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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计划

(一)

夜色深了,灯光亮了。夜色越深,灯光越亮。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班察巴那取出一张图铺在桌上,一张用薄羊皮纸描出的地图。

“这是玉门关内外,包括戈壁、拉萨圣峰都在内的一张地图。”班察巴那说:“这地区之大,广及五万五千里。”

他又说:“可是在这广大的地域中,有人烟的地方并不太多。”

地图画得并不详细。并没有画出山川河流的地形,只用朱砂笔点出了一些重要的市乡山村。

班察巴那再问小方:“你数一数,这张图上用朱砂笔点过的地方一共有多少?”

小方已经数过,所以立刻就回答:“一共一百九十一处。”

班察巴那点头,表示赞许。然后告诉小方:“这一百九十一个地方,都是吕三的秘密巢穴所在地。”

他又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虽然只查出这么多,可是我相信他就算还有其他分舵、秘穴、暗卡,也不会太多了!”

“我也相信。”

现在他已经完全信任班察巴那的才能。

“现在我们一定要找到吕三。”班察巴那说:“无论什么事都一定要找到他才能解决。”

“不错!”

“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在这些地方找到他。”

小方也相信。只可惜他们应该要去找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你知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一个分舵秘穴里?”小方问。

“不知道。”班察巴那道:“没有人知道。”

小方苦笑。

——一百九十一个市镇乡村,分布在如此广大的一个区域里,叫他们如何去找?

“我们虽然早就查出了吕三的窝在些什么地方,可是我们一直都没有动手去找。”班察巴那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知道找不到他的!”

班察巴那解释:“我们没有这么多的人力,可以分成一百九十一队人,分头去找。就算我们能分出来,力量必定也已很薄弱。”

小方同意这一点。

“吕三的行踪所在之地,警卫戒备一定极森严。就算我们有人能找到他,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班察巴那分析得很清楚:“如果我们一击不中,再想找他就更难了。”

“完全正确!”

“所以我们绝不可轻举妄动,绝不能打草惊蛇。”班察巴那道:“我们绝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

小方忍不住问:“现在你已经有把握?”

“现在我至少已经想出了一个对付他的法子。”

“什么法子?”

“现在我们虽然还是一样找不到他,但却可以要他自己把自己的行踪暴露出来。”

小方又忍不住问:“你真的有把握能做到?”

班察巴那点头。眼中又露出鹰隼狡狐般的锐光,低沉着问小方:“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计划?”

“我想。”小方说:“非常想!”

班察巴那的计划是这样子的——

“第一,我们一定要先放出消息,让吕三知道我们已经查出了他一百九十一个秘密藏身处。”班察巴那道:“我们甚至不妨将这张秘图公开,让他确信我们已经有了这种实力。”

“第二呢?”

“经过了这次挫败之后,他对我们绝不会再存轻敌之心了。”

“我相信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你。”小方说:“谁也不敢轻视你。”

“所以他知道我们已经开始准备有所行动之后,一定会严加戒备。”班察巴那说:“不管他在哪里,一定会立刻调集他属下的高手到那里去。”

小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他一开始调动他属下的高手,我们就可以查出他在什么地方了。”

“是的!”班察巴那微笑点头:“我的计划就是这样子的。”

他凝视小方:“只不过这项行动仍然很冒险。吕三财雄势大,属下高手如云,我们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我明白。”

“但是这次机会我们绝不可错过。”班察巴那道:“也许这已经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明白。”小方说:“所以我们就算明知要下地狱,也非去不可!”

“是的。”

“可是你不能去。”小方说:“你还有别的事要做,你不能冒这种险!”

“是的。”班察巴那说得很坦白:“所以我只有让你去。”

他盯着小方:“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人要死,我也只有让你去死。”

小方的反应很奇怪。

他既没有愤怒激动,也没有反对抗议,只淡淡的说:“好!我去。”

(二)

黄金色的屋子,黄金色的墙。黄金色的地,黄金色的屋顶。

屋子里每样东西都是黄金色的。

绝对是黄金色的,和纯金完全一样的颜色。绝对完全一样。

因为这屋子的四壁和顶都镀上了一层纯金,地上铺的是金砖。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黄金所铸,甚至连桌椅都是,连窗幔都是用金丝编成的。

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喜欢黄金。

每个人都喜欢黄金。可是住在一间这么样的屋子里,就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黄金虽然可爱,但是太冷、太硬,也太无情。

大多数人都宁愿坐在一张挂着丝绒窗幔的屋子里,坐在一张有丝绒垫子的软榻上,用水晶杯喝酒。

这间屋子的主人却喜欢黄金。

他拥有的黄金也比这世界任何一个人都多得多。

这间屋子的主人就是吕三。

(三)

用纯金铸成的椅子虽然冰冷坚硬,吕三坐在上面却显得很舒服。

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面对着这些用纯金铸成的东西,看着闪动的金光,通常就是他最愉快的时候。

他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因为他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愉快,就正如他也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黄金一样。

所以很少有人敢闯进他这屋子里来,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例外。

今天却有了例外。

黄金的纯度绝对比金杯中的醇酒更纯。

吕三浅浅的啜了一口酒。把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指甲,修剪得极干净整齐的赤足,摆在对面一张用纯金铸成的桌子上。整个人都似已放松了。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喝酒,因为只有他最亲信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尤其是在他喝酒的时候,更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可是今天就在他正准备喝第二杯的时候,外面居然有人在敲门。而且不等他的允许,就已经推开门闯了进来。

吕三很不愉快,但是他面上连一点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这并非因为敲门闯进来的人,是他最亲信的属下苗宣。

他表面上完全不动声色,只不过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连他听到他独生子死在小方手里的时候,他脸上都没有露出一点悲惨愤怒的神色。

他不像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的脸就像花岗石,从来都没有表情。

吕三的脸上有表情,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通常都跟他心里的感觉不一样而已。

现在他心里虽然很不愉快,脸上却带着很愉快的微笑。

他微笑着问苗宣:“你是不是也想喝杯酒?要不要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不想。”苗宣说:“不要。”

他不像他的主人,他心里有了事脸上立刻就会露出来。

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好像家里刚刚失了火。

“我不想喝酒,也不要喝。”他说:“我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的。”

吕三笑了。

他喜欢直肠、直肚、直性子的人。虽然他自己不是这种人,可是他喜欢这种人。因为他一向认为这种人最好驾驭。

就因为他自己不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苗宣当作亲信。

他问苗宣:“你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为了一件大事。”苗宣说:“为了那个班察巴那。”

吕三仍然在微笑。

“有关班察巴那的事,当然都是大事。”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来慢慢说。”

苗宣这次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坐下去。

“班察巴那已经把我们一百九十一个分舵都查出来了,而且已经下令调集人手,发动攻击。”

吕三非但脸色没有变,连坐的姿势都没有变。只是淡淡的问:“他准备在什么时候发动攻击?”

“班察巴那一向令出如风。”苗宣说:“现在他既然已下令,不出十天,就会见分晓了。”

吕三也承认这一点:“这个人不但令出如风,而且令出如山。”

他又浅浅啜了一口酒,然后才问苗宣道:“你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苗宣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们现在应该立刻把好手都调集到这里来。”

“哦?”

“班察巴那属下的好手,虽然也有不少,但却要分到一百九十一个地方去。”苗宣说:“我们如果能将好手都调集到这里来,以逸待劳,以众击寡,这一次他就死定了。”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因为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相信这是个好主意。

大多数的人想法都会跟他一样,都会热烈赞成他这个主意。

吕三却没有反应。

金光在闪动,杯中的酒也有金光在闪动。他看着杯中酒上的闪动金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忽然问出句很奇怪的话。

他忽然问苗宣:“你跟我做事已经有多久了?”

“十年。”苗宣虽然不懂吕三为什么会忽然问他这件事,仍然照实回答:“整整十年了!”

吕三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看着他丑陋诚实而富于表情的脸。

吕三看了很久之后方说:“不对。”

“不对?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十年。”吕三说:“是九年十一个月,要到下个月的十三才满十年。”

苗宣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他知道吕三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他想不到竟然好得如此惊人。

吕三轻轻摇荡着杯中的酒,让闪动的金光看来更耀眼。

“不管怎么样,你跟着我的时候已经不算太短了。”吕三说:“已经应该看得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多少总能看得出一点。”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哪一点?”吕三又问。

苗宣还在考虑,吕三已经先说了出来:“我最大的长处就是公正。”

他说:“我不能不公正。跟着我做事的人最少时也有八九千个,如果我不是公正,怎么能服得住人?”

苗宣承认这一点。吕三确实是个处事公正的人,而且绝对赏罚分明。

吕三忽然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进来时说过什么话?”

苗宣记得:“你说,任何人都不许走进这屋子的门,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你是不是人?”

“我是。”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我不一样。”苗宣已经有点发急:“我有要紧的事。”

吕三沉下脸。

他的脸在闪动的金光中看来也像是黄金铸成的:“我只问你,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是。”苗宣心里虽然不服,可是再也不敢反驳。

吕三又反问他:“刚才我有没有叫你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有。”

“你有没有坐下来?”

“没有!”

“你有没有陪我喝酒?”

“没有!”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的,我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

“我记得。”

“那么你当然也应该记得,违背我命令的人应该怎么办?”

说过了这句话,吕三就再也不去看那张诚实而丑陋的脸了。就好像这屋子里,已经不再有苗宣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苗宣的脸色已经变成像是张白纸。紧握的双拳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看起来好像恨不得一拳往吕三的鼻子上打过去。

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敢。

他不敢并不是因为怕死。

他不敢只因为三年前已经娶了妻,他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

一个又白、又胖、又可爱的儿子。今天早上刚刚学会叫他“爸爸。”

×

×

×

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冷汗,已经从苗宣脸上流下来。

他用那双青筋凸起的手,从身上拔出一把刀。刀锋薄而利,轻轻一刺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脏。

如果是三年前,他一定会用这把刀往吕三的心口上刺过去,不管成败他都会试一试。

可是现在他不敢,连试都不敢试。

——可爱的儿,可爱的笑脸,叫起“爸爸”来笑得多么可爱。

苗宣忽然一刀刺出,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苗宣倒下去,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他仿佛看见他的儿子在成长,长成为一个健康强壮的少年。

他仿佛看见他那虽然不太美丽,但却非常温柔的妻子,正在为他们的儿子挑选新娘。

虽然他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幻象,可是他偏偏又相信这是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他相信“公正的吕三”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他相信他的死已经有了代价。

(四)

吕三还是没有抬头,还是连看都没有去看他这个忠心的属下。

直到苗宣刀口上的鲜血开始凝结时,他才轻轻的叫了声:“沙平。”

过了半晌门外才有人回应:“沙平在。”

他回应的虽然不快,也不算太慢。门虽然开着,可是他的人并没有进来。

因为他不是苗宣。

他和苗宣是绝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吕三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句,也没有忘记过一次。

吕三还没有下令要他进去,他就绝不会走进这屋子的门。

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看来也没有苗宣聪明。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苗宣那么忠诚热心。

可是他自己一直相信他一定会比苗宣活得长些。

沙平今年四十八岁。身材瘦小,容貌平凡,在江湖中连一点名气都没有。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江湖中的虚名。他一直认为“名气”能带给人的只有困扰和麻烦。

他不喝酒,不赌钱。吃得非常简单,穿得非常简朴。

可是他在山西四大钱庄中,都已经存了五十万两以上的存款。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可是吕三却知道他的劲气内力,暗器掌法都不在武林中任何一位名家之下。

他至今还是独身。

因为他一直认为,就算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鸡蛋,也不必在家里盖个鸡棚。

直等到吕三下令之后,沙平才走进这屋子。走得并不太快,可是也绝对不能算是太慢。

吕三看到他的时候,眼中总是会忍不住露出满意的表情。

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一个部下,都不能不满意了。

他们却没有提起苗宣的死,就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生存过。

吕三只问沙平。

“你知不知道班察巴那已下令要来攻击我们?”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

应该知道的事,沙平绝不会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他绝不会知道。

——在吕三面前,既不能显得太笨,也不能表现得太聪明。

“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将人手都调集到这里来?”吕三又问。

“不应该。”沙平回答。

“为什么?”

“因为班察巴那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沙平说:“如果我们不告诉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他又说:“如果我们这么样做,就等于已经告诉他了。”

吕三微笑。

“你既然明白这一点,就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样做了。”

“我不知道,”沙平说:“我想过,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是对的。”

吕三笑得真愉快!

“看来你虽然比苗宣聪明得多,却还是不能算太聪明。”

沙平完全同意。

他这一生从来就不想做个聪明人——至少在十三岁以后就没有再想过。

“班察巴那故意公开宣布发动攻击,为的就是要我自己暴露出自己的行踪。”吕三说:“所以我们绝不能这么样做,绝不能让他如愿。”

“是的。”

“可是我们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吕三说:“班察巴那是头老狐狸,我们要抓这条老狐狸,就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是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另外制造个陷阱,让他自己往下掉。”

“是的。”

杯中的酒已空了,吕三自己又斟满一杯。

他从来不要任何人为他斟酒,别人为他斟的酒他从来没有喝过一口。

“班察巴那的属下,虽然全都是久经训练的战士,但是其中并没有真正的高手,”吕三沉吟着道:“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谁?”

“小方。”吕三道:“方伟!”

他说:“我本来一直低估了他。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人就像是个橡皮球一样,你不去动他,他好像连一点用都没有。如果你去打他一下,他说不定就会突然跳起来,你打得越用力,他就跳得越高,说不定一下子就会跳到你的头上来,要了你的命。”

“是的。”沙平说:“看起来他的确像是个这么样的人,所以别人才会称他为要命的小方。”

“你知不知道他的行踪?”

“我知道。”

“这两天他在哪里?”

“在拉萨。”沙平说:“在拉萨的飞鹰楼,也就是以前鹰记商号接待客户的地方。”

吕三凝视着杯中闪动的金光,过了很久又问沙平:“你知不知道‘三号’、‘十三号’,和‘二十三号’这几天在哪里?”

“我知道。”

“你能不能找得到他们?”

“能!”沙平道:“六个时辰之内我就可以找到。”

“那就好极了。”

吕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一找到他们,就带他们到飞鹰楼去。”

“是。”

“你知不知道我要他们去干什么?”

“不知道。”

“去杀小方。”吕三道:“我要他们去杀小方。”

他慢慢的接着说:“可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你绝不能让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

吕三要杀人是从来不择手段的。小方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三个人同时出手,力量无疑要比一个人大得多,成功的机会也大得多。

可是吕三却不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不要这么做?

沙平没有问。

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不管吕三发出多么奇怪的命令,他都只有服从接受。

(五)

“三号”、“十三号”、“二十三号”,当然不是三个数字,是三个人。

三个杀人的人。随时都在等待吕三的命令去杀人的人。

他们活着,就为了要替吕三去杀人。

从另外一种观点去看:

——他们能活着,就因为他们能替吕三去杀人。

在某一个非常非常秘密的地方,在一个用花岗石筑成的地室中,在一个只有吕三一个人可以开启的铁柜里,有一本记录。

那本记录是绝不公开的。

在那本记录上,有关这三个人的资料是这样子的——

二十三号。

姓名:胡大麟。

性别:男。

年龄:二十一。

籍贯:浙江,杭州。

家世:父:胡祖昌。母:孙永淑。

兄弟姐妹:无。

妻子儿女:无。

在那份资料里,有关于“二十三号”胡大麟的记录就是这样子的。

替吕三做事的人,永远只有这么样一份简单的资料。

可是在另外一份只有吕三一个人可以看得到的记录里,有关“二十三号”胡大麟的资料又不同了。

在这份记录里,才把“胡大麟”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人写出来。

每个人都有另外一面,胡大麟的另外一面是这样子的。

胡大麟,男,二十三岁,父为“永利镖局”之厨师,母为“永利镖局”之奶妈——即胡大麟之妈。

有关胡大麟的资料就是这么多。虽然不太多,可是已经够了。

够多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够聪明也够有经验,就不难从这些资料里挖出很多事!

——吕三的组织庞大而严密,要加入这个组织并不容易。能够列入这份秘密资料编号的,更全都是一流高手中的高手。

——胡大麟在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掌中一柄剑已经击败过很多别人认为他绝无可能击败的人。

——一个厨师和奶妈的儿子,能够在十七岁的时候,成为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当然吃过很多苦,做过很多别人不会做,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而且有一份百折不回的决心。

——可是一加入吕三的组织后,他就变成一个只有编号没有名姓的人了。

——谁也不愿将自己用血泪换来的名声地位放弃。胡大麟这么做,当然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他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因为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是个厨师和奶妈的儿子。

——就因为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出身的卑贱,所以才会做出很多不该做的事,所以才会加入吕三的组织。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有前因才有后果,有后果必有前因。

就因为他的身世如此,所以才会拼命想出人头地。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充满了反叛性。在别人眼光中.他当然是个叛徒。

他的剑法也跟他的人一样,冲动、偏激、充满了反叛性。

(六)

杜永的家世就和胡大麟完全不同了。

不管根据哪一份资料的记载,杜永都应该是个非常正常的人。家世和教育都非常良好。

十三号。

姓名:杜永。

性别:男。

年龄:三十。

籍贯:江苏,徐州。

父:杜安。

母:陈素贞。早殁。

妻:朱贵芬。

有子、女各一人。

杜永的父亲,杜安是江北最成功的镖师和生意人。白手起家,二十七岁时就已积资千万。

杜永的母亲早逝。他的父亲从未续弦,而且从未放松过对儿子的教养。在杜永七岁的时候,就已请了三位饱学通儒、两位有名的武师和一位武当名宿教导他,希望他成为一个文武全才的年轻人。

杜永并没有让他的父亲失望。早年就已文采斐然,剑法也得到了武当的精粹。被江湖中公认为武当后起一辈中的佼佼者。

杜永的妻子也是世家女,温柔贤慧美丽。十五岁的时候就嫁给他,所有认得他的人都羡慕他的福气。

杜永的儿子聪明孝顺,诚实规矩。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让父母伤心讨厌的事。

像杜永这么样一个人,怎么会放弃所有的一切,加入吕三的组织?

这问题当然有人问过他。有一次他在大醉之后才回答:“因为我受不了。”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家庭,这么样的环境,他还有什么受不了的。

如果你更深入了解他的一切,你就会明白他受不了的是什么了。

他的父亲太强,太能干,太有钱,也太有名。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他一生都安排好了。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操心的事。

他从小就被训练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让他父亲操心的事。

他这一生好像已经注定是个成功幸福的人。有幸福的家庭,有成功的事业,有地位,有名气。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靠他自己奋斗得来的,而是依靠他的父亲。

江湖中有很多人妒忌他,有很多人羡慕,可是真正尊敬他的人却不多。

所以他才想做几件令人注目的事,让大家改变对他的看法。

——如果你急着想去做这种事,你一定会做错的。

杜永也不例外。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想去做那些事,但他却还是去做出来了。

所以他只有加入吕三的组织。

他的剑法也跟他的人一样,出身名门,很少犯错。可是一错就不可收拾!

三年前他才加入吕三的组织。经过这三年的磨练后,他犯错的时候更少了。

胡大麟和杜永,无疑是两种典型完全不同的人。为什么他们现在会加入同一组织,做一种同样性质的事?

这问题谁也没法子答复。

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通常会使人遭遇到一些奇奇怪怪,谁也无法预料到的事。

命运也常常会使人落入某种又可悲又可笑的境遇中,使人根本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不过真正有勇气的人,是永远不会向命运屈服的。

他们早已在困境中学会忍耐,在逆境中学会忍受。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挺起胸膛,继续挣扎奋斗。

只要他们还没有死,他们就有抬头的时候。

(七)

林正雄无疑又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典型的人。

他是闽人。

在闽南,林姓是大族。林正雄也是个非常普通,非常普通的名字。每一个城,每一个乡,每一个镇,每一个村都有姓林叫正雄的人。

他生长在闽境沿海一带,倭寇出没最多的地方。据说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曾以一柄长刀刺杀倭寇的首级一百三十余个。

在倭语中,他的名字被称为“马沙”。提起“马沙”来,倭寇莫不心惊胆战,望风而逃。

后来倭寇渐被歼灭。他也远离了家乡,浪迹天涯,去闯天下。

在江湖中,他混得很不得意。

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也不是出身于名门正派的子弟。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做什么,都会受到排挤。

所以几年之后“马沙”这个人就从江湖中消失了,林正雄这个人也消失了。

然后江湖中就出现了一个冷酷无情的职业杀手。虽然以杀人为业,并不以杀人为乐。

在吕三的记录中,是以加入组织的先后为顺序的。“三号”的历史无疑已非常悠久,记录却最短。

三号。

姓名:林正雄(诨号马沙)。

性别:男。

年龄:四十三。

籍贯:闽。

家世不详。

二十五岁之后,林正雄就开始用剑了。

当时他已非少年,已经没有学剑少年们的热情和冲动。

他当然也没有杜永那么好的师资和教养。剑法中的精义他很可能完全一窍不通。

可是他有经验。

他的经验也许比胡大麟和杜永两个加起来都多得多。他身上的刀疤,也比他们加起来多得多。

他以少年时与倭寇贴身肉搏的经验,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剑法,一种混合了东瀛武士刀法的剑法。

他的剑法虽然并不花俏,变化也不多,但却绝对有效。

(八)

三号、二十三号、十三号,无疑都是吕三属下中的高手。

三个人代表了三种绝对不同的人格和典型。三个人的武功和剑法也完全不同。

吕三下令派他们三个人去刺杀小方,这命令绝对下得很正确。

——吕三下的命令一向不会不正确的。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让他们三个同时出手?三个人同时出手的机会远比一个人大得多。

他的用意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计划。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

非但沙平不问,胡大麟、杜永、林正雄也不问。

沙平找到了他们三个人,用最简单的字句将吕三的命令下达。

“老板要你们去杀方伟!”沙平说:“要你们三个人单独分别去杀他。”

他们三个人的回答同样只有一个字。

“是。”

然后他们就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小方。

(九)

虽然还是没有人知道吕三的计划,可是行动已展开。

班察巴那的属下无疑也开始行动。

于是计划的时期已结束,行动的时期已开始——当然是全面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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