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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修罗玉女

卜星楼因岳华阳本与自己从容同行,忽又走得急促,其中必有特殊缘故。但这种特殊缘故,他一时猜不出来,只好边自信步前行,边自心中思索。

忽有一阵歌声,从前面传来。

这歌声异常娇脆,分明是女子所为,卜星楼倾耳凝神,听出唱的是:“放眼江湖魑魅多,纷纷扰扰究如何?看奴施展拿云手,尽扫群魔发浩歌!”

卜星楼听得心中一愕,暗忖此女何人,口气居然不小!

歌声来处,本不甚远,卜星楼转过了一片峭壁,便看见有位黑衣女子,倚松独立,口中歌声方歇。

这女子姿容甚美,看去约莫二十上下光景,身上穿的是套黑色紧身劲装,肩头微露剑柄,颇为刚健婀娜!

卜星楼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细看,只匆匆瞥了一眼,便从那女子身边走过。

黑衣女子微微一笑,忽然扬眉叫道:“喂,卜仁兄,我们也总算曾有一面之缘,怎么再度相逢之下,你竟架子这样大,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上一个!”

对方这一开口说话,卜星楼心头又是一惊,因从语音语意中听出,这黑衣女子,就是适才在“摩天壁”下所遇之人!

她在“摩天壁”下,身上穿有黑色长衣,脸上戴有黑布罩,使自己未睹庐山真面目,如今露出本相,居然如此年轻,姿色也颇美好,只嫌眉间带煞,颧骨也稍高一些,仿佛有点阴森森的意味。

卜星楼目中打量,心中忖度,一抱双拳,含笑说道:“原来姑娘就是适才在‘摩天壁’下,大展神威的那位侠女,卜星楼多有失敬!”

黑衣女子笑道:“你方才曾要代那‘追魂七剑’黄鹤飞和我动手,如今还有没有这种意思?”

卜星楼微笑答道:“适才我因是黄鹤飞的座上宾,不得不表示愿助主人……”

黑衣女子不等他话完,便即接口笑道:“如今呢……”

卜星楼也自接口笑道:“如今我和黄鹤飞之间的临时宾主关系已告终了,怎么还会与姑娘在敌对地位?”

黑衣女子双眉微挑,含笑说道:“既然不站在敌对地位,莫非你打算和我交朋友吗?”

换在平时,卜星楼与石飞红结为知心密友,定然决不会再亲近其他红妆!但如今却因明知这黑衣女子,和火焚钟楼,盗去毒剑之人,必系一党,甚至于可能便是支使岳华阳,到处散布谣言,企图引起武林混乱,得遂争霸雄心的幕后主持人物,遂只好从权达变地含笑说道:“卜星楼是武林末学,学艺低微,倘蒙姑娘不弃下交……”

黑衣女子摇手笑道:“卜兄不必客气,我看你英华内敛,神仪外宣,分明有一身绝佳功力,不会在那自以为了不起的‘鬼谷剑客’之下!”

卜星楼见这黑衣女子,不仅功力甚高,眼力也甚厉害,遂戒意更深地谦然一笑说道:“姑娘过奖,卜星楼尚未请教姑娘的芳名上姓?”

黑衣女子笑道:“我姓杨,名小真,岳华阳他们却把我叫做什么‘修罗玉女’!”

卜星楼闻言之下,脑中电转,知道对方无意间露了破绽,果与岳华阳早就相识,但却仍想不出这“修罗玉女”

杨小真,是何来历?

杨小真两道水灵灵的目光,凝注在卜星楼英俊的脸庞之上,扬眉一笑叫道:“卜兄,我知道你的心中,正想些什么事儿?”

卜星楼为了试探此女的聪明程度,遂含笑问道:“杨姑娘除了武功超绝以外,还会‘传心术’吗?”

杨小真嫣然一笑答道:“我虽不会什么‘传心术’,却可猜得出你心中,如今正想着两件事儿!”

卜星楼“哦”了一声,扬眉笑道:“杨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杨小真笑道:“你心中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揣测我‘修罗玉女’杨小真,究竟是何来历?”

卜星楼觉得关于此点,不须否认,遂点头笑道:“杨姑娘确实冰雪聪明,猜得不错!”

杨小真颇为得意地继续娇笑说道:“你心中所想的第二件事定系揣测我与夜袭‘卧眉峰’,火焚‘八角钟楼’,盗去毒剑之人,是否一路?”

卜星楼心中暗惊此女头脑聪明,心思灵巧,又是一位厉害人物!但口中却加以否认地摇头说道:“杨姑娘,你前一猜颇为有理,后一猜却完全错误,我与‘天目派’毫无渊源……”

杨小真听到此处,便连摇双手,截断卜星楼的话头含笑说道:“我知道你与‘天目派’没有渊源,否则,‘追魂七剑’黄鹤飞在钟楼告急之时,早就会邀你同去相助!”

卜星楼笑道:“杨姑娘真是明白人,但在下既与‘天目派’毫无渊源,又怎会关心什么‘钟楼毒剑’,来对杨姑娘有所猜测!”

杨小真微微笑说道:“你不要辩白,我猜得不会有错!因为仅仅用‘好奇’两字,便可以构成你的猜测理由!”

卜星楼惊于对方的口舌犀利,索性不加否认地轩眉笑道:“好!就算杨姑娘猜的对,不知你对这两桩疑问,可否赐予解答?”

杨小真看他一眼,嫣然笑道:“我不打算白白答覆,你肯不肯付些代价?”

卜星楼心中一跳,应声说道:“什么代价?杨姑娘请先说出,我才知道付得起付不起呢。”

杨小真妙目流波,含笑说道:“简单得很,一不要你黄金万两,二不要你至宝奇珍,只要你陪我去办件事儿,办完后,马上答覆你的两桩疑问!”

卜星楼皱眉问道:“杨姑娘,你要我陪你去往何处?办件什么事儿?”

杨小真在神色上,略显不悦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畏首畏尾,这样胆小,没有一点英雄气概,我是去找人打架,你敢陪我去吗?”

卜星楼一来蓄意与这位“修罗五女”结识,藉以刺探机密,二来也为对方所激,遂剑眉微扬,含笑答道:“杨姑娘说哪里话来,既然游侠江湖,怎会怯于打架?你便是上天去闯灵霄殿,下海去闹水晶宫,我也敢陪你前去!”

杨小真欣然笑道:“卜兄是否一时激动的随口之语?

你不去无妨,莫要半途而废,才令人扫兴煞风景呢!”

卜星楼傲然笑道:“杨姑娘,卜星楼在当世武林中,虽然名不出众,艺不惊人,但却尚有些男儿气概!丈夫一言,如白染皂,决不会出尔反尔的!”

杨小真眼波流转,含笑赞道:“卜兄既然这等说法,杨小真自承失言,我们走吧!”

卜星楼即与这位新结识的“修罗玉女”,相伴同行。

男女结识之初,大半均会设法向对方展露自己长处,博取好感,故而这一路上的谈话之中,范围极广,几乎对于各种文武知识,无所不包。

但因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加上卜星楼志在查探秘密,自然会把自己那一肚子文武学问,深藏不露地保留了相当程度!

他一面隐藏自己,一面侦察别人之下,不禁怦然心惊,发现这位“修罗玉女”杨小真,既极渊博,又极聪明,着实不同流俗。

尤其是他们一段相当长的旅途之后,卜星楼越发吃惊不小。

如今业已确定,“修罗玉女”杨小真,竟是直奔“九华”而去!

卜星楼心中虽惊,口中却不便直接探问,只好旁敲侧击地指着前方的朦胧山影,含笑说道:“杨姑娘,这皖南一带,景色不错,你看那远远的朦胧青痕,便是久负盛名的九华山了!”

杨小真嫣热一笑,点头说道:“卜兄说得不错,我们到了那里,也就到了地头!”

卜星楼这时方“哦”了一声,顺着杨小真的话头扬眉笑道:“杨姑娘既是奔向‘九华山’,莫非要想斗斗‘九华派’吗?”

这样问话,显得十分自然,不会启人疑窦!但杨小真却摇头说道:“我不是要斗‘九华派’,是要斗斗那‘九华派’中的‘第二高手’!”

卜星楼听得愕然,目注杨小真,皱眉问道:“杨姑娘,恕我见闻疏浅,请加指教,‘九华派’的‘第一高手’是谁?”

杨小真嫣然笑道:“据我所闻‘九华派’中的‘第一高手’自然是掌门人‘虬髯神龙’石振天,但‘第二高手’却不是石振天的一群师弟,而是她女儿石飞红!”

卜星楼笑道:“杨姑娘为何不挽弓挽强地去斗‘第一高手’?却退求其次地去斗‘第二高手’?”

杨小真秋波微转,含笑说道:“卜兄此语,虽然一片雄心,但却有所不知,‘虬髯神龙’石振天身为一派掌门,江湖闯荡多年,成名不小,结仇也多,自有他的冤家对头,前去斗他……”

卜星楼听她说到此处,故作恍然地接口笑道:“我明白了,杨姑娘是与那石飞红有些仇隙……”

话犹未了,杨小真便摇头笑道:“卜兄猜错了,我与石飞红从未相识,彼此毫无什么前隙夙仇。”

一顿又道:“我听得江湖人言,石飞红是年轻一辈中,极为杰出的巾帼女杰,遂想找她斗上一斗,倒看她是否徒负虚名?或杰出到什么程度?”

卜星楼站住脚步,“哦”一声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了,石振天、石飞红父女,如今都不在‘九华山庄’,我们‘九华’之行,暂时不必去了!”

杨小真诧然问道:“卜兄此语,从何而来?”

卜星楼道:“我是先到‘九华’,后去‘天目’,故而知道石振天父女,因事外出,短期内不会回转‘九华山庄’!”

杨小真闪动着两道水汪汪的目光,向卜星楼盯了几眼,轩眉问道:“卜兄,你去‘九华’何事?”

卜星楼答道:“我是问罪而去,打算向那‘虬髯神龙’石振天要点公道!”

说完,不等杨小真再问,便把“梁山红谷”之事,向这位“修罗玉女”,仔细说了一道。

其实杨小真除了卜星楼的师门来历,以及与石飞红新近订交两事不知之外,早就对其余各节,知道得很详细了。

但如今听他叙述旧事,毫无虚言,也毫无怀疑岳华阳及袒护“九华派”之处,遂使杨小真越发放心,对卜星楼情思加强,想把这位风神秀绝的少年英雄,俘为裙下臣虏,参加自己的阴谋集团,成为核心分子。

直等卜星楼把话讲完,杨小真方以一副极表同情的神色,向他含笑说道:“原来卜兄身世如此孤零,但请不必伤感,小妹负责替你介绍到一位功力卓绝的旷代高人门下……”

话方至此,忽然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了一阵至为迅疾的步履之声。

杨小真语音一顿,回头望去,只见二三十丈以外,有两条人影,如飞驰来。

这两人脚程极快,展眼间便在丈许以外,止步卓立。

左面那人是个身材高大,威仪凛然的虬髯老者。

右面那人是个蓑衣竹笠的清癯年老渔人。

他们本来疾驰,因发现杨小真和卜星楼,在向他们注目打量,遂也停下脚步。

杨小真因看出这两人均是神仪不俗的内家好手,想故意找岔逞能,在卜星楼面前,卖弄卖弄,遂扬眉问道:“你们两个糟老头子,怎不走你们的路.却停下来看我则甚?”

虬髯老叟闻言,双眉微皱,尚未答言,那渔夫打扮的老者,已自笑嘻嘻地答道:“姑娘,人好好色,理之常情,你长得这样漂亮,怎不引人注目?故而有人看你,是当然,没人看你,是意外,假若我们老哥儿俩,只看那些山水树石,不向你看上半眼,你才应该发脾气呢!”

卜星楼听得几乎忍俊不禁,暗想这渔装老人,答话俏皮犀利,定然是位极具江湖经验的成名人物。

杨小真果被对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佯怒叱道:“你这糟老头子,怎么这样油腔滑调,莫非想要找死?”

渔装老人怪笑说道:“姑娘,女孩儿家,一向比较仁慈,你怎么有点反常,如此轻动杀心!”

杨小真勃然叫道:“你能管得了我吗?赶快报个名儿,让我听听你们是些什么样的脚色!”

渔装老人笑道:“小脚色,小脚色,我叫桑凌汉,我这位老哥哥叫石振天!”

杨小真倒退了一步,诧声问道:“他是‘虬髯神龙’,你是‘天池钓叟’?”

桑凌汉点头笑道:“对了,姑娘既把我们两个糟老头子的底细问得清清楚楚,便该礼尚往来,也把你和那小白脸的姓名来历,亮个字号才对!”

杨小真无可奈何,只得扬眉答道:“我叫杨小真,他叫卜星楼,至于来历方面—…嘿嘿……”

卜星楼此时对于“虬髯神龙”石振天的神色变化,颇为注意,因为石振天若已与石飞红父女重逢,在听了“卜星楼”三字以后,必会神色错愕。否则,便是石振天尚未与石飞红见面,才不知道自己是他独生爱女的新交密友。

他这种想法,相当合理,但石振天的脸上神色,却绝无丝毫改变。

“天池钓叟”桑凌汉,业已笑道:“姑娘‘嘿嘿’冷笑之意,是笑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何必用口问,应该用手问,只消彼此比划几招,难道还看不出是什么路数!”

杨小真点头笑道:“你颇为聪明,猜得对了,我正是你所说的这种用意!”

石振天似乎不太愿意与年轻人物动手,侧顾桑凌汉皱眉说道:“桑二弟,人家不愿意说出来历便罢,我们何必……”

卜星楼趁他们对答之际,迅快地以树皮作书,简要地写了他与石飞红结交等经过,草草准备完毕,便在一旁接口发话,抱拳含笑叫道:“石老前辈,在下久仰盛名,难得风萍巧遇,颇想讨教几手绝学高招,老前辈莫非不屑一顾吗?”

他因这时恰好偏头开口,背着杨小真的目光,遂一面发话,一面向石振天连施眼色。

石振天何等江湖经验,一看便知事有蹊跷,加上又复颇爱卜星楼的秀俊风神,便微笑说道:“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卜老弟大概不会无缘无故找我动手的吧!”

卜星楼剑眉一挑,抢前一两步,使杨小真落在身后,完全看不见自己的脸上神情,狂笑连连,朗声答道:“石掌门人,你又猜得对了,卜星楼于八月初三,在‘梁山红砂谷’中,幸脱浩劫……”

桑凌汉听到此处,接口说道:“难怪我适才听了卜星楼之名,便觉耳热,原来老弟就是三位洪福齐天的浩劫余生之一……”

石振天摇了摇手,截住桑凌汉的话头,目注卜星楼皱眉问道:“卜老弟,‘梁山红谷’的惨祸之讯传来,曾使石振天顿足流泪,深为叹息,不知老弟忽然向我提起此事则甚?”

卜星楼又向石振天使了两个眼色,然后才以一种冷峻语音说道:“根据‘霹雳手’潘雷,‘鬼谷剑客’岳华阳,既在下等三名幸逃大劫之人,就‘粱山红谷’的实际情形,加以仔细研究,深觉这场劫数,未必出于天意,可能竟是人为,石掌门人指地定约,本身避不到场,只随意派遣两人,换得数十位武林豪雄性命,委实本轻利重,似乎落了有何预谋疑嫌?卜星楼遂特来拜访,希望石掌门人能给我一些公道。”

石振天虽见这卜星楼一再向自己连施眼色,却仍弄不懂对方用意,只得苦笑一声皱眉说道:“不瞒卜老弟说,已有当世武林中,八大门派的首脑人物,为了此事,联名具柬,邀我于明年八月初三的正午以前,到‘粱山红谷’一会,是非黑白,届时自明,卜老弟何妨暂且忍耐,把这笔帐留到那时,和我作一总结!”

卜星楼利用石振天说话较长机会,暗运“蚁语传声”

神功,向这位“九华派”掌门人,悄然说道:“石伯父,小侄与飞红贤妹,交谊甚厚,如今系为了 ‘梁山红谷’、‘天目红楼’等两桩疑案,向这杨小真身上查探重要线索,请石伯父与小侄动手,将我略为逼开,并请让桑前辈绊住杨小真,好让小侄把件要紧东西呈上!”

石振天闻言,方始恍然大悟,这时他语音已了,卜星楼遂改暗语为明言地扬声叫道:“石掌门,不管你如何舌粲莲花,卜星楼今日也非向你请教上三百回合不可!”

杨小真果然被卜星楼瞒过,听得还不住含笑点头,认为自己目光不错,这英俊少年,委实值得以情丝笼络,收归裙下!

石振天因已获得卜星楼密语示意,遂佯作勃然震怒地轩眉叱道:“狂妄小辈,凭你也配和我斗上三百回合,只要你能逃得出五十招外不落败象,石握天便不再执掌‘九华’门户!”

说至此处,目注桑凌汉,冷然叫道:“桑二弟,你去和那丫头招呼,但彼此毕竟无甚深仇,不必太下辣手,只让他们知道天高地厚,并摸摸对方是甚来历便可。”

卜星楼这时却退到杨小真身边,向她低声说道:“杨姑娘,你去斗斗那‘天池钓叟’桑凌汉,我来向这颇负盛名的‘虬髯神龙’讨教几招!”

杨小真低声答道:“石老头显然要比桑老头难斗,卜兄小心一点,倘若有甚……”

卜星楼点了点头,接口笑道:“多谢杨姑娘关怀,我到了自知不敌之际,会自找台阶,或是向你招呼,求取接应!”

杨小真嫣然一笑,两人遂各自疑神肃立,与石振天、桑凌汉双双对阵!

石振天因虽是假戏真唱,也必须唱得逼真,遂端起一副掌门人的派头,冷笑叫道:“卜星楼,你怎么不赶紧进招?莫非竟无知狂妄得还要老夫占你便宜地先发掌吗?”

卜里楼剑势一挑,扬声说道:“好,我就先行进攻,请石掌门人恕卜星楼无礼得罪!”

语音甫落,左掌微圈,右掌猛推,一招“老骥追风”,便向石振天胸前击去。

卜星楼断定岳华阳必与杨小真互相勾结,故而为了证实自己向岳华阳所作谎言,特意在一开始发招之时,用的是已故武林前辈,“追风神叟”呼延泰的独门“追风神拳”。

因呼延泰生前与恩师“昆仑处士”戚长春交谊甚厚,对自己也时加指点,如今冒充他的门下,以掩饰身份,委实极为妥当,无虞败露。

石振天一见卜星楼出掌发招,便扬眉狂笑叫道:“卜星楼,原来你竟是死鬼‘追风神叟’呼延泰的门下,但对于这套‘追风神拳’却因火候不够,比他自己施为威力相差太多!不是老夫发句狂言,你在我掌下,连十招之数,都未必逃得过去。”

一面发话,一面双掌微分,果然轻描谈写地便拆散了卜星楼这招“老骥追风”,并就势欺身进步,骈指如风,疾点卜星楼的期门大穴。

杨小真此时也与“天池钓叟”桑凌汉双双对阵,但仍分神关注卜星楼地急急叫道:“卜兄,石老头用的是‘倒剪寒梅’手法,其中变化太妙,你不可轻敌,最好是闪避一下,莫要硬接!”

卜星楼一面喜于石振天与自己配合巧妙,一面借着杨小真的这些话儿如言后退,一式“黄鹄倒飞”,便自飘出了两丈左右。

桑凌汉业已得了石振天的暗中招呼,要他尽力绊住杨小真,遂狂笑连声地接口叫道:“杨姑娘,你不要再管他了,且试试我老渔夫这一百二十八招‘钓鳌’手法,是否还有一些独到之处?”

桑凌汉在眼力方面,比石振天还要厉害,他早就看出这一双男女,年岁虽轻,却均是身负奇技,一个精华内敛,一个锋芒外露,两相比起来,似乎还是精华内敛的卜星楼,来得强胜一些。

他看得既清,自不轻敌,一开始便施展出自己的得意看家绝学“钓鳖手法”,幻出漫天掌影,把杨小真密密罩住。

杨小真除了火候略差以外,一身功夫,真足以与当代武林的各派长老,互相颉颃!

但如今因被“天池钓叟”桑凌汉抢占先机,而“钓鳖”手法,又有一百二十八招,极为繁复奇妙,威势绝伦,遂在短时间内,处处受制地落于被动地步!

这时,卜星楼渐退渐战,渐战渐退地,业已与杨小真距约数丈,遂又用“蚁语传声”功夫,向石振天笑道:“石伯父,小侄意欲深入对方阴谋组织的核心之内,刺探重大机密,为整个武林除害,并查明‘梁山红谷’、‘天目红楼’两案,替‘九华派’既红妹洗刷清誉,故而不得不用苦肉之计,取信对方,请石伯父用七成真力,伤我一掌,并把我身后的‘干将剑’夺去,因这柄前古神物,关系非浅,小侄带在身边,太也不便。”

石振天闻言,一面继续动手,一面也以“蚁语传音”

功力,向卜星楼问道:“卜贤侄,小女石飞红,现在何处?”

卜星楼悄悄答道:“杨小真狡诈多疑,石伯父不必多问,请即下手夺剑,小侄已将一切有关之事,极为简要地以树皮代笺写明,缠在干将古剑的剑柄之上!”

石振天闻言, 知道卜星楼业已煞费苦心,遂点了点头,发出一阵龙吟狂笑,厉声叫道:“无知小辈,你替我拿命来!”

人随声起,高拔五丈有余,然后再掉头扑下,双臂张处,十指如钩,宛若鹰隼剽悍,神龙矫矢般向卜星楼的当头飞落。

杨小真虽被“天池钓叟”桑凌汉抢占先机,施展钓鳌手法,围住身形,但在闪展腾挪之间,仍不时抽空看看卜星楼与石振天动手情况,深恐他有何重大危险!

如今,石振天这一狂笑发话,杨小真自然越发心惊,目光一瞥之下,不禁急声叫道:“卜兄,这是石老头名震乾坤的‘神龙八式’之一,你赶紧闪退,千万不要惹……”

一语未毕,石振天恍似龙降九天,左掌一圈,右掌一吐,业已下了辣手。

略一屈伸,半空中加劲前飞,追上倒纵而出的卜星楼,以七成内力,向他胸前凌空印了一掌!

卜星楼一来知道石振天下手不会太重,最多不过勉循自己所请,运上七成功力!

二来认为自己已颇获杨小真的信任,再加上苦肉之计,必然大有所得,遂惟恐伤势太轻地散却全身功劲,拼挨一击,不作任何防卫。

谁知他求功太过,几乎弄巧成拙,连条小命儿都平白送掉。

因为“虬髯神龙”石振天的真气内劲之强,在当世武林内,纵非数一数二,也是极为罕见的高手。

他这凝集七成功力的一记凌空印掌,宛若一枚千斤铁锤,击中卜星楼的胸间,竟打得他闷“哼”一声,身形翻飞而出。

石振天不知卜星楼毫未运气防御,以致伤势极重,还认为他是故意如此,遂右臂一伸,就势捏断丝绳,夺了卜星楼背后的“干将剑”,并向桑凌汉叫道:“桑二弟,我们还有要事待办,何必与这些不堪一击的后生小辈,多作无谓纠缠!”当先驰往“九华”!

桑凌汉自然停手飘身,随同石振天而去,只把那位“修罗玉女”杨小真,气得银牙紧咬,柳眉倒剔。

但她心中虽气,却仍颇为关怀地向卜星楼叫道:“卜兄,你伤得重吗?石老头为何把你背后长剑抢走,难道是柄斩金截铁的前古神物?”

语音了后,卜星楼仍自俯仆地下,一动不动,也毫无应声!

杨小真大吃一惊,赶紧闪身纵,察看究竟。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却看得她芳心狂跳。

原来,卜星楼人已晕死,地上并一片殷红,显然他脏腑受伤甚重,才吐出这么多鲜血。

杨小真本就极爱卜星楼风神英朗,对他一见钟情,睹状之下,不禁心酸手颤地把他抱起,倚在自己怀中,为之诊察伤势。

石振天七成真力的凌空一掌,足能裂石开碑,卜星楼求好心切,散去功劲,完会放弃防卫之下,照说应该立告魂飞,决无幸理。但练武人的潜力,毕竟可以随心散聚,卜星楼觉得自己对于石振天的凌空一掌,无法承受之际,自然便加防卫,所炼“先天太乙神功”,便因念动而生!

仓卒凝功,灵效大减,卜星楼不过只保存了一丝心脉,未为石振天震断,脏腑间的伤势,仍极严重。

杨小真诊察结果,发现卜星楼业已魂游墟墓,仅剩奄奄一息,妙目中所含情泪,便忍不住地如泉而落。

她呆了片刻,银牙微咬,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只紫色玉瓶!

瓶塞一拔,立即异香四散,挹人神爽。

杨小真把瓶中所储,仅有一粒的朱红丹丸倾出,持向卜星楼口边,意欲喂他服下。

卜星楼此时人已晕绝,牙关紧闭,虽由杨小真暂时把他下颚撬开,将那粒朱红丹丸,放入他的口内,仍然无法下咽。

杨小真无可奈何,只好俯下脸去,两唇相接,用自己口内香津,替他送下丹丸,并就势度过几口真气,帮助行开药力。

片刻过后,卜星楼腹内一阵微响,脸上也从惨白如纸之中,略现红润。

杨小真再替他一把脉搏,觉得脉息业已增强,遂不顾血污狼藉地将卜星楼双手抱起,如飞驰去。

她不是继续驰向“九华”,也不是退回“天目”,而是去往“天目”与“九华”之间的“黄山”。

到了“黄山”,杨小真左转右转,路径极熟地转入一条幽静峡谷以内。

谷底壁间,有一洞穴,洞中石室颇多,并均洁净宽敞,似是修道人所居窟宅。

杨小真把卜星楼抱入左首第三间石室,放在榻上,替他盖好棉被,然后把桌上的一具玉盘“叮叮叮”地连敲三响。

玉盘之声才息,石室门外,便有人问起。

“小真,你有什么紧急之事?竟敲这‘传音玉盘’,把我从入定中惊醒。”

随着语音,从室外走进一位看去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的容貌,酷肖杨小真,虽然半老徐娘,比不得妙龄少女,但眉梢眼角,风韵犹存,仍具有一种相当美好的媚人情致。

这位中年美妇的衣着方面,尤其鲜艳绝伦,周身上下,亦全赤红,衣红、鞋红,所有佩饰均红,简直红得像一团烈火。

这红衣中年美妇是谁?她就是“修罗四血”中,年龄最轻,排行最末,但功力却最强,智计最高的“修罗血影”杨玉真,也就是杨小真的生身之母。

杨小真见母亲已来,芳心顿觉一宽,盈盈起立,指着昏卧榻上的卜星楼,含笑说道:“我这位新交朋友,受了极重内伤,请娘替他诊察诊察,应该怎样调治?”

杨玉真闻言,向卜星楼细看几眼,并未替他诊断脉息,却先对杨小真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杨小真道:“他叫卜星楼,来历不详,武功尚可,家法路数,似出‘追风神叟’呼延泰的门下。”

杨玉真略一沉吟说道:“呼延泰死去已久……”

杨小真接口笑道:“故而他孤独无依,亟思有所投靠,我看他资质极好,娘是否可……”

杨玉真脸色微沉说道:“小真,你已对他泄露我们的机密了吗?我曾经对你一再嘱咐,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杨小真有点不大高兴,柳眉微挑,“哼”了一声,说道:“娘就是不论对于何事,均要怀疑,女儿绝未向他泄漏半分机密,只求娘施展‘修罗九转神功’,替他疗伤,或是再给我一泣‘补天丹’……”

杨玉真听到此处,目注杨小真,骇然问道:“再给你一粒‘补天丹’?你身边那粒‘补天丹’呢?”

杨小真撅着嘴答道:“我当时见他伤势太重,业已魂归墟墓,脉若游丝,遂把那粒‘补天凡’给他吃了!”

杨玉真眉头深蹙,向杨小真沉声问道:“一粒‘补天丹’,要费我七年岁月,才得练成,你怎么轻易送人呢?

莫非这卜星楼和你业已……”

杨小真玉颊微红,摇头叫道:“娘不要乱疑心了,我和他清清白白的,还是刚刚才认识呢!”

杨玉真正待再问,杨小真又自叫道:“娘且慢审问,先替他治病好吗?他是被那‘九华派’掌门人‘虬髯神龙’石振天,打成这般模样!”

杨玉真闻言,愕然说道:“他居然是被石振天打伤的吗?”

一面说话,一面已把态度变得缓和不少,替卜星楼诊查脉息。

杨小真见母亲神色已转,遂撅着小嘴,撒娇说道:“娘,你还记不记得‘鬼谷剑客’岳华阳在‘梁山红谷’的那桩杰作?”

杨玉真点头说道:“那桩事,岳华阳委实办得不错,尤其他布置那两名人证之事,确是匠心独运的无上妙着。”

杨小真道:“娘既记得就好,这卜星楼就是岳华阳所布置的两名人证之一,我和他交朋友,还有错吗?”

杨玉真“哦”了一声,扬眉说道:“原来是他,难怪我一听卜星楼之名,就觉耳热。”

杨小真玲胧剔透,发现她母亲本已缓和的面色,又在逐渐冷漠起来,不禁暗蹙双眉,赶紧把自己与卜星楼的结识经过,向杨玉真说了一遍。

在她想来,杨玉真知晓细情,即卜星楼身份来历以后,定然不会再反对自己和他交往,甚或爱惜卜星楼资质灵慧,索性收归门下,传授“修罗”秘学。

谁知她这种偏于感情的想法,与杨玉真慎重于理智的想法,居然大不相同。

杨玉真替卜星楼诊完脉息,点头说道:“他的伤势,委实极重,若非服了那粒‘补天丹’早就死在半途,返魂无术的了。”

杨小真赔笑说道:“娘肯成全他吗?他直到如今,仍然昏迷不醒,似乎亟须再服用一些灵效对症药物?”

杨玉真目光一闪,扬眉说道:“好,我成全他!”

伸手入怀,取出只黑色玉瓶,倒出一粒仅比梧桐子略大的黑色丹丸,便欲喂向卜星楼的口内。

杨小真见状,脸色大变,赶紧闪身伸手,拦住杨玉真,颤声叫道:“娘,你……你……你怎么要喂他服‘绝命断肠丸’呢?”

杨玉真神情如冰地又复取出一粒异香扑鼻的白色丹丸摊在手中,向杨小真叫道:“小真,黑色的是‘绝命断肠丸’,服后立即飞魂! 白色的‘葆元固本丹’,服后伤势立愈!你到底要我给他吃哪一粒?”

杨小真皱眉苦笑说道:“娘今天怎么对我这样作弄起来?”

杨玉真摇了摇头,接口说道:“这不是对你作弄,其中含蕴有相当理由!你若想要我给卜星楼服食‘葆元固本丹’,为他疗伤续命,便必须答应接受我一项限制,并对‘修罗血经’,滴血立誓!”

杨小真见母亲说得如此严重,不禁骇然问道:“娘要我接受什么限制?”

杨玉真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并不要你随我终身,故而也认为像卜星楼这等相貌资质的年轻男子,委实是人间麟凤,罕世难遇的理想伴侣人选……”

杨小真听到此处,不禁甜生心底,笑上眉梢。

杨玉真继续说道:“但你替他疗伤续命以后,却必须与他断绝往来,并严禁把我们的重大机密,向其作丝毫泄漏。”

杨小真刚才浮现眉梢的那丝甜笑,又告消失,换成满面惊奇愁急神色,对她母亲“修罗血影”杨玉真,呆呆凝视。

杨玉真叹道:“这项限制,有时间性,只是从现在起,到明年八月初三之前。过了明年八月初三我不但不再对你限制,或许还会主动帮你把卜星楼擒为裙下臣虏!”

杨小真茫然叫道:“娘,你不要光说原则,你能不能说说原因?”

杨玉真点头说道:“好,我告诉你原因.就是因为卜星楼曾于‘梁山红谷’,死里逃生,他在明年八月初三的第二次‘梁山红谷大会’之上是两位重要证人之一!”

杨小真仍莫名其妙地皱眉问道:“他是重要证人,却与我和他交往,有何关系?”

杨玉真道:“当然大有关系,证人的证辞是否有力?端视其身份地位是否超然?否则,岳华阳昔日又何必把一个新出道的卜星楼,和一个一向独来独往,不与任何门派发生渊源的‘霹雳手’潘雷,拉得同坐一处,故意救了他们两条性命?”

杨小真听得方自有点明白,杨玉真又复说道:“故而,你们此时若互相交往,形影不离,便会使他在明年初三,‘第二次粱山红谷大会’上所作证辞变得半文不值!”

说到此处,目注杨小真,沉声问道:“小真,我已把一切利害,对你说明,你到底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限制?再若迁延,卜星楼虽然曾服‘补天丹’,也将药效过时,准死无救的了。”

杨小真深知母亲虽然溺爱自己,但生平言出必行,说一不二,只好点了点头,含泪答道:“我愿意听从娘的话,娘就救他一命吧!”

杨玉真从怀中取出一册呈血红的薄薄绢质小书,高高举起,向杨小真正色厉声叫道:“小真,你既愿意接受限制,便对这‘修罗血经’立誓!”

杨小真银牙暗咬,恭身肃立地目注“修罗血经”,朗声说道:“修罗门下弟子杨小真,谨向‘圣血神经’立誓,倘在明年八月初三日前,再与卜星楼交往,并泄漏机密,愿当沥血之刑!”

杨玉真点了点头,正色叫道:“小真,你已对‘修罗派’的‘圣血神经’立下沥血重誓,千万不可违背,否则我虽爱你至深,也无法徇私回护。”

杨小真凄然一笑说道:“女儿懂得,娘如今总可以喂他服下那粒‘葆元固本丹’了吧?”

杨玉真摇头答道:“不能在此处喂他,因为灵丹一服,人便复原,我不愿意使他在神智清醒之后,看见我们的丝毫秘密!”

杨小真听得木然问道:“那……那又该怎么办呢?”

杨玉真向卜星楼看了两眼,扬眉说道:“你把他抱到‘莲花峰’下!”

杨小真无可奈何,只得遵从自己母亲,也就是在“修罗门”中,执掌号令的“修罗血影”杨玉真之命,抱起卜星楼,向那位居“黄山”中枢,而又高出群峰之上的“莲花峰”驰去。

杨玉真也自紧紧相随,到了“莲花峰”下,寻了座干净石洞,由杨玉真动手喂了那粒“葆元固本丹”后,便把卜星楼放在洞内。

依了杨小真,自然想等卜星楼恢复知觉,并察看他所受内伤,是否无碍后再行离去。

但杨玉真执意不允,寒着脸叱道:“小真,你不要忘了你所立血誓,再若不走,我便把卜星楼,立毙掌下!”

杨小真心内奇酸,但却忍住泪珠,不令外流地低声问道:“娘,我不是忘了向‘圣血神经’所立的沥血重誓,但悄悄藏在一旁,替他防御蛇兽,等卜星楼药力发挥,有了知觉以后,再暗中离去,不和他交谈片语,总不能算是违誓背诺!”

杨玉真也不忍过份拂爰女心意,闻言之下,点了点头,并皱眉叹道:“小真,我答应你这项请求,但你若如此情痴,日后却怕会……”

杨小真不等杨玉真话完,便微咬银牙,接口叫道:“娘请放心,我对于这卜星楼,虽已生情,但从如今到明年八月初三前的一段相思,总还忍受得住!”

她一面说话,一面走向洞口,果然只担任警卫之责,对于昏睡洞中,尚未恢复知觉的卜星楼不再注目。

杨玉真分明看出爱女的一双妙目之内,早已隐蕴泪光,但仍狠着心肠,只是含笑点头,不作丝毫让步!

未过多久,卜星楼所服“葆元固本丹”,与前服“补天丹”的药力,交融发挥,使他有了知觉!

但卜星楼呻吟两声,刚自手扶墙壁,想要站起身来,洞口的“修罗血影”杨玉真,业已拉着她女儿“修罗玉女”杨小真,双双绝尘而去!

卜星楼先后所服食的这两种灵丹,都是杨玉真费尽苦心,采集灵药所炼,罕世难得,效力极宏!故而他知觉一复之下,脏腑间所受内伤,便好了九成左右,几乎成为完全康复状态!

他听得洞外有步履之声,遂赶紧出洞观看。

但他神智初复,重伤新愈,行动间却怎会及得上身怀绝顶武学的杨玉真、杨小真母女那等敏捷。

卜星楼脚步踉跄地抢到洞口,并非毫无所见!

他瞥见两条电掣云飘的夭矫红影,宛如彩虹乍收般地在前面的峰脚转折之处,骤然消失。

于是,卜星楼陷于沉思……

他从清晨等到正午,从正午等到黄昏,从黄昏又等到深夜。夜沉沉,仍然听不见一点声息,看不见一盏灯。

他在苦等,要等杨小真的出现。

但常言道得好:“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卜星楼好几次等得不耐烦了,要想离去,却又恐自己刚走,杨小真忽来,岂非白冒了一次奇险,白费了一番心血?

故而他就这样欲留不耐,欲去还留地等到天明,见杨小真依然未来,才死心塌地的,摇头一叹,意欲离去。

就在卜星楼刚刚意冷心灰,决定离去之际,一条红衣倩影突然电闪飞来。

卜星楼此时伤势巳痊,元气也恢复了十之七八,凝神注目看去,虽因在朦胧曙色之中,对貌相看不真切,也可从身材、姿态、衣着之上,看出电疾驰来的这条红衣倩影,正是自己所等的“修罗玉女”杨小真!

如此苦等之下,居然把人等来,心中自然高兴万分,遂一面纵身迎去,一面朗声叫道:“杨姑娘,你怎么此时才来?可把我等得好苦……”

话方至此,卜星楼倏然住口,并把张冠玉般的英俊脸庞,窘得几乎变成了猪肝色。

原来,来人虽是一位姿色绝美的红衣少女,却并不是“修罗玉女”杨小真。

更妙的是这少女的衣着、姿态,甚至连眉眼口鼻等五官部位,都绝像杨小真,只在玉颊之上,比杨小真来得丰腴一些。

这样相像的人儿,平时也容易弄错,何况在朦胧曙色之中,疾驰如飞之下,难怪卜星楼会发生错觉。

那红衣少女见卜星楼既拦住她的去路,又这等呆头呆脑欲语不语的神情,不禁愕然问道:“你是说,你在此等我很久了吗?”

卜星楼红着脸儿,陪笑说道:“请姑娘原谅,在下认错人了!”

红衣少女“哦”了一声,螓首微点,便仍自往前行去。

卜星楼见对方并未见责,刚自吁了一口长气,眼前红影电飘,那少女忽又转回,目注卜星楼,扬眉问道:“你既然认错了人,怎么知道我姓杨呢?”

卜星楼心中苦笑,暗想如此巧事,真是天下少有,这红衣少女,怎会不仅酷肖杨小真,连姓也姓得一样?

他一面暗自称奇,一面赔笑答道:“因为在下所久等未来的另一位姑娘,也是姓杨,并连身材、貌相,既衣着方面,亦均与姑娘相似,以致有所误认!”

红衣少女双眉微挑,美目中闪射出一种奇异光芒,含笑说道:“你所等的那位姑娘,莫非是‘修罗玉女’杨小真吗?”

卜星楼大为惊奇地点头说道:“正是,姑娘怎会猜测得如此准确?你与‘修罗玉女’杨小真,定然交情极好的下?”

红衣少女娇笑说道:“岂止交情极好,并且形影不分!”

卜星楼闻言,不禁从失望中又生希望地向那红衣少女抱拳笑道:“姑娘既与小真姑娘相熟,可知她住在何处?请赐加指点,在下有要紧事儿想去找她!”

红衣少女以两道水灵灵的目光,向卜星楼全身上下,略一打量,柳眉双扬,娇笑问道:“你大概与我那杨小真妹子,相识不太久吧?”

“在下与杨小真姑娘,虽是新近结识,但彼此却尚称投契……”

红衣少女不等卜星楼话完,便自嫣然笑道:“你且把你与我小真妹子的结识经过,以及你怎会在此等她的原因,详细告我,我便说明她住在何处,或是带你前去找她。”

卜星楼觉得无甚隐瞒必要,遂把所经各情,向这酷似杨小真的红衣少女,说了一遍。

红衣少女听完,目光微转,抬头看看天色,向卜星楼含笑说道:“杨小真所居之处,外人无法擅入,我去把她找来,你且再等上半日光阴,未末申初时分,我定可和她一同赶到!”

卜星楼称谢笑道:“多谢姑娘,在下卜星楼,尚未请教姑娘的芳名上姓?”

红衣少女笑道:“对不起,我暂时卖个关子,等我替你把杨小真找来之时,再把我的姓名身份,详为奉告便是了!”

卜星楼听她这样说法,自然不好勉强,遂又向这红衣少女,长揖为礼,深致谢意。

红衣少女嫣然笑道:“卜兄在此等候,莫要离开,否则这‘黄山’千峰万壑,雾锁云封,我和我妹子赶来之际,又会找不着你。”

卜星楼大惊说道:“黄山?原来此地竟是……”

红衣少女讶然接道:“卜兄,难道你连当地是什么所在,都不知晓?”

卜星楼苦笑道:“我自从挨了‘虬髯神龙’石振天的一记内家重掌,心脉几断,人便昏迷,直到昨日清晨,刚刚醒转,又未离开这洞口半步,怎会知道此地竟是‘黄山’?”

红衣少女向卜星楼凝眸一笑,红衣扬处,恍若仙子凌波,飘然而逝。

卜星楼目送对方,一面却心中惊疑,暗自忖道:“这红衣少女,怎么不仅面貌、衣着酷似杨小真,便连轻功身法,也似同一家数。”

原来,那红衣少女,名叫杨小玉,号称“罗刹仙子”,正是“修罗玉女”杨小真的嫡亲胞姐!

这杨小玉因资质关系,在武功程度上,比她妹子杨小真弱了一筹,但却比杨小真更获得她们母亲“修罗血影”

杨玉真的宠爱。

因为杨小玉的心计阴毒,手段狠辣,与杨玉真极为相似!杨小真则虽生长魔窟,久受薰陶,却尚有几分人性,未曾泯灭!

杨小玉一听卜星楼说完经过,便知其中必有蹊跷,否则妹子既已对卜星楼生情,便决不会把这样一个英俊的理想郎君,轻易放弃。

她一面盘算,一面飞驰,才进入“修罗四血”所暂时居住的幽谷,便看见妹子杨小真眉黛凝愁地,在谷内独自呆立。

杨小玉见她这副失神落魄之状,不禁心中暗笑,蓦然低啸一声,向杨小真飞身扑去。

杨小真吓了一跳,身形电转,玉掌当胸一错,便待凝功出手。

杨小玉“哟”了一声,娇笑问道:“真妹,你这是跟谁在发脾气?怎么不问来人是谁,便要出手,我可禁不住你那独步群伦的‘修罗指’呢!”

杨小真见来人竟是姐蛆,自然立即收手,并愧恧颇甚地苦笑说道:“玉姐其要和我打趣,我心中烦得很呢!”

杨小玉笑道:“真妹是为了何事心烦?”

杨小真欲语又休地摇头叹道:“算了,姐姐不必问了,说起来只有使我更加伤心,徒乱人意!”

杨小玉城府甚深,不肯先说出自己与卜星楼相遇之事,只是“哦”了一声,向杨小真扬眉笑道:“真妹莫非陷入情网,并有了什么困难吗?你最好把事实告诉我,或许我能够帮帮你的忙呢?”

杨小真被她一语提醒,心想自己虽立血誓,不能去见卜星楼,却可拜托姊姊杨小玉,给他送个信儿,说明苦衷,与卜星楼约定地点,于明年八月初三的“梁山红谷”

事了之后,彼此重聚!

想到此处,杨小真不再隐瞒,源源本本的把自己和卜星楼结识经过,对杨小玉细说一遍。

前半段情节,杨小玉业已知晓,因为杨小真所说,与卜星楼所说,互相吻合,一点不差。

故而后半段情节,才是杨小玉设法探问的主要所在!她亟于弄明白妹子杨小真为何既对卜星楼眷眷情深,又把他弃置不顾?

如今,完全明白以后,杨小玉仍不肯吐露真情,只是目注杨小真,神色凝重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但真妹不可错怪母亲,她老人家并非禁止你与卜星楼结交,只是为了大事着想,目前才不得不这佯……”

杨小真凄然一笑,接口说道:“我懂得母亲之心,怎敢妄怪她老人家,只是想请玉姊帮我一个忙!”

杨小玉明知故问地含笑说道:“真妹要我帮些什么忙儿?是不是去向母亲,代你求情劝说……”

杨小真摇头说道:“母亲执掌‘修罗’门户,令出如山,岂可随意徇情?我是想请玉姊代我去向卜星楼,传上几句话儿!”

杨小玉眼珠微转,含笑说道:“真妹莫太痴心,照你所说,卜星楼于昨天晴晨,便已醒转,迄今一日有余,他怎会像呆头鹅般,仍等在‘莲花峰’下,未曾离去呢?”

杨小真玉颊微红,赧然答道:“我认为或许有此可能,因为卜星楼,不是铁石之人,他自然看得出我对他印象极好,情意颇深,不会弃他不顾,而在‘莲花峰’下,苦苦等待!”

杨小玉笑道:“好,我替你去,你要我代你向卜星楼转告的,是什么体己话呢?”

杨小真苦笑说道:“请玉姊随意编套理由,说明我暂时不能和他见面,但等过了明年八月初三.便可毫无顾忌地长相厮……”

她要说的,自然是“长相厮守”四字,但她毕竟和她姊姊不同,有点脸嫩,故而说到“长相厮”时,便满面红霞,不曾把“守”字说出!

杨小玉点头笑道:“我如今便代你去寻卜星楼,你也代我向母亲,回禀上几句话!”

杨小真笑道:“玉姊要呈报何事?是否关于大闹‘天目山卧眉峰’火焚钟楼,盔走毒剑……”

杨小玉不等杨小真话完,便即接口点头笑道:“正是此事,真妹代禀母亲,我随三师伯夜闯‘卧眉峰’之举,完全成功,把‘追魂七剑’黄鹤飞所炼的七柄淬毒宝剑,盗来六柄,给黄鹤飞留下一柄,好让他仗以向‘九华派’寻仇报复,引起武林纷争!”

杨小真皱眉问道:“三师伯怎不回转?你们所盗的六柄毒剑,又在何处?”

杨小玉伸手指了指自己左右双肩上的所露剑柄,含笑答道:“我肩上这两柄剑均是奇毒利器,另外四柄,则由三师伯携带!”

杨小真又道:“三师伯去了何处?母亲认为我们的霸业雄图,虽有八九分把握,但武林莽莽,意料不到的奇人好手,仍必甚多,非把本身功力,充分加强不可!她老人家与大师伯、二师伯,正等待三师伯回来,共同参练‘修罗血经’中,最厉害的‘白骨搜魂手’呢!”

杨小玉静静听完,扬眉答道:“三师伯盗剑之后,因发觉有人追踪,唯恐泄漏我们的别府所在,乃命我先悄悄溜走,他老人家则把对方引到远处,或是加以除掉,再复转回,大概于今日晚间,总该到了!”

杨小真微吃一惊说道:“以三师伯那等身手,居然还会被人追踪,可见对方也绝非寻常之辈!”

杨小玉点头说道:“对方宛如百变魅影,最低限度,轻功甚高,但我却并不太替三师伯担心,因为放眼当世武林,共有几人能在‘阴阳血手’郎万昌的手下走过一百回合?”

说到此处,伸手轻拍杨小真的香肩,娇笑叫道:“好了,真妹,我先去替你寻人送信,一切详情,均等我回来再淡!”

杨小玉的颊上,浮现出一丝看来似甚娇媚,其实却极为冷酷的诡异微笑,向杨小真略一挥手,便自转身驰去。

卜星楼正在那“莲花峰”下,等待杨小真,并等得心焦颇甚,望眼欲穿。

好容易才等得红衫电闪,倩影飘临,但却使他大为失望地是来人只有一个,并仍是那陌生的红衣姑娘,不是自己想与之佯为结交,实加利用的“修罗玉女”!

卜星楼星眉深蹙,抱拳叫道:“多谢姑娘,小真姑娘怎么……”

杨小玉装得煞有介事,连摇双手,截断了卜星楼的话头,长叹一声说道:“卜兄,你有所不知,我那小真妹子受了极重内伤,如今一息奄奄,缠绵病榻,是生是死,尚难料得定。”

这几句话,自然听得卜星楼大感意外地失声问道:“杨姑娘是怎样受伤的?”

杨小玉因早就编好了一套谎话,遂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她见你被‘虬髯神龙’石振天打得几乎命绝当场,自然悲怒交集,先暂时忍气地把你救到此处,喂以罕世灵药,然后再……”

卜星楼忍不住地接口问道:“然后怎样?难道小真姑娘,竟去找那石振天的晦气,替我报仇?”

杨小玉笑道:“我那小真妹子的心中,确是这等打算,但她尚未付诸行动,‘虬髯神龙’石振天与‘天池钓叟’桑凌汉两人,业已追踪而至,找了前来!”

卜星楼听得目光微闪,“哦”了一声!

因为他心中明白,自己是先向石振天说明原因,然后施展苦肉计,故而对杨小玉所说石振天、桑凌汉跟踪寻来之语,觉得未必真实,有点不太相信!

杨小玉哪里想到其中还有这等曲折,遂继续大撒其谎地往下说道:“小真发现对方追到,便决心替卜兄报仇,与其动手恶斗!但对方忝颜无耻,以众欺寡,我那小真妹子,遂难免吃亏,结果是她打了‘天池钓叟’桑凌汉一掌,却也挨了‘虬髯神龙’石振天的重重一击!”

卜星楼又复“哦”了一声,心中仍自怀疑,不肯深信!

杨小玉叹道:“可怜我那小真妹子,用心良苦,虽然身受重伤,仍拚命施为,把石振天、桑凌汉二人,诱出十里之外!”

卜星楼问道:“杨姑娘她把石、桑二人,诱走则甚?”

杨小玉白他一眼,佯嗔答道:“卜兄,你看来颇为风流蕴藉,却怎么竟如此不解情趣?我那小真妹子是恐石振天与桑凌汉发现你藏身洞内,再下毒手,才甘愿牺牲自己,把那两个老匹夫诱走!”

卜星楼因她说得活灵活现,不禁倒有点将信将疑地皱眉问道:“在这等情况下,杨姑娘又怎能幸逃毒手?”

杨小玉扬眉笑道:“卜兄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那小真妹子跑得精疲力竭,内伤又发,难以支撑之际,突遇她师门友好,仗义相援,赶走石振天、桑凌汉,救了她一条小命!”

卜星楼疑信参半地目注杨小玉道:“那么小真姑娘她现在何处?”

杨小玉微笑答道:“她在约莫离此十里左右的一座洞府之中,并渴盼卜兄能赶紧前去,她说或生或死,都不足虑,只希望再见卜兄一面,有许多心腹话,必须向你秘密倾吐!”

卜星楼天生侠义心肠,纵令他对于“修罗玉女”杨小真并无真情,只是虚于委蛇,但听了杨小玉这番话后,也觉义不容辞,应该赶去和杨小真见上可能是黯然死别的最后一面。

何况,杨小玉所说那两句“有许多心腹话,必须向你秘密倾吐”的话具有相当强烈的吸引力量!

更何况不论如何,自己弄假成真,身负重伤之事,石振天毫不知情,定是杨小真救了自己性命,就凭这一点,自己也不能辜负她所渴盼的再见一面之情。

有了这许多原因,卜星楼遂在杨小玉话完之后,立即点头答道:“好,请姑娘引领卜星楼前去见她,但姑娘的芳名上姓,怎样称谓?如今总该赐告了吧。”

杨小玉为免卜星楼生疑,遂不肯说出真名地娇笑一声,扬眉答道:“我姓玉,名字则太俗气,不好意思告人,你就叫我‘玉姑娘’吧!”

卜星楼点头笑道:“有了称呼便好,卜星楼心感盛情,玉姑娘请!”

杨小玉嫣然一笑,娇躯微转,引领着卜星楼向西而行。

她是要把卜星楼带去“修罗四血”的“黄山别府”

吗?

不是,一来杨小玉对她母亲“修罗血影”杨玉真,仍有几分怯惧之心,不敢这样做法。

二来,她也不愿意使卜星楼与妹子杨小真,再复相见。

故而,她是把卜星楼带往她自己瞒着人私建的另一秘密洞穴。

原来,杨小玉生性淫荡异常,因母亲杨玉真执掌“修罗”门户,规戒甚严,除了欲与举世武林人物,争雄夺胜,并报复几桩夙仇之外,对一切门人子女,均严禁妄为!遂悄悄寻着一处洞穴,略事布置,准备在觅得心爱面首时,暗藏此处,以供淫乐!

十里左右路程,自然转瞬便到,杨小玉走进一条形势极为幽秘的峡谷之中,指着峭壁上的一个巨大洞穴,向卜星楼含笑说道:“卜兄,我那小真妹子,就在那洞穴中等你,你请进吧!”

卜星楼俊脸一红,抱拳笑道:“多谢玉姑娘,还请玉姑娘引领我一同入内。”

杨小玉银牙微咬下唇,“扑嗤”一笑说道:“男女相悦,人之大伦,卜兄何必这等忸怩?好,你既如此拘礼,我就替你向我那小真妹子,先说一声,然后再请你进洞,和她细叙衷曲便了!”

卜星楼点笑道:“这样也好,多谢五姑娘了。”

杨小玉风情万种地,又向他抛了两瞥眼风,纤腰拧处,化为一朵红云,轻飘飘的,飘进峭壁石洞。

卜星楼看在眼中,觉得这位自称“玉姑娘”的红衣少女,武功造诣,颇为高深,并与杨小真确属同一路数!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时分,杨小玉人未出现,但她那娇美中含蕴淫荡的话声,却从洞中传了出来,吃吃笑道:“卜兄,我那小真妹子,就在洞中静室等你,你入洞左转,推开石门,便可与她见面!我已从后洞暂时离开,不会对你们构成妨碍!”

语音一了,便告寂然,仿佛真已从后洞避去。

卜星楼心中,虽然疑信参半,但他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算这洞中蕴有天大危机,为了石飞红,为了“九华派”,为了整个武林祸福,自己也应该舍死忘生,甘冒万险地入内探它一探!

想到此处,雄心一振,真气微提,一式“平步青云”,不屈足,不弯腰,平拔一士六七地,轻轻纵入石洞。

卜星楼此举,不是炫技逞能,他是要试试自己在重伤以后,是否功力尽复。

谁知不试还好,这一试之下,竟使卜星楼微蹙双眉。

原来,他不仅重伤已痊,毫无病态,而且真气内力方面,也比未受伤前,更为充沛灵妙!

卜星楼是英雄肝胆,英雄最怕受人恩,他觉得自己这条性命,既是杨小真所救,便欠了她一笔莫大恩惠!

受恩不报,已非侠义当为,何况还要虚情假意地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戏耍利用。

卜星楼想得脸红耳热,心中惭愧!但他此时业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不能半途而休,只好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理,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进洞,左转,推开石门。

这些动作,全是遵照杨小玉的嘱咐!

但石门一开,却使卜星楼逡巡欲退!

因为门户开处,首先是一片暖烘烘、香喷喷的气息,扑面而来,使人神思一荡,心魂欲醉!

跟着便看见室内绣榻之上,卧着一位女子,身覆锦衾,背向门户,使卜星楼只能看得见她纷披枕上的乌黑长发!

这种场面,这种环境,诱惑力太大,风流味太浓,卜星楼自然有点心中忐忑地为之皱眉却步!

榻上佳人,听得有了步履之声,方自懒洋洋,娇滴滴,仿佛有气无力地,曼声问道:“是谁?楼……哥……

哥……吗?”

那一声“楼哥哥”,听得他汗毛直坚,全身发麻,更从语音辨出,这榻上佳人,并非“修罗玉女”杨小真!

卜星楼双眉深蹙地扬声问道:“姑娘是谁?为何……”

榻上佳人的头仍未回,只发出一阵极为淫荡的格格娇笑说道:“卜仁兄,楼哥哥,你真不认识我吗?”

适才是曼声低语,若断若续,致使卜星楼未曾听清,如今则恍然大悟地“呀”了一声叫道:“玉姑娘,原来是你?”

杨小玉又是一阵得意娇笑,揭去覆身锦衾,俏生生地离榻站起!

杨小玉周身上下,未着寸缕,站在卜星楼面前……

卜星楼怔了一怔以后,立即觉得对于这种场面,最好是采取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他才一回身,却发现身后门户,设有机栝,可以隐现自如,如今已在不知不觉之下,变成了一面光秃秃的石壁,哪里还有丝毫出路。

杨小玉格格笑道:“走?你还想走?销魂且作巫襄会,只羡鸳鸯不羡仙!你……你难道竟如此不解风情,不识抬举?”

卜星楼见出路已被封死,只好向杨小玉苦笑叫道:“玉姑娘,你……休先穿上衣服,我们再仔细商量好吗?这……这副样儿成何体统?”

杨小玉“扑嗤”一声,荡笑说道:“成何体统?此间只有你我两人,根本不受任何世间礼法拘束,何必一定要成甚体统?”

卜星楼面对如此生香活色,直窘得两颊烧红,连眼皮儿都不敢轻抬,只得看着自己脚尖,皱眉叫道:“玉姑娘,不管怎样,你先穿上衣服好么?这……这……”

杨小玉格格媚笑说道:“楼哥哥,你若不听我的话儿,我就偏不穿上衣服!”

卜星楼听出这是交换条件,只得硬着头皮,向面前这位光溜溜的大美人,勉强看了一眼。

杨小玉“哼”了一声,娇笑叫道:“楼哥哥,麻烦你去把榻上的那件衣服拿来,替我穿在身上!”

卜星楼如奉纶音,赶紧抢步上前,拿起了杨小玉所说的那件衣服。

但这哪里是件衣服,只是一大幅完全透明的绛色薄纱!

卜星楼虽然失望,却暗想纵是披上一幅透明轻纱,也总比那等赤裸相对,来得稍好一些。

杨小玉在听任卜星楼替她披纱之际,媚眼连飞,娇笑叫道:“楼哥哥,你如今替我披纱容易,待会若情兴一动,再要我脱掉这幅绛色薄纱之时,却须饱受刁难,至少要罚你跪在地下,向我叩上三个响头或是叫我三声娘呢!”

卜星楼闻言,不禁心中冷笑,暗想自己是何等胸襟的磊落奇男子,怎会被你这种妖艳下流的狐媚伎俩惑动。

谁知念方至此,陡然觉得丹田发热,有些不妙起来。

原来杨小玉早就预设牢笼,卜星楼在推门入室时,所嗅得的那股温香,便含有极其强烈的迷神乱性药力。

如今,药力渐发,卜星楼自然知道不妙,不禁心中电转,暗想怎样方能应付这目前难关,逃出脂粉地狱!

就在他一面矜持,一面思计之时,杨小玉又复格格荡笑地昵声叫道:“喂,楼哥哥,你怎么样了,我已穿了衣服,难道你还要装甚假正经,连眼皮都不敢抬吗?”

卜星楼此时业已思得一计,遂剑眉双挑,向那身披绛色透明薄纱的杨小玉,如言注目。

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更使卜星楼所中媚香药力,发作加剧。

杨小玉把握机会,嘤咛一声,好似站立不稳地把个软绵绵,香馥馥的娇躯,扑向卜星楼的怀中,口内并腻声叫道:“楼哥哥,我……心里好热,你……你替我把这件衣服,脱掉好吗?”

卜星楼欲火虽已高腾,灵明却未尽泯,就凭这一点未泯灵明,他猿臂双张,任凭杨小玉扑入自己怀中,却就势把她点了晕穴。

杨小玉毫无戒备,应指立晕,软瘫在卜星楼的怀内!

卜星楼透了一口长气,把杨小玉抱到榻上,替她覆好香衾,自己便盘膝静坐,慢慢调元摄虑!

卜星楼调气行功,准备充份以后,蓦地剑眉—挑,把所中媚香毒力,从全身毛孔之中,渐渐逼出。

他继续屏虑静坐,行功调元,等到觉得身心方面,完全恢复正常以后,方起立巡视室中,想寻找开启门户的机栝所在?

卜星楼寻了半天,仍寻不出机栝所在,只好打算把杨小玉唤醒,向她盘问。

他走到榻前,正欲伸手,忽又想起一事,取了些祛毒药粉,抹在鼻孔以内。

在鼻中抹好祛毒药物,卜星楼便放心大胆地替杨小玉解开“晕穴”,让她只能说话,身躯仍难转动。

杨小玉双目一睁,凝视着卜星楼那宛若翩翩玉树的英挺身躯,不住“吃吃”荡笑。

卜星楼被她笑得全身都不太自在地皱眉问道:“玉姑娘,你这样对我发笑作甚?”

杨小玉哂然答道:“我笑你生得倒像一个英雄胚子,但无论从正面或反面来看,竟没有半点英雄气味!”

卜星楼满脸通红地说道:“玉姑娘不要乱说,你把出路告诉我,我卜星楼保证不伤你半根毛发。”

杨小玉冷然一笑,挑眉问道:“保证?你拿什么东西向我保证?”

卜星楼道:“拿我的信誉作保,大丈夫一言既出,九鼎不移……”

杨小玉不等他话完,接口冷笑说道:“信誉二字,能值几文?我才不接受你这种虚无飘渺的所谓‘保证’!”

卜星楼急道:“玉姑娘有话,请快明言,卜星楼对于文武百艺,均能闻一知十,触类旁通,惟独对于女孩儿家的心事,却根本莫测高深,无法捉摸!”

杨小玉玉颊飞霞,咬牙说道:“我要你用行动来对我提出保证,懂了吗?”

卜星楼“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先替你解开穴道,使你恢复自由以后,再行放开……”

杨小玉见他如此不解风流不解情,委实气得咬碎银牙,怒声叫道:“笨蛋,我是要你和我亲热亲热,了结这段露水缘份后,便开放门户,让你自便!”

卜星楼不禁面红耳热,口内期期艾艾地难以答话!

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朗朗说道:“玉姑娘,卜星楼是个不解风情的天生铁汉,我则是个惜玉怜香的风流种子,你把这份想都想不到的无边艳福,赐给我享受好吗?”

语音入耳,慢说杨小玉大吃一惊,就是卜星楼也弄不清楚这第三人是怎样出现的?

环视室中,并无半点人影,四壁也毫无门户,难道适才那阵清脆而调皮的语声,竟是透过了厚厚石壁,传入室内。

卜星楼方在猜疑,那清脆人语又起,这次竟是对卜星楼而言,并可听出确系从壁外传入,缓缓说道:“卜仁兄,你既以英雄豪杰自居,便不应该把玉姑娘点子穴道,加以协制……”

卜星楼听到此处,脸上微觉发烫,遂不等这第三人话完,便伸手替杨小玉解开穴道,沉声叫道:“玉姑娘,这位兄台说得对,卜星楼堂堂须眉,不应对你协制! 如今,我已把你穴道解开,除了荒唐丑事,无法奉允之外,或是放开门户,或是一拼生死,均请玉姑娘自行裁决!”

杨小玉冷笑一声,对他理都不理,翻身离榻,微提真气叫道:“壁外仁兄,我要先问问你是怎会知道这室中事情的?”

壁外人笑道:“我看不见,却听得见,本想听场隔壁的好戏,谁知那位卜仁兄,竟胆量太小,不识抬举,这才心痒难搔,鼓足勇气地来个毛遂自荐!”

杨小玉轻纱飘处,脚下略一回旋,壁上遂有了隆隆响动!

但这阵“隆隆”响动之后,并未现出门户,只是在壁上现出了一个周径约七八寸的圆形洞孔!

壁外人笑声叫道:“玉姑娘,我懂得你的心意,你大概想要先看看我的模样!”

话音方落,已在那圆形洞穴中,出现了一张人面。

这张脸庞儿,红中透白,白中透红,无论眉眼耳鼻,都生得俊俏无俦,着实比卜星楼还要美上三分!

杨小玉想不到对方竟是这等俊品人物,加上与卜星楼逗弄甚久,欲火如焚,遂媚眼连抛荡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壁外人笑道:“名字有何重要?何况彼此在未结深交之前,也未必会以庐山真面目相见,我既叫你‘玉姑娘’,你就叫我‘金仁兄’或是‘金哥哥’吧,精金美玉,仙灵明珠,我们这一对真所谓男解风流女有情,配合起来,准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最佳眷属!如今你总该请那位有福不会享的卜星楼兄走路了吧。”

杨小玉在壁外人发话之际,不时冷眼偷瞥卜星楼,见他确是满目惊容,不似与壁外人素识的伪装模样。

但因对方来得委实太巧,杨小玉遂疑心仍未全泯地扬眉笑道:“金仁兄,我愿意接受你的意见,但你也必须先向我提供一项保证!”

壁外人失声说道:“可以,可以,但不知玉姑娘是要我用物质提出保证?还是用行动提出保证?”

杨小玉不等壁外人往下再说,便自微笑叫道:“金仁兄!我所谓的行动保证,是要请你先把这粒‘龙飞凤舞醉仙丹’服将下去!”

说完,立从怀中摸出一只玉匣,打开匣盖,取出一粒粉红色的丹丸。

杨小玉笑道:“金仁兄,这是媚药,你若吃了,非向我俯首称臣不可,不怕你再有三心两意,飞上天去!”

壁外人扬眉笑道:“有此妙药,赶快拿来我吃!”

杨小玉娇笑叫道:“金仁兄,你且张开嘴来,我要亲手喂你!”

壁外人笑道:“妙极,妙极,玉姑娘不愧是位知情识趣的妙人儿,处处都不脱风流意味!”

语音一了,果然把口张开,显得听话已极。

杨小玉越看对方越爱,一面纤手微扬,把那粒“龙飞凤舞醉仙丹”,向壁外人的口中,轻轻投去。

壁外人果然不闪,静等丹丸入口,便“咯”的一声,咽下腹去!

杨小玉见他服了丹丸,芳心才定,丝毫不再怀疑地向卜星楼冷笑说道:“卜仁兄,你既然不识抬举,便赶快请吧!”

语音落处,扬手凌空一掌,也不知击动了什么机栝,壁上立即出现了一扇门户!

卜星楼被杨小玉缠得苦极,好不容易才逃过这场风流劫数,自然身形微闪,马上出室。

他苦着脸儿,闪身出室,壁外人却带着笑容,缓步入室。

就在这一出一入,互相身形交错的刹那之间,卜星楼忽然觉得那壁外人向自己手中,塞过一件东西。

接过东西,卜星楼并不就看,却以眼角余光,向那壁外人,斜瞥一眼!

刚刚在室中所见,是壁外人的正面,如今所见,是壁外人的背后!

这壁外人的前身容貌,是美得令人吃惊,但他背后形态,却又怪得令人吃惊!

原来如此风神的潇洒美少年,脑后却披满了萧萧白发!

卜星楼看得方自大感惊奇,那壁外人业已入室,而石壁也重复合拢!

一壁之隔,咫尺天涯,卜星楼只好收回了看人的目光,注视手中之物!

又是妙事,也是怪事,手中之物竟分明就是适才曾见壁外人听任杨小玉投入口中,并已吞下腹去的那粒“龙飞凤舞醉仙丹”!

只不过如今在这粒下流媚药之外,多裹了一张薄薄树叶!树叶上有用指甲所划字迹,写的是“九华有难,火速驰援,莫忘‘乾坤七式’!”

卜星楼看得呆了!

但呆了片刻之后,也就恍然大悟!

此人正是师门前辈“银发仙妪”孟昭芳所化妆。

卜星楼心中又是惊佩,又是焦急!不知道九华山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展尽脚程,加紧飞驰,赶往“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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