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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四女斗群魔

欧阳实摇头笑道:“我何曾硬受一掌?沉枝入地一寸,足可卸力千斤,不然便真是一座金刚,也要被他打得四分五裂!”

索玑闻言叫道:“欧阳叔叔,这所谓‘江湖’,真不是好东西,不但我已经学得有点滑头滑脑,连你这铁铸金刚,居然也会动起心思来了!”

话完略顿,忽又扬着眉儿问道:“厉家两位老前辈,神功绝世,决不会一杯便醉!欧阳叔叔,你那玉杯之中,盛的真是甚么百花枸杞,和茯苓所酿的美酒么?”

欧阳实大笑说道:“你这小鬼说憨厚,极其憨厚,说机灵,却又无比机灵,我这次带你们行道之前,曾经先往峨嵋,你父亲给了我三滴峨嵋至宝‘澄心玉露’,吩咐相机以此度人!我今日触动灵机,在酒葫芦中,替他们加上两滴,大约两个时辰过后,一切嗔念杀机,均将泯去大半,灵台之间,一片空明,便可痛切回头,修持本来所擅上乘武学,进求正果!”

那位碧梧仙子厉凤栖,芳心之中,最担忧的就是两位义父,如何下场?此时见竟有如此圆满结果,不由深为欧阳实的仁义所感,拜倒在地,放声大哭!

欧阳实最怕受人礼拜,赶紧避开,众人也一再相劝,厉凤栖感怀身世,犹自伏地涕泣不止,索玑急得叫道:“厉姊姊!你方才与我比赛落败,依照昔日赌约,应该服从我三句话,我现在耍你服从我第一句话是:‘站起来,不要哭’!”

这个命令颇为生效,厉凤栖应声盈盈起立,引袖拭泪,恢复了她那菊傲梅孤的英风侠气!

索玑忙又走到厉凤栖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道:“厉姊姊!离魂岛的‘观海楼’,业已被我改作‘澄心殿’,此时你两位义父所服峨嵋灵药,又叫‘澄心玉露’,岂非天缘早定,一心必澄,我们不要再以外物,扰乱两位老前辈道心,留张字帖,便自走吧!”

说完便即裂绢代纸,烧木为书,写了:

“观海楼已改澄心殿,二位老前辈此心既澄,大可仍回东海修真,厉凤栖姊姊,随我等江湖行道,请勿挂念!索玑敬白。”

等几行字迹,但厉凤栖受两位义父多年抚育,怎舍遽尔分离?不由眼望盘坐柳林之内,脸上一片祥和的厉氏双老,珠泪纷披,难以举足!

石璞正好在她身旁,遂含笑慰道:“石璞本来最敬重厉侠女这等至情至性之人,但两位老前辈此时半由仙府灵药之力,半由我欧阳世叔的仁义感召,魔念方除,道心初萌,最忌七情六欲干扰,厉侠女且偕愚兄妹小作遨游,真如怀念两位老人家,等过上周年半载,石璞与小妹,甘愿陪你走趟东海!”

厉凤栖听人家说得情理交融,不由带泪抬头,与石璞眼光一对,觉得此人英挺拔之余,并充满一种安详朴实的男性魅力,竟自莫明其妙的飞起两颊红云,姗姗举步!

索玑向自己大哥及碧梧仙子厉凤栖,投了一瞥神秘眼光,含笑说道:“我现在对厉姊姊,有三道将令可传,方才她不肯离开两位厉老前辈之时,正要传第二道将令,不想已被大哥劝走!厉姊姊,你的那位义兄东海玉龙厉东平呢?怎的不见同来此地?”

厉凤栖银牙紧咬,柳眉微蹙的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厉群厉岳,因防厉凤栖生心内叛,先期送往别处,等中秋大会以后,乘舟飘海之时,才又把她接回。

厉岳因曾与索玑折箭为盟,相互约定,在第二次开封较技之前,索玑等人,不毁离魂岛一草一木,厉岳也须保证厉凤栖毫发无伤,何况厉凤栖不避猜疑的依依膝下,宛转陈辞,劝说二老检讨昔日所行,弃邪归正,虽然厉群尚未出手,厉岳败得不服,兄弟二人胸中盛气难平,未纳忠言,但已看出义女只是人较正派,并非存心有叛,所以渐渐对厉凤栖恢复了平素宠爱!

东海玉龙厉东平,则依旧色迷心窍,以为这垂涎已久的义妹碧梧仙子,与自己朝夕同舟,还不是口边之食?

哪知一向两位义父,微吐心意,厉群厉岳竟然异口同声的斥责他不可胡为,最低限度,也要等到开封论技以后再说。

厉东平恶淫成性,日对佳人,哪得不心存遐想?一次乘着碧梧仙子厉凤栖小睡之时,竟想用强逼迫,义兄妹遂至反脸动手!

厉群厉岳赶来制止,并痛责厉东平,小贼狼子野心,恼羞成怒,竟在茶水之中,暗加断肠毒药,要想毒死二老,强占义妹!

厉岳何等经验功力?茶一沾唇,便知有异,但还未想到是平昔极为溺爱的义子所为,方一停杯寻思,并自服解药灵药之时,厉东平作贼心虚,知道不妙,纵身便往舟外窜去!

他这一逃,厉岳恍然顿悟,气得全身发抖的,发出一记“九毒巨灵掌”力,把厉东平凌空震落鲸波骇浪之中,也不知是伤?是死?

东方璇兄妹听完厉凤栖这番叙述,才知道厉东平枭獍成性,已遭恶报!

扬州一鹤杜宏光,早就从东方璇索玑口中,对欧阳实钦佩无已,如今又亲见他在柳林之内,与厉氏兄弟较技的绝世神功,不由暗暗拖着东方璇,并请索玑一旁说项,苦求欧阳实加以指点!

欧阳实慨然应允,当时便即略加传授,索玑见诸事俱了,笑向欧阳实说道:“欧阳世叔!我们下一个重大节目,便是明年二月,春暖花开之时,去往云南无量山,会会那位文中有武,武中有文,以琴棋掌剑称绝的四绝神君,但如今才不过是九九重阳,距离我们与管一修所定约会,还有不少时日,叔叔带我们行道江湖,为的就是修积功德,锄强助弱,铲除不平,扶持武林正义!我们这大一群人,倘若总是一路同行,一来所经不广,二来那些魔崽子们,吓都吓得闻风匿迹,哪里还会有事可做?”

欧阳实早听索玑大略告知别来一切经过,此时一数男男女女,共有八人,遂点头笑道:“人数果然不少,你是不是想分途行道?”

索玑笑道:“叔叔请看,目前正好四女四男,我与卓姊姊厉姊姊及青环一路,叔叔与大哥二哥及杜大哥一路,一路往东,一路往西,明年一二月之交,在昆明滇池的碧鸡山上相会,不是好么?”

欧阳实虽然觉得如此分途,男的这边实力过强,但打量厉凤栖卓不群,根骨均属绝佳,知道一个是威震东南的厉氏双魔义女,一个是一音神尼及雪隐老人爱徒,再加上身怀家传绝世武学的索玑,纵然遇上一流巨寇,似也不足为虑!遂含笑点头,八人从此分手,索玑等人,经皖赣粤桂,绕向云南,欧阳实等人,则拟自鄂入川,尽揽蜀中山水之中!

一路之间,杜宏光朝夕请益,欧阳实也悉心指点,并每隔七日,以自己所练真气,为他打通周身穴道一次,助长内力,所以流连山水的短短月余光阴,这位扬州一鹤,武功方面业已大非昔比!

四人个个身怀绝高武学,哪肯照常人行踪?所走路程,是由东方璇建议,不乘舟船,徒步游山,逆上三峡!

三峡风光,本来称绝宇内,四人身无急事,自然尽兴流连,西陵烟水,十二巫山,那些说不出的清幽雄奇,把初步江湖的石璞兄弟,和生平足迹,多在江南的杜宏光,爱得恨不能令这三峡,长上几十百倍,无穷无尽才好!

这日走到巫山县属的一个小镇,四人找了一处幽静酒家,临江小酌,欧阳实最爱芦州大曲,吩咐店伙,来上十斤,持杯在手,眺览足下奔腾东去的滚滚江流,与半空飘渺云烟的奇峰绝壁!

东方璇眼望夹江百丈峭壁的半腰,横着一大条如带白云,自远方看来,石壁上下两端,因云带时作流动,几乎觉得不相衔接,遂向杜宏光笑道:“少时读杜工部的‘江云飘素练,石壁断空青’,总是认为下句有点难解,此刻身临其境,才知上下十字,原是一景,可见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话犹未了,云烟迷漫的绝壁以上,突然传来“笃笃”木鱼之声,但木鱼似是铁制,一声一声的传入耳中,行家一听便知,来的决非寻常僧侣!

展眼间,白云以内走出一个身裁瘦小的灰衣僧人,欧阳实倏地一惊,饮尽杯中之酒,自语说道:“不是冤家不聚头,想不到这样荒僻之处,遇上此人,真叫做天涯虽大,何处不可相逢了!”

石璞早就从那种特别深沉的铁木鱼声中,听出此僧不凡,欧阳实竟然为之动容,不由越发诧异,欧阳实见他嘴皮微动,含笑问道:“璞贤侄是不是想问这僧人来历?”

不但石璞,东方璇杜宏光还不是一样好奇,均催着欧阳实快讲!

欧阳实又向那绝壁走下的灰衣瘦小僧人看了一眼,知道绝壁到此,正是自己等来路,当中还要绕越不少途径,遂向石璞东方璇问道:“两位贤侄,可知道在你父母当年,黑道之中,有十位出类拔萃人物?”

石璞应声答道:“是不是一僧二道三煞四神魔?”

欧阳实点头继续问道:“这十人的收场结局,你可知道?”

石璞想了一想答道:“四神魔之中的伏虎神魔尤刚,是在侵扰万柳山庄之时,丧命我祖母剑下,烈火神魔褚大通是在终南玉柱峰头,谈笑书生上官老前辈的掌下飞魂,其余千臂神魔柳青,及一僧降龙罗汉法尘,双道勾魂羽士常独,玉面无常董妙清,罗浮三煞仙人掌吴立,生死笔吴昭,阴阳判吴涛等人,全数为我父母艺成报仇诛杀,只剩下一个大力神魔焦振远,似乎……”

欧阳实打断他话头笑道:“璞侄对这些往事,到记得颇为清楚,你讲得一点不错,当年威震江湖的黑道十杰之中,只有大力神魔焦振远一人,得逃劫数!想不到事隔二十多年,居然在此重逢,到要看看他别后修为,如何精进?”

焦振远既有“大力神魔”外号,外号在想像之中,定然是高八尺,腰大围十的山精海怪一流人物,万料不到竟是这样一个又瘦又矮的灰衣老僧,东方璇微带诧意的问道:“欧阳世叔!大力神魔焦振违,似是俗家,怎么会作了和尚?”

欧阳实笑道:“昔年我随巧手鲁班老前辈,与你父母,西上滇南,拜会白骨神君之际,这位大力神魔焦振远,自夸神力,口出狂言,说是无论任何人只要能硬接得住他那重达一百二十八斤的铁杵三挥,便从此跳出江湖恩怨!我当时年轻气盛,就以独脚铜刘硬接三招,但第二招接罢,即感不支,幸亏暗中援手的谈笑书生上官老前辈,从我足下枯枝传力相助,才不仅接住三招,并把对方的一支大力金刚杵,震得脱手腾空三尺,焦振远羞惭无地,果然离开哀牢,投入佛门,皈依三宝,而你父母因此人生平恶迹尚轻,既肯回头,也未赶尽杀绝!”

欧阳实把昔年往事,方说到此间,门外灰衣一飘,那位手执铁木鱼的矮瘦僧人,也已走进店内!

这位昔日的大力神魔,并未认出欧阳实,只吩咐店家,要了五斤大曲,一盘腊肉!

欧阳实冷眼旁观,见他已入佛门,依然不忘荤酒,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灰衣僧人持杯在手,目光偶然一瞬四人,因为欧阳实身躯魁梧,虽然坐在椅上,也要比常人高出不少,神情倏地一惊,狠狠紧盯几眼,口中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站起身形,走到四人桌边,向欧阳实单掌一打问讯,丝毫不带喜怒之色的问道:“这位施主,敢是复姓欧阳?还认识贫僧是你二十多年以前的哀牢旧识么?”

欧阳实见被对方认出,知道一场麻烦,又自无法避免,只得起立抱拳还礼笑道:“大师明辨是非,潜心般若,令人钦佩无已,哀牢旧事,过眼云烟,欧阳实忘之已久,大师五浊皆清,六欲尽去,还记这些真如之障则甚?”

灰衣僧人微微一笑答道:“贫僧剃度以来,法号‘不空’,就是表示万缘俱了,但仍有这一事‘不空’之意!欧阳实施主,你那只横扫苗疆,独毙九怪的独脚铜刘,怎未随身?弄到哪里去了?”

欧阳实虽听这不空和尚词锋,渐渐逼人,仍自和祥微笑道:“欧阳实自当年随墨剑双英,苗疆事了,就未再涉江湖,与人争胜,随身携带那种凶器则甚,至于当年哀牢较神力,铁杵斗铜刘之事,欧阳实本非大师敌手,若不是谈笑书生上官大侠,从我足下所踩枯枝,传力暗助,早在大力金刚杵下,碎骨飞魂!大师既对此事,尚未忘怀,欧阳实当面谢罪!”

说完离座恭身,一揖到地!

不空和尚僧衣微飘,闪身不肯受礼,口中微诧说道:“想不到当年还有上官子彤隐身弄鬼,但无论如何,焦振远总算是被你铜刘一震,茹恨廿年,如今因缘巧合,巫峡相逢,贫僧别无他求,我们随便较量几桩小技!”

欧阳实微微含笑,尚未答言,东方璇却觉欧阳世叔一再礼让容忍,这大力神魔焦振远化身的不空和尚,仍然如此缠绕不休,委实过份不知进退!遂把剑眉双挑,也不称呼法号,索性叫他当年俗家姓氏说道:“焦当家的,常言道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并不是怕事之流,不过遵守能忍一分,便让一分的江湖美德,二十多年的贝叶参经,香花礼佛,仍然未能化除你的名心嗔念,纵有些微成就,也就可想而知?你如果真想比划,何必还故示大方,要较量甚么‘小技’?干脆拿出你大力神魔的看家神力,让我们瞻仰瞻仰,不过俗语有云:‘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好不容易,跳出三界以外,当上了这种又喝酒又吃肉的快活和尚,何必放不下一口已成过去的闷气,硬要自寻烦恼呢?”

东方璇这一番话,道理十足,但字眼用得可尖酸刻薄已极!

不空和尚听话之时,眼中不住暴射凶芒!等东方璇话完,又是一声“阿弥陀佛”!冷冷问道:“小施主怎么称呼?就凭你这张利口,贫僧大概就得甘拜下风,此地易于惊扰俗人,不空敬邀诸位施主,巫山朝云峰下一会!”

东方璇索性气他到底,把腰间竹制墨剑,微掣少许,但瞬即归鞘,面带不屑之色的哂然答道:“我叫东方璇,这是我大哥石璞,这一位扬州一鹤杜宏光,你既然名列四神魔之一,是我父母当年剑下的漏网之鱼,便认不出我弟兄容貌,也该认识这两柄墨剑!你且请先行,我们酒兴未阑,少时定到朝云峰下领教!”

不空和尚本来就觉得石璞东方璇的面貌好熟,但再也想不到会是自己闻名丧胆的“墨剑双英”之子!听东方璇一报来历,不由盯住他们兄弟腰间形式奇古的墨剑,微微出神,直等东方璇话完,才一言不发的转身留下酒钱,出店飘然而去!

不空和尚走后,欧阳实向东方璇带笑说道:“璇侄就不如你哥哥稳重,这般淘气则甚?那不空和尚,被你挖苦得钢牙乱挫,目射凶光,朝云峰下,少不得又是一场凶狠搏斗?”

东方璇笑道:“我就是想斗斗这位不空和尚,看昔年得号大力神魔的绿林魁首,究竟能有多大神力?”

欧阳实看他一眼笑道:“此人武学,决不在厉氏双魔以下,尤其是神力方面,当初哀牢一战,两记大力金刚杵,就砸得我几乎把握不住独脚铜刘,如今功力当更惊人,自在意料之内!璇侄如想斗他,用你所长的剑术掌法,虽可一试,但万不可逞强与之较量真力,那样就未免讨苦吃了!”

东方璇见自己这位向称神力无敌,巨灵神似的欧阳世叔,居然还对大力神魔焦振远化身,又瘦又小的不空和尚,如此推崇,心中未免半信半疑,含笑说道:“我们酒饭已够,再回头走趟朝云峰罢!”

欧阳实知道他不大相信自己所云,遂唤来店家,付清酒帐,四人又从来路,直奔朝云峰下!

但到得朝云峰下,只见一片云蓊雾郁,风啸猿啼,哪里有那大力神魔焦振远化身不空和尚的半点踪影?

慢说欧阳实,连东方璇也知道像这类人物,既然约在此地相见,不会不到!遂四处细看,发现一片石壁之上,刻有不少字迹!

招呼众人走过一看,果然是不空和尚留言,大意是说本来拟在此处与欧阳实等人一会,但昔年墨剑,既然仍在人寰,则再好的神功,也敌不过这种前古宝刃!自己有物可御墨剑,因未带来,所以改约诸人,一月以内,到广东十万大山的玉笔峰罗刹寨中,彼此了结旧债!

字迹一片狂草,是用铁指神功所镌,每一笔划,入石均为半寸,而笔划之间的小块山石,毫无一块残缺散落,欧阳实不禁失声赞道:“一别廿年,这位魔头的功力,居然业已练到炉火纯青地步,委实难得!”

东方璇不声不响地暗把先天太乙神功,贯注指尖,用了九成真力,在石壁之上一划,划痕虽也同样深达半寸,但边缘微呈锯齿形状,不像不空所划宛如利刀刻木一般的整整齐齐,毫无残缺!

东方璇亲自试过以后,才相信欧阳实所言不谬,脸上方自略红,那位扬州一鹤杜宏光,突然眉头微皱说道:“欧阳老前辈,这不空和尚所约的十万大山玉笔峰罗刹寨,是不是岭南巨寇飞天罗刹司空铁的巢穴所在?”

欧阳实闻言刚一点头,石璞瞿然说道:“飞天罗刹司空铁,是业经归隐多年的一位黑道中极其厉害人物,再加上这位昔日的绿林魁首大力神魔,实力确不在小!玑妹等人一行,倘若所采途径,是由粤经桂赴滇,则必走十万大山,我们还得赶紧奔趟广东,一来赴这不空和尚上留言之约,二来好与玑妹等人,打个接应,免得他们撞上这群魔头,功力不敌,有所失挫!”

东方璇笑道:“大哥尽管放心,十万大山虽然要去,但玑妹一行,却吃不了半点亏损,天大的祸事,在她极高智慧应付以下,都能遇难呈祥!到是这位枉负大名的不空和尚,怎的见了大哥和我的两支竹制墨剑,便吓得急忙改地改期,胆量似乎比那东海群魔,还小得多呢?”

欧阳实哈哈大笑说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墨剑双英’,虽然名震天下,但东海群墨是只耳闻‘双英’之名,未见‘墨剑’之实,而这位不空和尚,却因你父母当年,仗一双墨剑,破君山,访哀牢,下苗疆,把降龙罗汉、铁心双道、罗浮三煞及千臂神魔柳青等十恶不赦的绿林巨寇,扫数歼除,世异时移,事犹在念,自然一见这两柄想不到是毛竹所制形势奇古的墨剑,便心怯你父母神威,不敢空手与我们相搏了!”

众人虽经索玑提议东西分途,但西行根本就是随兴流连,毫无定计。这一遇上下空和尚,邀往十万大山,遂立即由粤经湘,往广东方面赶去!

这位不空和尚,并非突那其来,他自哀牢战后的廿余年间,始终就在这巫朝云峰头,苦练绝艺!这次是飞天罗刹司空铁,特差专人邀他前往十万大山玉笔峰罗刹寨中,主持一项英雄大会,所以在巧遇欧阳实等人以后,一来觉得对方人手过众,二来又慑于那一双墨剑之威,遂镌石留书,邀往广东会!

飞天罗刹司空铁,则本已归隐多年,这次是因生平至友毒手纯阳妙玄,及离魂岛东海三绝病阎罗楚泽,追魂判贾良,铁掌震东南陆灏等人,相互来归,各述所遭,怂恿司空铁召集所有旧识,开一个群雄大会,拥戴司空铁继厉氏双魔之后,领袖天南,即位绿林霸主!

司空铁虽然知道毒手纯阳及东海三绝,是想纠合群力,对付东方璇兄妹等人,但因恃神功,又有这多一流好手,集体来归,久蛰雄心,不由勃然而动!

遂一面遍传绿林箭,命相识的各地黑道中人,凡发现东方璇兄妹,一行踪迹以后,便请其来玉笔峰罗刹寨中一会,一面却特遣专人,远赴巫山,函邀不空和尚,加强声势!

这种布置以下,索玑、厉凤栖、卓不群、青环四女,与欧阳实等人,分争未久,便已得讯。

四女之中,连青环算上,全是一样胆大包天,听得毒手纯阳及东海三绝等人,要藉飞天罗刹司空铁之力,对付自己,卓不群首先不服,好在她们与欧阳实等,东西分道以后,十万大山乃是必经之途,逐互相略为计议,其他闲事少管,直接扑奔十万大山玉笔峰罗刹寨,要把这些残余巨寇,以及隐迹多年的老贼飞天罗刹司空铁,一并歼除,岂不比那些零星善举来得更具功德!

十万大山,顾名思义便可知万壑千峰,地势极广,四女才入山区,尚不知玉笔峰何在,即已遇上岔事!

这一段山道,虽然不算崎岖,但宽只半丈,曲折盘旋,并不好走!

眼前更有一座高峰,峰路盘旋而上,约需十来盘,才达峰顶,四女谈笑从容,走到第八盘上,看见路旁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灰衣老人,身边放着一担甘蔗,老人手中并执着一段,在口中不住咀嚼。

厉凤栖因见这老人虽然须发如银,但丝毫不见龙钟,精神矍铄已极!而那段甘蔗,却嚼得只剩一点老根,犹自津津有味的不舍放弃,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微微一笑。

这时四女恰好走到老人身边,老人咳嗽一声,缓缓起立,身量只有四尺上下,矮得异常,口中喃喃说道:“小娃儿莫非笑我把甘蔗吃剩这点,还不丢掉,须知甘蔗老头甜,那些新鲜嫩货,才不够味呢?”

索玑卓不群同时听出这老人话中有话,细一打量之下,只见老人眼皮下垂,好似不大睁开,但偶一顾盼之间,威棱隐隐,分明内家功力甚厚,是个武林好手!

卓不群早就心疑,以这飞天刹司空铁的声威,又有毒手纯阳,东海三煞等人投靠,势力可谓不小,怎的已入十万大山,仍未见有人出头,明面款待,或是暗中邀劫,如今见这卖蔗老人,分明武功不弱,知道可能就是罗刹寨中人物,遂故意寻事问道:“老人家讲得不错,甘蔗老头甜,我们走得口渴,可否向老人家买点老甘蔗,尝尝甜味!”

白须白发老人,眼皮仍自低垂,慢吞吞答道:“我这甘蔗,每根只一段老头,又未带得有刀,你们如真想买,我且用手拗断试试!”

说完捡起一根粗加儿臂的甘蔗,未见如何用力,“咔嚓”一声,便把靠根老头拗断,笑嘻嘻的递向卓不群手内!

卓不群瞥眼看见那甘蔗断处,宛如刀切一般,知道这老者双臂足有千斤神力,自然不肯示弱,接过甘蔗笑道:“这样拗法,要费老人家多少力气,我们共是四人,分作四份,大家尝点甜味,也就够了!”

“了”字出口,玉手一伸,甘蔗业已裂成四份,而且裂得匀称已极!

白须白发老人,何等识货?知道卓不群这不动声色,裂蔗为四的手法,是禅门绝学“小须弥金刚指法”,不由双目一张,炯炯寒光,注定卓不群面上,哈哈笑道:“小娃儿莫非姓索?你有这一手功力,足以上得十万大山……”

索玑不等老人话完,便自恭身笑道:“晚辈姓索,那是我卓二哥,请问老人家,这十万大山之中,可有一座玉笔峰么?”

老人似乎想不到会“小须弥金刚手法”的,居然还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姓索之人,双目连翻,又上下打量索玑,指着西南说道:“那万峰之中,参天矗立,巍然独秀的,就是玉笔峰头!”

索玑接口又问:“玉笔峰是否有座罗刹大寨?”

老人此际,把那些做作全收,一阵狂笑说道:“真人面前,不必再说假话,老夫皓首苍猿庞沛,奉司空老寨主之命,前路迎宾,罗刹寨中,十一月六日,举行雄群大会,共戴司空老寨主为东南七省武林霸主!明日便是正日,四位女侠,虽然巾帼英雄,武技已见一般,但你们的旧怨新仇,寨中太多,司空老寨主不愿倚势欺人,特命老夫传言,会期虽在明日,但可等待你们人数到齐,再行彼此论武!”

索玑见对方已把真面目揭开,遂也朗然笑道:“我欧阳世叔,及大哥二哥等人,游侠川中,行踪不定,何况这点小事,也用不着劳动他们,庞当家的上覆司空寨主,就说任凭罗刹寨中千军万马,索玑四人八手,足以承担,明日午后申牌,我等准时赴会!”

皓首苍猿庞沛,本是陪同飞天罗刹司空铁一同归隐的一名绿林怪杰,此时真有点被这三位男装女侠,与一位垂髫少女的英风豪气所醉,点头哈哈笑道:“难怪索女侠诛山东二恶,服东海双魔,半载之间,名震天下,果然瑶池仙品,毕竟不凡,庞沛暂且告退,明日群雄会上,我要先领教领教这位会‘小须弥金刚手’卓女侠的武林绝学!”

话音方落,双臂倏地一抖,冲天拔起一丈七八,落向悬崖峭壁以上,灰衣飘飘,真像一只苍猿般的,刹那间,拔升数丈,但攀援到一片峭壁中腰,突然手持山藤,回头叫道:“玉笔峰看来路近,其实中隔三条绝谷,离此甚远,但明日一过中午沿路均有罗刹旗迎宾,恭接四位,进入中峰大寨!”

索玑含笑点头,等这皓首苍猿庞沛,身形杳后,向厉凤栖卓不群说道:“厉大姊卓二姊,明日这场好戏,没有我欧阳世叔及大哥二哥等,参与其间,我们可以好好地尽兴一试身手,毒手纯阳妙玄道贼,确甚厉害,上次蒙山一会,与我胜负未分,可仍然由我应付!东海三绝之中,病阎罗楚泽的一身内家武功已失,追魂判贾良只剩一臂,铁掌震东南陆灏则恐怕见了我碧梧仙子厉姊姊,即已不敢动手,无甚可虑!到是方才这位皓首苍猿庞沛,功力颇似不弱,加上那罗刹寨主飞天罗刹司空铁老贼,连毒手纯阳等人,均甘心投附,必然不是浪得虚名,总有几分实学,我们却以何人对敌?必须事先有所准备才好!”

厉卓索三女,自结伴同行以来,早已叙齿加盟,厉凤栖最大,卓不群居次,索玑年稚,仍是小妹,厉凤栖听她说了,含笑说道:“我们四人之中,青环不算,论年龄数你最小,但论武功却得数你最高!毒手纯阳妙玄,改由我来对敌,你则仗着墨剑双英家传的绝世神功,与那枚无坚不摧,专破内家真气的天星环,应付飞天罗刹司空老贼,至于那皓首苍猿庞沛,及贾良陆灏等人,大概有我卓二妹的‘小须弥金刚手’及‘风雷剑七十二式’,便足足可以打发!如再有些不入流的毛贼们,让青环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青环闻言笑道:“还是凤姑姑看得起我,要是卓二姑、索三姑她们,都把青环看得一文不值,好像任何一个毛贼,都变成了不起的内家高手,俗语说得好,强将手下无弱兵……”

索玑不等青环话完,便自笑道:“好好好,你必大发牢骚,自从你在蒙山能够以一手飞凤剑法,恶斗荆门大煞廿合不败,我已经知道你得了你凤姑姑不少传授!但我们身入虎穴,以寡敌众,必须尽量就各人长处施展,厉大姊!青环是你教的,她软硬轻功,及暗器剑术,以哪一样最为擅长?”

厉凤栖笑道:“这妮子天分不弱,就是禀赋太薄,真力不够,所以软硬轻功,及剑术之上,均仅略窥门径,无法达到上乘境界!但她随我学了一桩暗器,名叫‘七巧神针’,手法到还不算太俗!”

卓不群听厉凤栖如此说法,知道青环这手“七巧神针”,定有可观,遂含笑道:“我们既然带青环闯荡江湖,原本应该让她磨练磨练,‘七巧神针’既然来得,明日如有暗器比斗,就让她出场好了!”

索玑自然点头,青环心中也自高兴,她生怕自己久未习练,神针手法失灵,玉手倏然腰下轻探,住外一甩,七缕金光闪处,卓不群含笑飘身,在一丈五六以外,摘下一片树叶,叶上插着七枚细如发丝,长约三寸的金针,金针不但整整齐齐地排成北斗七星形状,连每根针之间的距离,也竟完全相等!

厉凤栖微笑不言,索玑卓不群看完均自点头赞道:“强将手下果无弱兵,这一手七飞针的准头分寸,均足够在明日一惊罗刹寨中群寇了!”

四女一番笑语,根本就未把个隐迹多年的绿林魁首飞天罗刹司空铁看在眼内,觅处幽静树林,彼此静坐一宵,次日便即缓缓往那座高矗云霄,独秀群峦的玉笔峰赶去。

果然皓首苍猿庞沛所说不差,途中颇有几处幽深绝谷,但又哪里难得住个个身负绝世神功的厉卓索三女,连青环也在厉凤栖携带之下,履险如夷,等度过第三重幽谷以后,日正当中,满山遍野,倏地旗帜飘扬,全是长达一丈二尺的白缎长旗,上面绣着一个肋生双翼的夜叉形状之物,并在每一面罗刹旗之下,均有四个劲装彪形大汉,一式的倒打千层浪绑腿,抓地虎多耳麻鞋,每人背后一把铮明闪亮的厚背鬼头刀,但均肃静无声恭身迓客!

厉凤栖等略微一瞥,便看出这满山招展的罗刹旗,足有二三百之多,每旗四人,足见这迎宾一举,就出动了千名壮汉!

但卓不群索玑是两位旷代女英,巾帼奇侠,厉凤栖与青环,则更在离魂岛上,见惯比这还大的排场,所以均自视若无睹的,向那玉笔峰大寨,从容步入!

一到寨门,陡地寨内所有壮汉,齐声震天大喝:“老寨主亲自迎宾!”

喝声之下,寨中闪出一群人来,左边是那头戴九梁道冠,在蒙山铩羽的毒手纯阳妙玄,与在昨日见过的皓首苍猿庞沛,右边则是病阎罗楚泽,追魂判贾良,铁掌震东南陆灏,当中一位被众人尊称老寨主的飞天罗刹司空铁,想不到却是一位四十来岁,五绺微须飘拂胸前,身着一袭玄色葛布长衫,神情飘洒高雅的中年文士!

索玑对这司空铁之名,比较陌生,厉凤栖卓不群,则因师父久闯江湖,见闻极广,均知道这位飞天罗刹,最少已是八十许人,如今居然驻颜有术,看去只是中年,可见内五行的功力,必已练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极高境界!

飞天罗刹司空铁,似为厉卓索三女的那种天人仪态,与绝代容光所惊,驻足微一怔神,才自抱拳笑道:“司空铁南荒下寨,小聚群英,难得四位姑娘,侠驾宠降,光生蓬荜,老夫恭迎厅内一叙!”

厉凤栖身是大姊,自然由她答话,她一见这位飞天罗刹司空铁的潇洒风标,与温恭谈吐,心头不由一惊,知道此人果非俗寇,怪不得毒手纯阳等人,肯在他寨内输诚,要想拥戴此人,作为天南霸主!遂也自恭身笑道:“厉凤栖偕义妹卓不群索玑及小婢青环,奉老寨主绿林箭相邀,特来拜会,老寨主望重天南,不敢当恭迎二字!”

飞天罗刹司空铁,一听厉凤栖三字,先已打量了碧梧仙子两眼,再见她这简简单单的几句答话,不亢不卑,极为得体,越发微微点头,一面恭身让客,步入寨中,一面含笑问道:“厉姑娘的两位老人家,均是司空铁二十年前旧识,如今都好?”

厉凤栖丝毫不肯失礼,听人家提起与两位义父有识,立时改口答道:“我大义父二义父,被欧阳大侠苦口婆心,劝得已经抛撇江湖恩怨,皈依佛门,有劳司空老前辈惦念,厉凤栖这里谢过!”

厉凤栖这句“抛撇江湖恩怨,已入佛门”,不但飞天罗刹司空铁,连东海三绝,都听得一怔,司空铁微叹一声说道:“厉姑娘的两位老人家,毕竟夙具上乘智慧,能够排除一切名心利念,苦行参禅,唉!司空铁却……”

毒手纯阳一听这那是绿林箭,把人邀来比武的群雄大会,简直成了劝善之场,遂乘着业已走到厅前,插口发话说道:“已到演武厅前,老当家的,怎还不请人落坐?”

说话之间,暗向那与自己感情较好的皓首苍猿庞沛暗中一打手式,庞沛遂在厉凤栖与三女刚刚入座之间,起立发话说道:“武林中人讲究的就是痛快了当,今日此会主旨,本来就是以武会友,再加上妙玄道长等人,有几桩夙怨,借此了断!在你们仇怨双方,未算前帐之前,庞沛要向昨日那位身怀禅门绝技‘小须弥金刚手’的卓女侠,讨教几招,我想请卓女侠到这‘八卦阴阳砖’上一会!”

卓不群顺着皓首苍猿庞沛手指一看,也自觉得这罗刹寨中人物,确实不可小视!

原来场中极细的黄沙之上,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及杜景生开惊休伤死等八卦八门,排列了一大片青砖,但摆法却与常见的“金砖换掌”,大不相同!步眼虽然前后左右都是二尺四寸,但砖是两块,下面一块,在黄沙之上直立浮搁,上面一块,却又在那直立青砖之上,互作十字形交叉横摆。

卓不群知道在这种“八卦阴阳砖”上较功,手上既要拆招换式,脚下更着不得丝毫浊力,每一步均须用足尖点定砖心,否则所踩青砖,只要有任何一块,略为动摇,即算落败,端的是种极难布置!

但自忖所学,上这“八卦阴阳砖”,尚有余裕,遂起立含笑说道:“小须弥金刚手,是禅门绝艺,卓不群虽学不纯,至于这‘八卦阴阳砖’,虽然也极高明,但庞当家的,既欲指教,卓不群不自量力,奉陪百合,庞当家的先请!”

皓首苍猿庞沛,右掌平胸,倏然一翻,往下虚空一按,人便拔起六尺,再用左掌,同样施为,升到一丈来高,双臂平分,掉头下扑,两足这一屈伸,宛如只大鸟般的,翩然飞落“八卦阴阳砖”的生门以上!

这一手内力轻功的混合表演,使得罗刹寨中群雄,喝起一个震天大好,皓首苍猿庞沛,也自脸上微带得意之色的,用一式“凤落岐山”,单足点砖,侧眼一看四位女侠这边,说了一声:“卓女侠请!”

卓不群微微含笑,足下轻灵,青衫飘拂的慢慢走到“八卦阴阳砖”阵之前,不纵不跃,竟自一抬右足,走上青砖!

但足尖才点砖心,身形便如一朵青云,贴着脚下砖面,飘出八叠青砖,落足八门之中的死门以上!

青砖八叠,相距已约两丈,卓不群又丝毫未曾高跃,贴着砖面平飘,这种身法,就在平地施展,已极难能,何况卓不群仅仅只有借了右足一点青砖心的极轻之力!

适才还替皓首苍猿庞沛,大声叫好的罗刹寨内群雄,此时个个鸦雀无声,庞沛脸上,也自泛起一片微红,勉强哈哈一笑,银须一飘,与卓不群互相各把步眼活开,在这“八卦阴阳砖”阵之上,勘察试探一遍。

试砖过后,二人身形往中一合,皓首苍猿庞沛,抱拳笑道:“卓女侠是碧云庵主一音神尼,及长白雪隐,辽东双奇的得意传人,武学果然迥异凡俗,庞沛要以三十六手极为平简的白猿掌法,领教一二!”

卓不群觉得这位皓首苍猿庞沛的器宇谈吐,均还不是俗寇一流,有意保全他半世名头,遂暗提内力,单足点准砖心,身形略为前倾,双手在胸前合十答道:“庞当家的尽管施展,卓不群勉力应接,但彼此并无深仇宿怨,武林过手,旨在切磋,我们点到为止如何?”

皓首苍猿庞沛,也是绿林一流好手,眼力颇高,看出卓不群这种单足点砖,身形略倾,双手胸前合十的姿式,仿佛曾经听人说过,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正在微一怔神以后,欲待施展自己的白猿掌法之时,中座的飞天罗刹司空铁,突然叫道:“想不到卓女侠年岁轻轻,居然身负如此神功?庞二弟,你既认得‘小须弥金刚手’,怎的认不得这种‘南海朝香’的禅门‘无形化物’功力?不必再事逞强,赶快另换一场,你不是这位卓女侠的对手!”

以“南海朝香”身法,施展“无形化物”神功,虽是驰誉武林的禅门绝学,但皓首苍猿庞沛,却仍然有点不信卓不群如此妙龄的男装女侠,竟能擅此?所以听完飞天罗刹司空铁之言,脸上依然带着几分怀疑不信神色!

卓不群微微一笑,收式换步,移过一叠青砖,皓首苍猿庞沛,默运劈空劲力,向卓不群适才足尖所点青砖轻轻一按,上面一块,完整无伤,但着地的一块,却应手化作无数碎块!

卓不群看着那一地碎砖笑道:“卓不群这种‘无形化物’的功力,练得太不到家,碎砖大小不匀,真所谓弄斧班门,广庭贻笑!我们这场根本未曾过手较量,就算是秋色平分,卓不群先行告退!”

彬彬有礼的向皓首苍猿庞沛,深深一揖,跳下青砖,缓步归回本阵!

她越是这样谦谦抑抑,皓首苍猿庞沛越是面红耳赤的无法下台,突然飞天罗刹司空铁座椅背后,有人叫道:“庞二叔,且请回阵,小侄问四位女侠之中的任何一位,请教几手暗器手法?”

说话之人,是个一身紫色劲装,猿臂蜂腰的英俊少年,厉凤栖、卓不群、索玑及青环四女,均觉眼生,但皓首苍猿庞沛,深知这位飞天罗刹司空铁的爱徒紫衣哪吒钱明,一手七暗器,名震岭南,如令出面代自己解围,赶快趁此台阶,跃下青砖,并把大袖一挥,向侍立寨丁说道:“撤青砖阵!”

紫衣哪吒钱明,一面走入场中,一面向动手撤砖的寨丁叫道:“保留两叠青砖莫撤,我还有用!”

这边索玑却向青环笑道:“天下事情真巧,对方指明较量暗器手法,你那‘七巧神针’,有了用武之地了!”

青环方自低鬟一笑,那位年青英俊的紫衣哪吒钱明,已向四女这边抱拳笑道:“在下钱明,江湖人送外号‘紫衣哪吒’,随师年浅,加以姿质鲁钝,致辜负家师司空老人,耳提面命,所得不多,敬以暗器薄技献丑,哪位女侠下场赐教?”

碧梧仙子风凤栖,发现罗刹群雄之中,似以飞天罗刹司空铁师徒,器宇神情,比较高雅,不大带有一般绿林强徒的那种桀骜悍嚣之气。见青环目视自己,知道她想讨令出战,遂微笑说道:“青环!你休因此人在罗刹群雄之中,年轻辈低,有所轻敌!须知对方气概从客,双目神光,也聚而不散,不但人品不是凶邪一流,武功亦必不弱,他留那半阴半阳的两叠青砖未撤,难猜何意?你身边除了‘七巧神针’以外,离岛之时,把我的‘碧梧叶’和‘凤凰钉’,带得有么?”

青环憨然微笑,方一点头,碧梧仙子心内顿宽,因对方已候多时,挥手命她,小心应敌!

青环缓步而出,笑向紫衣哪吒钱明说道:“暗器手法,我三位姑姑,除非万不得已,从不施展!青环特来奉陪,少寨主打算怎样比法?”

紫衣哪吒钱明,见对方出阵之人,是位年龄最轻、皓龄明眸的青衣美女,在自己身前一站,银铃迸响宛如娇音,语气既颇和缓,风姿又美得撩人,由不得的把心中敌意自动减去一半以上,恭身抱拳笑道:“钱明原本炼有七种暗器,但因其中几种稍嫌狠毒,彼此素无怨仇,场上切磋,点到为止,所以只想以其中‘乾坤圈’‘太乙箭’及‘莲座神泥’三样,在这两叠阴阳青砖以上,各显手法,略判高低,彼此也不致伤了和气!”

说到此处,在腰间取出三枚径约四寸的黝黑钢圈,三枝弯弯曲曲、形若青蛇、长约五寸的小箭,及七朵金黄色的泥制莲花,花在托掌之中,向青环笑道:“钱明所用之物在此,不知姑娘用的是甚么高明暗器?”

青环此时觉得这位紫衣哪吒,不但人品俊秀,态度谦和,作事亦颇光明磊落,也自娇然一笑地,取出三般暗器,托在玉掌以内!

钱明见青环手中是三张不知何物所制的碧绿树叶,三根色如古翠并附双翼的四寸小钉,及七根细如人发的软软金针,因除了金针以外,自己对那碧绿树叶与带翼小钉,竟不知名,心中不由一惊,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注视对方娇靥,恰好与青环的秋波一对!

其实青环也何尝不为对方显示的三般奇形暗器惊诧?双方均知遇上劲敌,各自凝神,青环因钱明适才先报暗器名称,遂也含笑道:“这‘碧梧叶’与‘凤凰钉’,是借用我家凤姑之物,七枚金针,才是青环自炼,少寨主怎样施为?且展绝技,青环勉强学步!”

东海离魂岛,一龙一凤之名,高出五鬼三绝,紫衣哪吒钱明,听那“碧梧叶”与“凤凰钉”,竟是厉凤栖之物,越发留神,把自己的“太乙箭”及“莲座神泥”,先揣向怀中,只拿着那三枚“乾坤圈”,向青环笑道:“钱明这三般俗技,分三次向姑娘请教,我先用这‘乾坤圈’献丑!”

青环外貌娇憨,其实一样也是冰雪聪明,知道钱明既有“紫衣哪吒”之号,可能这三枚“乾坤圈”,便是他看家暗器,自己微笑退身,也揣起“凤凰钉”与“七巧神针”,只拈着三片“碧梧叶”,静看紫衣哪吒钱明,怎样出手?

钱明三枚“乾坤圈”,并交右手,目注距约两丈以外,下砖侧立,上砖横站的一叠阴阳青砖,微一凝神,右手霍地猛扬,三枚“乾坤圈”立化三圈乌光,划空生啸,呼呼劲响的便自出手!

三圈乌光,本是并排垂直前飞,但未及中途,外侧双圈,便往左右斜飞,中央一圈,却仍照直前进!

这种回旋错劲,本来并没有甚么大国不得,但妙就妙在双圈左右旋飞大半个圆弧过后,同时一侧一偏,分照那块面对紫衣哪吒钱明横立青砖的窄窄两侧,宛如飙轮电转的如飞打去!

打准青砖两侧不难,但要想半丝半秒先后不差的同时击中,而左右双圈之力,又要轻重完全相等,却决非未在暗器手法,及内家真力方面,下过苦功之人,所能控制!

乾坤圈微触青砖,只听“叮”的一声,双圈分向左右来路,震出数尺,而所击青砖,却连一动未动!

紫衣哪吒钱明,藉这左右双圈,显示出自己对真力收发,时间计算等两般暗器一道的基本要诀,控制自如以后,那当中一枚直照前进,未用偏飞旋错的乾坤圈,也跟在左右双圈之后,打中青砖!

这一枚劲头拿捏得更是妙不可言,旁观群雄,个个叹为观止,连厉卓索三女,也觉得紫衣哪吒钱明,年龄不大,功力却练得这般精纯,确实难能可贵!

阴阳青砖,上一块既然横站,下一块自然侧立,左右来的两枚乾坤圈,刚刚自上一块青砖的两侧震出,当中一枚乾坤圈,恰好加飞正对下立青砖的窄窄正面打到!

又是“叮”的一声,下面这块青砖,飞出数尺,但乾坤圈却代替了青砖位置,微微嵌入极为坚实的沙地之中,上面一块青砖,却依然横站在乾坤圈以上,巍然纹丝未动!

青环心中暗佩,姗姗移步向前,伸手轻轻一弹那被三枚乾坤圈所击过的两块青砖,立成无数碎块,不由回头向紫衣哪吒钱明,嫣然一笑说道:“少寨主在三枚乾坤圈上,所运用的这种母子‘双飞’及‘换巢鸾凤’手法,委实令人赞佩!但这两块青砖若能丝毫不损,才算是把使力化力匀力卸力的功力,练到炉火纯青地步,少寨主,你认为青环所言,可有道理?”

紫衣哪吒钱明,听青环一口便即说出自己功力未到之处,不由大惊,抱拳恭身含笑说道:“姑娘所说,乃是内家神医,钱明功力未到,不敢企及,敬观姑娘赐教,使钱明一开眼界!”

青环微笑说道:“我讲虽会讲,办却一样无法办到,这‘碧梧叶’与少寨主的‘乾坤圈’,轻重不同,不便照样施展,换个方法,试试手吧!”

说完玉掌突地一舒,掌上平放的三片“碧梧叶”,被内家潜力所震,飘起数寸,青环立掌虚空往前微推,“碧梧叶”便如落叶随风一般的向前飘去!

飘出数尺,便自略一蹁跹,化成上中下三路,一齐向另一叠阴阳青砖,飘荡疾飞,但飞到离阴阳青砖的四尺左右,倏然又复上中下三盘合一,整整齐齐地插入上下两砖的合缝以内!

青环这三片“碧梧叶”手法,虽然粗看比不上紫衣哪吒钱明的“乾坤圈”来得夺目神奇,但在行家眼中,她这“碧梧叶”,是先行脱掌腾空,然后用劈空掌力推动,却仍然在空中,分合变化,实与钱明二人,各有千秋,难分轩轾!

紫衣哪吒钱明,此时竟为自己这位美艳对手的仙姿绝艺所夺,有点暗自心中,滋生爱意,俊目微翻,向青环秀逸如花的娇靥以上,瞥了一眼,含笑说道:“第一场这种比法,‘乾坤圈’对‘碧梧叶’,胜负不易衡量,钱明叨光,算是平分秋色,诚心再向姑娘,求教第二场!”

说到此处,回头对场边伺候的寨丁说道:“取我的‘太乙箭垛’!”

寨丁应声抬上一具五尺方圆的五角星形箭垛,设在离钱明身前的三丈以外,并在箭垛以后,格格连声,不知扭动甚么机簧之类!

紫衣哪吒钱明,向青环含笑说道:“钱明这自动的俗劣箭垛,恐怕不值姑娘方家一笑!”

青环注意看那箭垛,见是羊皮所制,上面依照天星躔度,绘出黄豆般大的无数繁星,但每一粒星体,均系挖空,随着垛后的一块木板,缓缓转动,呈现出忽明忽暗状态!

这具箭垛,委实别出心裁,武林罕见,青环看完含笑说道:“少寨主的这具箭垛,着实新奇有趣,但不但要用何种手法比试?”

紫衣哪吒钱明笑道:“如今这具箭垛之上的所画星群,只是一明一暗,忽隐忽现,等到后面木板,转到第九转上,使即群星齐明,但也刹那齐隐,我们便要在这全现未隐的刹那之间,各以暗器打那群星之中的北斗七星,我打‘天璇’‘天玑’‘天权’三星,姑娘则请打‘天衡’‘开阳’‘摇光’三星,空出‘天枢’不打,这样比法可好?”

青环一听如此比法,便知自己吃了暗亏,因为这具箭垛,上面所画小星,密密麻麻的何止数千,钱明朝夕习练,北斗七星的位置所在,自然熟悉,自己却要在那群星齐现的刹那之间,认准“天衡”“开阳”“摇光”三星出手,恐怕不易如愿。

所以虽然扣了三根“凤凰钉”在掌之中,脸上神色,却微微一变。

紫衣哪吒钱明,也极聪明,居然看出青环心意,含笑说道:“北斗七星的位置,在这箭垛正中略为偏上之处,现在垛后木板,业已七转,再有两转,便即群星齐现,姑娘留神,我们一同出手!”

话音才了不久,羊皮箭垛以上,倏然千孔齐明,紫衣哪吒钱明的三支“太乙箭”,与青环的三根“凤凰钉”,也自划空生啸,同时出手!

这种打法是钱明自练绝技,当然得心应手,箭垛穿星,青环虽经对方指明北斗位置,却依然认错一星,并因“凤凰钉”尾有双翼,不及钱明的“太乙箭”来得快捷,所以只打中了“天衡”“开阳”两星,便即木板停转,群星尽瞑!

青环当场落败,不由玉颊羞红,盈盈欲泣!厉凤栖含笑叫道:“青环回来,胜败何足萦怀?这位钱少寨主的暗器手法,实在不俗!”

青环把小嘴一撅,负气叫道:“凤姑且慢叫我,彼此说好,要比三阵,我的‘七巧神针’,还不曾出手呢!”

紫衣哪吒钱明,见青环因一根“凤凰钉”不曾打中,便气得星眸含泪,秀靥飞红,不由有点不忍起来,含笑柔声说道:“两场都是钱明出题比武,占足便宜,这第三场敬请姑娘尊命!”

青环把自己的“七巧神针”,拈在手中,银牙微咬,向紫衣哪吒钱明说道:“我方才看你那‘莲座神泥’,也是七朵,你用‘满天花雨’手法,往上撒去,我要在每一朵莲花当中,贯上一根金针,如有一针不中,就算我输……”

紫衣哪吒钱明不等青环话完,便即笑道:“只要能够七针金中,这第三场钱明自低头,算是姑娘得胜!”

青环微嗔说道:“谁要你算,我们赶紧各凭手法,争这第三场胜负,别人还在等着打呢!”

紫衣哪吒钱明,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七朵“莲座神泥”,向青环略一点头招呼,果然用“满天花雨”手法,撒起当空,青环纤指一拈金针,也自觑准空中七朵金莲发出!

在场都是黑白两道之中的顶儿尖人物,不必等那七朵金莲落地,便全看出不但每朵莲花以上,均中了一枚金针,而且针针皆中花心,宛如突中花外的一根金色花蕊!

钱明抱拳恭身,含笑说道:“三场暗器比赛,一场和局,另外各胜一场,正好秋色平分,钱明敬谢姑娘指教,他日江湖有缘,再图相会!”

人家从始至终,不骄不狂,彬彬有礼,又生得极其英俊,青环怎会不生好感?玉颊微红,还了一礼,默默无言,回归本阵!

紫衣哪吒钱明,回到自己师傅座前,飞天罗刹司空铁,看他一眼,含笑低低说道:“明儿在满天花雨手法之中,怎的未曾加上你那莲座神泥特有的‘东回西荡’,莫非钟爱此女,有意留情么?”

紫衣哪吒钱明,脸上一红,低头不语,这时东海三杰之中,病阎罗楚泽的武功已失,追魂判贾良断去一臂,铁掌震东南陆灏虽未受伤,但四女之内,光是一位碧梧仙子厉凤栖,自己已非对手,何况索玑武学,更高于厉凤栖,而卓不群一身内力轻功,与七十二式风雷剑法,也不在弱!

所以明明看出飞天罗刹师徒,连皓首苍猿庞沛算上,都似与赴会四女,不过普通武林切磋过手,敌意未深,但也不敢逞强出头,自取其辱!

那位毒手纯阳妙玄,则本身功力极高,纵横绿林以来,睥睨一切,窄遇敌手,蒙山一役,与索玑战了个胜负未分,哪里肯服?如今见这罗刹寨较技,居然双方均无人出手,成了冷场,遂把钢牙一咬,拔出自己背后长剑,步入场中,戟指索玑叫道:“索家贱婢,伤我义弟好友之仇,妙玄今日索债,你且下场一搏生死!”

索玑手持玉笛,笑吟吟看着毒手纯阳妙玄那副凶神恶煞之相,也不答话,也不下场,碧梧仙子厉凤栖则因四女来时早已分配敌手,索玑需斗飞天罗刹,毒手纯阳是由自己对付,所以掣剑在手走到场中笑道:“山东三恶,横霸江湖,尤其以道长的一百零八路纯阳剑法,称绝鲁苏冀皖,厉凤栖闻名已久,特来领教!”

毒手纯阳妙玄,虽见不是索玑下场,但知这位东海双魔的义女碧梧仙子厉凤栖,定然也不好斗!

凶睛微闪,上下略一打量碧梧仙子,剑往左手一背,右掌在胸前斜举,起了一式“飞度岳阳”,微风轻拂,道袍下摆一飘,若不是那副凶暴尊容,到真有点洞宾仙人的出世之概!

碧梧仙子厉凤栖,则未开甚门户,只把长剑在胸前一横,目注毒手纯阳,神情稳得像座山岳一般,静静待敌!

毒手纯阳的胸中恶气如山,暗想武林之中的成名人物,在自己这双肉掌,及纯阳剑法之下,不知毁过多少?但目前所遇的这几位妙龄少女,却个个绝艺惊人,丝毫不把自己的数十年威名,看在眼内!

厉凤栖横剑傲立的这份神气,更蹩起毒手纯阳几分怒火,心想管你甚么厉氏双魔的义女,先把你毁在我纯阳剑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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