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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激医(一)

尉迟高笑道:“我是闲云野鹤,本无任何羁绊,走趟‘王屋’无妨,但为我疗治积年痼疾一事,却不拟烦劳孟驼子,仍想着落在那‘勾漏医童’身上!”

田伯光不解道:“孟驼子同仇敌忾,等于已自己人了!‘勾漏医童’却仍属敌对门下,晚辈想不透尉迟前辈何以要趋避易?……”

尉迟高笑道:“不是我不知好歹,性情固执,定要趋难避易,是因‘太监生子’一事,委实太难,令狐冲兴绝派继减族的立愿太好,我不愿在林平之的儿子尚未生出来前,使孟驼子又为其他的难事分心!”

田伯光油然生敬的,拱手说道:“尉迟前辈为人忘己,真是菩萨心肠,圣贤度量!……”

尉迟高摇手道:“田老弟莫要瞎捧,我哪里配称甚么菩萨、圣贤?只因自知已是八十出头的人了,纵能把旧的病儿治愈,新的病儿,可能接踵又来,还能活得了几度寒暑?故而只想在还剩下的有限光阴之内,能眼见一两件壮举,耳闻一两件快事!……”

田伯光讶然接口道:“壮举?……快事?……”

尉迟高笑道:“令狐冲与我老友风清扬合力,化‘独孤九剑’为‘紫霞九剑’,期使‘剑宗’、‘气宗’合一,重光‘华山绝派’,岂不是天大‘壮举’?林平之‘瞽目’能够‘重光’,‘太监’能够‘生子’,岂不是无比‘快事’?……”

语音至此略顿,忽向田伯光叫道:“田老弟请伸左手,让我替你诊诊脉象!”

田伯光虽如言伸手,却不解问道:“晚辈正要奉陪尉迟前辈寻医,怎么前辈反到!……”

尉迟高道:“‘天孙锦’能避刀剑暗器,但对于拳风重击,是否一样有效?我有些不太放心!……”

他是一面说话,一面己为田伯光诊脉,突然神情微变,缩手赞道:“我只闻得田老弟刀法快妙,想不到内力修为,也有这厚?你挨了‘拳痴’那重一拳,只不过脏腑略受震荡而已!这应该是‘天孙锦’先挡掉三成劲力,你顺势向后,翻了一个跟头,又卸掉三成劲力,再仗恃本身内力修为,硬抗四成一击,遂不至于要用‘拳痴’赏给你的那锭银子买棺材了!”

田伯光苦笑道:“此次委实侥幸!是仰仗令狐兄赐‘天孙锦’,暨风清扬前辈的宝贵赠!……”

“遗赠”两字才出,尉迟高便大吃一惊,骇然叫道:“田老弟,你……你用错字眼没?我风清扬老友修为精厚,龙马精神,他……他不会有甚么?……”

田伯光不等尉迟高再住下说,便微叹一声,接口叹道:“人生修短有数,福祸无门!风前辈尘缘告满,已归道山!……”

尉迟禹口中立现泪光,急急问道:“风清扬是死于病症?还……还是有甚意外?……”

田伯光道:“一非病症、二非意外,应该说是天年已尽,或可说是风前辈为了光大‘华山绝派’,以极崇高的襟抱,作了最伟大的牺牲!……”

尉迟高听得瞿然动容,有所理会的正色问道:“是不是风清扬把数十年修为,转注给你,因而提前蜕化……”

话犹未了,便连连摇头说道:“不对、不对,风清扬的修为,绝对比我高明,你所得的,没有那么多啊?……”

田伯光叹道:“风前辈为使令狐冲便于习炼‘紫霞功’,把修为转注他了!晚辈在‘华山’,因接‘剑士’左剑魂的一剑,内腑受震甚巨,方蒙令狐冲救友情切,又复分润一些而已,并非直接用益于风老前辈!”

尉迟高日中泪光微转,失声叹道:“知己,知己,真是知己好友!”

田们光以为他连称“知己”,是赞美令狐冲与自己之间的深厚交情,却不知尉迟高言外还另含深慧?

他犹未回过味来,参详出这“知己”二字的真正含意之际,尉迟高突又满面悲容,换成了笑容说道:“把有限的光阴、玉成令狐冲,使其可以弥补学习‘紫霞功’稍晚的缺憾,能在剑法上获有大成,确属‘壮举’、‘气剑台宗’,重光‘华山绝派’,更是‘快事’!不料我所企朌的‘壮举’、‘快事’,风清扬竟以坚强意志,使其实现,促其完成,他……他……他是含笑而逝,死无所憾!比享尽余年,奄然而去的,与草木同腐,委实强得多了!走!走!走!田老弟,我们走,不单去‘王屋’等侯‘医童’,我并想去趟‘华山’,在老友风清扬的坟上,执上一柱心香,洒敬三杯水洒!”

田伯光向“少林寺”的方面,方望了一眼,尉迟高便摇手叫道:“田老弟真是位热心人,‘少林”方面,暂时不碍事了,‘痴人’有时或弄心机?却多半都讲实话!你没听得权四海的临去之语,他要‘先打神猿帮,再拆少林寺’么?挽弓挽强,乃是狂人傲性,他已知方证大师,不在寺中,纵然再复搅闹,也会觉得味道不够!”

一面说话,一面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来,向田伯光含笑递去。

田伯光接过看时,见是一本“拳经”,内分“齐天猴拳”与“乾坤八掌”两篇,封面上署的足“侏儒拳王”尉迟高手著,不禁万分高兴道:“尉迟前辈竟要把这册心愿著作,送给我么?”

尉迟高笑道:“我八十年的岁月心血,全耗在这两篇拳经之上,不知道田老弟有没有兴趣拿去研究?……”

田伯光接口道:“掌拳之技,是晚辈各种武学中,较弱一环,不料今日此机缘,真乃喜出望外!前辈的‘乾坤八掌’,二十年前便已威震武林!却不知尚精于‘猴拳’! ”

尉迟高失笑道:“你看我这副又干又瘦又矮小的侏儒身材,像不像一只猴子?何况我当年曾收服一只‘金发神猱’,和一只‘通臂灵猿’,遂人和猴子们合作,研创了一套相当灵巧飞动的厉害招术,用孙悟空大闹天宫,得封‘齐天大圣’的传说故事,定名为‘齐天猴拳”!田老弟参照图解,且加精研,日后,遇见‘神猿帮’中的那些坏猴子们,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尅制妙用!”

田伯光一面相当珍视的揣起这册拳经,一面顿兴感慨的,失笑说道:“我对‘拳痴’权四海,编造谎言,说是‘神猿帮主’精于一套厉害无比的‘齐天猴拳’?天下事、委实太……太巧妙了?……”

尉迟高道:“比我资历还稍早一点的邪派武士‘千手灵猿’赛悟空所遗,相当厉害的一只‘五毒全猿爪’,一册‘翻天经’,和一根‘化血猿尾鞭’,的确是留在猴群之中,也极可能被劳德诺得去!如今,田老弟既担任‘华山派’的‘护法’,总得替‘五岳’建点功劳,你的‘风雷顺天刀’,和‘紫霞九剑’,可克‘五毒金猿爪’和‘猿尾化血鞭’,‘齐天猴拳’恰巧也可和‘翻天猴参’一较长短,然精彩迭见,热闹无伦,可以尽到‘护法’之责,替令狐冲、任盈盈夫妇,省了不少事了!……”

田伯光听得一身是汗!

因他深知尉迟高说得热闹,讲得轻巧,但自己练起这三四种刀剑掌掌绝艺来,却得花多少功夫?才能略有成就!

奉陪尉迟高前往“王屋”,等候“医童”的一路之上,与这段期间,贪不得杯,偷不得懒,必须弹心竭力,一意参研!否则,若一事无成?遇上劳德诺,或他手下那些不知深浅的臭猴子时,倘占不到便宜,反而吃亏,简直笑也把人笑死,愧也把自己愧死!

尉迟高懂得他神色尴尬之意,为之失笑叫道:“田老弟莫要过份耽忧!我们一路同行,尉迟高虽巳年老,并因病提不得气,聚不得力,但我的经验火候,仍极老到!只消时时提醒,处处指点,包管你比单独参详,容易悟透真诠,定会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田伯光含笑称谢,两人立即上路。

一路间,越谈越觉投契,田伯光着实把这位武林前辈敬重伺候得无微不至,也着实获得精微指点,有了不少好处!

但尚未到得“王屋山”区,田伯光便已遇见熟人。

那就是一向把盈盈称作“姑姑”的绿竹翁。

绿竹翁一见田伯光,立即大喜向前,打招呼道:“田大侠,你不是与我姑姑要帮林平之找神医么?知不知道我姑姑的踪迹,现在何处?”

田伯光吃了一惊道:“你找盈盈何事?难道‘黑木崖’的‘日月神教’,也出了问题,连向问天都罩不住么?”

绿竹翁道:“‘日月神教’到没有甚么大问题,只是‘黑木崖’的人迹难道之处,被几只胆大妄为,似是经人唆使的猴子侵入,盗走了几件重宝而已。我是接到姑姑的托人传讯,要用那具上好‘瑶琴’,才特地替她送来,谁知到了‘西湖’,惊见‘梅庄’又遭了弟二度的劫火,已被完全烧毁,片瓦无存,遂流走江湖,四处找寻我姑姑踪迹?……”

田伯光笑道:“我告诉你,盈盈现在‘华山’,与令狐冲夫妻,协助‘掌门人’仪琳,招聚离散同门,吸收新加入的人手,以因昌大重光‘新华山派’!你去找她最好,一面替我带点讯息,告知令狐冲夫妇一些有关‘少林’之事,一面也可请盈盈把谁是唆使猴子上‘黑木崖’盗宝之人,告你转报给向问天教主知晓。’

话完遂把“拳痴”业已扰闹“少林”,自己用“移花接木”之计,加以应付等情,对绿竹翁说了一遍。

绿竹翁听得竟由盈盈一时高兴,把劳德诺与两只马猴,铐在一处之举止,引起了这多这大风波?不由苦笑摇头,嗟叹偌大莽莽江湖,真是无奇不有?

直传绿竹翁告别去后,尉迟高方对田伯光失笑说道:“田老弟,剑术一道,你再怎么练,也难以企及令狐冲了,还是以全副的心力,拼命练‘猴拳’吧!因为除了‘四绝天尊’的四个门下以外,目前的局面,成为‘群猿大闹江湖’!‘剑士’会在令狐冲的‘紫霞九剑’下,惨栽跟头!‘琴姬’会在任盈盈‘笑傲江湖’一曲之下,惭愧得弹不成腔,抬不起头!‘拳痴’过刚必折,‘医童’太傲必败,反到是那些比人类身手,远为滑溜,并又有组织的猴子难制!关键就在于你和劳德诺的斗法,看看你们谁能成为‘猴子王’吧?”

田伯光倾耳聆听,沉思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方似触动甚么灵机?向尉迟高问道:“尉迟前辈,你这套‘齐天猴拳’,是你和所豢的一只‘金发神猱’,一只‘通臂灵猿’所共同研创!那一揉一猿,如今何在?”

尉迟高有点伤感的,摇头叹道:“兽寿不如人寿,它们早就死了!田老弟突然问此则甚?”

田伯光道:“我觉得于其以人制兽?不如以兽制兽!我们身边,若有两只异种通灵神猿之类,与劳德诺的那些马猴们,斗智斗力起来,定有不少方便?”

这回轮到尉迟高来出神深思!

田伯光“咦”了一声叫道:“尉迟前辈,你在想甚么啊?你的‘金发神猱’,和‘通臂灵猿’,早巳死掉,如今再想找上两只,还要加以训练,也有点来不及了!”

尉迟高道:“我的‘老金’和‘小黑’,虽已死掉,但他们并未像林平之那样‘武林争雄,挥剑‘自宫’,生殖力,强得很的,它们可能有‘后代’啊?”

田伯光方对尉迟高看了一眼,尉迟高便又含笑说道:“当年我有位老友,恰巧养了一只母的‘金发神猱’,一只母的‘通臂灵猿’,遂把我的‘老金’、‘小黑’,借去配种!”

田伯光听得轩眉叫道:“‘配种’是有代价的,不能借啊!若照规矩?生了小兽之后,三只分一只,四只分两只,五只也分两只,这是‘配种者’——公平的应享权利!”

尉迟高摇头叹道:“我与那位老友,一别已近廿年,‘老金’、‘小黑’也已成了异物,昔日‘配种’之举,究竟有没有成功?就唯以推测的了!……”

田伯光道:“尉迟前辈的那位老友,住在何处?”

尉迟高道:“此人淡于江湖名利,最爱豢养禽异兽,种植些瑶草琪花,布置些奇门八卦,二十年前是住在‘北天山’的‘无争谷’内,但后来听说他虽然与世无争,‘无争谷’内,却仍遭受了人力难御的天灾祸变,终于被逼得迁居中原!……”

田伯光突然问道:“尉迟前辈的这位老友,是不是据说能通禽言,晓兽语,精奇门,擅阴阳的‘遗世先生’公冶白?……”

尉迟高点头笑道:“对、对、正是这个怪得不能再怪的怪老头子!田老弟既知其人其号,难道竟知晓他从‘北天山’的‘无争谷’,遭灾破产之后,是迁居中原何地么?”

田伯光道:“晚辈曾有匪号‘万里独行’之故,便因性爱游历,经常流转江湖!曾听得‘太行山’中,有处人迹难到的灵妙仙境,名为‘独立谷’,谷中近十年来,似乎迁居,甚么异人?……”

话方至此,尉迟高已然点头说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田老弟请想想那公冶白老怪物的‘遗世先生’外号,苏东坡的‘赤壁赋’中,不是有‘遗世而独立’这句话么?则迁居‘太行山独立谷’的异人,极可能便是与地名格调相近的‘遗世先生’公冶白了?”

田伯光笑道:“妙更妙在‘太行山’距离‘王屋山’不远,我们大可试探性的走上一趟,比起若令尉迟前辈仆仆万里风尘,远去‘北天山’访旧,总要方便多了!”

尉迟高极为高兴笑道:“田老弟的这个讯息,委实太有价值!我若在‘独立谷’中,找着‘遗世先生’公冶白,并把昔年配种,所应分得的‘金发神猱’,‘通臂灵猿’索回,则与‘神猿帮’起了正面冲突时,便可人斗人,猿斗猿,既不吃亏,又增加不少精彩程度,真是太热闹了!”

田伯光兴趣盎然的,注目问道:“尉迟前辈,我们如今是先去‘太行山’?还是先去‘王屋山’呢?”

尉迟高笑道:“田老弟也是位江湖经验极丰的智多星,你难道没听说过‘定法不是法’么?”

田伯光恍然道:“尉迟前辈足打算随遇而安,一切都根据路上情况,临时再作决定?”

尉迟高颔首道:“江湖中的变化多啊!出人意料之事,随时会有,譬如,你巧遇绿竹翁之事,就想不到吧?有他向令狐冲、任盈盈夫妻传话,我们就可以暂时不必去‘华山’了!”

田伯光听话之时,眼珠不住转动。

尉迟高笑道:“田老弟,常言道:‘眼为心之苗’你既在眼珠乱转,心中定是又在想甚‘鬼板眼’了?……”

田伯光笑而不答,突然独自跑去,过了好大一会,才带了面特制“布招”转回,布招上写了口气极大的“天下第一神医,专治疑难杂症”字样。

尉迟高“哦”了一声,会意笑道:“田老弟是想故意招摇,引得那到处寻人比赛岐黄妙技的‘医童’,主动上门?……”

田伯光笑道:“这样总比我们到处找他,或是‘王屋山’中苦等,来得省事有趣?……”

尉迟高皱眉道:“若是招了许多真正有病求医的意外生意上门,岂不‘省事’变成‘多事’?‘有趣’变成‘有麻烦’了?……”

田伯光毫不在意的,摇头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普通病儿,你我谁不会开张药方?万一当真遇上甚么疑难绝症,则狮子大开口的,要上一份吓得死人的巨款‘医生脉敬’,也可作为退兵之计的了!

尉迟高被他逗得“噗赫”一笑,手指田伯光道:“你这‘蒙古大夫’!……”

田伯光摇手叫道:“不对,不对,老前辈这等年龄,这副仙风道骨,才像位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国手大夫’,我则当个眼在你身边,提箱儿的小药童吧!”

尉迟高失笑道:“好!我是‘外蒙大夫’,你是‘内蒙药童’,但望不要有甚么倒楣病人,被我们这‘内、外蒙古合作的大夫医童’,把病儿越治越重,弄得呜呼哀哉才好!否则‘得人钱财’还要‘与人生灾’,在良心上所受负担,就太以沉重的了!”

主意既定,这两位武林怪侠,便以“蒙古大夫”的身份上路。

田伯光并因自己久走江湖,熟人太多,还特地略加易容,把年龄化装得年轻了二十岁左右。

常言道:“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才上路没有多久,他们这没有“行医执照”的“蒙古活动诊所”,就有生意上门!

地点是处山野酒肆,因天已黄昏,腹内也有点饥渴,尉迟高、田伯光两人遂在闻得酒肉香气之后,食指大动的,走了进去。

他们刚刚坐下,要了一些酒菜,便有个二十来岁的山民打扮之人,走到面前,先对田伯光竖在座旁边的那面布招,看了两眼,再向尉迟高拱手陪笑说道:“先生就是‘天下第一神医’,能治一切‘疑难杂症’?”

尉迟高有点不好意思,却也不得不点头答道:“‘神医’乃是人称,老夫不过稍通岐黄而已!耸驾脸无病容,喉无病音,身子骨好得很啊?”

那山民打扮之人,恭身说道:“在下姓华行二,是想为家兄求医,但不知若是劳动先生,移驾山中寒舍,诊金要怎样奉送?……”

尉迟高的眉头方皱,田伯光已在一旁笑道:“尉迟老大夫因着手回春,指下无虚,诊金定得不便宜啊!尤其是如今年龄大了,避免劳动,出诊更要加倍受酬!叫你哥哥来此看病,脉敬收黄金二两!……”

田伯光认为以当时市价而论,“二两黄金”实是天大重酬,这自称姓华行二的山民,定被自己的“狮子大开口”,吓得变色知难而退!

谁知华二的睑上虽然变色,却在刹那之后,便恢复常状,点头说道:“好,二两黄金,我愿意替我哥哥花了!纵然诊金稍贵,也总比让我哥哥被那‘顽童’胡乱作弄,强得多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掏出银钱,替尉迟高、田伯光二人,结算酒资饭帐。

田伯光自对方的语气之中,听出蹊跷,一面收拾行囊,准备动身,一面向华二问道:

“华朋友为何说令兄曾被‘顽童’作弄?莫非你哥哥已由甚么小孩子诊脉开方,看过病了?”

华二苦笑一声,摇头叹道:“小孩子虽是小孩子,语气和胃口,却比你们还要大得多呢?他不单自称是医道无人能比的盖代神医,诊金也是四两黄金,比你们所索,更复高上一倍!……”

田伯光接口叫道:“好医生当然会要大价钱!……”

华二几乎要哭的,皱眉接道:“问题就在这位‘盖代医童’,似乎并不怎么样啊?我哥哥吃了他一帖药儿,便接连拉了七八次肚子,泻得大叫救命……”

尉迟高已知田伯光问话用意,在旁帮腔,含笑问道:“哪里来的‘顽童’,他叫甚么名字?”

华二答道:“他也姓华,名叫‘胜佗’,自称为‘盖世量医’!并说若非大家都姓‘华’,五百年前是一家?想他诊脉开方,最少也得花上八两黄金……”

这时,田伯光已把行囊收拾妥当,略为用些酒菜,便与尉迟高随同华二入山,边行边自笑道:“华朋友,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反正途中无事,你且把令兄的病暨延医维过,详细说给我与尉迟大夫听听。”

华二唯唯应诺,说出一番话来:原来,华大、华二兄弟两人,也稍精通武学,本是宦家子弟,因先人为奸所害,避人人山隐居。不料,前数日间,华大行猎遇险,被条极不起眼的白色小蛇咬了一口,居然毒重人晕,奄奄一息!

华二正大急无奈,突然有个十五六岁的黄衣俊童,路过借宿,见了华大毒伤,自称身是“盖代童医”华胜佗,可以倚仗所学,为华大绾魂九幽,但曾奉师命严嘱,在江湖中不准施医,每次开方用药一定要收受高价诊酬!

此次看在同是姓“华”份上,又有借宿之恩,特别减半收费!若想祛毒续命?非有四两黄金不可!……

田伯光听了气得向尉迟高叫道:“这‘盖世童医’华胜佗,真比‘拗天神医’孟驼子,还贪还狠!他哪里像有济世之心的‘神医’,简直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活土匪’嘛?

华二苦笑道:“四两黄金,本属身外之物,被他敲诈,也无所谓,但问题是在华胜佗所予药石,似无显著效用?我哥哥服后,只是拼命狂泻,弄得床、衣裤、一场胡涂,人也尚未苏醒!我情急无奈,想来镇上,另行求医,见了尉迟大夫布招知有巧遇,或许家兄命不该绝才奉请一施妙手!”

田伯光料准对方定是“四绝天尊”单于独籾所培植“琴、剑、拳、医”四名各擅一身绝艺的弟子中的“勾漏医童”,遂急急问道:“那胡乱敲你竹杠的小顽童华胜佗呢?”

华二苦笑道:“今天一早,他就带着作为诊酬药的四两黄金,告辞而去,好像曾说要去‘王屋山’中,找甚‘驼子’?”

尉迟高与田伯光方自对着一眼,丈许以后,已到了华二弟兄所居的自建茅屋。

华二目光一注突然愁眉微解的笑声叫道:“我怪错华胜佗,并可能使尉迟大夫空劳大驾的了?那‘盖代医董’,名不虚传,果然真有一套,我哥哥已然好了!……”

话方至此,已有一个貌相与华二彷佛,但年龄约莫比大了六七岁光景的脸色微嫌苍白之人,走出茅屋柴扉,向华二遥为含笑挥手。

尉迟高笑道:“华老弟放心,我不是‘活土匪’,你哥哥毒虽祛,但看他睑上气色,仍须用药物调理!我脉象照诊,丹丸奉送,但那‘二两黄金,却决不再要的了!……”

说话之间,业已走到茅屋之前,果然看出华大在中毒以后,又复狂泻,神智虽苏,体力却十分虚弱!

尉迟高除去确实稍通一般医道外,因本身有病,所带益元补气的药物甚乡,遂在诊完脉象后,选了两粒丹丸,命华大用温水服下。

华二觉得过意不去,执意非送诊费不可,田伯光一旁笑道:“华朋友莫要有钱没处花嘛,你弟兄山居行猎,所贮存的珍奇野味定多!何如以酒代金?好好请尉迟大夫,和成这‘顺天药量’,大吃大喝一顿,便彼此扯平,谁也不欠谁的情分!”

华大闻言,点头含笑说道:“尉迟大夫与田朋友若想吃喝?到是现成!酒有一坛五十年的‘女儿红’,一坛真正‘杏花汾酒’,野味则有獐腿、鹿筋,和几条极为肥美的‘野牛尾’,虽嫌略为粗糙,再捉上几条屋后‘鳟鱼’,也还可以将就着款待贵宾!……”

话方至此,那位比较性直的华二,便已兴匆匆的,去往厨下,整治酒肴。

尉迟高见华大服药物,力量业已行开,面色渐转红润,并知华二备酒捉鱼,整治野味,必然尚需一段时间,遂向华大间道:“听令弟所说,你是被条小小白蛇咬伤,蛇类之中,白色已少,倘若奇白如银,周身……”

一语未毕,华大便心有余悸的,接口失声说道:“那真是条罕见怪蛇!身长约莫五尺,除了头上的‘小小鸡冠’,与口中蛇信,色呈‘血红’以外,全体奇白如银,并似乎有层极细鳞甲!……”

尉迟高毕竟江湖老到,见闻太广,听得“呀”了一声,失惊接道:“华老弟运气不好,但终告祛毒痊愈,幸脱大劫,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你像是遇见‘蛇谱’中十三种绝毒怪蛇之一的‘雪鸡冠’嘛?……”

在尉迟高闻蛇失惊之际,他与田伯光已同时听得有人向这华氏兄弟所居的山中茅屋走来。

如今,当他“你像是遇见蛇谱中十三种绝毒怪蛇之一的‘雪鸡冠’嘛”一语刚刚出口,茅屋之外,果然有人接口说道:“是谁看过‘蛇谱’?叫得出‘雪鸡冠’之名?华老大腹中那点‘蛇毒’,应该业已泻尽,再服我一些益元补气药物,人便可以完全复原的了!”

语音了处,人现当门,是个身量略嫌矮了一些的黄衣俊童。

尉迟高何等江湖经验?从对方服饰、貌相、年龄等各方面,稍一综合判断,便知定是自己与田伯光立意苦苦寻他、等他,不料却“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在此巧遇的“勾漏医童”华胜佗!

既知对方身份,遂立摇手笑道:“用不着尊驾这位虽然‘医道’颇精,却不知能在当代排行第几的‘勾漏医童’,再费心了!老夫已给华老大服了两粒‘太乙清宁丹’,你没有他脸上苍白已退,气色好得多了?……”

华胜佗的两道目光,根本不看华大,只是盯在尉迟高和田伯光身上,来回一加打量,扬眉问道:“这样听来,你们定也懂得‘医道’?……”

关于这套“随机应变”、“蛇随棍上”的“逗人本领”,田伯光几乎比尉迟高还要来得擅长,立即意义模棱的,应声答道:“惭愧!……”

华胜佗把眼一瞪道:“甚么叫做‘惭愧’?我有话要问你!”

田伯光心知鱼已上钩,含笑说道:“有话你就问吧!但请记住,你不肯替人白治病,我们也不肯白白回答问题!有道是‘投之桃李,报以琼瑶’嘛,你问完了,我们也会问问你的!”

华胜佗未作深思,立即问道:“我自己称我为‘盖代医童’,这白发黑须的怪老头子,刚才却称为‘勾漏医童’,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从‘勾漏’来的?”

田伯光失笑道:“我在路上,交过两个朋友,一个叫‘左剑魂’、一个叫‘权四海’,仅仅从这两位朋友身上,已足够知道你是‘四绝天尊’单于独覇的徒弟,来自‘勾漏山’吧?……”

华胜佗恍然问道:“那这老头子为甚么还说我的‘医道’,不知能在当世中排行第几?我认为纵然‘华佗’再世,‘扁鹊’复生,也不可能强于我的?”

田伯光摇头道:“用不着‘华佗’再世,扁鹊复生,仅以隐居‘王屋山’内,自称‘拗天神医’的那位‘孟驼子’来说,你就!……”

华胜佗不等田伯光再往下说,便急急问道:“你们会见过‘孟驼子’么?”

田伯光笑道:“我刚才所说‘惭愧’之意,便是惭于自己虽略通‘医道’,却偏偏诊断不出自己所害的是甚么病儿?以及应怎样疗冶?但在‘王屋山’中,一遇见‘孟驼子’他三指才一搭脉,除了尚未开方配药以外,已把病因病状说得宛如目见,半点不差!若论当代医家?‘孟驼子’若认‘第二’?谁配认‘第一’呢?……”

华胜佗叫道:“一知‘病因’,二知‘病状’,那‘孟驼子’为甚么不顺手开张方儿?”

田伯光最拿手的便是乱缠瞎掰,毫不迟疑的,应声答道:“第一,我们付不起‘孟驼子’开方所索的奇高诊费!第二,他的‘拗天医庐’,突然毁于劫火,有些独门药物,配制采集不及,他说,我们纵有‘药方’,也无处配药,不加索性等以后再说!”

华胜佗大叫,本是去往“王屋”,寻找“孟驼子”,较量“医道”,因闻得“拗天医庐”已毁,才扫兴返回,故而深信田伯光所言,好奇问道:“那‘孟驼子’要你们多少诊金?”

田伯光道:“要看药方上有多少字儿而定?一个字,一两黄金!”

华胜佗着实被田伯光代孟驼子“漫天讨价”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眼光在田伯光等身上,转来转去,最后颇视尉迟高道:“老头儿,是你有病?”

尉迟高有点讨厌他的轻佻无礼语气,遂只把头微颔,冷冷“哼”了一声。

华胜佗道:“来,伸出左手,我替你诊诊脉象?……”

尉迟高为了身上怪病,远涉江湖,本意就想找他!如今已巧遇,但一来愤于对方言语无礼,二来又看出田伯光用意,想顾全大局,事事听由田伯光主动,遂摇头说了一声:“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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