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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伏羽愕然道:“‘断头岩’和‘白骨洞’?这两个地方的名称,听来着实有点凶险慑人,但也相当提高了我的好奇兴味!”

虞本华笑道:“地方离此不远,仅约百里左右,在我们‘千里菊花青’,和‘大宛汗血马’的神骏脚程之下,更是等于近在咫尺,故而,我们不必着急,且走走停停前去,最好是等黄昏以后,或夜色凄迷之中,再到达那鬼趣多于人趣的‘断头岩’前,才会觉得更有趣呢!”

张伏羽一来艺高,二来胆大,三来更不愿拂逆这位新交红妆密友虞本华的意趣,自然连连点头,表示一切从命。

虞本华忽从身边取出三枚径约寸许,粗如尾指,上镌梵文的精巧金环,先向张伏羽略一展示,然后便对空中联翩掷出!

她的掷环手法,相当精妙,三圈金光,先各自在空中回旋飘飞,再复合而为一,向张伏羽迎面而来,缓缓飞到。

张伏羽微一伸手,接住金环,才知金质特殊,入手份量极沉,遂递还虞本华,并含笑说道:“华妹回飞分合的金环手法,好巧好妙!你若把我当作敌人,我恐怕避闪不开,难免要出洋相呢!”

虞本华笑道:“伏羽兄如今知道我是谁的弟子,我们师门之中,渊源的确相当深厚了吧?……”

张伏羽闻言方知虞本华突然飞掷金环之意,是在显示她师门来历,不禁俊脸通红,窘得难于答对!

虞本华见状,知晓狄九公显然未把自己当年啸傲江湖时的一些重大情孽,告诉这得意传人,遂也不再深说,只是笑了一笑,向张伏羽扬眉叫道:“伏羽兄,我们慢慢前往‘断头岩’吧,途中换匹马儿骑骑好么?我的‘小红儿’,相当听话,但不知你的‘千里菊花青’,容不容生人上背?……”

张伏羽抚掌笑道:“没有问题,‘千里菊花青’已被我师傅,调教通灵,只消我向它耳边,叮嘱一声便可!想不到,我出山游侠,运气不错,既交上华妹这等神仙风格好友,并更有机缘骑一骑世所罕见的‘大宛汗血马’呢!”

话完,立刻闪身纵到“千里菊花青”饮水之处,向它耳边,低声略作嘱咐。

“千里菊花青”果然通灵,耸起两只尖尖竹耳,向虞本华打量几眼,便把马头连点!

虞本华也是相当爱马之人,自然善解马意,见了“千里菊花青”的神态,便拉过“大宛汗血马”的马头,凑过香腮,和它那张毛茸茸的长长马脸,亲了一亲,娇笑说道:“小红儿,我和张伏羽兄,暂时换马,骑着玩儿,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许调皮,要跑得稳一点啊!”

嘱咐完毕,互相换马,两匹宝马,均颇通灵,跑得又乖又稳,使马背乘骑的张伏羽虞本华,不住交口称赞!

因仅百来里的路程,委实用不着鞭策飞驰,只在轻松谈笑之间便已到达地头。

虞本华因知狄九公未对张伏羽详告昔年隐事,遂也不便多说,只声称自己是“三环仙子”慕容贞之徒,与张伏羽的师门渊源,相当深厚!

张伏羽果对“三环仙子”慕容贞的名号,甚为陌生,暗暗把这七个字儿,记在心中,准备日后见了恩师狄九公,或师姊令狐芳时,再复细加请示。

天色渐将黄昏,地势也颇险恶,虞本华突然一勒“千里菊花青”的丝缰,使跨下灵驹,四蹄立停,伸手指着二十来丈以外的一片参天崖壁,向张伏羽笑道:“伏羽兄,‘断头崖’已经到了,我们既要办事,乘马不便,好在‘小红儿’和‘菊花青’,均已通灵,且替它们系好缰绳,让它们在林中随意徜徉,有事时,可以一呼立至!”

张伏羽闻言,立即飘身下马,替汗血马把缰绳系在鞍上,两匹灵驹,遂颇为亲热的,相偕走向一大片丰草长林之内。

张伏羽安顿好了马匹,重新打量眼前形势,只见那片参天峭壁,色泽青紫斑驳,高约四十来丈,壁下并非平地,乃是一道深黑山壑,遂向虞本华含笑问道:“华妹,此处景色虽不甚佳,但也未见有你所谓的‘吓人鬼趣’,不知为何定名‘断头崖’?那‘白骨洞’又在何处?”

虞本华抬头略看天光,嫣然笑道:“时光还未到啊,约莫再过个顿饭光阴,你的感觉,大概就不一样了。”

张伏羽道:“华妹言中之意只要时光一到,‘断头崖’暨‘白骨洞’命名之意自明,根本用不着加以解释!”

虞本华颔首答道:“‘断头崖’举目可见,自然容易明白,但‘白骨洞’却因在那道深黑山壑之下,非要身临切近,无法获得了解!”

张伏羽目注虞本华道:“华妹,如今地头既到,时光也差不许多,你该说明来此究竟是要办何事了吧?我们才好掌握机会,及时下手!”

虞本华道:“我是想赶到此处,救一个人,免得他在这‘断头崖’上,成了‘断头之鬼’!……”

黄昏之后,天色黑得很快,刹那间,夜网四垂,眼前已一片阴暗。

尤其在虞本华说到“断头之鬼”时,似乎从那片四十来丈高下的削壁顶端,传下一种音调并不十分高亢尖锐,但却相当凄厉,极为慑人心弦的号角悲笳声息。

虞本华伸手一拉张伏羽,双双隐入一方巨石之后,压低语音说道:“伏羽兄,你屏息凝神,看好戏吧,‘安魂笳’业已吹起,有人要上‘断头崖’了!”

张伏羽低声诧道:“华妹不是来此要救人么?怎的有人要上‘断头崖’,‘安魂笳’声又已吹起,你怎么的反倒沉稳起来,并不着急?”

虞本华道:“我想救那人的‘断头之期’,是订在明夜,今夜提前赶到,只是让伏羽兄了解了解环境形势,故而无须亟亟……”

张伏羽听得双眉微蹙,默然不语!

虞本华是眉毛会动的玲珑剔透之人,她一发现张伏羽眉蹙成峰,便知其意的,嫣然笑道:“伏羽兄不要怪我心肠太硬,见死不救!因为一来上下距离太高,匆促间,根本不及攀登崖顶,阻止对方的残酷断头之举!二来,在这‘断头崖’上,惨被处决的正人侠士不多,大部分全是那些魑魅魍魉,在自相残杀,箕豆相煎!我们在未探清将被断头者的身份之前,委实用不着冒昧出手,多管闲事……”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眼角微瞟张伏羽,扬眉又道:“更何况,今夜若是有甚风吹草动,变成打草惊蛇,则明夜救人之举,必定阻碍横生,或是改期执行,也说不定。我们难道能够夜夜来此?一直等下去么?……”

张伏羽失笑道:“华妹何必一再解释,我又没有怪你见死不救,只不知道你明夜想救之人是何身份?”

虞本华笑道:“我与此人不熟,甚至尚未见过,只晓得他本是正人侠士,偶然误入歧途,因陷溺未深,良知不泯,颇思努力自拔,才招群凶之忌,被处‘断头’极刑,他还是个年轻人,只有十八九岁,复姓‘令狐’,单名一个‘迟’字!……”

“令狐迟!……”

这是张伏羽听得心中惊奇得无法自制的脱口低呼之声。

虞本华诧道:“伏羽兄怎么如此吃惊?你既在‘北天山’的‘冷魂峪’,随侍狄前辈,参修武林绝艺,直到如今,方初次出山行道,竟也会认识令狐迟么?”

张伏羽道:“我不认识令狐迟,但他与我师姊令狐芳却有相当深厚的亲属关系。”

话完,遂把令狐芳给他那根体呈三棱的“铁翎小箭”取出,递给虞本华观看,并把令狐芳嘱托之语,说了一遍。

虞本华看完“铁翎小箭”,点头笑道:“不会错了,你令狐师姊所嘱托你的,正是明夜将被在崖顶断头的令狐迟!但伏羽兄也大可放心尽力地,尽量设法救他,因为令狐迟本质不恶,陷溺不深,即使是个陌生人,我们本侠义心肠,也应援手,何况他还与你师姊分属姑侄至亲?……”

她边自说话,边自也取出一根“铁翎小箭”,把两根小箭一并递向张伏羽。

张伏羽见这两根“铁翎小箭”,无论形式,长短,质料,份量,都属毫无二致,遂含笑叫道:“华妹,请把怎样认识令狐迟,并知晓他将于明夜,在崖顶惨被断头,而欲赶来相救的经过,告诉我好么?”

虞本华低声道:“崖上灯光已明,断头大典即将举行,此时只宜专心观礼,不应分神发话,等把这场血淋淋的热闹,胆颤心惊的悄悄看完,我再细细告诉你与令狐迟相识经过……”

张伏羽既听虞本华这样说法,自然不再多言,只与她互相依偎地,藏在石后,一面领略从这位“盖天胡姬”身上、发间,不时散发,撩人心弦的兰麝暗香,一面仰首壁上,静静观看虞本华所谓的“断头大典”,究竟是甚么光景?

这时,只见那“断头崖”上,出现了几名身着黑衣的劲装大汉,把插在崖上的十来支巨大松油火把,一齐点燃,顿时光焰熊熊,照耀得如同白昼,使藏在斜下方远处的张伏羽、虞本华二人,毫不费力的便看得清崖上景物。

火把点起之后,又出现一个作判官装束的高大红衣之人,以及另外两名合抬一个手足都被绑紧紫衣女子的黑衣劲装大汉。

红衣判官走到崖边,伸手按动了崖壁上某处机纽,立闻一阵“格格”声息,立即有方长厚铁板,从崖壁中向外平平伸出。

铁板厚约数寸,宽约四尺,约从壁中平伸出四五尺左右,便告停止。

红衣判官把手一挥,厉声喝道:“执刑使者,犯妇胡媚娘,背夫贪淫,并偷盗本教重宝,奉马教主‘龙头勒令’,上‘断头台!’”

把紫衣女子抬来的那两名黑衣劲装大汉,双双恭喏一声,把绑着紫衣女子抬上那块名叫“断头台”的平伸铁板。

由于这种动作,显示那块铁板的质地极坚,上面站了三人,居然仍毫无颤动弯曲情状。

尤其,铁板近前端处,尚蕴机括,有个略可大小伸缩的圆形洞穴,将厚厚铁板分为两层,执刑使者先扩大洞穴,使紫衣女子的身躯通过,到了喉部,再把洞穴缩小,如此一来,便使那紫衣女子成了头在铁板之上,身在铁板之下之势!

但这“断头台”,设计非常巧妙,一来锁喉圆洞四周,全是锋利刀刃,受刑人若被锁住,再好功力,也无法丝毫挣扎,只有等待执刑人再度按动机括,缩紧锁喉钢刀,把咽喉生生截断!

二来身躯通过洞穴以后,却又有片小小钢板随同下落,使受刑人可以暂时踏足缓气,否则,岂不在执行“断头”之前,先已被生生吊死?

显然,这种踏板装置,绝非宽大示恩,极可能是为了对受刑人有所威吓逼供之用!

两名执刑使者把那名叫胡媚娘的紫衣女子,摆布停当,双双退下“断头台”,对红衣判官,恭身一礼。

红衣判官从袖中取出一块上镌龙头的朱红竹牌,高高举在手中,厉声喝道:“胡媚娘,你已上了‘断头台’,只等教主的‘追魂敕命’颁到,双牌一合,立即执行,但你与我毕竟同事多年,教主又对你一向极为爱宠,只消你承认错误,立誓改过,再供出所盗本教重宝,藏在何处,或许可以蒙受特赦,免上‘断头台’呢!”

通常再硬再凶的人,在这种即将断头的威胁之下,也往往会有所软化。

但那胡媚娘却不知是神智已被吓昏?抑或心中怨毒太深,拼死以对,竟半晌未曾答话……

这时,所谓“安魂笳”的笳声,又远远响了起来,一名宫装女子,手持一面上镌鬼头的黑色竹牌,电掣驰来,向红衣判官高高举起,冷然答话道:“教主的‘追魂牌’到,周堂主请接敕令,教主并有严命立即执刑,不必再对胡媚娘犯妇,心存任何怜惜!”

听了宫装女子的这等传令,那位被称为周堂主的红衣判官,怎敢再复耽延,遂恭身接过“追魂令”,把红黑两面竹牌,合到一处,向那两名执刑使者,把手一挥。

“断头”机括,似乎设在足下?因为并未见那两名执刑使者,有何动作。只是左面那名的足下轻轻一旋,胡媚娘身首便分,头颅带着无穷怨毒愤恨的留在“断头台”上,尸首则带着一片血雨,飞坠向那条相当黑暗阴森的山壑之内!

跟着,悲茄声歇,火把光灭,人影更立时散尽,使那“断魂崖”上,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山壁之间,又添了不少适才人尸坠落时,鲜血飞洒的紫赤斑驳痕迹!

虞本华虽见崖上人影已散,仍把语音压得极低的,向张伏羽叹道:“伏羽兄,我们看过这场相当残忍的把活人推上‘断头台’了,你对明夜搭救令狐迟之事,是否已有腹案?”

张伏羽应声答道:“决不能等那执刑使者受刑人推上‘断头台’,最低限度也要在他们把机括弄妥之前,抢先出手,若等受刑人成了头在铁板之上,身在铁板之下,喉部被利刃锁紧情况,纵有神仙手段,抢救也来不及了!”

虞本华娇笑道:“说得极是,争取时间,确是第一要件!‘断头台’执行人犯,向有定时,均在每夜初更,我们如今做甚么呢?是不是去往那道深壑之下的‘白骨洞’中走走?”

张伏羽摇头道:“顾名思义,那道深壑既是‘断头台’下之坠尸之处,则日积月累,自然白骨成堆!所谓‘白骨洞’,无非是个天然坟墓,积尸既多,蓄磷必众,每逢阴湿,或有鬼火异景,流传为江湖怪谈,可以想像得到,但洞中气息,亦必腐臭难闻,我们既知其因,又何必再入鲍鱼肆呢?”

虞本华笑道:“不往下走,便往上爬,伏羽兄莫非想上到‘断魂崖’顶,看清当地形势,为明夜救人之举,事先作个打算?”

张伏羽摇头道:“不必上崖,我想把握时间,仗恃‘千里菊花青’,和‘大宛汗血马’,均有罕世脚力,回趟‘北天山冷魂峪’呢!”

虞本华“咦”了一声,妙目流波地,看着张伏羽嫣然笑道:“人家长期在师门学艺,无不巴望能早早艺成出道,游侠江湖,你却才离师门,就想回去,凭你一身绝艺,与傲昂侠骨,总不会见难畏缩,竟为了‘断头崖’上的这点小事,便想回转‘冷魂峪’,搬请你师傅‘天山飞侠’狄九公吧?”

话方至此,秀眉双轩,“呀”了一声又道:“我明白了,令狐迟是你师姊的侄儿,你大概是想把他将于明夜断头之讯,赶去报告你师姊令狐芳吧?”

张伏羽笑道:“华妹猜对一半,既知令狐迟有此大难,自然应该及时报给我令狐姊姊知晓!另一半则是我因见‘断魂崖’顶的地势特殊,机关厉害,若是全靠人力,明夜未必成功。遂想赶回‘冷魂峪’,向我师傅求借两样东西一用……”

虞本华笑道:“狄九公前辈有两件足震举世豪雄的厉害东西,伏羽兄是不是想借他老人家的‘雪魂剑丸’和‘冰魄雷珠’……”

张伏羽一面暗自惊奇虞本华怎对师傅昔年威震八荒的两件“降魔法物”如此清楚?一面不等她再往下说,便自接口道:“那‘雪魂剑丸’已被我恩师炼得与身心合一,‘冰魄雷珠’则因威力太大,封存多年,怎可能轻易借给门下弟子使用,致肇无边孽累!我只是想暂借被我恩师调教通灵的两只鸟儿而已!”

虞本华委实对于张伏羽的师门中一切情况,均甚熟悉,闻言之下,嫣然笑道:“伏羽兄是指那‘奇巨雪雕’,和‘铁喙火隼’?”

张伏羽颔首笑道:“两只都能借到,自然最妙,其实只要把其中一只借来,我觉得对于明夜抢救令狐迟之事,便减少了不少困难!”

虞本华看了张伏羽一眼道:“伏羽兄觉得哪一只有用呢?是‘雪雕’?还是‘火隼’?”

张伏羽微一寻思答道:“‘雪雕’虽极威猛,但躯体太大,稍一飞动,又带有强烈风势,太以惹人注目!我觉得暗中设计,抢救令狐迟之事,还是以‘铁喙火隼’,比较来得有用!”

虞本华极为大方的,拉着张伏羽的手儿,与他双双离开“断头崖”下那片嵯峨怪石,含笑说道:“伏羽兄,仅仅想借‘铁喙火隼’,你就不必赶回‘冷魂峪’了,到了两匹马儿藏身的那片林木之中,我变个戏法你看。”

张伏羽讶然叫道:“华妹又弄玄虚,我不信你能从戏法之中,变出一只‘铁喙火隼’来呢!”

虞本华见已远离“断头崖”,遂从腰间解下一管玉笛,手指前方笑道:“伏羽兄,绕过前面峰脚,便是我‘小红马’,和你‘千里菊花青’的藏身林木所在,这两匹马儿,都聪明灵慧得紧,我只消吹上几声玉笛,它们可能便会循声跑来找我们了……”

说话至此,便即手横玉笛,凑向唇边,如凤吟水,如鹤叫云的吹了几声。

果然,笛响不久,蹄声便起,“大宛汗血马”与“千里菊花青”等一红一青的两只矫捷马影,立从峰脚转出,缓缓驰来。

张伏羽弄不懂虞本华吹笛叫马之举,与自己意图向恩师暂借“铁喙火隼”一事,有何关系?正想询问,忽觉虞本华的笛声又变。

她不单把韵律吹奏得更为婉转美妙,连音节也突然提高了不少,真所谓响遏行云,音能裂石!

张伏羽等她一曲既终,抚掌赞道:“新腔吹楚竹,古调按凉州,鹤归楼月冷,龙啸海风秋!华妹音律造诣好高,这一曲笛韵,吹奏得太美妙了!……”

虞本华向他流盼过一瞥美俏已极的妩媚眼波,娇笑叫道:“伏羽兄不必谬赞,彼此既欲并辔江湖,只要你喜欢,我随时都可以用玉笛吹给你听,如今,你且寄封便函,向你师姊报告已获令狐迟讯息,并托她转向狄九公前辈,暂借‘铁喙火隼’一用,因为我是内力吹笛,把笛音传送极远,可以负责前往‘北天山冷魂峪’中,传书递简的‘青鸟使’应该快要来了!”

张伏羽一时之间,尚弄不懂虞本华所说的“青鸟使”,究竟意属何指之际,遥远夜空中,已传来一声奇异鸟鸣!

跟着,一只青色泽的巨型雕鸟,便自展翼飞到,降落在“大宛汗血马”的身侧,伸着长颈,向虞本华叫了二声。

张伏羽认得出这只青雕,便是自己于奉命出山行道前,侍同恩师狄九公在“冷魂峪”望云时,所见由“穿云顶”方面飞来,与恩师所豢灵雕“银奴”相识之物,便知果是传书极佳使者,也可节省往返“冷魂峪”的不少时间,遂赶紧撕条白色衣襟,烧枝当笔,请师姊令狐芳,转恳恩师,暂借“铁喙火隼”一用……

虞本华等张伏羽把便函写完,便将这条白色衣襟,系紧在青雕的左爪之上,并向青雕说了几句啁啾鸟语,青雕确似通灵,先向虞本华叫了两声,又偏过鸟头,对张伏羽盯了几眼,意似略打招呼,双翼张处,凌空而起,在空中略一盘旋,便向“冷魂峪”方面飞去。

虞本华笑道:“伏羽兄,我没说错吧?这不是可以传书递简,名副其实的‘青鸟使’么?它两翼风云,瞬刻千里,又认得‘冷魂峪’,假如你所求顺利,应该在东天透曙之前就可获得‘铁喙火隼’的了……”

张伏羽道:“华妹,趁着我们等待青雕传书,恩师覆示的这段时间,请你把怎样知晓令狐迟明夜会身有大难的其中经过,说来给我听听好么?”

虞本华知晓张伏羽业已看出占据“断头崖”的,是一群邪恶教徒,心中亟于要了解令狐迟究竟是否陷溺未深,迷途知返?遂微颔螓首,笑吟吟的,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设在“断头崖”上的一个邪恶组织,名为“血影教”,教主马一真,精于“血影邪功”,外号“毒心血手”,教下因广收恶寇,成分虽杂,好手却是不少!

马一真曾为海盗藏金,库存极富,由于“有钱好办事”之故,虽然地在荒远边陲,仍然把个“血影教”中内外,建设得机关密布,平添了不少神秘气氛。

但马一真虽然财雄势大,本身功力也高,却有一桩弱点,就是太好色,饱暖之下,还逞淫欲,身边镇日都被些荡妇淫娃围绕,应付难周之下,不单帷薄不修,绿巾时戴,连“血影教”的教务,也渐渐为一些野心分子,侵袭把持,大权于无形中暗暗旁落!

令狐迟是太以醉心武学,想学马一真的确相当具有威力的“毒血神掌”,才投入“血影教”中,谁知“毒血神掌”尚未练成,便发现教中凶徒太多,所行不正,是个邪恶组织,但因入教时先已烙印在臂,盟了毒誓,虽然反正有心,却苦于无力自拔!

这时,因马一真的一名宠姬胡媚娘,看中了令狐迟的年轻英俊,欲加勾引,而惹起曾对胡媚娘大有色心,垂涎未遂的刑堂堂主周安东的醋念凶心,遂暗设毒谋,自盗马一真视如性命的一部“血神经”,而嫁祸胡媚娘与令狐迟,捏造他们已有了奸情,偷窃重宝,按照教规,乘着马一真醉酒之际,便把二人问成死罪,在今明两夜,执行“断头”极刑!

在此之前,令狐迟在“断头崖”的“白骨洞”前,曾巧遇虞本华骑“大宛汗血马”经过,看出是位正派女侠,遂向虞本华倾吐心声,说明自己误入歧途,死无足惜,但“血影教”这邪恶组织,若不予破除,任其茁大,恐必将成为西北武林大害!

但教中凶徒无数,好手太多,虞本华虽仙骨姗姗,独力难除众恶,务须邀集高人,群策群力,方可扫穴犁庭,万不宜徒逞意气,贸然下手……

说至此处,取出一根“铁翎箭”来,递交虞本华。说是自己有位姑母,不通音讯已久,只听说学艺于“北天山”中,某位绝世高人门下,虞本华跨下龙驹,足程绝世,履险如夷,“北天山”定是必游之地,倘若因缘巧遇,可以自己这根家传暗器,作为证物说明自己死在“血影教”中之事,姑母定义愤填膺,甘于参与扫荡邪恶组织之事……

张伏羽听完经过,果觉令狐迟陷溺不深,又是师姊令狐芳的门户单传亲侄,值得费些心力,设法加以援救!

因等待“冷魂峪”中回讯,尚不知要到何时,遂想起一事,向虞本华笑道:“华妹,你讲的故事,我听完了,我如今也想讲个故事,给你听听。”

虞本华嫣然笑道:“伏羽兄请讲,你的故事,一定好听……”。

张伏羽遂把自己与师姊令狐芳,陪侍恩师狄九公,在“冷魂峪”中望云,发现青雕、红马,恩师并有甚么“青雕现,红马来……”等语之事,对虞本华说了一遍,并向她问道:“华妹,一来,因那匹淡红色的马影,太以快速矫捷;二来,青雕又与你熟识,听你指挥,莫非所谓‘红马’,就是你这匹‘大宛汗血马’么?”

虞本华不加否认地,颔笑道:“不错,正是此马,我师傅‘三环仙子’慕容贞,与你师傅‘天山飞侠’狄九公关系深厚,有恩有怨,但其中详情,应留待日后再谈,说得太早,无益有害!狄前辈发现‘青雕’‘红马’后,是否立刻便命你下山行道?”

张伏羽道:“恩师先命令狐芳师姊,勤练‘大还真力’,准备应付重大突变,再默参慧觉灵悟,赐了我四句偈语,要我立即出山行道!”

虞本华先是听得微现惊容说道:“你令狐师姊,好高深的修为啊!她已经参悟到‘大还真力’了……”

张伏羽方一点头,虞本华又道:“伏羽兄,狄前辈灵山养性,不仅武功入圣,道妙定也通神,他老人家所赐给你的,是四句甚么偈语?”

这一问,却把张伏羽问了个俊脸通红,口中期艾难答。

虞本华见状说道:“咦,伏羽兄怎么脸红口吃了呢?你相当倜傥的啊,有道是君子襟怀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张伏羽被逼得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朗声答道:“那四句偈语是:‘其缘在花,其孽在楼;乾罡玄震,万劫毋愁’……”

他口中虽然被逼答话,目光却仍有意避开,不敢与虞本华正面相对。

虞本华才真正倜傥大方,毫不在意的嫣然笑道:“这四句偈语可能是还未到应验之时,听来并不足奇……”

张伏羽接口道:“奇怪的还在后面呢!……”

虞本华诧道:“后面还有?……你不是说只有四句?……”

张伏羽道:“我离开‘冷魂峪’后,遇见一位‘铁口相士’麻太虚,他也赠了我四句卦语。”

虞本华道:“麻铁口是当世江湖中第一神相,他的‘六爻灵课’,尤其能通天地造化之机!伏羽兄快告诉我,自己也要紧紧记住,麻铁口的四句卦语,是怎样说法?”

张伏羽叹道:“天下奇事,莫过于此!我恩师在‘冷魂峪’中,对我的临别赠偈,决不可能被麻太虚偷偷听见,但他们两位的所参灵悟,却几乎完全一样。麻太虚是说:‘其缘在华,其孽在楼;龙媒侠侣,万劫毋愁!’……”

虞本华着实也听得十分惊奇,点头说道:“这倒真是极度巧合,‘花、华’原属一字,‘龙媒侠侣’一语则我们因赛马结识,业已应验,可见麻太虚的神相灵悟,名下无虚!有了他和狄前辈‘万劫毋愁’的共同结论,伏羽兄大可与我并辔行道,仗剑降魔,不论多凶险,多艰难的责任,都敢挑一挑,不妨闯一闯了!”

张伏羽被她说得豪情勃发,不由剑眉一挑,仰天长啸!

这一啸,居然会啸出蹊跷?……

啸声初发时,与啸声持续之际,并无异状,但在张伏羽啸声已作收歇,尚未完全收歇当儿,却有一点红黑相间的拳大光影,向他垂天飞袭!

虞本华以为来了江湖凶人,用甚恶毒暗器,算计张伏羽,不禁秀眉倒剔,怒叱一声,内力凝处,扬掌便欲向那点红黑相间的拳大光影击去!

张伏羽急忙拦住,含笑叫道:“华妹莫要误会,这就是‘北天山’洪荒异种,业经恩师狄九公调教通灵,我飞函求借的‘铁喙火隼’……”

语音了处,那点红黑相间光影,落在张伏羽左肩头上,果是一只奇形禽鸟!

虞本华注目看去,见鸟形如鹰,但其大仅如人拳,身上羽毛,大半墨黑,头颈色泽,却呈火红,鸟嘴又尖又长,看去坚硬异常,宛如钢铁铸就!

她一面注目观看,一面心中暗忖,这“铁喙火隼”虽具异相,但身躯太小,张伏羽去函求借,定有原因,却不知用处何在?怎样发挥威力?

张伏羽相当聪明,已从虞本华目光暨脸色之中,看出她心头所想,遂加解释笑道:“这只‘铁喙火隼’,生具异禀,入火不焚,几乎无物能伤,那枚‘铁喙’,更可洞石断金,无坚不摧!身躯虽小,而不惹人注意,飞行速度更迅疾无伦,我命它飞上‘断头崖’顶,悄悄把那‘断头台’的机括总簧,啄坏破掉,岂不在明夜抢救令狐迟时,减去不少顾虑?……”

虞本华笑道:“伏羽兄原来是这等构想。但不知这只‘铁喙火隼’,能够通灵到甚么地步?”

张伏羽道:“它在‘冷魂峪’中,与我共处十年以上,彼此几乎已可心意相通,华妹问此则甚?”

虞本华道:“既然如此,伏羽兄请到明夜的最后时刻,再命它把‘断头台’的机关破坏!否则,对方若早有警觉,令狐迟便可能会不被推上‘断头台’,我们想救他脱离‘血影教’,岂非又将大费手脚?”

张伏羽连连点头,从“铁喙火隼”脚上,解下一张纸条观看。

纸条是令狐芳所书,叮嘱张伏羽抢救令狐迟之事,只宜顺其自然,尽力而为,不可过于冒险,若能救出,可命“铁喙火隼”引路,把令狐迟带去“冷魂峪”中,姑侄一叙!末后又贺张伏羽才一出山,便结识道同志合俊侣!自己把“大还真力”练到火候后,也可能奉师命出山,彼此在江湖相会……

看完令狐芳写给他的纸条,张伏羽剑眉微蹙,陷入了沉思状态。

虞本华相当解意,先不打扰,等到看出他双眉展放,仿佛沉思已有所得,才含笑问道:“伏羽兄,你方才蹙眉沉思,是在想些甚么?”

张伏羽道:“根据今夜所见,‘血影教’分明是一邪恶渊薮,我遂考虑明夜是只打算把令狐迟救出?还是索性把‘血影教’也给彻底摧毁破掉?”

虞本华笑道:“考虑结果如伺?小妹愿闻明断。”

张伏羽正色答道:“见义勇为,当仁不让,虽是侠士本色,但不明利害,不知彼此,妄逞匹夫之勇,也是江湖大忌!故而,我虽经过深思,觉得分为两个步骤,比较来得稳当!”

虞本华秋波流情,扬眉笑道:“我可能领略得出伏羽兄的两个步骤之意,你是不是打算先把令狐迟救出虎口,使他前往‘北天山冷魂峪’,与你师姊,姑侄团聚,然后,我们再二马连环,大闹‘血影教’,若是力所能逮,便搅它个瓦解冰消,鸡飞蛋打,彻底毁掉这邪恶渊薮!否则,至少也足以全身而退,使这干狂妄之徒,受点重大教训,知道天高地厚,善自收敛收敛……”

张伏羽抚掌大笑道:“华妹灵心慧思,把我心中所想,都完全替我说出来了!但为万全起见,明夜之事,还要请你帮个大忙儿!”

虞本华相当俏皮的,向张伏羽抱拳笑道:“虞本华恭遵将令,伏羽兄有伺差遣?”

张伏羽不禁为她的娇媚所醉,含笑说道:“华妹刚才的笛音太妙,落梅折柳,裂石穿云,我想再听一遍……”

虞本华嫣然笑道:“听笛子多半只是借口,大概伏羽兄又有甚么任务,想烦劳那位‘青鸟使’吧?”

张伏羽委实钦佩虞本华的玲珑反应,点头笑道:“华妹请想,明夜我虽可命‘铁喙火隼’,悄悄破坏‘断头台’的机括,但因该处地势特殊,令狐迟纵免‘断头’惨祸,却恐仍将从百丈坠身,我们一个抢救不及,便将贻恨莫赎,倘有一只通灵巨雕,埋伏在旁,庶几万无一失?”

虞本华道:“伏羽兄虑得极是,但那只‘青雕’,是我师傅‘三环仙子’坐骑,她老人家走趟‘北天山’后,便将有事‘东海’,不知走了没有?我来吹笛子,试一试看?”

话完,一看周围形势,与张伏羽双双施展轻功身法,先攀上一座极高峰头,就在峰顶,对月吹笛。

上次,她吹笛不久,“青雕”便来,但这次却一曲既终,再奏一曲,仍未见着那只“青雕”的半点踪影。

张伏羽知她凝聚真气,吹送笛音,相当耗费内力,遂摇手上住,不令虞本华继续再行吹奏,向她含笑问道:“华妹以内力真气,传送笛音,时属月夜,地处深山,吹笛所在,又是高峰之顶,应该可以传出二十里吧?”

虞本华道:“人类耳力,大约如此,但雕是灵禽,天赋特殊,纵在五十里左右,它也可以有所感应,这样看来,我师傅多半是已离西疆,去北海了……”

张伏羽微喟一声,又复烧枝代笔,意欲作书……

虞本华见状,会意笑道:“伏羽兄是不是见‘青雕’不在,又欲改动你师傅狄九公所调教通灵的那只白雕脑筋,想叫‘铁喙火隼’,再回‘冷魂峪’去搬救兵么?”

张伏羽方一点头,脸上神色忽变!

因为,他已听见了有人上峰的脚步声息。

虞本华是“三环仙子”慕容贞的心爱高足,功力成就非凡,当然也听见了这种声息,向张伏羽低声笑道:“伏羽兄,来人似是三个?但其中一人,轻功却高明得有点吓人,令我猜不透属于何种路数?”

张伏羽笑道:“我有同感,那一个或许不是人吧?”

话方至此,峰头已现人影。

一点不错,来人是一男一女,以及一只生相极为狞猛的金发凶猱。

男的约莫三十二三,白净脸膛,相当精壮,但双眼神光稍嫌萎弱,在行家眼内,一看便知是个酒色之徒,并有色欲过度的元气不足现象。

女的则年约三十上下,一身粉红衣裳,容貌颇艳,但仅从那一对太灵活的桃花眼上,便可看出,不是正经货色。

金猱则显是边荒异种,约有大半人高,双掌奇大,脑后长发披垂,一身金毛,迎风起伏,宛如波浪汹涌。

这二人一兽,才上峰头,便立即失去了颜色。

虞本华的“盖天胡姬”之号,名震江湖,被目为当代第一美人,在她绝代容光的照映之下,那位原本也颇艳丽的粉红衣裳女郎,立即风华姿色无一足以相较的变成了庸脂俗粉。

张伏羽奕奕丰神,秀朗绝世,更使那酒色之徒宛如秋萤见月,黯然掩尽光彩!

不单相形之下,人觉猥琐,连那只初上峰时,神气活现的金发凶猱,也不知有甚感,似遇克星,竟告威风大杀的,蹑足曳尾,悄悄藏向那粉红衣裳女郎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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