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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古道斜阳

屋中点着一点绿豆大的灯火,照着一个形容枯瘦的老僧,手里拿着半秃的拂尘,缓缓地挥动着!

废寺!老僧!这些情景并不足奇,奇怪的是那老僧的对面是一大排油漆剥落的棺木,老僧是拿着拂尘去掸落棺上的浮尘,口中还絮絮切切地念着经。

司马瑜等了一下,才定下心来,暗想这也许是别人寄柩的地方,这老僧是替人家看柩,这废弃的古寺既已作为停灵的地方,难怪没有香火,年久失修了。

想到这儿,他更定心了,刚想出声招呼,可是那老僧的喃喃声也大了起来,竟然念的不是经文。

司马瑜听得很清楚,他是在对人说话,口气十分柔和,低沉沉地诉说着:“孩子们!时间又快到了,刚才我已经敲过钟了,你们总该听见了吧!快准备着起来了……”

司马瑜走过来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老僧绝对不会发觉的,这屋中也没有别的人迹。

那么老僧是在对谁说话呢,除非对棺中的死人!

想到这儿,司马瑜不禁有点毛发森然的感觉,忍不住咳了一声,老憎似乎没听见,缓缓地移动脚步,走到另一具棺木前面,依然是挥动拂尘掸尘,口中也喃喃地重复刚才那几句话。

一间堆满棺木的屋子,一个幽灵似的老僧,饶是司马瑜胆大艺高,也难禁背上透过一阵沁沁凉意。

再等了片刻,他忍不住开口道:“老师父!”

这一声叫得很响,老和尚算是听见了,缓缓地转过身子,司马瑜怕他看不见,急忙转到门口站着。

老僧微现惊色道:“咦!你不是此地的!”

他的问话很奇怪,可是司马瑜想不到那么多,连忙跨去,作了一揖道:“小子司马瑜,偶然游山经此,因天色已晚……”

老僧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过路的……”

忽的他脸色惶容道:“不行,你不能进来,我们换个地方再说话!”

说着放下拂尘,拿来桌上的油灯,抢先出了门,朝前面走去,司马瑜虽是不解,也只得跟在他后面出来!

老僧用手护着灯火,不使它被风吹灭,走了五六丈,连过四间廊屋,才推开最后一间屋门进去。

藉着那一点微光,司马瑜可以在破敝的屋门中望进去,只见那经过的一些屋子,其中都放满了棺木。

只有在最后的一间,才象是老僧的居室,里面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以及锅炉柴炭等炊具。

老僧将油灯放在桌上才打量着司马瑜:“此地十几年来,从无人迹登临,相公是怎么找来的?”

司马瑜又拱手道:“在下四处游历,今日途经此地,刚好错过了宿头,因为听见老师父鸣钟,才循声找到此地……”

老僧脸色一动道:“相公是被钟声引来的?”

司马瑜微觉奇怪,心思你把钟敲得这么响,我怎么会听不见呢,可是口中极为谦逊地道:“正是!在下从早晨登上这条山道,沿途俱未发现店镇人家,直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老僧掀动长眉笑道:“这路原来是官道,自从十五月前山下另开辟道路后,即已废置不用,路旁原来的几家居户也迁走了,难怪相公找不到宿处了,相逢即是缘份,老衲只有一点山肴野蔬,相公若是不嫌简陋,就请随便用一下吧!”

司马瑜见他说话很和气,连忙称谢不止,老僧摸出火石,将炉子点燃了,又在木架上取下一些风干的肉脯,开始替司马瑜整治食物,同时笑道:“相公不要见怪,老衲未曾茹素!”

司马瑜连忙道:“那里!那里!酒肉穿肠,佛在心头……”

老僧笑道:“那是酒肉和尚想出将的解嘲语,当不得禅机使用,其实老衲倒不是故意不守清规,只因此地别无出产,购买又不方便,除了山鹿野兽之外,别无可食之物,老衲不得已,只好吃荤了!”

司马瑜应声道:“老师父说得很是!好在此处不太有人来,老师父就是吃点荤腥,人家也不知道……”

老僧微笑道:“相公这话老衲不敢苟同,出家人所修者心,所律者已,完全是在乎一己之心,不是做给人看的!”

司马瑜脸上一红道:“老师父教训得很对,在下只不过是信口胡说,老师父不要见怪!”

老者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司马瑜因为说错了话,讪讪的不好意思再搭腔,默默地看他忙着。

等了一会儿,锅中肉已熟,香气四溢,老僧把肉脯切好放在木盘中,又在榻下拉出一个酒罐来笑道:“这是老衲采山果自酿的酒。相公将着用吧!”

司马瑜这次学乖了,没有多说话,只是连连称谢,老僧取出碗筷,各倒了一大碗,举碗邀客。

司马瑜见那酒色橙黄,香味很重,喝在嘴里,除了醇甜之外,另具一种辛辣之味,酒性非常之烈。

司马瑜由于本来就量浅,不敢多饮,只是频频吃着肉脯,老僧却似酒量甚豪,连吃了好几碗,依旧面不改色。

酒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司马瑜才搭讪问道:“打扰了这么久,还没有请教大师父法号!”

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苦核!”

司马瑜觉得这名号很怪,微一迟疑,老僧又笑道:“苦乃百味之本,核乃百生之精,无一不从苦中来,浮生太多苦事,是故人方坠地之际,莫不呱呱苦啼,先识得苦中之味,始懂得生命之谛,苦中自有佳境,佛说一粒米藏大干世界,宇宙亦可作一核看……”

司马瑜体会到他的话中道理很深,不觉肃然起敬,正容举杯道:“大师原本是一位得道高僧!”

老僧哈哈大笑道:“相公太抬爱了,老衲四十五岁才出家,完全是为着谋生不易,这一袭僧衣,比较容易骗饭吃,十五年前行脚至此,受托照顾这些棺木,既不会诵经,又不曾礼佛,这得道二字如何说起!”

司马瑜一骇道:“大师是受了谁的托付?”

老僧微笑道:“说来也许相公不相信,老衲是受了棺中死人的托付!”

司马瑜微一变色道:“大师在开玩笑!”

老僧笑道:“老衲一点也不开玩笑,十五年前老衲也是游方至此,也因为天色已晚,准备在此挂单,那时庙中另有一位道友在此接待,饭后那位道友报过法号,自称悟净,邀老衲在此同居,老衲正苦于飘泊不定,欣然答应下来,一宿无话,次日醒来之时,那位道友元沓无踪迹,老衲找了半天,最后才在一座空屋中发现……”

司马瑜变色道:“他是死人!”

老衲大笑道:“相公说得一点也不错,老衲在空屋中找到了他的骨灰坛,上面写着他的生卒年月,以时序推算,他已经圆寂十几年了……”

司马瑜大为吃惊,讷讷地道:“那……那大师以后可曾再见过令友……”

老僧微笑道:“没有,那位老友好象职任已尽,从此未曾再露面!”

司马瑜嗫嗫地道:“这事情太怪诞了……”

老衲笑着话:“世间鬼神之话,原是信其有则有,信其无则无,老衲不过照着事实话出,相公相信也罢,不相信也没关系……”

司马瑜怔了半天才道:“大师这些年来,一直在此地盘桓……”

老僧点头道:“不错!这原来这一所荒弃的古寺,寺中寄厝的这些棺木,也不知来自何处,老衲留居了十几年,从未见有人来祭祀,相公还是第一个登门之人……”

司马瑜脸现疑容道:“在下甫来之际,好象听见大师在对人说话!”

老僧大笑道:“那是老衲在对棺中死人说话!”

司马瑜大惊叫道:“对死人?”

老僧微笑道:“相公不要害怕,老衲因为单身居此,自不免感到寂寞,闲中无事,只有对死人说说话解闷……”

司马瑜连忙问道:“他们听得见吗?”

老僧笑道:“老衲说话之时,并未拿他们当死人,因此他们会听得见,甚至于有的时候,他们还会回答老衲的话……”

说到这儿,他瞥见司马瑜的神色都变了,乃又微微一笑,举碗猛干了一口酒,宽慰似地说道:“相公不要害怕,老衲不是说过,鬼神之说,在有无之间,相公抱定心中无鬼,把他们当作死人,他们就是死人了!”

司马瑜口中唯唯的答应了,却禁不住心中忐忑地跳,老僧也不在意,吃喝一阵,将桌中的残肴都扫光了,才开始收拾碗筷道:“相公旅途劳顿!一定需要早些安息,老衲很抱歉别无床榻,只好委屈相公在这儿胡乱歇息一下……”

司马瑜见他的木榻不大,方可容人,不禁皱起眉头道:“那不是要挤着大师了!”

老僧笑道:“老僧终日无所事事,一宿不睡也没有关系,相公尽管在此安歇,老衲可以跟孩子们聊聊天以渡长夜……”

司马瑜脸色一变,欲言又止,老僧似已觉察笑道:“相公不必多心,老衲所说的孩子们就是棺中的那些死人,老衲与他们相处日久,无形之中生出一种感情,开玩笑似的叫他们孩子,其实他们生卒年月俱都不详,很可能比老衲大得多了……”

司马瑜面对着这么一个半疯半真的老僧与一大群死人,心中又怕又蹩扭,本来想马上告辞离去的,可是年青人的傲气又鼓动着他,觉得在这种情形下,被几句鬼话吓跑了,实在太没来由。

呆了片刻,他才逊谢着道:“在下蒙大师如此招待,已是感谢不尽,如果还敢吵闹大师安眠,大师不必客气,还请在此地安歇,在下随便找个地方,只要能够聊蔽风露,就可以睡了……”

老僧笑着站起身来摇手道:“相公快别如此说了,佳客远来,老衲只惭愧无以为敬,怎么还能简慢相公呢!再者老衲晚间极少睡眠,相公尽管放心安歇吧!”

说着又在架上取下一盏油灯,就着灯上点燃了,慢慢走到门口,回头对着司马瑜笑道:“老衲不再多陪了,相公在睡眠中若是听见什么响动,千万不要起来,那帮孩子们并不很乖……”

司马瑜又是一惊道:“大师是说僵尸……”

老僧笑道:“相公说错了,僵尸是有生命而无知觉的东西,老衲的这些孩子都十分有灵性,从来没有加害过老衲,只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陌生人,恐怕他们对相公不礼貌,只要相公留在屋里不出来,他们是绝对不会前来打扰的!”

说完又对他笑了一下,才伸手替他带上门,佝偻着身子,用手护着灯火,慢慢地去了!

司马瑜怀着一肚子的鬼胎,坐在这儿又想了半天心事,末后实在撑不过疲惫,才倒身在榻上。

那老僧所用的被褥都十分陈旧,发生一股薰人的气息,司马瑜一看那被面,只见是蓝绸缎的,上面还续着许多圈花寿字,显然是从棺中拖出来的殉葬品,不觉一阵恶心,干脆掀过不盖,和衣倒在榻上。

躺了没多久,刚要合眼之际,耳边忽然听得呛然一声金铁交鸣声,唬得他连忙坐了起来!

室中静荡荡的空无人迹,一灯如豆,莹莹地发出微光,那响声来自床头,那儿挂着他自己随身佩带的长剑,已经有一半跳出鞘外!

司马瑜见了不禁心中又是一动,这枝剑是师父长眉笑熬萧奇传给他的,虽不是紫电青霜等前古神兵,可是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了,锋下曾饱饮奸人之血,无端发声,必有异兆……

正在怀疑间,忽然隔屋又传来一阵异声,起先是木板移动声,着是细碎的按步履声,还夹着老僧低低的招呼声,因为是在深夜,那些声音都十分清晰!

本着一个练武精明的耳目,司马瑜虽是心惊胆怕,但还是屏息静神,注意地听去!

那步声十分杂乱,好似不止一人,接着是老僧的低语,还是那种絮絮切切,和霭而又低沉的调子:“好了!大宝醒过来了,三媛也醒过来了,还有几个孩子呢!别偷懒了,快出来吧,今天给你们准备了一餐好吃的,别慌,也不许闹,要是把隔壁的相公吵醒了,事情也就麻烦了,大家排着队出去,静静的……”

那语调的确象是一个母亲在对着一群会闹的孩子,细碎的步履声果然静了下来,变为更轻微的走路声,慢慢的向屋外的空庭中移去。

司马瑜听得惊心动魄,背上的冷汗直往下流,先前听那老僧鬼语连篇,以为是他有疯癫症,因为一个人长年处此鬼域,心理上疑神见鬼是自然的现象,现在听来好象是确有其实。

他怀着恐惧的心情,把身子向窗门移去,因了怕惊动外面,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可是外面黑沉沉地,什么都看不见,他知道是自己的眼睛一直对着灯光,一时无法适应外面的黑暗,立刻又转身过去,将油灯吹熄了。

屋子里立刻陷入在黑暗中,残余的油烟飘浮在空中,散着刺鼻的气息,黑暗中还可以听得老僧的低语声:“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好了,大家都出去了,你们静静地等着我再去招呼其它的孩子们……”

接着是步履离去声,一直走向另一间屋子,这次因为隔远了,什么都听不见,只除了木片移动声。

司马瑜想到这一定是那些僵尸在移开棺盖,这时他的眼睛已能习惯于黑暗,室中的布置了了可见。

他慢慢移动脚步到窗子旁边,贴窗子的破洞向外望去,空庭中仍是一片蔓草,被微风吹得微微晃动,除外别无一物。

听说鬼物都是禀气而具形,无影无质,所以我才看不见,可是怎么会有脚步声呢……

照情形看来这些鬼魂都是那老和尚专养的,他说要请他们好好吃一顿,那一定是指我而言……

想到这儿他不禁紧张地将手中长剑紧握了一下,剑柄冰冷而滑腻,那是掌心中的冷汗。

在以往的时日中,他曾经面对过不少顽强的敌人,却没有象今晚这么紧张过,因为他此刻的对手不是人,而是……

那和尚的声音又响起了:“别乱!先在走廊上站好,我去给你们搬食物去,你们也饿了好一阵了,要不是那位相公凑巧来到,我还真没办法呢!这些月来为着你们可真把我累苦了……”

司马瑜心头一阵紧张,暗道:“果然来了,这老和尚真不是好东西,我等在这儿,他只要进门来,我当头就给他一剑……”

可是老僧的脚步声越去越远,竟是向着大门而去,司马瑜倒不禁又怀疑起来了。

莫非这老和尚不是要杀我……不管怎么样,他养着这么许多僵尸,总不是好东西,我一定要除了他……

老僧的声音听不见了,空庭中仍是静荡荡地没有动静,司马瑜按捺不住自己,轻轻地移到门口,将门拉开一道缝隙,探头望去,不禁骇然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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