自心中难过,夏侯春业已相当开窍地,向铁霸天笑道:“门主怎不去问师爷,他才是本门中见多识广,料事如神的智多星呢!”

铁霸天被夏侯春这一提醒,也觉不宜过份冷落无名居士,遂含笑问道:“师爷有何高见?”

无名居士略一沉吟,轩眉答道:“诸葛奇的这种作法,有悖常情,用意所在,颇难猜测,或许他因本门实力过强,生恐门主万一变计,不重视‘夺魂秘笈霹雳书’要先来个永除后患,斩草除根,则诸葛奇不和展温如一同行动,便易于在两人之中,保全其一。”

夏侯春赞道:“高明,高明,师爷不愧智者,猜得真是高明!”

铁霸天道:“诸葛奇的肺腑之意,可能被师爷完全猜对,其实这诸葛穷酸,未免太以多虑……”

夏侯春、无名居士一时未明其意,向铁霸天双双瞩目。

铁霸天朗声道:“那册‘霹雳书’,是我数十年来梦寐以求之物,誓必不顾一切,加以搜寻,怎会对诸葛奇、展温如这等绝好引路之人,事先妄加杀害?不单老夫不会下手,并将暗中保护,无论谁对诸葛奇、展温如只要略起凶谋有碍大事,便是我铁霸天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无名居士知道铁霸天的这番话儿,等于是专对自己叮咛,不禁好生惭愧,自觉不是滋味!

这时,展温如突然喉中作响,全身上下,也起了轻微颤抖。

夏侯春知道苟无情的药性时效已到,遂向铁霸天问道:“门主——”

铁霸天不等夏侯春往下再说,便即挥手笑道:“夏侯护法给他服醒药吧,下次再向他问话之处,应该在‘伏牛山’内!”

夏侯春一指疾伸,先在展温如意识茫然之际,点了他的晕穴。

然后,才把“天狼羽士”苟无情所留下的解药,喂给展温如服下。

铁霸天笑道:“夏侯护法,麻烦你了,在他恢复神智,直至苏醒的这段时间之内,还请你隐身在侧,为展温如维护安全,我和无名师爷,与此子仇恨太深,必须先行避开一步。”

夏侯春笑道:“门主与师爷请便,这点小事,夏侯春当可完成任务。”

铁霸天满面得色,无名居士满面愧色,两人相偕而去。

夏侯春把展温如抱到一片小山壁下,使他倚壁而坐。

自己则飞身上壁,藏在巨石之后,似乎悄然有所等待。

约莫两盏热茶时分过后,展温如手足一动,眼皮微睁。

跟着,他便举手揉揉眼睛,站起身来,茫然四顾。

展温如口中“咦”了一声,万分惊诧地,自语说道:“我不是在此处遇见白越龙,无名居士,和铁霸天等三个老贼的么?怎……怎么他们一个不见,我……我又单独一人,昏睡了不少时刻……”

这的确是件足以使展温如疑惑不解,莫明其妙的事。

铁霸天,无名居士,以及夏侯春所化身的白越龙,一齐不见,并不足奇,奇怪的是这三个大大魔头,聚合在此,等待自己,究竟用意何属?

展温如记不得下毒以后的事,却记得中毒以前的事。

当时,铁霸天是以有关诸葛叔父的一句诈语,诱令自己回头,而由身后的夏侯春,把自己悄然点了晕穴。

再看天光,自己被点晕穴后,已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三个老魔在这段时间中,究光在对自己,作些甚么?

检查一下……

全身上下,既无伤痕,又无半丝异状,连传家的趁手兵刃“紫光剑”,也未失去。

难道……

展温如想得心中懔然吃了一惊,几乎从毛孔之中,透出丝丝寒气!

因为他想起了铁霸天昔年逼命诸葛奇服食独门奇毒,藉解药加以控制的毒辣花样……

如今,会不会照方抓药,对自己也来个同样泡制?

想至此处,展温如从全身毛孔之中,冒冷汗了!

这是太可怕的遭遇,比功力不敌,身受重伤,还要可怕百倍!

展温如为了安心,又要查证。

关于外伤,可用目力观察,关于脏腑经脉气血间,是否有异常情,却非静气凝神,调元行气,把身躯内部的每一部门,都通行运转,试上一试不可。

一遍功行作罢,展温如双眉先展,然后又复凝蹙。

换句话说,他发觉身体内部,也毫无伤损异变,虽然安心,但疑心又随之而起。

所谓“疑心”,就是铁霸天等,在作甚么?难道恐怕自己跋涉劳累,特意点了晕穴,让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三个老魔并在旁守护,免为蛇兽所伤,等到自己即将苏醒之前,再一个个的悄然溜走?

这项答案的正确性,当然属于否定。

但肯定的答案,又是甚么?

展温如想不出……

漫说展温如这种经验浅薄,智识眼光也都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想不出,就换了号称当世武林中“第一智者”的“卧龙秀士”诸葛奇来,也无法猜测得出,在“天狼羽士”苟无情奇妙药力控制下,诸葛奇已把他费尽心机,巧妙安排,所告诉展温如最关重要的三句秘语,一齐泄漏给强仇大敌知道?

越想越想不通,但耳中却有了声息。

那是有人从谷外驰进的衣裳带风声息。

展温如双眉一挑,寻块人高巨石,把身形悄悄藏起。

他准备来人若是铁霸天、无名居士、夏侯春,或其他“霸天门”中凶人,自己不妨觅机发难,设法制住一个,再设法逼问对方如此神秘鬼祟,到底是为了甚么?

转瞬间,来人已驰近展温如藏身所在,哪里是“霸天门”的恶煞凶神,竟是在“三柳店”中分别,双方约定明晨于“九回峰”下相见的陈其玉。

展温如正嫌孤寂无聊,一见陈其玉,不禁大喜叫道:“陈兄,小弟在此。”

边自说话,边自站起身形,从所藏石后转出。

陈其玉一见展温如,自然立即止步,愕然注目。

展温如笑道:“陈兄为何不在‘三柳店’安睡,还要连夜奔波……”

话方至此,“哦”了一声,又向陈其玉含笑说道:“我明白了,莫非又是我诸葛叔父有甚任务交派?……”

一语未毕,陈其玉便摇手接道:“诸葛大侠并无任务交派,是我在‘三柳店’中,独宿无聊,翻来覆去,均难以成眠,遂索性夜行,想赶到‘九回峰’下等待展兄,早点与你见面……”

陈其玉边自发话,边自对展温如上下略一打量,诧声问道:“展兄,你……你不去‘九回峰’,却单独在此谷中,并藏在石后则甚?”

展温如苦笑道:“不单陈兄觉得奇怪,我也觉得胡涂,根本弄不懂我诸葛叔父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

陈其玉道:“此话怎讲?”

展温如道:“诸葛叔父命白鹦鹉传书,命我夜行,谁知就在这山谷之中,遇见了三个魔头……”

陈其玉挑眉问道:“是哪三个?”

“是‘冀北人魔’铁霸天,‘佛面丑心’无名居士,和曾经化名为白越龙的‘百粤神龙’夏侯春……”

陈其玉哎呀一声,双目中流露关切神色地,盯着展温如,急急问道:“展兄单独一人,在此谷中,同时遇见了他们三个?”

展温如颔首道:“正是如此。”

陈其玉双眉深蹙,以一种迷惑难解的神色,摇头说道:“这事就怪了,他们三人中,两个是你誓不两立的血海深仇,一个是成名多年的阴险巨寇,众寡悬殊,修为远逊,展兄是……是施展了甚么罕世绝学,才告安然的呢?”

展温如摇头道:“我初遇三个老魔之时,也以为绝无幸免,谁知不单竟从枉死城中,鬼门关口,安然度过,并根本未起甚么重大争斗。”

陈其玉听出他言外之意,略扬双眉,注目问道:“未起重大争斗之意是指彼此间只有小小争斗了?”

展温如道:“不错,我大概是被夏侯春老贼,从背后下手,悄然点了晕穴。”

陈其玉惊道:“展兄曾被点了昏穴么?快……快把经过情形,说来给我听听。”

展温如遂面含苦笑地,把自己谷口遭遇,向陈其玉说了一遍。

陈其玉静静听完,秀眉双蹙,陷入了沉思状况!

展温如道:“陈兄是否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仍能不进鬼门关,未免太以奇怪?”

陈其玉摇头道:“关于展兄未遭遇杀身惨祸之事,是理所当然,一点都不奇怪……”

语音微微一顿,生恐展温如有不解地,再加解释道:“因为无名居士与铁霸天的目的不同,无名居士是要你的命,以斩草除根为重,铁霸天则要你的宝,以获得‘霹雳书’为先,既然两个人均在场,铁霸天身为门主,号令一切,无名居士纵有凶心,亦必不敢蠢动……”

展温如道:“他们既不伤我,却在此谷中等待,并施用诈术,点了我的晕穴则甚?”

陈其玉皱眉道:“小弟适才沉思之故,正是为此,因这般凶邪,太以阴损毒辣,恐怕……”

展温如听懂陈其玉言外之意,不等他再往下说,便自接道:“我刚才藏身石后,便是在静坐行功,但察看结果,全身毫无外伤,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间,亦毫无中了任何奇毒的异常迹象。”

陈其玉道:“常言道:‘不怕万一,就怕万一’,展兄请伸出左手,让我再为你诊诊脉看。”

展温如一面如言伸出左手,一面向陈其玉笑问道:“陈兄仍怕我中毒?认为我自己察试得不够详细?”

陈其玉笑道:“我不是认为展兄行功默察之举,有所失准,只是怕你有所忽略?”

展温如不解道:“忽略?忽略甚么?”

陈其玉道:“展兄一心一意,只在察看曾否中毒?我是恐怕铁霸天等对你下了比毒力更难发现的苗疆恶蛊等物。”

展温如心中一惊,全身暗沁冷汗地,赦然说道:“我真是心粗,竟——竟根本不会想到这一点!……”

陈其玉笑道:“不要紧,我对苗人用蛊之道,到还懂得一些,即令展兄当真中了这恶毒之物,也可设法加以克制消灭!”

说完,便伸出一指,搭在展温如的“寸、关、尺”上,为他细心诊脉。

诊过脉搏,又对展温如眉心,暨双眼等处,仔细加以注目。

展温如苦笑道:“如何?陈兄是否诊察出那三名万恶老贼,对我下了比一般毒药更厉害百倍的苗人……”

陈其玉摇头答道:“没有,展兄既未中毒,也无丝毫中蛊迹象,这事到真奇怪……”

展温如愤然道:“一定会有蹊跷,只不知蹊跷何在而已?否则,那三个老鬼何必……”

陈其玉接口道:“关于此事,以展兄和小弟的智慧经验,根本无从推测,但却决瞒不过智力超人的诸葛前辈!”

展温如道:“陈兄认为我诸葛叔父,能洞见铁霸天、无名居士,暨夏侯春等三名阴险毒辣的老贼肺腑?”

陈其玉笑道:“当然,否则,诸葛前辈决不会命白鹦鹉传话,要展兄独自夜行,此举好似故意让你陷入三个老贼的埋伏之中,定必另含神秘妙用,说不定铁霸天、无名居士等,反而要上大当呢!”

展温如苦笑道:“我被对方点了晕穴,不知受了甚么摆布?事儿显然吃亏,怎会反是铁霸天等上了当呢?”

陈其玉微微一笑,秀眉双扬,看着展温如正色说道:“不一定,诸葛前辈在这次生面别开的正邪斗争中,一再强调两句话儿,就是‘斗力不如斗智好,吃亏就是占便宜’……”

展温如道:“这‘吃亏就是占便宜’之语,虽是一句哲理名言,但自从铁霸天与无名居士,雪夜奇袭,我爹娘身遭惨死以后,处处都是我们吃亏,便宜均被那般万恶凶人占尽!”

陈其玉冷笑道:“也许等对方把一切便宜,完全占尽之际,便是报应临头,天理昭彰之时,不单诸葛前辈一再强调,我也深信最后胜利,一定不属凶邪,属于真理正义!”

展温如道:“陈兄,我……我有点担心……”

陈其玉诧道:“担甚么心?”

展温如皱眉答道:“我担心那册‘夺魂秘笈霹雳书’之上,是否当真载有神奇武学,并能速成,对铁霸天一身厉害功力,加以克制,倘若我们千辛万苦地,获得‘霹雳书’,竟发现传闻失实……”

陈其玉截断了展温如的话头,向他正色说道:“展兄不可这样说话,作任何事不单要有恒心,尤其要有信心,你只从铁霸天宁愿誓时饶你不死,而欲取得‘霹雳书’的态度之上,便可看出这部秘笈所载武学,何等神奇厉害?关系他的武林霸业,更是何等密切?”

展温如终被陈其玉说服,双眉一轩,朗声笑道:“恒心我有,信心也已建立,陈兄今后大概可以和我形影不离,我们快点赶奔‘伏牛山’,去找那册‘霹雳书’吧?”

陈其玉点头道:“对,但诸葛前辈,曾有时间规定,不许你到得太晚,也不可以到得太早,最好是在中秋的前一日,到达‘伏牛山’内。”

展温如道:“我诸葛叔父虽然智慧超人,安排巧妙,但到达‘伏牛山’的时日,还要硬性规定,未免太以玄虚……”

陈其玉听他说至此处,微微一笑,接口说道:“这绝对不是玄虚,这种规定,可以说是事实上的双重需要。”

展温如不解道:“陈兄此话怎讲?”

陈其玉笑道:“展兄是聪明人,如今别无他人在侧,你不妨把一路之上,所获知的三句秘语说出,我来和你研究一下。”

展温如对陈其玉自不保密,目光一扫四外,扬眉答道:“陈兄,我在三柳店中,不是已把一路所经,向你报告了么?那三句秘语是‘万竹共拥一株松,万星共捧一轮月,三更月斜松化龙’……陈兄突然问此则甚?”

陈其玉笑道:“好,我们根据这三句隐语,来构拟一幅画面,就是‘伏牛山’的某处山谷之中,有大片竹林,林中独生一株巨松,在三更月斜之时,松影投地,形似巨龙……”

语音至此略顿,双眉一挑,向正听得出神的展温如,含笑叫道:“展兄,构图至此,秘语之意已明,前三句是‘面’的指引,最后一句是则画龙点睛,也就是‘点’的选择,无论第四句秘语指的是龙头?龙尾?龙角?龙腹?我们循而向巨松所化的龙影部位发掘,必能寻得那册夺魂秘笈……”

展温如大为佩服地,向陈其玉连连点头,双挑拇指说道:“陈兄真是慧人……”

陈其玉不等他向下夸奖,又复目闪神光,继续笑道:“但月出,月没,以及经行轨迹,每随时令变化,春季秋季,自不相同,初三二十一,亦有异样,展兄请再想想,诸葛前辈规定你最好于中秋前一日,进入‘伏牛山’,是否寓有深意,并非随便为之……”

展温如摇手道:“我懂了,我懂了,但……”

说至此处,目注陈其玉道:“万一夜间无月,却是如何?”

陈其玉笑道:“初三与二十一,悬殊虽大,十五至十七,却相差极微,万一遇雨,便等次夜,倘若事不凑巧,一连几晚,均夜雨无月,诸葛前辈也必另作适当指示,展兄不必为此担忧。”

展温如深以陈其玉所说为是,但目光一转,扬眉又道:“陈兄刚才曾有双重需要之议,但不知另一重需要,又是甚么?”

陈其玉先向四外一看,见所经行之处,两壁峭立,悄然无人,遂以一种万分钦佩神色,一挑拇指,低声说道:“诸葛前辈为好友抚孤报仇,为武林降魔卫道,真是费尽苦心,他算准铁霸天重视‘霹雳书’,不会对你有所伤害,遂故意以你为饵,诱得铁霸天,无名居士,夏侯春,苟无情等精锐尽出,再调集各派能手,对‘霸天门’总坛,暨各地分坛,来个致命打击……”

展温如恍然道:“如此说来,我们的确不宜到得太早,要在路上拖住铁霸天等,不让他们有驰援巢穴机会。”

陈其玉点头道:“太早固然不妨,太迟亦不甚妙,因铁霸天若获巢穴被毁之讯,可能会对你改变原意,愤施毒手,最好要互相配合,这边巢破,那边宝得,而这最佳时刻,大概便是诸葛前辈对你所说的中秋前夕。”

展温如剑眉一挑,岸然说道:“只要能吸引对方主力,使群侠得能大破‘霸天门’,展温如百死何憾?”

陈其玉微带不悦地,看了展温如一眼,冷冷说道:“当然,你展温如兄,若是一死,不过展氏门中,绝后断宗,无人为九泉以下的展大侠狄女侠复仇雪恨而已,但‘霹雳书’若是不得,铁霸天无人能敌,巨憝虽除,谁能保证他不与无名居士、夏侯春、苟无情等,掀起更重大的祸变,血洗武林百派,重建‘霸天门’呢?”

展温如被陈其玉讽刺得满面通红,惭窘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陈其玉见状不忍,把神色一缓,向他温言笑道:“展兄无须惭愧,你能明白你一身安危,暨寻获‘霹雳书’与否之事,并非个人祸福,业已关系到整个武林吉凶,便不至于不能忍辱负重,而徒逞英雄意气的了!”

展温如唯唯答道:“是,是,反正陈兄今后业已答允,不与小弟分开,则有你这位高明人物,在旁指点,小弟再怎驽钝,也不会出甚重大差错的了!”

陈其玉见展温如业已满面愧色,遂也不再使他过份难堪,温言笑道:“对,小弟素重诺言,也记得我对展兄所作承诺,从今以后,除非遇着不可抗的特殊变故,我是不会与展兄分离的了!”

展温如闻言,目注陈其玉,涎着脸儿,不住傻笑!

陈其玉诧道:“展兄,你……为何对我这样傻笑,有甚话儿,尽可明言。”

展温如叹道:“小弟误服媚药,与西门小琼互相苟且之事,为毕生奇耻,陈兄既说得你片言,便可洗刷掉这项污点,则何不……”

陈其玉听至此处,便向展温如连摇双手地,接口说道:“不行,一来我已说过,如今时机未至,要等你进入‘伏牛山’,寻得‘霹雳书’后,方可揭开这项秘密,二来万一早日泄密;我便不宜与你同行,又要让你孤家寡人的……”

展温如一听陈其玉又有告别之意,急得拉着他的手儿叫道:“陈兄,你千万别走,这孤家寡人的滋味,委实太不好过……”

话方至此,口中又颇带奇诧意味地咦了一声。

陈其玉道:“展兄惊咦则甚,你……你又发现了甚么令你迷惑之处?”

展温如失笑道:“不足别事,是我拉着陈兄的手儿,觉得竟比女孩儿家,还要柔美嫩滑……”

陈其玉缩回手儿,向展温如白了一眼,佯嗔说道:“我还以为展兄是位老实君子,谁知也是一位风流少年,说老实话,你怎么知晓女孩儿家的手儿比较柔美嫩滑?你……你这一路好像没有结交过甚么红妆密友嘛?”

展温如俊脸通红,嗫嚅有顷,方自把语音放得极低地,缓缓说道:“我……我……我的确没有交过女朋友,但……但我却摸过我妈妈的手儿……”

这两句话儿,把陈其玉听得忍俊不禁地,为之扑嗤一笑。

陈其玉人本极为俊美,这噗嗤一笑之下,眉梢眼角,越发生姿,那份风神真把展温如看得为之呆呆发怔?

陈其玉发现展温如目光发直,一皱双眉,叹声问道:“我有什么好看?”展温如微笑道:“可惜我没见过历史上那些子都、卫玠、宋玉、潘安等以貌美著名的男人,但在我想来,他们都未必有你这样的风神绝世……”

陈其玉又瞪了展温如一眼,正待发话,忽然空中又起奇异鸟鸣……

跟着,雪羽翻处,白鹦鹉落在陈其玉左肩头上,钧喙中并衔了一枚小小纸卷。

陈其玉取下纸卷,立即拆阅。

展温如生恐诸葛奇又有特殊差遣,遂急向陈其玉问道:“陈……陈兄,我诸葛叔父不是又有甚么奇怪主意,要你再和我分道而行吧?”

陈其玉看完纸卷,突然满面通红,似是有了甚么重大羞愧意念。

展温如道:“陈兄为何如此?纸卷上说些甚么?给我看看!”

一面说话,一面便向陈其玉伸手索取白鹦鹉衔来的那枚纸卷。

陈其玉双颊之上,红意更添,竟“嗤嗤”连声,把那纸卷,撕得粉碎。

白鹦鹉也飞起空中,刹那间不知去向?

展温如皱眉道:“陈兄,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枚纸卷,可是我诸葛叔父命白鹦鹉送来……”

陈其玉顿足道:“除了你那位老不正经的诸葛叔父,还有哪个想得出如此捉狭花样?”

展温如不解道:“陈兄可否请说明白一点,我诸葛叔父有何捉狭之处?”

陈其玉道:“他……他……他……他……他……”

连说了五个“他”字,却仍未他出个所以然来……

展温如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地,还要再问,陈其玉仿佛当真愠怒地,沉声说道:“展兄,你不要再问了,倘若不听话儿,我便立即拂袖而去!”

展温如果然吓得宛若噤口寒蝉,紧闭口儿,一声不发。

陈其玉见了他那尴尬样儿,不禁又为之哑然失笑。

展温如长叹一声道:“陈兄,你忽怒、忽喜、忽羞、忽笑,情绪变化得真比铁霸天、无名居士的心思,更难猜呢!”

陈其玉道:“展兄何必猜我心事,我们赶快走完这片荒山,好好找个旅舍酒馆,吃喝安歇。”

展温如当然点头笑诺,陪同陈其玉,走出这片荒山,寻家比较像样的旅舍酒馆,用饭投宿。

两位少年侠士,便在这当日晚间,有段出人意料的旖旎风光,但却须暂时慢表,故事先转到“卧龙秀士”诸葛奇方面。

在一座深山岩洞之中,盘膝坐着一人,正是那位才仅中年,便已满头白发,皱纹盈额,老态十足的卧龙秀士。

于崆峒茶馆中,告诉展温如第一句秘语的卖唱鼓姬,正侍立在诸葛奇的身侧。

这位卖唱鼓姬,便是陈其玉的大姐陈瑶,一身功力,已臻大乘,“玉观音”三字,可说是威震大漠。

陈瑶见诸葛奇神情相当疲惫,轻叹一声,低低说道:“诸葛前辈,这一路以来,你委实心力交瘁,等了伏牛事了,大功告成,展温如贤弟真该奉养前辈,优游林泉,啸傲烟霞地,好好休息休息!”

诸葛奇抬眼微注陈瑶,目光中倦色十足地,缓缓说道:“瑶姑,我复姓诸葛,决不会忘了诸葛武侯传诵千古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之语,他为后汉社稷,我为武林苍生,苦心孤诣,略有相同,但我有自知,虽有弱于武侯,也有强于武侯之处!”

陈瑶答不上话,只有恭身侍立,在一旁静静聆听。

诸葛奇在脸上展露了一丝自嘲性的笑容,扬眉说道:“弱于武侯之处,自然是不及前辈人物的满腹经纶,天纵才智,尤其武侯一生谨慎,从不弄险,我诸葛奇为了替拜兄展天平夫妇报仇雪恨,为了替武林苍生,卫道降魔,却处处弄险,大走偏锋……”

陈瑶接口笑道:“这也不算偏锋,这是由于诸葛前辈,太以睿智高明,看透了铁霸天,无名居士等肺腑肝肠,才使展温如贤弟于极险中,反而极安,而把那般厉害魔头,玩弄于股掌之上……”

诸葛奇叹道:“话虽如此,但被逼弄险,终属下策,常言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故而我适才又命白鹦鹉传书,作了那种虽然悖于理教,却合于人情的奇怪措置!”

陈瑶问道:“诸葛前辈适才传书之上,对我妹子陈琪,作了甚么交代?”

事情明白了,原来陈其玉易钗而弁,就是陈瑶的妹子陈琪,她把一个“琪”字,拆为“其玉”两字。

诸葛奇目光一注,欲言又止,不答陈瑶所问,转开话头说道:“至于我强于诸葛武侯之处,共有两点,瑶姑娘猜得出么?”

陈瑶摇头道:“诸葛前辈太以高明,晚辈哪里能以蠡测海?”

诸葛奇道:“第一点是诸葛武侯到了晚年,关张偕亡,赵云老去,蜀中几无可用之将,我如今则有各门各派的掌门首脑为助,共同为消灭‘霸天门’之举,尽心协力……”

陈瑶笑道:“这不是他们帮助前辈,而是前辈帮助他们,因为若非把‘霸天门’主力人物,一齐诱离巢穴,慢说其他各派,便连少林、武当的绝顶高手,也均不敢对‘冀北人魔’铁霸天,轻埒虎须的呢!”

诸葛奇道:“同为武林道义尽力,谈不上是谁帮谁?但愿此次釜底抽薪,扫穴犁庭之举,能早日见效,并把‘霸天门’余孽扫荡得干净一点才好。”

陈瑶笑道:“诸葛前辈不必担心,有了天山掌门座下那只青雕,可作传讯工具,我们得报必速。”

诸葛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第二点强于武侯之处,是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五丈原头,大星一坠,三分鼎足,立不平衡,我则虽然心力已瘁,玄鬓成霜,却还不至于在展温如进入‘伏牛山’前,便撤手尘寰,难如所愿!”

陈瑶含笑慰道:“前辈说哪里话来?以前辈卫道降魔的苦心孤诣,真足动天地而泣鬼神,上智者寿,天佑吉人……”

诸葛奇摆手笑道:“纵活百年仍一死,青山何处不埋人?我不是为自己的寿天担心,只因此番与铁霸天斗智之举,以前种种,全是伏笔,最重要的胜负关键,便是在展温如进入‘伏牛山’后,谁先获得那册‘夺魂秘笈霹雳书’?铁霸天武功方面,已告盖世无敌,‘无名居士’的用兵之道,也不下于曾与诸葛武侯作为对手的司马仲达,此事如无我亲自指挥,难免会败露破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呢!”

说至此处,侧顾陈瑶笑道:“瑶姑,朱老弟呢?”

陈瑶知他是问自己的丈夫“小白龙”朱扬,遂含笑答道:“外子出洞瞭望,前辈若是有事,我去唤他回来。”

诸葛奇方一摇头,洞外已起脚步声息。

跟着便有位相当英挺潇洒,约莫三十来岁的白衣书生走入。

诸葛奇向这位大漠间极著声名的“小白龙”朱扬,含笑问道:“朱老弟在洞外瞭望,可曾发现甚么扎眼人事?”

朱扬笑道:“洞外平静无事,只是白鹦鹉飞去飞回,莫非前辈对它有甚差遣?”

诸葛奇道:“我是命它——”

语音忽顿,向陈瑶笑道:“我心灵似有警兆,像是将有甚么大事发生,瑶姑请再到洞外看看好么?”

陈瑶冰雪玲珑,想起诸葛奇适才对此事避而不答,似是有甚话儿,必须避开自己,遂点头一笑,走往洞外。

诸葛奇等陈瑶出洞以后,方对朱扬苦笑说道:“朱老弟,我方才命白鹦鹉传书,是要琪姑,作件有悖礼教之事,还望你婉告瑶姑,希望能获得她的谅解才好。”

朱扬闻言一愕,目注诸葛奇,嘴角微掀,欲语又止。

诸葛奇叹道:“朱老弟,我们平心分析,这次与铁霸天斗智兼斗力的生死之斗中,能占几成胜面?”

朱扬略经寻思,朗声答道:“本来,应该是五五之局,但因诸葛前辈的各种安排,太以神妙,出人意料,大概可以占得六成到七成的胜面,晚辈这等分析,前辈以为如何?”

诸葛奇道:“慢说是六七之局,就是八九分的局面,对方也有胜机,万一不幸被铁霸天掌握了那少是胜机,展温如命运如何?”

朱扬断然答道:“那还用说,自然是难逃一死?”

诸葛奇点头道:“对,这是当然之理,固然邪消正胜,理所当然,但倘若展温如遭了毒手,纵令有人诛却铁霸天、无名居士,为他代报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展氏门中香烟,却必将至此而斩……”

朱扬道:“希望不至如此……”

诸葛奇叹道:“我们可以希望不至如此,但又不能不防万一……”

朱扬好不惊奇地,目注诸葛奇,双眉微皱,诧声问道:“诸葛前辈,虽然能者无所不能,但对于这种万一不幸之事?难道你也能有力回天?……”

诸葛奇苦笑道:“朱老弟,我们之间,曾有协议,彼此尽力为展温如、陈琪二人,撮合良缘,前途由于误中媚毒,琪姑已不矜小节,为展温如消灾度厄,你是早已知晓的了?……”

朱扬一时之间,弄不懂诸葛奇重述此事之意,只是点了点头。

诸葛奇微叹一声道:“我命白鹦鹉传书,便是请琪姑以江湖侠女身份,暂时跳出礼教屏障,服食神医‘赛扁鹊’所赠‘氤氲化育丸’,于途中与展温如再度好合,务期于进入‘伏牛山’,互作最后决战前,先在腹中留下展氏香烟后代,如此一来,即令发生万一,展温如惨遭不幸,我拜兄一门血脉,亦不致至此而斩。”

朱扬哎呀一声道:“诸葛前辈,你顾虑得委实太以周详,真所谓面面俱到……”

诸葛奇苦笑道:“这桩措置,合于人情,悖于礼教,故而特向朱老弟说明苦衷,希望你能转告瑶姑,加以曲谅才好。”

朱扬道:“诸葛前辈说哪里话来?你如此苦心孤诣,举世同钦,晚辈与拙荆,哪有……”

话犹未了,忽然听得洞外遥空之中,传来几声嘹亮鸟叫。

诸葛奇“咦”了一声,目闪奇光,向朱扬说道:“这鸟叫之声有点像是天山雕鸣,朱老弟请去看看,莫非对‘霸天门’扫穴犂庭之事,已有捷报了么?”

朱扬白衣微飘,一闪出洞。

约过片刻,朱扬,陈瑶夫妇二人,满面喜色地,进入洞中,由朱扬向诸葛奇含笑报道:“恭喜诸葛前辈,奇谋得遂,大功已成,霸天门总坛完全击破,各地分坛,亦在继续扫荡之中……”

诸葛奇从他那张枯瘦失润的苍白脸庞之上,微现笑容道:“侠义道中人物,有无损失?”

朱扬答道:“铁霸天等主要强手,虽被展温如贤弟牵制调离,但‘灵狼羽士’苟无情的一身毒技,却太以厉害,故而侠义道小人物,共计七死三伤,其中并有点苍派掌门玄清真人,中毒惨遭不测!”

诸葛奇眉头一皱问道:“那‘天狼羽士’苟无情呢?下落如何,曾否授首?”

朱扬道:“捷报甚简,未曾提及‘天狼羽士’苟无情的生死下落,但却注明只是先闻,尚有详细报告在后。”

诸葛奇问道:“‘天山双雕’均极通灵可爱,洞外来报的,是大雕?还是小雕?……”

朱扬闻言微愕?

诸葛奇失笑道:“我忘了朱老弟对‘天山双雕’并不太熟,只见过一只,其实分判极易,毛色纯黑的是大雕,略带苍黄的,便是小雕。”

朱扬方自“哦”了一声,陈瑶已在一旁,接口笑道:“雕儿虽然不小,毛色却略带苍黄,不是纯黑……”

诸葛奇笑道:“既是小雕,大概详细报告,要等扫荡余孽后,再由大雕送来,这次‘北天山’前辈隐侠,百禽上人所借用这两只灵鸟,真是用途太大,别的我不关心,但……”

陈瑶接口娇笑道:“诸葛前辈是否只关心那‘天狼羽士’苟无情,会被遁脱?”

诸葛奇颔首道:“因为此人不单炼毒之术,当世第一,连心计亦颇高明,万一被其漏网,贻患可谓无穷……”

说至此处,叹息一声,又道:“即以‘点苍派’掌门玄清真人而论,已是当世武林中一流人物,尚且中毒遇害,则苟无情的毒技之烈,便可想见了。”

陈瑶笑道:“诸葛前辈请运气行功,调息养神地,歇一歇吧,或许少时还有大雕飞来,我和外子,去到洞外瞭望。”

诸葛奇间道:“小雕走了没有?”

朱扬答道:“走了,才一解下足上所系布条,便立即直上青冥,振翘飞去。”

诸葛奇笑道:“这种情况定是扫荡余孽之事,尚须双雕助力,贤伉俪请去瞭望,我也委实神疲,想稍为歇上一歇。”

朱扬叹道:“‘霸天门’巢穴虽毁,铁霸天的一身功力,放眼江湖,仍无人能敌,诸葛前辈主持大局,昼夜辛劳,难免身心交瘁,务请善自珍摄……”

说完,躬身一礼,便与爱妻陈瑶,转身走向洞外。

诸葛奇双目微阖,眼观鼻,鼻观心地,调气行功,以期百脉齐舒,天君朗泰。

陈瑶才出洞外,低低叹了一声,向朱扬说道:“诸葛前辈在这两年不到的短短光阴,玄鬓尽霜,朱颜不再,好似陡然苍老了二十年都不止呢?”

朱摇满面敬佩神色,悄声说道:“诺葛前辈为义忘身,太以苦心孤诣,也不单为了制服铁霸天,挖空心思,安排妙计,以引诱那天下无敌的‘冀北人魔’,步步上钩,并把内力真气,扫数转注给展温如贤弟,却是怎得不老?恐怕……”

陈瑶看他一眼道:“恐怕甚么?你是否担心诸葛前辈在体力方面,会支持不住?”

朱扬叹道:“如今大功未竟,有一种奇异神力,足以支持,但铁霸天,暨无名居士若在‘伏牛山’遭报授首,则诸葛前辈心神一懈,恐怕也便正如诸葛武侯到了‘五丈原’了。”

陈瑶目闪神光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诸葛前辈纵令当真如你所料,心力交瘁于‘伏牛山’中的首恶就诛之际,也是流芳千古,是近百年来,一位太足令人仰佩的睿智奇侠……”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一事,目注朱扬,扬眉说道:“诸葛前辈,有没有告诉你,他又作了一件甚么悖于礼教,合于人情之事?为何适才对我吞吞吐吐,有些碍口之状?”

朱扬失笑道:“这件事儿,当然碍口,诸葛前辈,只能把你设法支开,对我细说。”

当下便把诸葛奇未虑胜、先虑败,为防万一,欲利用陈琪,替展氏门中留后之举,向陈瑶说了一遍。

陈瑶听完叹道:“你看诸葛前辈顾虑得有多周详,真所谓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但愿我妹妹的肚皮争气。”

朱扬笑道:“一定争气,因为诸葛前辈太以周到,已令琪妹事先服下当代神医‘赛扁鹊’所赠的‘氤氲化育丸’呢!”

陈瑶玉颊微红,娇笑说道:“这桩任务,太以新鲜特别,我真不知道琪妹于接获诸葛前辈飞书指示以后,是羞是喜?以及如何安排?怎样遵从的一种尴尬局面?……”

朱扬笑道:“琪妹是玲珑剔透之人,我认为对于这项任务,因她与展贤弟先已有了事实,处理并不甚难……”

陈瑶接口道:“由于有药物相助,今夜的月圆花好,或许不难,但以后的两人相处之间……”

朱扬按口笑道:“以后的事儿,更极容易处理,经过今夜的月圆花好,氤氲化育之后,琪妹应该索性还她本来面目,从此以陈琪的女孩儿家身份,与展贤弟共处,这样一来,我那位展连襟,既有玉人长伴,可以享受朝夕嘘拂,互相爱好的旖旎温馨,又可把曾与西门小琼荒唐致憾的心头阴影,从此排除,岂不反而要比这样不明不白,狐疑难过的情况,好得多了?”

陈瑶向丈夫朱扬白了一眼,秀眉双挑,佯嗔说道:“你对于处理这种男女情爱之事,到真擅长……”

朱扬失笑道:“好了,好了,这把野火,不要烧到我的头上!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经,个个都拜观世音’,尤其我有位活色生香的‘玉观音’在堂,纵再怎样擅于处理男女爱情问题,也‘一缕情丝无别系,终朝堂上拜观音’了。”

陈瑶骂道:“贫嘴油舌,反正这种事儿,总是被你们男人家占尽便宜……”

朱扬笑道:“那不一定……”

一语方出,遥空之中,突然又有雕鸟鸣声,隐隐传来。

陈瑶“咦”了一声,目注前方,向朱扬叫道:“扬哥注意,遥空又有雕鸣,倘若是诸葛前辈所说毛羽全黑的那双大雕,我们恐怕还要设法接引一下,否则?鸟再通灵,因从远处飞来,也算不出诸葛前辈会在那山洞之内?”

朱扬摇手笑道:“用不着我们操心,接引来雕,是白鹦鹉的事儿,先前那只小雕,便是由白鹦鹉接下来的。”

陈瑶闻言,侧顾如今正站在洞外一株大树横枝上,不住剔翎弄羽的白鹦鹉笑道:“小白,你……”

白鹦鹉委实通灵,不等陈瑶再往下说,双翼振处,便由树上飞起,化为一点银星,飞向遥空雕鸣来处。

片刻过后,白鹦鹉便引来一只黑色巨雕,雕爪之中,并抓着一只方形木匣。

陈瑶见二鸟正缓缓飞落,遂侧顾朱扬,含笑问道:“扬哥,诸葛前辈刚刚入定,要不要对他惊动?……”

“不惊动也不行,诸葛前辈,大概听得雕鸣,业已出洞来了。”

陈瑶看去,果见那位白发飘萧,连身形都已微见佝偻的诸葛奇,已从洞内走出。

黑色巨雕果极灵巧,因认得诸葛奇,落地后,竟相当有礼貌地,向这位“卧龙秀士”,把雕头点了三点。

这时,诸葛奇目光一注黑色巨雕足下的那只木匣,向朱扬笑道:“老弟,请将那只木匣打开,看看匣中所盛,是不是我所期盼,‘天狼羽士’苟无情的六阳魁首?”

朱扬走过,才一破匣,便觉得有股血腥气息,中人欲呕!

果然,匣中是颗人头,发挽道髻,脸形奇长,正是那位号称盖世第一用毒名家的“天狼羽士”苟无情。

但匣中还有一封外面由油布包裹的小小书柬。

朱扬递过,诸葛奇拆柬一观,见是武当、少林两派掌门,联名所书,上写:“字奉诸葛大侠,苟无情伏诛,霸天门巢穴已平,但又有武当双剑,暨少林罗汉堂首座,也被苟无情垂死反啮,同遭劫数,‘伏牛’之事,如需为助,请命天山灵雕见示,各派人物,当即赶往。”

诸葛奇取根烧枯松枝,即在原笺纸上写了:“伏牛之事,主在斗智,不在斗力,人多无益,反生阻碍,诸位请回山静候佳音,诸葛奇当以一身血肉,与铁霸天、无名居士等,并骨该处!”

字柬仍交黑雕,衔在口中,一展双翼,破空飞去。

朱扬见黑雕飞去,向诸葛前辈一抱双拳,含笑问道:“诸葛前辈,关于‘天狼羽士’苟无情的这颗人头,怎样处理?是毁弃?还是掩埋?……”

诸葛奇双眉一扬,目中闪射出睿智光芒,摇头答道:“一不毁弃,二不掩埋,‘天狼羽士’苟无情人虽死去,我却仍要物尽其材地,把他这颗项上人头,发挥两项利用价值!”

陈瑶说道:“一颗死人头颅,怎会不单有利用价值,还会有两项之多?”

朱扬一旁笑道:“瑶妹不必打岔,诸葛前辈自会对我们解释明白。”

诸葛奇伸出右手食指,双眉一挑,朗声说道:“第一项利用价值是以事攻心,我要把苟无情这颗项上人头,当作礼物,在双方争夺‘霹雳书’的最紧张剧烈之时,送给‘冀北人魔’铁霸天,使他一见之下,便知巢穴已破,惊疑交迸,怒火腾胸,灵明自然失朗,作起事来,便容易发生冲动,造成错误!”

陈瑶笑道:“好,这一项‘以事攻心’的利用手段,果然极有价值……”

诸葛奇伸出二指,目光一扫陈瑶、朱扬,继续说道:“第二项利用手段是‘以毒攻毒’,苟无情是当世第一用毒名家,利用他的项上人头,来令铁霸天或无名居士,上个大大恶当,委实再妙不过!”

朱扬笑道:“诸葛前辈打算在这苟无情的人头之上,加淬剧毒?”

诸葛奇道:“剧毒我虽没有,但却拥有可以暂时骗人,期收攻心灵效的代用之物。”

陈瑶眼珠一转,秀眉双扬地,向诸葛奇娇笑问道:“是不是‘软骨散气粉’?”

诸葛奇点头道:“虽然对方中了此毒只在盏茶时分以内,周身骨软,真气难提,但我们若能把握时机,一样可使铁霸天或无名居士等万恶魔头,遭受报应。”

说至此处,侧顾朱扬笑道:“朱老弟,那‘软骨散气粉’,也是我老友神医‘赛扁鹊’所赠,现在洞中壁上所悬革囊中的一个紫色磁瓶以内,有烦老弟取来,洒上一些于木匣之中,并可保持苟无情的头颅,不致腐烂败坏。”

朱扬自然连连点头,进洞取药,洒向木匣之内。

陈瑶笑道:“诸葛前辈的这项妙计,若是成功,则苟无情的这颗人头,真是物尽其用了!”

诸葛奇在洞前负手蹀躞,两眼望天,微嗔一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对于此事,已殚精竭智,把一切可能,尽量推理计算,预加布置,但愿苍天有眼,一干万恶凶邪,也均恶贯满盈,则诸葛奇此身此骨,纵化飞灰,亦复何憾?”

陈瑶向他安慰笑道:“福善祸淫,天道不爽,吉人天相,哲理长存,诸葛前辈无须……”

诸葛奇摇手道:“瑶姑不必安慰我了,且等天色一明,你或朱老弟随便可人去往旅店之中,通知展温如,途中不必再作耽搁,可直赴‘伏牛山’时间恰好差不多,我们要和铁霸天,无名居士见真章了。”

陈瑶一面含笑应诺,一面目注诸葛奇,扬眉问道:“诸葛前辈,那册‘霹雳书’上所载武学,当真如此速成,使展温如贤弟到手后,略加参研,便可制胜铁霸天么?”

诸葛奇点头道:“当然,否则铁霸天为何把那册‘夺魂秘笈’,看得重于任何宝物……”

语音至此略顿,以目光一扫朱扬、陈瑶夫妇,继续又道:“故而‘伏牛山万竹谷’中,才是彼此决定胜负的生死之战,我们务竭全力,也不能让铁霸天先把那册‘霹雳书’攫取到手。”

诸葛奇在向朱扬夫妇嘱咐一切之际,展温如在作梦。

那是一个极为风流,极为旖旎的美好之梦。

但也是胡涂之梦!

展温如进入旅店,由陈其玉叫来酒菜,两人在房内对饮。

饮到第六杯后,展温如便不胜酒力,开始胡涂。

酒为色之媒,胡涂之后,作的是卿卿我我,凤倒鸾颠的风流韵事!

酣畅,满足,跟着是微感疲乏的一场大睡。

酒会醒,梦会觉,等到窗外发白,酒醒梦觉后,展温如一身冷汗!

他一身冷汗之故,是想起了昨夜的无限风流!

起初,展温如期望一是梦!

但一来自己周身赤裸,二来枕上衾内,显然女孩儿家所特有香温尚存,分明确实经过一场旖旎温馨,哪里会是梦境?

展温加以为又是中了西门小琼诡计,心中不由既惭且愧?

他人醒之后,目光四扫,先找昨夜与自己一同饮酒的陈其玉。

陈其玉未见踪迹,却发现窗边椅上,背对自己,默默不语地,坐着一位长发女郎。

他钢牙一挫,悄悄摸过一件长衫,胡乱披在身上,并取了床前几上的“紫光剑”,向那长发女郎沉声叱道:“无耻淫婢,你一再令我人格玷污,展温如今日决不会再放过你去!”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使室中顿起一道紫光电闪!

长发女郎一声不响地,站起身形,慢慢回过脸来。

他才一站起,展温如便觉不对,这位姑娘的身形娇俏得多,不是西门小琼。

等到转过脸来,更使展温如为之莫明奇妙,目瞪口呆!

因为那是一张美丽的脸,苍白的脸,挂满泪渍的脸,更是一张熟悉的脸!

“陈……陈琪姑娘,怎……怎会是你?你……你……你是几时来的?”

陈琪以两道泪汪汪的目光,看着展温如,语音平淡地,幽幽说道:“几时来的?昨夜我不是与你一同在房中饮酒,然后你便……”

展温如惊魂欲绝地,“哎呀”一声,接口说道:“陈琪姑娘,你……你就是陈其玉兄……”

陈琪淡淡答道:“展兄,你反应太慢了吧?‘其玉’之名,合将起来,难道不是一个‘琪’字?”

展温如苦笑道:“我……我怎么想得到陈……陈兄是易钗而弁,女扮男装?……”

陈琪冷笑道:“我若不是女子,你这位展少侠的令誉,岂不早就在西门小琼的身上断送?……”

展温如又惊又喜道:“这样说来,那次和我……的,不是西门小琼,而是……”

陈琪道:“是我,但我不是你所骂的‘无耻淫婢’,只是为了保全展少侠的令誉,挽救展少侠的性命,来了个李代桃僵,把自己的女儿清白,生生奉送……”

展温如听得感愧交迸,俊目中泪珠也流,低叫一声“琪妹”,便向陈琪来了个堆金山,倒玉柱的双膝跪倒!

这一来,倒又把陈琪弄得为之手足无措……

她玉颊通红地,望着展温如顿足叫道:“起来,起来,这……这算是甚么样儿?”

展温如福至心灵地,突然自动领悟出调情诀窍地,涎着脸儿笑道:“琪妹,你既然叫我起来,怎不拉我一把?……”

陈琪秀届一蹙,伸出右手。

展温如握住柔荑,站起身形,就势轻轻一带,便把陈琪娇躯,拥在怀内。

陈琪略一挣扎,佯叹道:“你……你昨夜……怎么还想调皮……”

展温如知她会错了意,俊脸上“烘”的一热,向被自己拥在怀内的陈琪耳边说道:“琪妹,我……我不是想调皮,是还有疑问,想要问你。”

陈琪道:“有话就讲!”

展温如道:“上次琪妹是为了救我性命,才不惜重大牺牲,但昨夜却……”

陈琪冷笑道:“上次是救你本人性命,这次是你有位好叔叔,生恐展家绝后,逼得我再作次‘无耻淫婢’,以期为你展氏门中,接续香烟!”

展温如怔了片刻,方自会过意来,“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诸葛叔父是……是怕我万一失慎,会死在铁霸天,或无名居士手内……”

陈琪玉面如霜地,自展温如怀中挣脱,凛然卓立……

展温如叹道:“琪妹,你如此大恩大德,却叫展温如怎生答报?……”

说至此处,“扑通”一声,又向陈琪双膝跪下!

陈琪最怕的就是这一套,正自再度顿足,窗外院中,突起了“扑嗤”一笑。

这一笑,把这位倜傥侠女,笑得娇羞无那,脸上密布红霞!

展温如目光凝注窗外,剑目一挑,沉声叱道:“是谁?”

窗外尚未答言,陈琪已向展温如赧然低声说道:“是我姐夫,名震大漠的‘小白龙’朱扬,定然又是奉了诸葛前辈之命而来,你出去吧,我不想见我姐夫,没有必要,别叫我了!”

展温如自然如奉纶音,连连点头,闪身出室。

院中,果然站着一位鸢肩猿背,极为英挺,满面笑容的白衣少年。

展温如因已知对方身份,遂跟着陈琪称呼,一抱双拳,恭身笑道:“小弟展温如,参见姐夫!”

朱扬伸手把住展温如双肩,向他脸上身上,仔细端详几眼,恭身笑道:“松风明月,仙露明珠,果然与琪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诸葛前辈的这个媒人,着实作得不错!”

展温如俊脸微烧,低声道:“小弟年稚识浅,功力薄弱,一切都请姐夫不吝指教。”

朱扬笑道:“贤弟一切均胜我多多,哪里敢当指教二字?我此来是为诸葛前辈传言。”

展温如肃立恭身,抱拳问道:“我诸葛叔父,有何指示?”

朱扬道:“诸葛前辈命展贤弟莫再别作耽搁,可以直赴‘伏牛山’,取得‘霹雳书’,与铁霸天等,一决生死存亡,甚至先于限期,早到几日,也无所谓。”

展温如因一向无法放手与“霸天门”群凶周旋,闻言之下,自然大喜。

朱扬目光注向窗内,剑眉双轩地,含笑叫道:“琪妹,‘天山灵雕’已回,所谋一切顺遂,诸葛前辈命你不必再改扮男装,便以本来面目,与展贤弟作伴同赴‘伏牛’并尽量准许你便宜行事!”

陈琪在房中答道:“我知道了。”

朱扬一笑,转对展温如道:“展贤弟,我们已成连襟,结为亲戚,你对琪妹这朵绝代仙葩,要眼皮供养,心坎温存,好好爱护珍惜!”

展温如自然喏喏连声,恭顺受教。

朱扬笑道:“我须归向诸葛前辈覆命,彼此分徒并进,‘伏牛山’见!”

说完,微一挥手,身形闪处,化为一缕白烟,掠空而去。

展温如目送朱扬去后,回到房中,觉得恢复女装后的陈琪,无论身材、貌相、风度、均属美绝尘寰,不禁看得发呆?

陈琪佯叹道:“你……你为什么又像个痴子一般,这样呆呆看我?……”

展温如俊脸一红,没法解嘲地,岔开话头,向陈琪问道:“琪妹,适才朱扬姐夫所说‘天山灵雕已回’一语,是什么意思?”

陈琪笑道:“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诸葛前辈乘铁霸天、无名居士等主脑人物,远离老巢之际,邀约群侠共破‘霸天门’及各地分坛,其中天山掌门座下,便有一大一小两只灵雕……”

展温如听至此处,神色一喜,向陈琪注目问道:“既然如此,适才姐夫说天山灵雕已回,所谋一切顺遂,莫非‘霸天门’巢穴被毁,铁霸天等业已无家可归了么?”

陈琪娇笑道:“有此可能,但你在前途过着铁霸天时,却千万不可向他透露。”

展温如不解道:“这是甚么道理……”

陈琪笑道:“这是防范铁霸天闻讯震怒之下,会改变原计,听从无名居士之言,对你猛下辣手,要知道你虽近来功力日增,但在未曾获得‘霹雳书’前,仍然绝非盖世无敌的‘冀北人魔’对手!”

展温如闻言,寻思了好大一会,两道眉头,深深皱起。

陈骐觉得双方已是夫妻,再叫“展兄”,便嫌生分,遂改口笑道:“如哥,你在想些什么?”

展温加道:“我是在想琪妹所说,莫要激怒铁霸天之语,虽有道理,但铁霸天若是闻知巢穴被破,心血成灰地,震骇以下,不是也会六神无主……”

陈琪点头道:“如哥说得也有道理,但何时应令铁霸天稳重不变?何时应令这‘冀北人魔’暴跳如雷,诸葛前辈均在暗中主持,最好一切均由他来发动,我们若自作聪明,弄乱了诸葛前辈的满盘布置,反而不妙!”

展温如长叹一声道:“诸葛叔父为了此事,委实费尽心机,仅仅不到两年时光,他那一头玄发,竟半皆花白了呢!”

陈琪哼了一声道:“甚么半皆花白,诸葛……诸葛叔父如今不单是根根银丝,满头白发,脸上全是皱纹,连身形都有点佝偻了呢!”

展温如一听陈琪如此说法,目中泪光泫然,拉着陈琪的手儿,悲声叫道:“琪妹,诸葛叔父现在何处?你快带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陈琪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目注展温如,缓缓答道:“如哥,对于你这项要求,恕我无法办到,因为诸葛叔父现在何处,我也全不知道。”

展温如泪珠垂落地,连连顿足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我听了琪妹之语,简直想死了诸葛叔父……”

陈琪叹道:“那我们就早点赶赴‘伏牛山’吧,到了双方总决算之时,诸葛叔父定会公然出面,与铁霸天作一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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