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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情海心舟

轻帆连影,海天一色。

当毒龙岛的峰顶在水平线下消失时,冷如冰才吁出一口气道:“终于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回想起过去那一年的岁月,简直就象一场恶梦!”

这时大家都聚在甲板上,听见如冰的话后,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感觉,他们在毒龙岛虽然呆得不那么久,可是惊险数历,也都是如梦初醒……

方天华却微微一笑道:“冷姑娘!你虽然替这小子挡过一劫,可也给他留下无穷后患,那魔头临走时所讲的话,你是听见的……”

冷如冰见然道:“以后的事,只好以后再说了,反正眼前我们可以图个平安!”

司马瑜这才想起来道:“冷姊姊,你跟方前辈打的什么哑谜?”

方天华微笑道:“傻小子!冷姑娘以她的无边智慧,替你挡过了一场杀身之祸,你还赶不快好好地谢谢她!”

司马瑜不解道:“我有什么杀身之祸?”

方天华哼了一声道:“真是糊涂虫!今天在毒龙岛上,沙克浚要找你拚命,凭你那点技业对得过他吗?不亏冷姑娘……”

司马瑜连忙道:“拚也许拚不过,可是冷姊姊的本意是要他杀死我……”

方天华一叹道:“冷姑娘!这小子还在做梦呢!你的苦心看来是一片白废了!”

冷如冰微微一笑道:“他是个死心眼儿!这些歪心思就自然不懂的!”

司马瑜大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冷姊姊!你说明白一点好不好?”

冷如冰先一整神色,然后才轻叹道:“今天沙克浚找到我们那儿,告诉我说,他已经决心把王位让出来,然后再问我是否愿意跟他……”

司马瑜快问道:“你怎么说?”

冷如冰瞟他一眼道:“你想我会怎么说?”

司马瑜知道冷如冰对自己情深如海,刚才那一问实在很不得体,只有垂头不响,冷如冰叹了一口气道:“他听我明白拒绝之后,神色很是阴沉,我知道他已下决心要将你杀死,所以我才先对他要求,要他杀死你?”

司马瑜怔然地道:“他如何表示?”

冷如冰想想道:“他初闻之下,似乎不太相信,接着我又告诉他一篇理由,那篇理由当然不同于我们对面时所说的那一些?”

方天华笑笑道:“姑娘想出这两缘不同的理由,定然费煞苦心,老夫倒想听一听?”

冷如冰轻喟道:“其实我对他所说的理由倒很简单,我知道他对我钟情极深,他那人又是偏激成性,无法理论,所以只告诉他道:‘你对我必然不肯死心,我对司马瑜的感情又无法转移,因此我想到你一定不肯放过我们,与其如此,你倒不如成全我们,让我们在泉下相聚吧!’他沉思一下,也就答应了!”

方天华嗯了一声道:“舍此之外,他也别无选择!”

司马瑜想想道:“我还是不懂!”

方天华微怒道:“小子!你看来聪明透顶,怎么还是那么糊涂,沙克浚那人技击通神,他如下定决心要你的命,凭谁都拦不住,他要起发起横来,我们全体加上去,也不是他的对手!”

旁立的无忧轻哼一声,表示不以为然,冷如冰已经知道她的意思,朝她一笑道:“仙姑!沙克浚说起过你,认为你的功力足堪与他一匹,所以才特别对你作了一层戒备,你功力虽深,却绝难逃过他毒剑一击?”

说着在腰下抽出一柄长剑,递了过去,正是她在地上拾起的东西,无忧接过剑来凝视片刻,不信地道:“这剑上虽曾淬毒,却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

冷如冰笑笑道:“这剑上淬练的毒汁十分怪异,必须要绝佳的内功,才能将毒气凝聚在剑尖上发出,伤人于无形,效用极着,我虽然没有见过,却相信他绝不会说谎!”

无忧把住剑柄,默默运动,大概到了十成火候,才见微蓝的剑叶泛起一圈淡淡的乌青,不禁骇然道:“你说得不错!这上面淬了九首鸟精液,然而以我的功力,也只能将之凝聚现形而已,看来沙克浚的造诣尤在我之上!”

众人一起讶然变色,方天华也诧声道:“方某对毒物研究有年,竟不知道这样东西……”

无忧轻叹道:“九首鸟又名海鸦,一身九首,轻易不得见,世所谓九头鸟,就是指它而言,据云它们在海中荒岛绝岩上营巢,雌雄分居,雌鸦产卵之后,并不能孵化,任其暴遗于天光之下,遇有雄鸦经过,便在卵上排下一点精液,一颗鸦卵必须要有九尾雄鸦的精液,才可以感精成形,累时数载,方始脱壳而生,正因为产生如此艰难,所以此鸦不易滋生,几乎已经绝迹了,不知沙克浚是如何找得的!”

方天华兴奋地道:“仙姑博学多闻,方某又长一层见知了,那鸦精所具的毒性又是如何呢?”

无忧道:“此鸦专以各种毒物为粮,全身无一不毒,尤以雄鸦之精为最,不过那毒质含蓄性很强,非经巨力震荡,不易发出,所以才有绝大的内劲,方能使用……这也是我听家师偶然谈起的,他有一次途经一所海岛,正好遇上暴风雨,雷霆交作,乃躲在一所岩洞中避雨,结果一阵巨雷,将对面的岩壁震坍了下来,但见蛇虫飞窜,还没有落地就全部死了,家师初以为是雷击之故,可是想想又不通,那些蛇虫分明是雷极后才死的,为了好奇,才过去一看,结果发现那岩壁下是一个蛇穴,穴中俱是绝毒的蛇类,另外有一头雄鸦,却安然无恙地在一枚鸦卵上排精……”

众人听得十分有趣,司马瑜忙问道:“鸦卵怎么会在蛇穴中呢?”

无忧道:“九首鸟以毒物为粮,毒蛇自是美味之一,雌鸦将卵产于毒蛇穴中,容易被雄鸦发现,至于那些毒蛇的死因,却是由于鸦精受到雷震之力,毒性散发,感染而死,据家师说那座岩峰广围十数丈,高约三四丈,可见要发挥这鸦精中的毒性,必须要象那落雷一般大的力量才够!”

司马瑜骇然道:“沙克浚的内力能到那个程度吗?”

无忧点头道:“由这剑上的毒素消损的情形看来,使用过不至一次,假若没有别人的话,应该是他自己了!”

司马瑜想了一下道:“沙克浚既有雷霆之力,怎么会被岛上四个老人刺伤呢!”

方天华解答道:“力与技是两回事,空具拔山之力,未必就能天下无敌,那四个老者所用的联手阵法,刚好可以对他武功上的漏洞,所以才侥幸成功,小子!你今天若是贸然应战,恐怕早已尸横就地了!”

笑脸方朔公孙述一笑道:“那倒不尽然,老偷儿在他宫中偷到一样东西,照样可以制住他!”

方天华连忙道:“正是的!老偷儿!你说在他宫中发现一样宝贝,可以使得司马瑜战胜他,因为你说得那么有把握,所以我才叫司马瑜出头向他挑战,结果在校场上你却迟迟不出来,害得我担了半天的心,要不是苦核师兄及时召唤出那具死尸,牵出那一场王位之争……”

公孙述笑嘻嘻地道:“那时老偷儿被困在地道中无法脱身,东西到手,走不出来又有什么法子呢,结果等老偷儿找到道路,你们都已经聚在寝宫了!”

司马瑜喔了一声道:“原来公孙述前辈只比我早到一步!”

公孙述点头道:“老偷儿才跟大家会合,还没有说话呢,你就跟那沙克昌来了……”

冷如冰微微一笑道:“公孙前辈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了?”

公孙述一愕道:“你说是什么?”

冷如冰一笑道:“你偷到的一定是专门化消人功力的烟箩!”

公孙述大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冷如冰微笑道:“沙克浚对我的确不算错,举凡他所有的奇珍异宝,每一样都搬出来给我过目,由您出来的位置,是我知道正是烟箩的藏处!”

公孙述翻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冷如冰又笑道:“原来您是被困在那间密室中,难怪沙克浚到处找不到您,那地方是个绝户,假若不是他闭塞了一切机关埋伏,您只怕要关在里面一辈子了!”

公孙述哼了一声道:“他闭塞机关做什么?”

司马瑜也明白了,连忙道:“那是为了让我与沙克昌安然通过走到寝殿上来的,没想到这时也解你的困!”

公孙述脸上一红道:“他布置得再严,到底还是让我把东西偷到手了!”

冷如冰一笑道:“没有用!您偷到的是假货!”

公孙述急叫道:“胡说!老偷儿已经试过了,害得我在地道中软瘫几个时辰!”

冷如冰笑笑道:“您闻的是安息散,样子差不多了,效用可差多了,真正软烟箩只有一小瓶,永远在他贴身藏着……”

公孙述气愤地在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掷在舟板上怒声道:“这是老偷儿第一次叫人给耍活宝,下次再见到他,老偷儿非把他身上的鸡零狗碎一下子全掏过来!”

方天华笑着拾起玉瓶,倒出一点水晶色粉末笑道:“老偷儿!你神秘了半天,原来只是这个玩意儿!”

公孙述怒哼一声道:“方老儿!你别说风凉话,连软烟箩是什么东西我谅你都不知道!”

方天华一笑道:“我的确不知道,只听说南海有奇花,朝开夜合取花中粉末磨碎,合叶晒成粉末,与人对敌时可以暗藏指甲之内,据上风时弹出,可以令敌方于不知不觉间吸入鼻孔,使对方功力消散,沉软如绵……”

公孙述哇哇怪叫道:“方老儿!你真了不起,什么都瞒不起你!”

方天华却微微一笑道:“老偷儿!你也别泄气,我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而已,你真把软烟箩放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认得……你是怎么知道毒龙岛上有那种东西的?”

公孙述哼了一声道:“沙克浚的寝宫中,就种着那一盆花,老偷儿想他既然懂得种植,便一定知道它的用法,好容易才摸到地方,谁知……”

冷如冰笑笑安慰他道:“公孙前辈!您不必难过,您能找到他的库房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安息散是用软烟箩渣滓合成的,纵不如软烟箩神效,也算得是一件稀世珍物了!”

方天华将那玉瓶郑重地收了起来叹道:“沙克浚那个人实在可算是不世奇才,我们自以为有十成把握对付他,结果却全在他的算计之中,今天若非冷姑娘的几句话,我们恐怕全都要伏尸在毒龙岛上了!”

司马瑜傻怔怔地道:“冷姊姊!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叫他杀我,他反而不杀了!”

冷如冰一叹道:“他那人心高于天,气雄一世,只有在感情一途上,却屡受挫折,我若求他放过你,他非杀你不可,只有把你的死,看作我们的解脱,他才会受激拂袖而退,尤其在听到我的那番话后,他认为你活着反而会使大家增加痛苦,自然而然地放弃杀你之念了!”

司马瑜不禁默然,眼睛接触几个人的眼光,都含着一种特异的神色!

马蕙芷的眼中有着惆怅与哀愁!

靳春红的目中有着失意与凄楚!

凌绢的目光无形容!

无忧则在荡然中带着自卑,忧伤!

即使是冷如冰,也收敛起笑容,目中流露出怨意!

这是他能够接触到的,在中原还有一个薛琪,她更是个任性的女郎,心眼儿小,气量又窄,用情却又极痴,对于冷如冰,因为认识在先,还能勉强容忍,可是对于其余这些女孩子呢!她能容得下吗?

想着!想着!他不禁忧愁起来了,仔细一想冷如冰的话,倒是大有道理,自己活着一天,她们永远都不会安宁的,死了,大家都绝了念头了……

方天华冷眼旁观,已经知道他想些什么,厉声大叫道:“小子!你别转什么糊涂念头,你知道身上背着多少人的希望吗?”

司马瑜垂首无语,心乱如麻,方天华又道:“一枝竹杖担风月,两把空拳握古今,这才是大丈夫行径,你有着这么好的机遇,千万别自暴自弃……”

司马瑜悠然一叹道:“一枝竹杖担风月,担起也要歇肩,两把空拳握古今,握着还需放手,我……实在是累了……”

短短的几句话,却道出他无限的惆怅与迷惘,尤其是那句:“我实在是累了……”

每个人对他的际遇很清楚,每个人都了解他所说的累是什么?

连长于言词的方天华,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苦核将目一睁,突然喝道:“小子!我们背了一生的情愁孽债,也还在默默地忍受熬煎,你才多大年纪,居然敢说累了!”

司马瑜痛苦地道:“前辈能指示我一条明路吗?”

苦核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路,我无法告诉你该怎么走,但自己应该知道,万丝千缕总有头,你应该自己去从乱丝中找到这根丝头!”

司马瑜仍是茫然无所适从,苦核又道:“你看见我们所乘的这条船吗,它在茫茫的大海中,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司马瑜抬起头来道:“那是有人驾驶它的原故!我心中之舟……”

苦核哼了一声道:“那么这船若是无人驾驶就将永远飘流下去了?”

司马瑜摇头道:“这自然不致于,茫茫大海总有涯,随风所之,只要不被浪涛所吞,它总有一天会到达岸上的!”

苦核微笑道:“这就对了,若是你自己也无法驶你的心舟,便不妨由着它自行飘流,总有一天也会靠岸的!”

司马瑜神色一动,象是在黑暗中,摸索到一丝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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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的数千里海程,就在日落日出中,渐渐接近尾声了,可是船上的群侠却都一个个变得无精打采,离情凄凄,因为一到岸,他们又将各自东西了!

老一辈的还好,年青的一群呢?

除了司马瑜之外,全是女孩子,而且每一个女孩子都对他有着一分或深或浅的情意,该怎么样结局呢?

合欢?分欢?

合是怎么样个合法?分又是怎么个分法?

不仅是司马瑜无所取舍,连最工心计的方天华也弄得束手无策!

船已在珠江口外,大家则聚在船上相对默坐!

笑脸方朔公孙述突然对东海三魔道:“还是你们老弟兄聪明,浪荡江湖,晚年至少还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象我们,居然连个着落都混不到……”

天魔齐漱清微笑道:“东海钓鱼矶上只有几个破石头,一无可偷之物,只要你这老偷儿能耐得住手痒,我倒是欢迎你去小住一阵!”

公孙述一翻眼睛对方天华李一定等人笑道:“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方天华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笑笑道:“我在太湖中的一块基业被你们连根拔去了,弄得也是无法安身,年华日逝,我也懒得再去另创天下了,既是齐老儿那里有块现成乐土,我也想上那儿亨几天清福!”

信口开河李一定则拈须笑道:“我就越老越恋旧,舍不得离开你们!”

苦核淡淡地道:“老衲陪死人腻了,陪活人又不太习惯,只有你们这些形将就木的老家伙,介乎生死之间,陪你们混混也不错!”

马卓然高兴地道:“群豪快聚钓鱼矶,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兄弟也想去凑一角,只不知道主人嫌弃否?”

齐濑清笑道:“马兄太客气了,无为门虽不见之于江湖,马兄是个地地道道的掌门人,只要马兄肯赏脸,敝兄弟欢迎还来不及呢?”

公孙述大笑道:“好极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去,喂!小伙子你呢?”

司马瑜躇踌难言,方天华却道:“我们陪你上一趟毒龙岛,虽然没有帮你多少忙,至少已把冷姑娘等救回来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司马瑜想了一下道:“前辈可是指找到薛前辈替您解释之事?”

方天华一瞪眼道:“别的事我也用不到求你。”司马瑜慨然道:“晚辈决定不负所托,只是……人海茫茫,上那儿去找薛前辈呢?”

方天华微怒道:“你不会去找?天下虽大,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点范围!”

司马瑜点点头道:“好!晚辈立刻就开始……”

方天华一笑道:“这才象话!我们老头子聚会,年青人夹在里面也没有意思,各位姑娘小姐们若是没有别的事,不妨帮帮这小子的忙,人手多!办事找人方便些!”

那些女孩子都没有表示意见,也没有提出异议,那自然是同意了!

司马瑜在心中直叫苦,可是他知道这是方天华故作安排,也无法提出反对!

方天华见大家的行程都安排定了,十分高兴道:“今宵且一醉,明日各西东,我们在东海大约有一年聚首,假若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就找人带个信,否则一年后,你们都到东海来,大家再作决定,时日虽短,我倒希望你们这些年青人能在江湖上做几件轰动的事……”

语言未毕,众人只觉得船身轻轻一动,一条人影,飘落水面上,踏波向岸巡去。

从那灰色的背影上,谁都认得是无忧,司马瑜微诧道:“她怎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方天华轻轻一叹道:“她也应该走了,我们各有去处,就是无法替她安排,她不走还等什么呢!唉!茫茫天涯,但愿她也能找到一块安静的地方……”

大家都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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