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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汉坡”!

顾名思义,这定然是一片山坡——一片极为陡峭,毫无攀援,长达数里,中无歇脚之处,能令任何英雄好汉,为之头疼胆慑的山坡!

不对,除了“山坡”二字,当然正确以外,其余那些推测,全都错误。

所谓“好汉坡”,是‘终南”绝顶,“太白峰”头,一片数丈高的山坡。

区区数丈山坡,慢说身怀绝技的武林人,便是寻常妇孺,也可上下,为何名之以“好汉”二字?

原来“好汉”之名,不是来自山坡本身,是来自坡前一片小凹地中的成堆白骨!

根据传言,数百年前,有三位武林中的绝顶高手,相互争名,约定在这片山坡之上决斗,非分强弱,决不罢手!

结果,三败俱伤,三人都身负重创,从山上滚落小凹地中,变作三堆白骨。

于是,这片山坡,逐渐成为武林人物的有名约会之地,凡遇重大争执,生死强仇,均多半来此,作一了断!

上坡的人多,下坡的人少,更往往只见有人活着上坡,未见有人活着下坡!

时移世传,岁月如飞,坡前的小凹地中,几为白骨堆满!

每一具白骨,都是当代武林中的有名英雄好汉,终于被人以“好汉”二字,定名这片山坡!

时值暮春,山川如绣,正是关中好风景!

但有四条人影,却对于一切的瑶草琪花,岚光山色,都毫不眷顾,电掣云飞般,翻向“终南”绝顶,到了这片“好汉”坡前。

来人是三男一女,三男之中,两位是皤然白发的灰衣老者,一位是英朗中年的白衣书生,女的则是相当美艳,约莫花信年华的孝服少妇!

这三男一女,身份不俗,均大有来头!

两个灰衣老者,一叫上官仁,一叫上官义,是“华山派”中的长老,人称“关中双剑”。

英朗中年的白衣书生,叫做公孙宏,是驰誉中原的“太行大侠”。

那孝服少妇,即是黑道中有名巨擘“紫面温侯”侯立威的宠妾,名叫“桃花娘子”柳如绵。

一年以前,“紫面温侯”侯立威,率领黑道群豪,在“中条山”

“落魂谷”内与白道群侠作过一场剧烈拼斗!

邪不胜正,理所当然,黑道群豪惨败,侯立威被上官仁、上官义兄弟,各伤一剑,并挨了公孙宏一记内功“绵掌”,愧然带伤遁去。

十个月后,“关中双剑”上官仁、上官义兄弟,及“太行大侠”

公孙宏,接得“桃花娘子”柳如绵署名的“血帖”,邀约于三月二十七日,在“太白峰”下一会。

上官兄弟和公孙宏等,均是极负盛名人物,自然无法拒绝柳如绵的这项约会,而对她有所示怯!

双方在“太白峰”下见面,上官仁见柳如绵那一身孝服,不禁诧声问道:“侯娘子,你……你是为谁穿孝?”

柳如绵玉颊凝霜,冷冷说道:“我父母双亡,别无亲故,除了为我丈夫穿孝以外,还会为谁?”

公孙宏闻言一惊,皱眉问道:“‘紫面温侯’侯寨主竟……竟过世了么?”

柳如绵声冷如冰,淡淡答道:“他中了你一记‘绵掌’,又挨了上官兄弟两剑,还能活得了……”

公孙宏不等柳如绵说完,便即摇头叫道:“侯娘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武林人物过手,伤损虽然难免,但我因‘紫面温侯’侯寨主,除了因交损友,误入歧途外,生平恶迹,并不太彰,人也颇为正直,故而在那记‘绵掌’之上,临时卸劲,只用了七成内力!”

上官义一旁说道:“我弟兄的两剑,也是一中左腿,一中右肩,并均点到即止,绝无致命之虑!”

柳如绵道:“伤势纵不重,羞辱却是难当,气也活活把我丈夫气死!”

上官仁拈须说道:“这样说来,侯寨主是死于他自己的褊狭胸襟,侯娘子不能把这笔帐硬算在我弟兄,和公孙老弟头上!”

柳如绵银牙一咬,竖眉叫道:“人都死了,你们还在假仁假义,赶快请吧!”

上官仁讶声问道:“请?侯娘子打算把我们请到何处?”

柳如绵伸手向“太白峰”顶,指了一指,厉声叫道:“我要请你们与我同上那近峰头处的‘好汉坡’!”

“好汉坡’三个字,把这“关中双剑”及“太行大侠”,都听得为之一怔!

柳如绵冷笑一声,目光如电地,向三位武林奇侠打量一眼,哂然说道:“怎么样?你们三人难道自认不是‘好汉’,不敢上那‘好汉坡’?”

公孙宏轩眉笑道:“侯娘子,你这几句话儿,未免把我公孙宏,和两位上官大侠,看得太轻了!”

柳如绵目注公孙宏道:“既然不怕,莫非你们认为我柳如绵‘替夫报仇’的理由,不够正大,不配约你们同上‘好汉坡’么?”

武林中“替父母报仇”,或“为夫妻雪恨”是极正当的理由,公孙宏无法驳她,只好点头说道:“侯娘子‘替夫报仇’的理由当然说得过去。”

柳如绵听得公孙宏如此说法,遂不再多讲,孝衣飘处,展开轻功,扑奔“太白峰”顶。

事已至此,说不上不行,上官仁、上官义、公孙宏三位武林奇侠,也只好互作苦笑,对看一眼,随在“桃花娘子”柳如绵的身后,一齐登峰。

到了“好汉坡”前,上官仁朗声叫道:“侯娘子,眼前便是‘好汉坡’了,你应该慎重考虑一下!”

柳如绵目中寒芒电射,扬眉问道:“你这‘考虑’二字,却是何意?”

上官仁指着坡前小凹地中的成堆白骨,向柳如绵叹声道:“侯娘子,你看这些白骨,都是历代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到头来无非落得这等下场……”

话方至此,柳如绵已自冷笑道:“我明白了,上官大侠大概有点胆寒,只要你说出‘怕死’二字,并随我去到先夫灵前,叩上三个响头,今日便不上这‘好汉坡’也罢!”

这几句话儿,说得好不厉害,充分流露出对上官仁的揶揄轻视之意!

上官仁手捋银须,“哈哈”大笑说道:“侯娘子,你说错了,上官仁行年七十,纵令死在‘好汉坡’上,与那些‘好汉白骨’为伍,又复何憾?我是觉得侯娘子正值妙龄……”

柳如绵截断上官仁的话头,厉声叱道:“上官老儿住口,柳如绵虽是妙龄女,已作未亡人,我夫既失,心如槁木死灰,毫无生趣,我只问你们三个沽名钓誉的大侠客,究竟是不是男子汉,敢不敢与我这三截梳头,两截穿衣的娘儿们,同上‘好汉坡’?”

这位“桃花娘子”的词锋,委实太以犀利,咄咄逼人!

公孙宏双眉一挑,向“关中双剑”上官兄弟叫道:“上官大兄,上官二兄,侯娘子既然已下决心,我们似乎不便不成全她了!”

“好!我们不必多言,且上这‘好汉坡’吧!”

三位武林奇侠,刚待飘身,柳如绵突然伸手叫道:“且慢!”

公孙宏笑道:“侯娘子,你莫非有勒马悬崖之意?”

柳如绵阴恻恻,冷冰冰地,摇头答道:“马到悬崖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我不会再对我这条生命,有何顾忌,只是在上坡之前,要向你们问上一句话儿!”

上官义道:“什么话儿?侯娘子尽管请问!”

柳如绵道:“你们懂不懂得上这‘好汉坡’的规矩?”

公孙宏纵声狂笑说道:“慢说两位上官大侠,久闯江湖,见多识广,便是我公孙宏,也不致于不懂脍炙人口的这点武林规矩!”

柳如绵冷笑道:“不管你们是懂或是不懂,我仍要再说一遍,凡属上了‘好汉坡’的约会中人非等一方死尽,另一方不准中途脱逃,否则必为武林不齿,不把他视为‘好汉’之列!”

上官义微笑说道:“侯娘子,你尽管放心,山中虽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我们既然到了‘好汉坡’前,便早把这条性命,看得半文不值,谁还会有什么贪生怕死的贻笑江湖之举?”

柳如绵向上官义冷冷地看了一眼,孝衣忽飘,人已到了“好汉坡”上!

上官仁、上官义、公孙宏三人,也自毫不犹豫地,跟踪纵上,站在柳如绵的身前。

柳如绵面对三位一身绝艺,冠冕江湖的武林奇侠,居然毫无怯意,一抱拳,冷冷说道:“三位肯上‘好汉坡’,成全我‘替夫报仇’之志,柳如绵先行谢过!”

这虽是江湖礼节,但也语含尖酸,竟把三位武林奇侠,看成了坡前白骨!

公孙宏扬眉说道:“利刀割体痕易合,恶语伤人恨难消。侯娘子无须再在这‘好汉坡’上,逞其口舌之利,赶紧出题目吧!”

柳如绵似乎略觉一愕,目注公孙宏道:“你说什么?”

公孙宏应声说道:“我请侯娘子赶紧出题目,彼此好作一了断!”

柳如绵皱眉问道:“出题目?这题目能够由我出么?”

上官仁微笑说道:“当然,三男面对一女之下,再不由你出题目,有何脸面下这‘好汉坡’!”

柳如绵阴笑说道:“这样说来,我所出的题目,你们都能做到?”

上官义冷声一笑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知道侯娘子必准备了不少难题,但只要是你所做得到的事儿,我弟兄与公孙老弟,也必可照样做到!”

柳如绵眼珠微转,朗声问道:“若是我做得到,你们做不到呢?”

公孙宏目闪神光,也自朗声答道:“我们便立即自尽于‘好汉坡’前,与坡下白骨为伍!”

柳如绵生恐对方有所反悔,再钉一句,注目说道:“丈夫一言……”

上官义接口笑道:“绝无反悔。侯娘子尽管放宽心肠出难题吧!只要你能难得住我们,上官兄弟与公孙老弟,决不会在‘好汉坡’前,不够‘好汉’!”

语音才落,寒芒立闪。

原来柳如绵在听完上官义的话儿之后,立即探手入怀,取出一柄锋利的短刃!短刃一现,上官仁、上官义、公孙宏三人,一齐静气凝神,观看这位“桃花娘子”,究竟要施展什么样的惊奇绝学。

柳如绵把这柄锋利短刃,执在右手,以两道相当深冷锐利的眼光,盯着上官义道:“上官义,你既倚老卖老,我第一阵便向你挑战!”

上官义微微笑说道:“侯娘子尽管施展,上官义勉力学步!”

柳如绵目光四扫,选择了一截枯树断桩,伸出左掌,放在这枯树桩上。

上官义心中有点奇怪。

因为照柳如绵的举动看来,她似乎是要在这枯树断桩之上,施展“存皮朽骨”一类的内家掌力!

但若仅仅施展掌力,却又先行取出一柄锋利短刃则甚?

上官义正自心疑,柳如绵业已厉声叫道:“上官义,你要看清楚了!”

语音停,刀光闪,右手举刀疾落,竟把她放在枯树断桩上的那只手掌,生生齐腕砍下!

这一着,实出于上官仁、上官义、公孙宏三人的意料之外!

“铮”的一声,柳如绵把那柄短刃,掷在上官义的面前,边自取药止血,边自冷笑说道:“上官老儿,该你的了,希望你莫忘方才的狂傲之语,要对得起‘好汉’二字!”

语毕,“好汉坡”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草树,簌簌作响!

但这片静寂,只是一刹那间,旋即为上官义的纵声狂笑打破。

上官义一面狂笑,一面俯身拾起那柄锋利短刃,目闪神光,扬眉说道:“一只左掌,算得什么?上官义怎会吝此区区,有愧‘好汉’二字,并有辱我弟兄的‘关中双剑’之号?”

他根本不必学那柳如绵,把左掌放在树桩上,只是右手举刀,凌空一挥,便把左掌齐腕削断!

上官仁急忙以止血药物,为上官义敷治,并暗暗嘀咕,猜不透这又狠又刁的“桃花娘子”柳如绵,在对自己挑战之时,又会出些什么花样?

果然,柳如绵的第二号挑战对象,正是上官仁!

她探怀取出长约五寸,两头尖尖,其粗如箸的雪亮钢针,扬手一掷,“夺夺”连声,全都钉入上官仁身旁的树干之上!

上官仁不解其意,愕然问道:“侯娘子,你……你要和我比赛暗器?”

柳如绵摇头冷笑答道:“不是,我要你把这十根钢针拔出,仔细察看一下,这些钢针是完全相同?还是有所轩轾?”

上官仁拔下针来,细看之后答道:“这十根针的长短细粗,以及质地等等,完全相同!”

柳如绵道:“完全相同才好,你任选五根,留下五根还我!”

上官仁扬眉说道:“既然相同,何必选择?”

话定,略一扬手,五缕寒芒,凌空电闪,也自钉入柳如绵身旁树干之上!

“关中双剑”毕竟不凡,上官仁在这扬手掷针的一举之上,也表现了精纯功力!

那五根雪亮钢针,是作梅花形钉上树干,排列得整整齐齐,每根钢针之间的距离,以及每根钢针的入木深钱,都完全相同,毫无二致!

柳如绵嘴角微撇,哂然说道:“好精巧的手法,好均匀的劲头,着实称得起是上乘功力!可惜我要你学样的与此毫不相关!”

上官仁诧声问道:“毫不相关?你还有什么独门……”

柳如绵不等对方说完,便面容狞厉地,接口道:“不错,我有独门手法,你会用钢针钉木,我会用钢针钉肉!”

说到“钉肉”二字,便从树干下拔下一根钢针,向她那手掌已断的左臂之上,猛力刺去!

钢针两头尖尖,极为锋利,一下便把臂肉刺穿,从另一面露出针尖,孝衣袖上,立见殷然血渍!

公孙宏看得两道剑眉,微微一蹙!

但当事人上官仁却毫不皱眉,立即照样施为,也以一根钢针,刺穿左臂臂肉!

柳如绵向这位“关中双剑”的老大看了一眼,阴恻恻地笑道:“好,生姜毕竟老的辣,我这钢针透肉之举,居然难不倒你!”

说话之间,又发了两根钢针,继续穿透臂肉!

上官仁照样施为,这位白头大侠,和那红颜巨寇,虽然忍受着那强烈痛苦,血殷衣袖,却谁也没有“哼”上半声,谁也没把眉头皱上一皱!

本来嘛,既然上了“好汉坡”,宁愿身化白骨,也不能略愧“好汉”二字!

转瞬间,两人的左臂肉厚之处,已各自透穿了四只钢针。

柳如绵目闪厉芒,眉腾杀气叫道:“上官老儿,你看我这最后一针!”

话完针落,“格”的一响,竟不刺肉臂,硬刺中央臂骨,并凝足内力施为,把臂骨生生刺破,针尖仍穿出衣袖!

上官仁哈哈笑道:“侯娘子,你虽够狠,我也不差,慢说以针刺骨,就是以针刺眼,以针刺心,上官仁也毫不皱眉,照样学步!”

语音落处,也以那五根钢针的最后一根,把自己左臂之骨,刺裂穿透!

情况演变至此,似乎是“桃花娘子”柳如绵已落败局。

因为,这是赌狠,不是赌技!

江湖中,赌狠之举,时有发生,出题目的一方,有其便宜之处,也有其吃亏之处!

便宜之处,自然是无论他想出什么古怪花样,对方都必须照做。

吃亏之处,只要对方敢于照做,便算获胜,不一定在施行程度之上,非强过出题者不可!

如今,柳如绵一刀断掌,上官义照样效法!

四针穿肉,一针裂骨,上官仁也照样施为!

只要“太行大侠”公孙宏,也不被她难倒,柳如绵便须认败自尽,化为这“好汉坡”前的一堆白骨!

故而,在上官仁以针裂骨之际,柳如绵脸上,便浮现出一片惨厉狞笑,点头说道:“‘关中双剑’,名不虚传!”

公孙宏听出她取瑟而歌,意在弦外,遂剑眉双挑,在一旁朗声笑道:“我公孙宏的‘太行大侠’四字,也非浪得!”

柳如绵看她一眼,冷冷问道:“公孙宏,你好像很有自信?”

公孙宏含笑说道:“当然有充分自信,你剖心,我也剖心;你割头,我也割头,无论是赴汤蹈火,公孙宏一样奉陪,侯娘子哪里还会难倒我?”

柳如绵冷笑一声,摇头说道:“公孙宏,你完全错了!”

公孙宏闻言一怔,诧声问道:“侯娘子此话怎讲?”

柳如绵指着上官仁、上官义,阴恻恻地笑道:“他们两个虽然通过考验,你却决缴不上最后这张卷儿!”

公孙宏目闪神光,扬眉朗声说道:“我知道你的题目,定然越出越难,但公孙宏为全侠名轻生死,你还怎样能难得住我!”

柳如绵哂然说道:“好一个‘为全侠名轻生死’,我若不叫你死在这‘好汉坡’上,含恨九泉,我便不再称‘桃花娘子’!”

公孙宏满面湛湛神光,含笑叫道:“侯娘子且凭事实,莫肆空言,只要你能难得住我,公孙宏立时自绝!”

柳如绵冷“哼”一声,伸出右手,把右臂上的五根钢针,一一拔掉!

公孙宏诧道:“侯娘子,你这是什么题目,我臂上无针可拔……”

柳如绵冷冰冰地答道:“你慌什么?题目还未开始,你要替我看仔细了!”

公孙宏委实猜不透柳如绵要对自己出什么特别难题,自然凝神注目,细看她一切动作!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注目之下,却把这位身经百战,功力卓绝,豪气凌云的“太行大侠”公孙宏,看得暗中叫苦,心头狂跳!

原来,柳如绵拔去钢针以后的继续动作,竟是把孝服脱掉!

时值暮春,气候不冷,孝服之内,春色无边!

所谓“春色无边”,就是说柳如绵在她那庄严孝服之内,只系了一件相当鲜艳的桃红肚兜,和穿了一件短短亵裤。

脱了孝服,再解肚兜。

立刻细腰丰乳,和她那身雪白肌肤,全都呈现在公孙宏、上官仁、上官义的面前!

其间有桩怪事,就是柳如绵的整只断掌手臂,色呈淤黑,与她身上,及右臂的雪白肌肤,完全有异!

公孙宏面对这生香活色,不禁脸罩寒霜,全身发抖!

柳如绵一面伸手再解亵衣丝带,一面笑哈哈地,目注公孙宏,扬眉叫道:“公孙宏你也脱呀!只要你敢像我一样,脱个精赤条条,一丝不挂,你们便算赢了这场赌约,可以走下‘好汉坡’了!”

可怜“桃花娘子”的这项促狭手段,委实难倒了那位“太行大侠”,盖世英雄!

公孙宏绝非吹嘘,他的确是以声名为重,生死为轻,无论割头、剖心、赴汤、蹈火等任何艰难考验,都不会使他把眉头蹙上一蹙!

但不怕难的,却怕易的,像这样轻轻松松,容容易易的脱衣赤裸之举,却使公孙宏无法办到!

衣,不是不可脱!要看脱在什么地方。

若在汤池沐浴之际,公孙宏还不是一丝不挂不遮,与友好解衣磅礴?

如今,竟叫他当着“桃花娘子”柳如绵的面前,须眉相见,委实比自挖心肝,还要难上几倍!

公孙宏慢说是脱,连看都不敢看!

柳如绵的肚兜才解,公孙宏已闭上双目!

他的紧闭双目之中,有点东西,就是满眶英雄热泪!

这泪儿,不是为他自己伤心,只是怀念他“太行山”中的娇妻爱女!

但公孙宏忍耐得相当好,并未使眼泪落将下来,他也是把两眶英雄热泪,也是天伦热泪,往肚里吞!

柳如绵的右手未解开亵衣丝带,公孙宏的右手,业已点上了自己的心窝!

“咕咚”一声,身形栽倒,顺着山坡,滚下坡前凹地的白骨堆中!

上官仁“哈哈”大笑,目注公孙宏的尸身,双翘拇指赞道:“公孙老弟,你死得漂亮,在鬼门关前,等我弟兄一步!”

说完偏头目注上官义道:“贤弟,我们与公孙老弟一同走吧!”

柳如绵穿回衣服,冷笑说道:“你们两个老儿,想不死也不行,你们大概还不知道中了剧毒,武功已废,只有听我宰割的了!”

上官仁、上官义尚不相信,但暗自行功,一试之下,才知柳如绵所说,竟是事实!

上官义咬牙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在那断掌钢刀,和穿肉钢针上,早就淬好了无形散功剧毒!”

柳如绵得意笑道:“你只明白其一,尚未明白其二,我为了今日之事,早作安排,牺牲一臂,把左臂血脉,大半截断,使其早成‘死臂’,故而你们以刀断掌,以针刺肉,虽吃了不少苦头,我却只是些微感觉,绝无重大痛苦,自然更早服解药,不怕中毒!”

上官义切齿骂道:“下流,这是为天下武林众所不齿的下流骗局!”

柳如绵笑道:“下流有什么关系?上流又值几文一两?今日之事,无别人知,我等你们死后,可以到处宣扬,柳如绵苦战‘好汉坡’,虽残一臂,却终于替夫报仇,把‘关中双剑’上官仁、上官义兄弟,和‘太行大侠’公孙宏,一齐杀死!”

上官义气得无可奈何,回头自点心窝死穴,立告尸翻坡底!

上官仁手儿刚翻,柳如绵阴笑叫道:“你慢点儿死,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索性让你做个明白鬼儿!”

上官仁苦笑道:“侯娘子不必了吧,还有什么使我关心的事?”

柳如绵道:“你们前来终南,赴我血帖之约,我却密遣友好,分赴太行华山两地,便于今夜发动暗袭,务必杀尽公孙宏的娇妻爱女,和你们的全家老小!”

上官仁先是双目喷火地,怒视柳如绵,但旋即神色平静,淡淡一笑说道:“好,侯娘子,你真够狠辣,真够高明,但比你更高明的……”

上官仁话犹未了,柳如绵便挑眉问道:“谁?谁会比我更高明,论武功,我已得‘玄阴秘笈’将有大成,论智计,当世武林中,谁又能高出我‘桃花娘子’柳如绵去?”

上官仁微微说道:“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比你更高明的是苍苍彼天,我在九泉以下,静看你会获得怎样的报应!”

语音即了,尸身亦仆!

三月二十七日,太行之夜!

“凌霄峰”,是太行山的极高之处,也是太行山的环境极幽,景色极美之处!

近峰顶的“养心坪”上,遍生巨竹,密翠浮天,万竿凝碧之间,有一幢精致小屋。

小屋主人,便是名满江湖的“太行大侠”公孙宏,公孙宏已因接得柳如绵“血帖”之故,远赴终南,如今这“凌霄峰”头的“碧筠庐”中,只剩下他的娇妻爱女。

公孙宏之妻,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侠女郑紫虹,她女儿公孙璇,则是个极为美慧的七岁女童。

夜深,除了风摇竹韵之外,几乎万籁尽寂。

公孙璇业已睡熟,郑紫虹尚在灯前,为爱女缝制一件新衣。

蓦然间,“养心坪”上,“刷”的一响!

郑紫虹一怔,目注窗外,扬声问道:“是谁?”

两字方出,“碧筠庐”外已有个苍老语音,急急答道:“是我老花子,弟妹还没睡,公孙老弟在么?”

郑紫虹听出来人是公孙宏的朋友,“追风侠丐”沈飞,遂含笑说道:“沈大哥?他不在家,大哥有何急事?”

边自说话,边自起身开门,把那两鬓皆霜的风尘侠丐迎进。

沈飞满面忧容,不暇寒暄,便双眉紧皱,向郑紫虹急急叫道:“弟妹快佩兵刃,并带上你的‘紫虹针’囊,准备应变!”

郑紫虹知道“追风侠丐”沈飞,处事向极隐重,闻言之下,大吃一惊,边自佩带针囊兵刃,边自问道:“来敌是谁?”

沈飞苦笑答道:“强得很呢,是‘塞北双凶’和贺兰山‘天魔宫’中的几名好手!”

郑紫虹愕然说道:“我们和‘塞北双凶’‘飞龙头陀’了悟,‘铁板道人’毕一清,素无嫌隙,更与‘天魔宫’一向河水不犯井水……”

沈飞叹道:“时间匆迫,我们只有备战,来不及研究原因了!小璇儿呢?”

郑紫虹向室内一指答道:“在屋里睡觉!……”

沈飞掀帘入室,伸手把睡得正酣,带着满脸甜笑的公孙璇,点了穴道。

郑紫虹失惊叫道:“大哥,你这……这是……”

沈飞抱起公孙璇,走出室外,选了一株高大巨竹,把她放在枝桠之间,用自己腰带捆好,飘身而下,向郑紫虹低声叹道:“弟妹请想,以你我之力,应付‘塞北双凶’,已颇为难,再加上‘天魔宫’中好手,今宵是一个什么局面,我们拼着在劫难逃,但却应把小璇儿藏好,不能让这株姿质绝佳的武林奇葩,再复惨遭毒手!”

郑紫虹毕竟是巾帼侠女,对这当前险恶局势竟能处之泰然。

秀眉双挑,点头说道:“大哥处理得对,藏好小璇儿后,我们已无后顾之忧,可以和这千凶万恶之人,放手一搏!”

沈飞目闪神光,冷笑说道:“当然,我们虽然势寡不敌,但也决不肯束手待毙!可惜……”

郑紫虹道:“大哥可惜什么?”

沈飞答道:“我于获知此讯之前,曾遇‘北岳神尼’,事后再欲相寻,神尼又不知何在,否则,神尼佛驾到,这些魔崽子们,不单难逞凶威并将个个遭报!”

话方至此,已有夜行人脚步声息,从“养心坪”下传来。

沈飞悄声道:“来了,弟妹留神,对付这些万恶凶徒,手下万莫留情,能够多拼掉几个,也为莽莽武林,略除祸害……”

一语方毕,七条人影,飞上“养心坪”头!

来人是一个披发头陀,一个青袍道士,和五个身穿金衣银裤的装束怪异人物。

郑紫虹目闪神光,朗声问道:“‘塞北双凶’,与贺兰山金银宫中的‘天魔’一派人物,夤夜来我‘养心坪’头,为了何事?”

“飞龙头陀”了悟,目注郑紫虹,“咦”了一声,说道:“郑紫虹,你好像早知我们要来,竟在室外相待?”

沈飞哈哈一笑,扬眉叫道:“了悟贼头陀,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不是在太行山外的酒肆之中,业已流露出乘我公孙贤弟不在,来此作无耻偷袭狼心狗肺的勾当么?”

“飞龙头陀”了悟,怒视“追风侠丐”沈飞,厉声说道:“原来是你这活得不耐烦的老化子,加以通风报信,但你们纵然知机,又有何用,无非在‘养心坪’上,多添一名死鬼而已!”

说完,扭头向五名身穿金衣银裤的装束奇异之人叫道:“这沈老花子和郑紫虹,交给我和毕道兄来打发,你们五位请负责火焚‘碧筠庐’,并搜出公孙宏的女儿,势必杀死,不可放纵!”

郑紫虹银牙暗咬,探手肩头,“青钢剑”“呛啷”出鞘!

了悟头陀晃了晃手中所持异常粗重的“飞龙禅杖”,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想放甚光华?……”

郑紫虹不愿再听他的狂妄吹嘘,内力暗凝,抖出七朵剑花,向了悟分心便刺!

她早获“追风侠丐”沈飞提醒今夜是众寡悬殊,对抗暴力的生死之搏,不是寻常武林人物的过手切磋,故而在挺剑飞刺之前,便已把十来根“紫虹神针”,扣在左掌内!

郑紫虹声东击西,她表面上是挺剑飞刺“飞龙头陀”了悟,但七朵剑花,才一抖起,左掌中的十来根“紫虹神针”,便自发出!

这十来条紫虹,不是袭向了悟头陀,却是向毫无戒备之心,神气十足的“铁板道人”毕一清,和那五名金衣银裤,装束怪异的“天魔派”人物袭去!

毕一清虽颇出意料之外,但他手中有块专御各种暗器的厚重铁板,略略一举,便把两根“紫虹神针”挡落!

那五名“天魔派”人物,纷纷惊避之下,却已仓惶不及,有三人受了针伤,其中并有一人,被“紫虹神针”,贯穿咽喉,尸身卧倒!

郑紫虹既已发难,“追风侠丐”沈飞也取出自己的“闭穴双厥”,向“铁板道人”毕一清扑去!

“铁板道人”毕一清挥动“八卦铁板”,“飞龙头陀”了悟,舞起“飞龙禅杖”,双双接战,,一场恶斗,立即展开。

五名“天魔派”人物,死了一人,两人受了针伤,恐怕针上有毒,正在服药疗治,另外两人,则闯入“碧筠庐”内!

转瞬间“碧筠庐”中火光已腾,两名“天魔派”人物退出,其中一人,向了悟头陀叫道:“了悟大师,我们已搜遍室中,不见公孙宏的女儿踪迹!”

沈飞一面与“铁板道人”毕一清拼力周旋,一面厉声喝道:“魔崽子,你们别作梦了,公孙璇是‘北岳神尼’妙音师太弟子,早往‘北岳妙音庵’中学艺,少时妙音师太还要到来,你们这般无耻之徒,就要遭报应了!”

“铁板道人”毕一清狞笑连声说道:“老花子少耍花样,妙音神尼已久不在武林走动,传说功德圆满,毕告升西,你把她抬将出来,又吓得倒谁?”

“毕道兄,常言道:‘夜长梦多’,我们不管沈老花子是诈语还是真话,且把他们早点解决了!”

话声中,“飞龙禅杖”向地上猛然一顿,钢环铁山之下,施展出他生平最得意的“飞龙九九杖法”,完全是极为狞厉的毒手招术!

郑紫虹在武功火候方面,确实要比了悟头陀差上一筹,但她已抱一死之心,少了不少顾虑,一时半刻间,尚可维持平衡局面!

“飞龙杖”宛如神龙天矫,“青钢剑”宛如怪蟒盘旋,两人渐渐化成了两团难辨身形的百变光影,斗得好不激烈!

郑紫虹虽与了悟头陀暂时维持平局,却受了外来影响。

所谓“外来影响”,共有两桩。

第一是“追风侠丐”沈飞的“闭穴双厥”,敌不住“铁板道人”毕一清的“八卦铁板”!

毕一清不但臂力沉雄,招式更觉诡厉,“八卦铁板”化为一片玄云,把沈飞身形,密密裹住,使这位“追风侠丐”,只有招架之功,似无还手之力。

第二是“飞龙头陀”了悟,边自动手,边自向那四名“天魔派”

人物叫道:“我不信公孙宏的女儿,会去北岳从师,多半是沈老花子,所用诈语,你们几位,且劳劳神,在附近竹林之中,搜一搜看!”

郑紫虹见了沈飞的应付危难之状,本已心神略分,再听了“飞龙头陀”了悟之言,更对爱女公孙璇的安危,担心忧虑。

她全神贯注,拼力施为之下,才和了悟,勉强持平,这一分心,马上落败。

了悟头陀忽见郑紫虹在剑法上有了破绽,“飞龙禅杖”飞处,一招“掣电奔雷”,便向郑紫虹斜劈带削,猛扫而落!

郑紫虹被对方抓住漏洞,闪避已难,只得咬紧牙关,硬接一剑!

双方内力,相差甚多,“飞龙禅杖”与“青钢剑”,更有轻重兵刃之别!

在这种情况下,郑紫虹以剑接杖,如何接得住?

“呛啷”一声,“青钢剑”先告折断,郑紫虹的右手虎口,也被震裂!

了悟头陀得手之下,怎肯让人?“飞龙禅杖”仍向郑紫虹肩背之间,“呼”然而落!

郑紫虹银牙一咬,全力侧闪!

闪过肩头,闪不过后背,被“飞龙禅杖”,在脊心部位,重重扫了一下!

这一杖,扫得郑紫虹口喷鲜血,闷哼了一声,身形飞跌出五六步外!

刚才是“追风侠丐”影响了郑紫虹,如今,却是郑紫虹影响了“追风侠丐”!

沈飞听得郑紫虹闷哼了一声,及身形被震飞仆地之声,便知不妙!

他目光刚一旁注,手中“闭穴双厥”,已被毕一清的“八卦铁板”磕开!

跟着一阵劲急风声,当胸撞到,沈飞想避万难,可怜这位仁义为友的“追风侠丐”竟在毕一清的“八卦铁板”之下,已作九泉之鬼!

沈飞刚死,了悟头陀正待跟踪向前,再对郑紫虹下毒手之际,一声“阿弥陀佛’佛号,忽然远远传来。

这声佛号极为平淡,毫不高昂,但了悟头陀跟毕一清听在耳中,却宛如霹雳当头,震得心神颤悸!

毕一清昔年见识过妙音神尼这种威震八荒的“伽罗妙音”,不禁失声叫道:“沈老花子竟非虚语,‘北岳神尼’已来,妙音师太,号称当世武林中,第一高手。”遂心胆俱裂地,招呼另外四名天魔派人物,一齐仓惶遁走!

其实他们太胆小了,未曾细看,妙音师太的妙音虽传,人却在对面峰头,与这“凌霄峰养心坪”之间,尚隔了一道数十丈宽深壑。

无论从壑底翻上?或从别处绕来?均非有相当时刻不可!

这时刻,足够让了悟头陀继续向郑紫虹逞凶,甚或再搜出公孙璇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如今,了悟头陀与毕一清等“塞北双凶”一闻“伽罗妙音”便胆怯飞逃,遂保留下一朵武林奇葩,和后文中神嚎鬼泣,石破天惊,哀感缠绵,如火如荼的精彩故事!

顿饭光阴过后,一条缁衣人影飞上“养心坪”!

来人便是那位看来仅约四十来岁的中年比丘尼,实则已近期颐上寿的“北岳神尼”妙音师太!

这时的养心坪,业已成为“罗刹屠场”!

“追风侠丐”沈飞溘然长逝于靠西之处,气息虽绝,钢牙仍咬,脸上神情,充分流露出死不甘心的英雄恨意。

穿具金衣银裤的“天魔宫”人物尸首,躺在沈飞身左不远之处,咽喉间,尚露出一点“紫虹神针”针尾!

郑紫虹则仆倒于“养心坪”中央的大滩鲜血之内!

山风谡谡竹林萧萧,适才的江湖凶杀,只剩下一片寂寞!

妙音师太向自己手中所持一株上结朱红异果的九叶兰草看了一眼,念声“佛号”喃喃自语说道:“只为了这株千年才得结实的‘九天仙兰’,竟迟半步,早知如此,还是救人要紧,便糟塌这株功能脱胎换骨的武林圣药,也说不得了!”

话方至此,郑紫虹突在血泊之中,略一蠕动!

妙音如太“呀”了一声,面现喜容道:“她还未死?”

赶紧走过,为郑紫虹加以诊视,喂了她两粒丹药。

郑紫虹悠悠醒转,向妙音师太看了一眼,大喜说道:“神尼……”

可怜这位武林侠女,委实伤得太重,虽想说话,也言语不成声!

妙音师太眉头双皱,忙把手中“九天仙兰”,摘了一叶,送向郑紫虹唇边,缓缓说道:“你且把这株兰叶嚼碎服下,便可补益中气,告诉我一切事情!”

郑紫虹如言服下兰叶,果然精神大振,把这桩飞来惨祸,向妙音师太细说一遍。

说完,含泪又道:“根据‘塞北双凶’与‘天魔宫’人物,联合暗袭之行看来,分明是桩有计划的恶毒凶谋,我丈夫公孙宏的终南之行,多半也必遭不幸!”

妙音师太点头说道:“我和你的看法不同!”

郑紫虹苦笑说道:“神尼,我遭此大变,又复受伤太重,不仅生望已绝,生趣也无,只求神尼能大发慈悲,成全小璇儿,她……她资质极佳……”

妙音师太不等郑紫虹说完,便即摇手说道:“你受伤虽重,生望却不一定绝;丈夫虽可能遇难,生趣也不一定全无……”

郑紫虹愕然问道:“神尼此话怎讲?”

妙音师太念了一声佛号答道:“关于‘生望’,我有功能起死回生的妙药,关于‘生趣’,你还有你的‘小璇儿’呢!至于‘成全’一节,佛家首重法缘,我先把‘小璇儿’放下,看看与她有无缘再说!”

说完,照着郑紫虹所说,飘身纵上巨竹之上,把公孙璇解开抱下。

公孙璇因被沈飞点了睡穴,正作甜梦,小脸上双现梨涡,令人怜爱已极!

妙音师太抱着她,细一端详,又把公孙璇的周身骨骸,仔细摸了一遍。

郑紫虹从眼中流出希冀光辉,凝注在妙音师太的眉目之间,颤声问道:“神尼,这孩子和……和你有……有缘没有?……”

妙音师太连连点头,含笑说道:“有缘,有缘,我打算以十年时间,把她造就成旷世绝今的盖代侠女!”

郑紫虹喜极流泪,居然抽搐出声!

妙音师太又复举着手中“九天仙兰”微笑说道:“这株‘九天仙兰’既能为你治疗重伤,也可为公孙璇凭添无穷内功,再加以她的天生绝顶慧质,和我十年调教,怎会不光耀八表,傲视乾坤……”

话方至此,郑紫虹竟翻起一掌,向她自己的天灵盖击去!

妙音师太略一扬指,点了郑紫虹右肘穴道,使她手掌无力自垂,并愕然问道:“郑侠女,你……你这是何意?”

郑紫虹指着妙音师太手中那株“九天仙兰”,苦笑说道:“神尼,请你把这株‘九天仙兰’,完全成全小璇儿吧!我宁愿伤重身死,也……也不愿分她……”

妙音师太叹息一声,摇头说道:“郑侠女,你这种甘心牺性自己,成全女儿的母爱精神,虽然伟大,但却属完全错误!”

郑紫虹闻言,向这位“北岳神尼”,投过一瞥茫然眼色!

妙音师太说道:“一来,这‘九天仙兰’,可以把‘兰实’‘兰叶’分开来使用,‘兰叶’足以疗你之伤,‘兰实’足以成全小璇儿的绝世功力,两者之间,根本并行不悖……”

郑紫虹“哦”了一声,妙音师太继续说道:“二来,小璇儿可能业已无父,怎可再复无母?天下最苦之人,无非孤儿,除去天灾人祸等不可抗的原因外,既生子女,无论如何茹苦含辛,也应尽养育之责!若是自促天年,对本身而言,或系解脱?但对子女而言,却系最残酷,最无情的父母!”

郑紫虹被妙音师太教训得悚然自惭,通身冷汗,目注正在酣睡中的爱女公孙璇,不禁满面愧色!

妙音师太念了声佛号,含笑说道:“十年,我们以‘十年’为期,你养,我教,在母爱师恩的双重温煦之下,把小璇儿培植成一朵旷世绝今,光耀八表的武林奇葩,让她去为父报仇,让她去清恩怨,并让她推爱及人,顺天行道,把这血腥江湖,好好整顿整顿!”

郑紫虹连连颔首,欣然应命!

埋完“追风侠丐”沈飞,三人同往“北岳”。

十年,整整十年。

在这十年之间,武林中变化万千,必须记述着,有如下数事:

第一、在太行山“凌霄峰养心坪”头遭变的同日夜间,有人奇袭“潼关”绿竹林,把“华山派”中长老上官仁、上官义的满门家小,杀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紫面温侯”侯立威死后,其妻聂玉,悲痛成疯,几次企图携独子侯剑平自绝,悉为柳如绵防护救下,也终于就在柳如绵远赴“好汉坡”之际,老仆侯忠目睹聂玉拉着与公孙璇同年同日生的侯剑平,一同跃下崂山绝壑,不及抢救!

柳如绵归后闻讯,悲恸异常,立即下壑寻尸,惜已为禽兽所残,只捡回聂玉、侯剑平的一些零星衣饰,和几根白骨!

第三、柳如绵悲痛万分之下,立即召集黑道群雄,说明自己业已为夫报仇,使公孙宏、上官仁、上官义等三人死在“好汉坡”前。深仇既报,名利皆空,当众宣布把崂山巨大基业,赠送对侯氏协助最大的“天魔派”,作为行宫,她自己只在崂山“百年崖”上,建了一座“百年庵”,以青灯古佛,自遣余生,由“桃花娘子”,改号“百年庵主”。

这一来,黑道群豪对于柳如绵,委实赞佩万分,公铸一串“节烈念珠”以赠,并立誓承诺,万一有事,只要一珠相传,群豪必均服从持珠人的任何命令!

第四、在这十年间,似乎道消魔长,邪群蜂起江湖,邪群之中,尤以“天魔派”最为兴盛,“长笑老天魔”轩辕旭和“千面小天魔”轩辕斌的凶名,更是威震八荒,名闻四海!

第五、“峨嵋金顶”近年来时现剑气,并有人发现,传说早已羽化归真的武林名宿“铁剑神医”杜小樵,竟仍健在,时时在“金顶”、“千佛顶”之间幻然若仙,再现踪迹!

暮春正三月,地点属关中!

终南山依旧雄峙,太白峰依然挺秀,只是“太白峰”头的“好汉坡”前,在这十年之间,又不知道多添了多少白骨!

白骨纵多无所惧,有人偏又上坡来!

不过,这次上“好汉坡”之人,与前之来者,稍有不同!

所谓“不同”,不是他长得怪,长得丑,这是一位年约十七八岁,身材相当修伟,面貌相当英俊的青衣书生。

他与众不同之处,是踽踽独行!

“好汉坡”既是寻仇决斗之地,则来者至少是二人,或三人,或四人……

单人来此,前所未有。莫非这青衣书生,竟约人在坡上相会?对方或是怯于赴约,或是因事迟到?

这青衣书生,走上“好汉坡”,负手略一徘徊,看看坡前凹地之中的如山白骨,不禁摇了摇头失声叹道:“英雄何在?白骨成丘!这里面谁忠?谁奸?谁邪?谁正?谁是血性汉子?谁是屈死冤魂?……”

他一面叹息,一面竟向那白骨堆走去。

青衣书生刚刚走下凹地,那堆积如山的白骨堆之中,居然有几具骷髅,摇摇摆摆的,动将起来。

青衣书生着实吓了一跳,探手腰间,抽出寒芒闪闪的宝剑!

“白骨何辜?仁兄拔剑为甚?”

随着语声,从面前一大堆白骨之后,走出一位年岁与青衣书生仿佛,但身材却比他矮了半尺,风神如玉的白衣书生。

青衣书生诧然注目,皱眉问道:“仁兄,你……你好端端地,跑到这白骨堆中则甚?”

一面问话,一面缓缓的把手中古剑归鞘!

白衣书生走到青衣书生近前看了两眼,含笑说道:“仁兄问得有趣,你自己呢?”

青衣书生哑然失笑,向白衣书生抱拳笑道:“小弟平天仇,仁兄怎样称谓?’

白衣书生笑道:“这倒巧了,我们竟有同名之雅!小弟姓孙,也名天仇!”

平天仇一见这白衣书生,便被对方那种冲朗秀美的风神所醉!闻言之下,不由含笑说道:“风萍相聚,已是前缘,再同名之雅,更属奇巧之事!小弟颇为仰慕孙兄人品,不知孙兄肯否折节下交,人家在‘好汉坡’上拼命,我们却在白骨堆中结友,应该算得上一桩武林佳话!”

孙天仇双眉微轩,目光一闪笑道:“既承平兄不弃,小弟自然愿意相交,但……”

平天仇见孙天仇语音微顿,含笑问道:“孙兄为何言有未尽?”

孙天仇道:“小弟认为我们在这‘好汉坡’前的白骨堆中相交,虽然别开生面,却仍美中不足!”

平天仇轩眉问道:“孙兄有何更奇妙的构想?”

孙天仇摇头答道:“不是更奇妙,我是觉得我们可以把彼此订交之事变得更有意义一点!”

平天仇抱拳笑道:“小弟愿闻高见!”

孙天仇指着身外四周的无数白骨,向平天仇问道:“平兄对于这些白骨,和这片‘好汉坡’的观感如何?”

平天仇皱眉答道:“我觉得人与人之间,虽然百事纷纭,仇恨难免,但只要能宽宏忍让,委屈求全,未见得定无缓和解决之道?像这一上‘好汉坡’非分生死,不许下坡的武林积习,似乎是种陋规,往往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仇上添仇,恨上添恨!”

孙天仇听得连连点头,目注平天仇,含笑说道:“平兄高见极是,小弟再请教一声,我辈仗剑江湖,所行何事?”

平天仇应声答道:“匡国法于不逮,昭天理于未彰,除暴安良,济民救物!”

孙天仇笑道:“陋规呢?改革武林陋规,是不是可以列入‘除暴’之内?”

平天仇颔首答道:“当然了,孙兄‘陋规’二字,是指这‘好汉坡’么?但不知你打算怎样改革?”

孙天仇目扫四处白骨,叹息一声说道:“这些白骨,生前不论是正是邪,听任其暴诸天日,终非善事,我们为了纪念今日订交,彼此费些心力,合建一座大坟,把这些‘好汉白骨’,加以掩埋可好?”

平天仇抚掌赞道:“好,孙兄此议,委实极有意义……”

语音至此微顿,剑眉略皱又道:“但白骨如山,为数太多,要建一座大坟,必须相当数量土石……”

孙天仇指着“好汉坡”,截断平天仇的话头,微笑说道:“此举不难,我与天兄去‘好汉坡’顶端,运功击山,土石自然顺坡滚落,再加整建,便成大坟,并费不了多大事呢。”

平天仇道:“孙兄此计颇佳,但‘好汉坡’却将从此毁掉!”

孙天仇佼目之中,神光如电说道:“我们既要改换陋规,便须改个彻底,还保存这‘好汉坡’则甚?建坟埋骨之后,索性替这形势大变的山坡,改个有意义的名字!”

平天仇注目问道:“孙兄拟改何名?”

孙天仇道:“我们一面建坟,一面思忖,然后再交换意见,总要尽其至善才好!”

说完,白衣微飘,便向“好汉坡”顶走去。

平天仇举步相随,两人到了坡顶,击地成坑,翻起土石,使它顺着山坡,滚落坡前凹地!

这种方法,极为快捷,未经多久,坡前凹地,尽为土石所掩,无数白骨,自然不见。

两人设法以泉水等物,再加整理,终于建成了一座巍然大坟。

孙天仇一整衣冠,对坟下拜!

平天仇诧然问道:“孙兄,你……你拜坟作甚?”

孙天仇默然片刻,低叹一声说道:“坟中白骨,尽是前辈英雄,我们既为建坟,何吝一拜?也好使这些泉下英灵,略为安慰!”

平天仇闻言也自弯身拜到!

拜罢起身,孙天仇向平天仇含笑叫道:“平兄,我们应该替这‘好汉坡’改个什么名儿,你想好了么?”

平天仇摇头答道:“我尚未想出,但总应该含有劝人回头之意!”

孙天仇目光一亮,秀眉双挑说道:“回头二字极佳,我们便把此地改为‘回头坡’吧?”

平天仇连声赞好,孙天仇向他笑道:“平兄,请你去弄块碑形巨石应用!”

平天仇如言寻来一块千斤长形石条,含笑问道:“孙兄要此何用?是立碑么?”

孙天仇点头答道:“当然,若不立碑揭示,何以表明我们移山建墓,并为这‘好汉坡’,改名为‘回头坡’之意?”

平天仇道:“孙兄既要立碑,怎不挥洒?”

孙天仇也不客气,便以指为笔,镌石如粉地,楷书了“回头坡”三个大字!

平天仇发自内心地,拍掌赞道:“孙兄真好指力,这‘回头坡’三字,也写得遒劲异常,极为古秀,大概出自‘黑女志’……”

孙天仇不等他话说完,便自含笑说道:“平兄莫要谬赞,你弄来的这块碑石大了,除了‘回头坡’三字,尚空许多,我们互相联句,再题上一首诗句好么?”

平天仇笑道:“孙兄既有此意,小弟敢不献丑!”

孙天仇道:“就请平兄起句!”

平天仇知晓碑上题诗之举,等于是对自己的文武双重考验,遂略凝神功,伸出右手中指,在碑上写道:“循环扰攘几时休?

……”

孙天仇笑道:“平兄选择这‘十一尤’的宽韵,是怕小弟接不上么?”

说完,已自伸指在平天仇所题起句之后写道:“冤报冤来仇报仇!匣内青锋空作啸……”

平天仇道:“这句好接,因为眼前光景,恰巧用上。”

举指继续写道:“坡前白骨已成丘!移山建坟埋雄恨……”

孙天仇忽然有点感伤起来,目中泪光微闪,叹息一声,向平天仇叫道:“雄恨既埋,群流当警!平兄,小弟不辞狂妄,把以下三句,我都一起结了!”

平天仇笑道:“孙兄请自施为,不必客气,小弟自知孙兄无论是文才武功,都比我高明百倍!”

孙天仇对他展眉一笑,伸指镌石书道:“勒石为碑警众流,能放手时须放手,劝君到此且回头!”

平天仇一面抚掌,一面朗吟全诗道:“循环扰攘几时休,冤报冤来仇报仇!匣内青锋空作啸,坡前白骨已成丘!移山建墓埋雄恨,勒石为碑警众流。能放手时须放手,劝君到此且回头。……

结得好,结得好,尤其是,‘劝君到此且回头’一语,把我们建坟立碑的一片苦心,完全说出,足以发人深省……”

语音至此微顿,侧顾孙天仇道:“孙兄,诗已题完,该立碑了,我们要不要在碑上署名?”

孙天仇摇头笑道:“不必了吧?因为所题诗意,是劝人放手,回头、释仇、而我们姓名之中,偏偏却有两个‘仇’字,署在诗后,岂不令人触眼?”

平天仇颔首同意,双手举起那块碑形巨石,深深插入土中,让它巍然矗立!

孙天仇笑道:“平兄此间事了,意欲何往?”

平天仇道:“我去大漠省亲,孙兄你呢?”

孙天仇扬眉答道:“我要走趟骊山,办点事儿,彼此只好再图后会的了!”

平天仇对孙天仇极为投契,竟有点不胜惆怅地,黯然说道:“我们之间,真所谓‘会短离长’,但不知何日才能再聚?”

孙天仇仿佛比较开朗,含笑答道:“此劫方殷,群魔乱舞,平兄与小弟的胸襟抱负,既然相同,彼此游侠江湖,尽有相逢机会!”

平天仇苦笑说道:“话虽如此,还是能约个时间、地点,比较稍解相思,来得实际一点!”

平天仇语意诚恳地,继续向孙天仇含笑说道:“小弟大漠省亲以后,即赴中原,孙兄最好在夏末秋初之际,约一地点,小弟必然赶到!”

孙天仇目光湛然,向平天仇看了两眼,皱眉说道:“夏秋之交,我可能会去崂山……”

平天仇不等孙天仇再往下说,便自接笑道:“崂山就崂山,崂山靠海一面,有座‘和合峰’景色绝佳,我们便订于七月初一,在那‘和合峰顶’相会如何?”

孙天仇见对方一片诚意,只得点头,并向平天仇问道:“平兄,你好像对于崂山极熟?”

平天仇摇头笑道:“我并不熟,但有一位至亲,却在崂山生长,遂由他口中,听得了不少有关崂山掌故!”

语音甫顿,目中神光一闪,又向孙天仇扬眉说道:“孙兄记住,七月初一的凌晨,我便在崂山的‘和合峰’头等你,你千万不要忘了赴约,使我望穿秋水,立尽黄昏!”

孙天仇失笑说道:“我记住了,平兄怎么婆婆妈妈,有点女孩子气?”

平天仇被他讲得俊脸通红,好生惭窘地,苦笑说道:“我平日不是如此,但不知怎地,对孙兄有点特别,仿佛在一见你后,便愿意和你终身相聚,永不分离!”

他这一加解释,反而把孙天仇听得俊脸通红起来,向平天仇一皱双眉,佯嗔叫道:“好了,平兄莫再唠叨,我记住了,七月初一在‘崂山和合峰’头相见,你凌晨便到,假如我竟失约,你会望穿秋水,立尽黄昏……”

平天仇脸上讪然,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向孙天仇抱拳说道:“小弟急于省亲,赶赴大漠,彼此暂且告别,孙兄珍重!”

话完,青衫飘处,便往“太白峰”下驰去!

但才行数步,仍然忍不住地,止步回身,向孙天仇叫道:“孙兄,我再提醒你一声,你千万不要忘了七月初一的崂山之约!”

孙天仇为之失笑,对平天仇注视几眼,先是摇了摇头,又复点了点头!

蓦然间,平天仇的一双俊目之中,似有泪光闪动?

他不好意思让眼泪流将下来,又忍不住,只得黯然一叹,顿足飘身不再留恋地向峰下纵去!

孙天仇目送他身形杳后,忽然豪气尽敛,珠泪泉流,拜倒在那白骨成堆的“好汉坟”前失声痛哭!

原来“孙天仇”三字,只是化名,她不是男子汉,是女儿身,就是“北岳神尼”妙音师太以十年苦心,所调教出来的“太行侠女”公孙璇!

公孙璇艺成下山的第一件事儿,自然是设法探听爹爹公孙宏接获“桃花娘子”柳如绵“血帖”,远赴终南的吉凶下落。

探听结果,闻得公孙宏与“关中双剑”上官任、上官义兄弟,一齐死在“好汉坡”上!

人生自古谁无死?但公孙璇觉得爹爹公孙宏死得有点蹊跷?

因为凭“桃花娘子”柳如绵那点功力,一对一,尚且不逮,她怎能使三位身怀绝艺的武林奇侠,一齐遭劫在“好汉坡”前。

故而,公孙璇对爹爹公孙宏的死讯,除了万分惊悼之外,并兼有万分惊疑!

疑无可释,她便改扮男装,到“终南太白峰头”的“好汉坡”前,一观究竟。

时隔十年,慢说尸成白骨,便连公孙宏生前衣履,也一齐朽化烂去了。

公孙璇苦苦搜寻之下,终于在白骨堆中,检获了一枚翡翠指环!

她认得这是爹爹之物,于是也可确定,这些如山白骨之中,定有爹爹公孙宏的骸骨在内!

一来她无法分辨;二来她爱屋及乌;三来公孙璇又秉性仁厚,她遂在巧遇平天仇后,劝他协助,造了一座大坟,把“好汉坡”前的所有“好汉白骨”,完全埋葬坟内!

下山之前,她母亲郑紫虹一再告诫她,江湖风险,鬼蜮难防,要她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故而,她虽觉平天仇,是位正派侠士,仍未肯揭开自己本来面目,只以“孙天仇”的化名,和对方订交。

如今,平天仇已走,公孙璇亦将离开这“太白峰”,她自然而然,又动了思亲天伦之情,向那埋爹爹“太行大侠”公孙宏骸骨的“好汉坟”前跪身拜倒,失声痛哭!

哭了一阵,收泪起立,向自己与平天仇所立的“回头碑”,看了两眼,便自黯然离去。

公孙璇艺成下山,第一件事儿,是探查爹爹公孙宏的吉凶下落,第二件事是为十年前的“太行血案”报仇!

因为十年前的三月二十七之夜,公孙璇和她的母亲郑紫虹,虽为妙音师太所救,但另一位武林老侠,“追风侠丐’沈飞,却为了维护老友妻女,惨死在“塞北双凶”之一,“铁板道人”毕一清的“八卦铁板”之下!

当时参与“太行血案”行凶的群邪之中,除了“塞北双凶”以外,还有“天魔派”的人物!

故而,公孙璇对于近来威震江湖的“天魔派”,也要碰它一碰!

这些,是她预定计划,如今却又添了一件任务!

她既证实爹爹公孙宏的遗骨,确在“好汉坡”前,前江湖传言,必然不假,公孙璇便应去找“桃花娘子”柳如绵,报复杀父之仇!

但这桩任务,颇不简单,其中蕴有几点困难:

第一、“紫面温侯”侯立威,死在爹爹公孙宏的手中,柳如绵替她的丈夫报仇,如今自己又要寻她报杀父之仇!这样冤怨相寻,何时是了,岂非正如“回头碑”上所题诗所说的“循环扰攘几时休”,将使整个武林,均可能为此而笼罩一片血腥的气味!

第二、柳如绵是在“好汉坡”上,杀死爹爹,根据江湖规矩,自己欲报此仇,只有约同柳如绵,再上“好汉坡”,不宜在其他地点,向她报复!

但自己适才所见白骨如山,心生感慨,已与平天仇联手,毁山建墓,把“好汉坡”改名“回头坡”,并留诗警劝群流,事既如此,日后却以何种方式,向柳如绵报复?

第三、柳如绵已跳出江湖,皈依三宝,改号“百年庵主”,自己恩师,又是得道神尼,却如何能向这等于是金盆洗手的人报复

公孙璇正自想得心烦,蓦然有所警觉?

她发觉路边一排林立怪石后,藏得有人,遂双眉微剔,止步叫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藏在石后?”

石后应声站起一个黑衣老者,狞笑说道:“娃儿耳力不错,居然听出老夫……”

话方至此,公孙璇冷然晒道:“少弄玄虚,不止你一人,还有两个,也一并站起来吧!”

黑衣老者一惊,把手略扬,石后果然又站起两个装束与他相同的人物!

公孙璇目光微注,看出这三个黑衣老者,神态狰恶,目光凶暴,便知这些人决非善良之辈。

公孙璇问道:“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地,埋伏在此则甚?”

首先出现的黑衣老者,狞笑一声说道:“小娃儿,你走你的,莫管闲事,我们在此埋伏,又不是为了等你,再要罗嗦多问,便成为不走阳间道,要闯鬼门关了!”

公孙璇哪里会接受他威吓之语,扬眉问道:“我偏要问,你们不是等我,却是等谁?”

站在左面的黑衣老者,好似性情较暴,厉声喝道:“告诉你又何妨?我们要等的,是一个该死的丫头。”

公孙璇想起自己来时尚是本来面目,直等要上“好汉坡”时才改易男装,不禁心中一动,向三名黑衣老者,扫了一眼问道:“你们等一个丫头?是不是身穿素白罗衣,年约十七八岁,长得相当漂亮的女娃儿,她好像叫做……”

当先黑衣老者,动容问道:“她叫什么名字?你……你记得么?”

公孙璇佯作略一寻思,点头笑道:“我想起来了,她对我说过,她叫公孙璇,是昔年‘太行大侠’公孙宏之女!”

当先老者,闻得“公孙璇”之名,双眉高挑,目注公孙璇道:“你是否在前面‘太白峰’头的‘好汉坡’左近,见过此女?”

公孙璇道:“你们不能老是问我,我也要问问你们,再作答复!你们三个,看来似属兄弟,不知是哪道人物?”

黑衣老者傲然笑道:“你这娃儿,年纪太轻,恐怕未必听说过我兄弟的来历?老夫贾仁,这是我二弟贾义,三弟贾礼……”

公孙璇听至此处,哦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你们就是一向在六盘山啸聚逞凶,以擅长‘毒性火器’出名的‘霹雳三寇’?”

原来,“北岳神尼”妙音师太不仅造就了公孙璇一身绝世武功,并尽己所知,把一切江湖知识,武林见闻,都详细传告了这衣钵弟子!加上她母亲郑紫虹,又在一旁耳提面命,故而公孙璇虽系初出江湖,但一肚子的经验学识,却着实装得不少!

贾仁见她晓得自己弟兄来历,不禁微诧说道:“你居然晓得我弟兄‘霹雳三寇’之名?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璇摇头说道:“我的话儿,尚未问完,你弟兄在此设伏,难道竟觍颜无耻,敢违背武林规矩,用你们的霹雳火器,倚多为胜,欺负一个女娃儿,暗算那公孙璇么?”

贾仁老脸一红,赧然答道:“我弟兄是……是奉……奉命行事……”

公孙璇诧道:“奉命行事?我从未听说过六盘山的‘霹雳三寇’,加人何帮何派?或哪座绿林总寨?你们究竟奉了谁的命呢?”

贾仁正待答话,他二弟贾义却不耐烦地叫道:“老大,你真闲得无聊,和这小娃儿罗嗦什么?正点子可能快要到了!”

“你们别忙,那公孙璇如今正在‘好汉坡’上,对她爹爹的骸骨,哭得好伤心呢!”

贾义“哼”了一声,哂然冷笑说道:“公孙丫头何必还哭她的爹爹,她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少时到了‘鬼门关’上,自然父女相会!”

公孙璇道:“你们到底奉了谁的命令?定要害那公孙璇呢?”

贾仁傲然挑眉,双目中精芒电掣说道:“当世武林之中,没有几人能够号令‘霹雳三寇’,你自己好好想想,也许猜得出来?”

话音至此略顿,忽有所疑地,向公孙璇讶声问道:“小娃儿,你怎么还不离开这是非地,杀人场,却哕哩哕嗦地,问长问短则甚?”

公孙璇知道贾仁、贾义、贾礼等三兄弟,手下极黑,满身血腥,而且均是老奸巨猾,要想从他们口中,套问虚实,根本无法办到!

此次,他们大概怕打草惊蛇,影响暗袭公孙璇之举,才一再希望自己赶快离去!

否则,就这数语之间,可能早发辣手,显出狰狞面目,不会对自己这等客气!

念头一定,决心不再套问,采取制住对方,硬行逼供手段,遂在贾仁话音刚了之际,应声答道:“与我有关,我就应该要问!”

这“与我有关”四字,把贾氏兄弟,听得均自一怔!

贾义性急,首先喝道:“我们奉命暗杀公孙璇之事,怎会与你有关?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璇道:“在下复姓公……孙……”

她把“公孙”二字,说得极为缓慢,但却沉重异常,宛若晴空霹雳,把这“霹雳三寇”震得相顾失色!

“你……你也复姓公孙?”

公孙璇秀眉微轩,缓缓笑道:“我不单也复姓公孙,并也单名一个璇字!”

贾义勃然变色,厉声叫道:“点子到了,老大老三上吧!”

一面发话,一面已摘下腰间所挂的一只黑色圆筒,准备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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