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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落难平山堂

细雨靡靡的扬州。

瘦西湖一片迷蒙,连日秋雨,并末减少瘦西湖边的人潮汹涌。

因为“花会”已进行到第八天了。

过去的七天,由中秋夜开始,就给扬州带来了空前的热闹。

所有靠近瘦西湖的饭馆,全是满座,不少人在门口等候。

每个人都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花会的事,在争论着今夜会出现一些什么奇观?

在“五亭桥”那边,正有两个风神俊朗,秀逸绝伦的少年书生靠在栏杆上,低声谈笑,细语喁喁,好像怕被别人听到。

右首的点头道:“据二师伯说:老头子一定会来扬州,‘花会’也是为了给他看的,这三天,盐商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一定会十分好看……”

左首的笑道:“你也想看看那些标致的姑娘吧?”

右首的嗤之以鼻:“再标致,也是秦楼楚馆的下流货,如果卜大哥能赶回来,我倒应该陪他和二位师嫂好好看看!”

左首的噢了一声:“仁哥,你的卜大哥为何还没回转?”

原来是郁新仁呀。

另一位,当然是易钗而弁的陈姑娘了。

郁新仁吸了一口气道:“我哪里知道呢?我已问了几次,二师伯和师叔都说会在一二天内赶回的,以卜大哥和二位师嫂的一身所学,当然不会出什么意外!只不知什么大事耽误了?”

陈姑娘想了一下,道:“不用担心,仁哥,今夜最好不要去!”

郁新仁沉声道:“非去不可!我要露一手给师父和师伯师叔们看……”

陈姑娘凝眸注视着他,含情脉脉地道:“仁哥,你是听郑师伯说小一辈中,以卜大哥秀出群伦,文武兼具,你有点不服气是吗?”

郁新仁笑道:“不!我不会那么小气,卜大哥确实比我强,我要到平山堂去查看,只是想表现一下,证明我郁新仁到底有多大能耐?”

陈姑娘道:“仁哥,你知道姓陆的就在‘平山堂’,爪牙又多,何必冒这个险?被你师父知道了,恐怕……”

郁新仁摇头道:“这点,你多虑了,你还不知道我那恩师是名震天下的‘铁胆书生’?他从来不知‘怕’字为何物,常说越是危险的事,危险的地方,他越有兴趣,我是他的唯一弟子,就是非冒这个险不可!”

陈姑娘星眸连闪,柔声道:“仁哥,我已体会了你的心情,我同你去!”

“不行!”

郁新仁深情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柔荑轻声道:“如果我带你去,就真会给师父骂得头昏了,你放心好了……”

陈姑娘嘟起小嘴,嗔道:“仁哥,你是怕我反而增加你的不便?”

郁新仁点头道:“也可这么说,姑娘家不适宜冒这种无谓的险!”

她气道:“好吧!我自己不会去吗?”

郁新仁忙道:“不可,这不是赌气的事,你……如果……喜欢我,一定得听我的话。”

说着,深深握住她的手。

她一低头,脸上涌起红云,羞意中透出喜悦,嗯嗯道:“好吧,我听你的,仁哥,你得多小心呀。”

郁新仁道:“这个当然,陆镇川的关系很重要,只要能看出他的动静,便能知道老头子到了没有?如到了,也好判断老头子停身何处?”

她凝视着他,好半响,才道:“仁哥,今夜我们在何处会面?”

郁新仁道:“就在这里好了,最迟在三至四更左右,你一定要多穿件衣服,别着了凉。”

她笑了,甜甜低下头去,道:“知道,还好,我爹已知道是和你在一起,不然,三更半夜,这么野,还是个大闺女么。”

郁新仁也笑了,低低道:“为谁风露立中宵,娟妹,谢谢你。……好,我们也去吃点东西,打听一下今夜有些什么花样也好。”

她温柔地笑得更甜了。

温柔地跟在他身边。

穿过了人丛,赢来多少羡慕的眼光。

那因为他和她虽是一真一假,却同是貌如子都,美如潘安的俏书生,实在罕见,人都爱美,难怪多少人一看到他和她走来,就自动地让路。

不料,当二人沿着“香影廊”走去的时候,却被人挡了路。

原来,由“五亭桥”到“观音寺”,沿岸垂柳并行,这就是古代有名的“十里珠帘”的大道。

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也指此。

挡住他二人去路的,竟是四个邪里邪气,吊而郎当的地痞。

而且,是由侧面故意直冲上来,绝非是“偶然巧遇”。

其中一个歪戴瓜皮帽的,竟直向陈姑娘怀中撞过来。

姑娘家最忌讳这个,立时柳眉一竖,脱口娇叱:“瞎了眼的狗才!”

娇躯一侧,左掌已一式“拂柳分花”,向对方左肩拍去。

一下子打个正着,那个地痞就成了滚地葫芦,一直滚翻一丈之外。

另外三个马上立眉翻眼,乱嚷:“反了,酸丁敢打大爷?”

一齐捋袖磨拳,其中一个头额间有个大肉瘤的还吐了一口唾沫在掌心,搓着,哧哧笑道:“谁不知大爷们是有名的‘扬州十虎’,打了爷们就是不要命了,赶快拿出几两银子来请爷们喝酒,可以饶你两个酸丁狗命!”

郁新仁本是心中一笑,觉得对方无理取闹,必有所恃。

不料,却是如此稀松脓包,吃不了一个巴掌。

再一听对方口气,原来只是想讹诈酒钱,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陈姑娘刚骂了一声:“真是瞎了眼的……”

郁新仁忙赔着笑脸,拱手道:“原来你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扬州十虎’?还有六只老虎呢?”

那个肉瘤子一拍胸口,道:“有大爷,二爷,四爷,八爷在这里,已够你两个吓出尿来,还用着再加……”

陈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好一概叫了来,才够我们打几下。”

对方眼一瞪——

郁新仁忙接口道:“我的意思,请你们十位好汉一齐来,我们有点小意思,每人奉送一个元宝!”

对方一咧嘴,三个人眼对眼,可乐了,仍是那个肉瘤子说话:“好!元宝呢?先拿一个出来看看。”

郁新仁缓声道:“财不露白,谁不知舍下开着银号?就在北门大街上,要多少都有。”

肉瘤子“咕”的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看着另外两个道:“老四、老八,快去找老三他们来。”

那两个地痞看着郁新仁和陈姑娘一眼,真的掉头就走。

那个跌翻如元宝的汉干哼呀道:“老二,别听这两个酸丁瞎扯蛋,你快……”

话未了,又栽倒在地。

却是陈姑娘恨他出言粗俗,听不入耳,看不顺眼,闪电一指,点了他的“腰俞穴”。

肉瘤子老二凶眼一瞪,叫道:“好酸丁,吃二爷一掌!”

右拳一晃,左掌由肘底翻出,一记“霸王敬酒”,直撞陈姑娘的下巴。

虽是三脚描的把式,因有几百斤蛮力,出拳劲道很大,倒有一点“虎威”。

陈姑娘冷哼一声,正要给对方大苦头吃——

郁新仁斜出一步,右手一扬,一记“金丝缠腕”,已搭在对方左手脉门上,指力一贯,身随步进,一下子就把对方左肩又缠到他自己背后,脚尖已踏在对方右脚背上。

肉瘤子一声怪叫:“呀哟!痛死我也!”

整个身形蹲了下去。

左臂“格格”作响,肘骨欲折!

郁新仁那一踹之力,不下百斤,就好比一百斤的石头砸在肉瘤子脚背上,安得不痛?

同时,被拗到背后的左臂,被郁新仁加了二成力,也是骨节砍断,陈姑娘掩口笑道:“贼胚子,好大的拳头呀!”

郁新仁双眉一轩,沉声道:“朋友!你老实招来,是受谁的唆使?”

肉瘤子龇牙咧嘴,仍是喘声叫骂:“操你奶奶的……”

话未了,又“呀哟”一声!

他的肘骨真的被郁新仁错开了。

郁新仁微微一笑,轻喝道:“快说!你看,大家都在看你的好戏呢,谁不知小生是打虎武松的后代?”

由于肉瘤子一嚷,本就如山阴道上的游客就如蝇附膻,潮水般涌来看热闹。

肉瘤子的额上肉瘤都胀成了血球,喘吁吁地哼呀道:“好小子,你有种,放开手,二爷带你去!”

郁新仁笑道:“好家伙,果然不出所料!”

真的放了手,把他的肘骨捏住一托,又接上了骨,肉瘤子又疼得喇嘴。

陈凤娟姑娘娇喝道:“贼胚子,尝到味道没有?仁哥,为何不折掉他的狗爪子?”

肉瘤子狠狠地道:“老子算认栽了,有种的,跟我来!”

郁新仁笑道:“最好快点走,别开尊口,免我打断你的狗腿,敲碎你的狗牙!”

肉瘤子果然不敢再出粗口,却跛着脚过去扶起“老大”。

围拥着看热闹的人都幸灾乐祸地好笑,有人哈哈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老虎也有变狗的时候……”

肉瘤子翻眼看去,却不知人堆中是哪一个说话?

陈凤娟已到了他背后,喝道:“快点!”

肉瘤子一手扶住“老大”,哼道:“你们先把我们老大……”

郁新仁接口道:“先把他丢在这里,带路只要一个人!”

肉瘤子一瞪眼,发狠道:“好小子,二爷会叫你们好看!”

陈姑娘一个耳刮子,把他打得一个踉跄,笑道:“先给你一个好看!”

“老大”发话了:“老二,你先走,我留下!”

肉瘤子双目通红,把老大轻轻放下,一挺腰,一拍胸脯,叫道:“有种的,跟着走!”

还仰面挺胸,表示好汉子,向前走,只可惜一脚不听话,一拐一拐的。

竟是向“平山堂”那边走去。

“扬州十虎”,为恶市井,横行地痞,这一下子,吃瘪了,真可谓栽到家,却仍是嘴硬,到底不脱流氓本色。

看热闹的人嗤笑着,倒不敢惹他,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郁新仁向呆了一下的陈凤娟姑娘低声道:“娟妹,你先回去,这厮分明是来生事的,只管放心,我就独闯虎穴,免得夜里再去!”

陈姑娘促声道:“仁哥,我看……”

肉瘤子已拐出二丈外,回头把巴掌拍得震天响,叫道:“小子,不敢了?就快夹着尾巴滚回去吃奶吧!”

陈姑娘黛眉一扬,身形一晃,已到了他面前。

把他吓得一怔神,“吧”地一声,又吃了一个耳光,大约姑娘生了气出手不轻,直把肉瘤子打得满口是血,尊牙摇动,左颊上起了五个青紫的指印。

陈姑娘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贼胚子,你再开口看看,不怕狗牙全掉,你就说吧!”

肉瘤子目射凶光,大嘴牵动了一下,掉头就走。

郁新仁低声道:“你马上回去!告诉我师父一句!”

陈姑娘迟疑了一下,一点头,转身疾步走回。

肉瘤子一愣,刚想开口“激将”,郁新仁沉着脸,已举起右手,喝道:“快走!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肉瘤子眨眨牛眼,一拐一拐地向前走。

猛听一声嘿嘿冷笑道:“好小子,你有种,就别害怕!”

郁新仁循声注目。

只见一个满面阴沉沉的马脸老者,背负着手,正由左面一家茶馆踱了出来,冷冷地盯着郁新仁,一抬下巴,轻蔑地续道:“快把那小丫头叫回来!”

完全是命令式的口吻,大约他发号施令,已成了习惯了。

接着,又由茶馆中踱出三个硕壮如牛的大汉,却穿得十分光鲜,一式宝蓝色缎袍,暗灰色的马褂,都是口挂奸笑,目射凶光,就有点强盗充斯文——贼相难看了。

肉瘤子一见到那老者,就如小孩见了娘,高兴得咧开大嘴,向老者满面谄笑地打了个揖,道:“老爷子……”

那老者看也没看他一眼,一挥手,冷冷地道:“没有你的事了,快去招呼你们那个脓包老大去!”

肉瘤子忙不迭地应了几声:“是!”

掂着脚,强充好汉地向郁新仁一咬牙:“好小子,够你乐了。”

说罢,脚不沾地的往回跑。

郁新仁是何等人?立即明白全如自己所估计。

这完全是清廷鹰犬,专门对付他的一着闲棋。

所谓“扬州十虎”,这种地痞小混混,分明是临时充了走狗的爪牙,大约得了一点酒钱或几句闲话,就甘为卖命。

显然,这些人,已把自己的形迹“盯”了很久,志在必得,只不知他们为何知道自己的底细?因为,他每次外出,多少都是经过易容改装的。

一闪意念,使他心中一惊!

他想,难道真的是“天地会”中出了内奸,有奸党布下的暗卡?

或者,是对方尚不明底细,只是觉得他与陈姑娘“可疑”,看出是武林人物而已。

就在他略一沉吟思索对策之际,那老者冷漠地挥挥手,那三个大汉立时分出二人快步向陈姑娘赶上。

郁新仁一瞥之下,哪里容得,大喝一声:“站住!有我一人就够了!”

一面移步截阻。

只听老者在身后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不知死活!老夫已听到二次了,连你那师父也自身难保,何况是你这小子!”

郁新仁已本能地戒备着,猛觉一缕劲风,已到背心,霍地身形一晃间,已卸消突袭力道,轩眉一笑道:“好卑劣的暗算!无耻老贼,你只会背后放冷箭……”

说着,他头也没回,仍是大步阻截那两个大汉。

要知道,青天白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便施展轻功,以免惊世骇俗。

那老者一指落空,他原是想把郁新仁制住穴道,以便同党截回陈姑娘,再把郁新仁架走。

却被郁新仁不当一回事的避开了一指。

原本阴沉的马脸,一下子拉得更长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大汉怒嘿一声:“这小子交给属下好了!”

错步而上,掌心贯劲。

老者低喝一声:“不可,闲人太多!”

那大汉一怔止步。

而郁新仁已经紧蹑那两个大汉身后,那两个大汉猛地回身,蓄势欲发。

郁新仁冷笑道:“爽快一点,我敢闯龙潭,入虎穴,跟你们一行,如敢难为别人,不妨划下道来。”

那两个大汉同时嘿了一声:“好!”

脚下一错,已摆出左右夹攻之势。

郁新仁心中一动,他瞥见看热闹的,闲人越来越多,正有一个老叫化在人群中向自己打了几下手势。

郁新仁随“铁胆书生”多年,对江湖上的事懂得不少。

对于穷家帮的“切口”和“手式”,也十分明了。

一看老叫化的手势,竟是示意他不可动手。

老化子又以手式说明他是丐帮扬州分舵的舵主。

郁新仁原是关心陈姑娘,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难为她,又想利用人多之处,以杀手速战速决,硬拼一下,只要能使陈姑娘安然离开,就不计一切后果。

一看到老叫化打手势,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老叫化竟以传声解释手式:“我是皇甫华,奉帮主之命监视奸党行动,在你身后的老者,就是‘百变天狼’陆镇川,和‘狼山’三个叛徒,现在不宜‘开片’,附近尽是奸党爪牙,不妨拖延时间,我已派人通知令师去了……”

语声甚急,可见老叫化心情之紧张。

这也难怪!

这个马脸老者,竟是“百变天狼”陆镇川,连郁新仁也感到意外!

郁新仁已深知陆镇川的细底,不但善于易容奸诈百出,十八手“天狼爪”,出名毒辣,如被他抓中,只要一见血,立即中毒倒地。

刚才自己侥幸,避过了他一指之力,陆镇川是成名多年的老贼,与“丹心八友”是同一代的人物,连师父顾一鸥,都不敢轻敌,何况郁新仁?

也难怪陆镇川全是发号施令的口气!

郁新仁转念间,未免呆了一呆。

那两个大汉已猫看老鼠似的,向他欺近。

郁新仁功聚双掌,面对一触即发局面,正想如何措词?

身后又扬起冷哼:“小子,明白点,我们要找的对象,是你师父和老一辈的叛逆,你算是老几?如想顽抗,别怪老夫欺小,一定叫手下先把那丫头劈掉!”

是陆镇川发话,人已悄无声息地到了郁新仁背后五尺处。

郁新仁反而镇静了,他知道,老化子前言不虚,以陆镇川欺身背后的身手,如果自己要反抗的话,决难幸免。

与其受辱眼前,不如忍一口气,只是,陆镇川决不会容他拖延时间的。

欺近他的两个大汉,突然停住身形,只是满面狞笑地瞪定郁新仁。

倏地,陈姑娘一声娇叱:“你们要怎样……”

郁新仁已看到有三个生意人打扮的大汉由茶棚里走出来,向陈姑娘一步一步地走去。

其中一个背向这边的大汉哑声笑道:“没有怎样呀,别怕!”

陈姑娘怒道:“谁怕你们这班……”

话未了,那三个人已同时出手,她也已双掌疾翻!

那三个生意人都不等闲,只两个照面,便把陈姑娘点了穴。

郁新仁哪能容得别人沾她的身子,一声大喝:“住手!”

人已飞身而起。

闲人们起了一阵惊呼。

另二个大汉同时冷笑道:“回去!”

同时翻掌,截击郁新仁。

郁新仁被迫以双掌换四掌,两声闷震,两个大汉退了一步,同时“咦”道:“看不出这小子……”

郁新仁是急怒之下,全力施为,二个大汉是只发八成功力。

他虽然把两个大汉震退一步,他自己也被震得热血上涌,真气立泄,翻身落地。

他与陈姑娘相距约十多丈,哪里来得及?

他刚一落地,再次腾身凌空。

猛听背后一声冷哼:“不知死活!给老夫躺下!”

郁新仁猛觉一股极大的吸力,已夹背抓来。

心知是陆镇川施展的压箱底杀手“天狼爪”了,心中一惊,猛吸一口气,一式“鹞子倒翻身”,凌空筋斗,避过了那一抓之力,人也再次下坠。

脚刚落地,只听一声鸭子笑:“好小子,再不老实,看大爷消遣这个……丫头……”

他双目尽赤,一注目,却是一个鹰钩鼻的生意人已一手按在陈姑娘的背上,好像扶住她。

另一手作势向她天灵盖按下。

郁新仁只觉热血冲心,猛吸气,才把快要狂喷而出的一口鲜血压下。

陈姑娘大约连哑穴也被制住,口张无声,黛眉立起,星目通红,却是倔强得如一尊土偶,紧紧地咬住樱唇。

郁新仁明知已受制于人,硬拼也来不及了,除了任由对方摆布外,已别无他法。

他按住心情之激动,冷眼向人群中瞥去!

那个老叫化已不见了!

如非故意避开,就是已知不妙,忙于求援报警去了。

郁新仁知道,老叫化皇甫华,号称“追风丐”,是当代“丐帮十雄”中的老四,轻功身法一绝,除了十八手“追风拿云”切掌擒拿外,武功是“十雄”中较弱的一个。

就是皇甫华仗义出手,在这种形势下,不过多饶一个,毫无作用,郁新仁根本没有寄望于皇甫华出手的意思,只想能和他再照一面,传声几句,授以“机宜”。

老叫化既已抽身了,不失为上策。

陆镇川冷冰冰地道:“走吧!你小子别婆婆妈妈了,儿女情长,老夫会成全你们,刚才你俩不是说要夜探‘平山堂’吗?老夫亲自邀请,够面子吗?”

郁新仁暗道:“这下真栽到家了,连自己和陈姑娘的密语,也已被陆镇川这老贼听去,只好由他冷嘲热讽了!”

一咬钢牙,掉头就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奈我何?”

语声如铁,毫无惧色。

陆镇川盯住他,一挑大拇指,沉声道:“有种,不愧铁胆书生门下,只要你老实点,另有好处给你!”

郁新仁喝道:“姓陆的,你别废话!”

陆镇川倏地变色,截口道:“好小子,你怎么知道……”

郁新仁轩眉道:“谁不知你这老贼,化成灰也逃不了恶报!”

陆镇川一步跨到郁新仁面前,死瞪着他,哼道:“好小子,是谁告诉你的?”

却凶睛乱瞥,似在察看四面动静。

郁新仁一惊,迅忖道:“老贼好奸滑,他已起疑了,认定附近另有高人指点……”

当下一仰面,冷然道:“实在告诉你,凡是清廷的奴才走狗,尤其是为首的罪魁,我们都已绘影图形!”

陆镇川哼了一声道:“老夫化身无数,岂是你小子能知……”

郁新仁哂然道:“不打自招,你已贼口亲供了,你不是姓陆的?难道是我看错了?”

陆镇川狞笑道:“恐怕是有人漏给你的呢?快说?”

郁新仁沉声冷笑:“好笑,你既知我是‘铁胆’门下,又是谁告诉你的?”

陆镇川眼珠一眨,大声道:“走!天下没有能瞒得过老夫的事与人,你叫那丫头老实点,免自取辱!”

原来,陈姑娘倔强地不肯移步,被那个鹰钩鼻的生意人推了一下,几乎仆倒。

郁新仁喝道:“你们滚开,不准动她!”

吸了一口气,叫道:“跟我走吧!”

陈姑娘一甩头,便向郁新仁跑来。

郁新仁一看,便知她只被闭了哑穴与“左右肩井”,只是不能行功动手而已。

他只要别人不沾到她身上,便不再吭声,大步向前走。

只听身后有人低低狞笑:“你自身难保,还想做春梦,奶奶的……”

那班看热闹的闲人,因不懂武功,当然弄不清楚陈姑娘被点了穴道。

只奇怪郁新仁刚才横飞空际的“惊人功夫”,却又不大打一场,直往“平山堂”走,大家好奇,以为他们是要到“平山堂”去大打架,七嘴八舌地也蜂拥跟上来。

却被“狼山三友”和那三个生意人强臂一拦,由“狼山三友”中的老大吕天鹏发话:“各位老乡,花会就快开场了,今天有更好看的花样,你们不可错过,我们是请这两位相公去‘讲斤头’,各位别管闲事!”

他这一说,凡是在外面跑的人,已听出“去不得”的言外之意,都自动停步了。

有些不懂事的闲人,仍向前挤,距离“狼山三友”等六人数尺之外,猛觉如撞在一堵墙上,头昏眼黑,乱向后退,把后面的人撞得乱叫乱骂。

立知利害,疑神疑鬼的惊骇之下,掉头就向后转。

这一来,大家就停步了。

吕天鹏嘿嘿一笑:“各位好走。”

一摔手,其他五人哈哈一笑,也转身走了。

“平山堂”在“瘦西湖”的尽头。

登临眺望,但见峰峦献秀,草木际天,江南诸山,拱揖槛前,与此堂平,故名“平山”。

这里,风景颇富湖山之胜,特别是那前后攒簇的丛密松林,为江南所罕见。

堂的后面,有著名的“天下第五泉”,游客至此,啜饮一杯名泉名茶,坐听松涛浩浩,俯视“瘦西湖”,心旷神怡。

可是,这时却成了罗刹屠场,森罗地狱!

打从一月前起,“平山堂”已成禁地,游客止步,不准擅入周遭百丈之内。

四面红漆木牌,贴着“扬州府”的煌煌告示。

夕阳如血,掩落西山。

“平山堂”里,一片漆黑。

只有正面大厅里,灯烛通明,如同白昼。

两边,直挺挺地站着百十个黑衣人,高、矮、胖、瘦都有,济济一堂,却是鸦雀无声。

每个人的面色都是那么僵硬,毫无表情,严肃死重的气氛显示着有严重的事将发生!

正中,是一座巨大的香案改设而成的桌案,案后设着三把太师椅,披上蜀锦与绣垫。

香案上是血红的杭绸,除了一本径尺的小册子外,空无一物。

由厅后两边垂花门各走出两个锦衣壮汉,又在香案的两侧,摆了两张雕花梨木椅子。

百多人看也不敢看一下,神色更紧张了。

只听厅后一声沉劲的语音道:“大人请。”

一声干咳:“贝勒先请,下官不敢有僭!”

只听沉劲的语音哈哈道:“在这里,就随便些,咱们办正事要紧。”

步履沉重,先走出一位玉面朱唇,锻袍貂马褂的美少年。

只是,双眉如剑,笼罩煞气。

一双点漆黑眸,也凶芒隐隐,闪烁间,顾盼生威,使人心紧。

随着他身后的是一位红袍,朱翎,面如满月,蓄着三绺长髯的中年人,大约五十岁左右,双目有神,神色严肃。

还有一青袍雀翎,短额低眉,白面无须,鬓角却已灰白的老者,满面谄笑,却又透出惶恐的腰锥步,慢步走出,大约受了沉重气氛的感染,细眼一呆,又不自在地谄笑着。

美少年大咧咧地在正中入座。

中年人欠欠身,告了一声罪,在左首缓缓坐下。

那个老者,局促不安地躬腰,进退失措。

美少年浓眉一剔,不屑地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你是扬州父母官,这儿是你的治下,又是鞫问叛逆大案,你也坐下。”

老者连连躬身,喏喏道:“卑职不敢,奴才……”

美少年哼了一声。

老者忙谄笑道:“奴才告罪,谢赐坐。”

欠欠屁股,在右首坐下,额上已见冷汗。

美少年向左右百十人顾盼一眼,不怒而威地喝道:“带人!”

立即,靠左面的第一人暴喏一声:“擒得叛逆要犯八人中第三要犯顾一鸥的门下一人,另有叛逆帮会‘天地会’会主之女一名,恭候发落!”

一摆手,喝道:“带上来!”

厅右的厢房中一声暴喏,步履声促,“狼山三友”和另外三个大汉把五花大绑的郁新仁与陈凤娟姑娘推着,直到香案前一丈外站定。

吕天鹏一声沉叱:“跪下,见过咱们……”

即被美少年哼声打断:“你们退下去,解开他二人的束缚,不像话,不过两个小贼,你们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狼山三友”应声而上:“得令!”

迅速地伸手,为郁、陈二人解去牛筋。

郁新仁和陈姑娘都是昂然仰面,怒视着对面。

美少年也在注视着他与她,似在思索什么?

左首的中年人左掌按在香案上,干咳了一声道:“以下官看来,连这么年轻的叛逆都敢这样倔强,足见逆党猖獗无忌,以下官的愚意,只有给他们一顿大苦头吃吃……”

美少年一笑:“巡阅使大人……”

中年人忙欠身道:“不敢,贝勒卓裁,下官只是……”

关少年淡淡地接口道:“抚台只是想发发官威,过过官瘾是吗?对这类武林人物,一般三木刑具是没用的……”

那老者竖着耳朵,听到这里,忙欠身道:“只有贝勒能够对付这班大胆逆党,卑职躬逢其盛,真是一生荣宠……”

美少年冷声截口道:“我几乎忘了应当先由贵府讯问……”

老者忙一躬身到地,惶声道:“卑职无能,奴才不敢,贝勒开恩……”

美少年一摆手。

“贵府请坐,别让逆党侧目。”

美少年不耐地目光移注郁新仁面上,沉声道:“本贝勒很欣赏有骨头的人,你们既已被擒,就据实招供一切,我问你答,本贝勒如认为满意,说不定可以免你们一死,法外施恩,否则,自讨苦吃,勿触本贝勒之怒!”

陈姑娘脱口叫道:“你就是什么福康安……”

却被左首第一人,正是“百变天狼”陆镇川一声沉叱打断:“好大胆……”

就要上前“惩戒”!

却被美少年一挥手止住,他点头道:“不错,本贝勒就是福康安。”

向左首一看,道:“这位是两淮抚台大人。”

又向右面泛瞥一眼,淡谈地道:“这位是扬州知府,你们在这里犯案,逆谋败露,知罪了吗?”

郁新仁清楚了这三人的身份,心中一惊。

他由恩师及郑二师伯口中,早已知道,福康安是弘历最宠爱的心腹,一身武功,得自“雍和宫”喇嘛和中原黑道巨枭真传,年纪轻轻,功力已臻一流,在个性心理方面,又深得阴柔狠毒三昧,别看他说的好听,一翻脸比谁都无情残忍。

想不到他会在这里,也难怪连“百变天狼”陆镇川也亲自出马了……

他明白,今天落在福康安手上,如果一句不对头,可能要受难忍的凌辱。

他当然不能“供”出任何秘密。

就非准备承受一切不可!

他自己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

但,他最不放心,最关怀的是陈姑娘。

她是姑娘家,个性又烈,只要一开口,就可能招来眼前亏。

因此,他先凝聚功力,向她传声:“娟妹,不论如何,你绝对不可开口,一切有我,你如爱我,就要听我的话!”

陈姑娘本已欲张的樱唇,又自紧闭,星眸一红,她不便有什么表示,只有怒视着福康安,恨不得就扑上去……

这时的郁新仁和陈姑娘,除了“左右肩井”被制外,已能言行自如。

两淮巡阅使喝道:“大胆逆贼,贝勒问话,为何不招?”

郁新仁仰面道:“我们无罪!”

福康安一笑道:“罪大如天,有何狡辩?”

郁新仁喝道:“身为大明子孙,驱逐入寇异族,复我中华,堂堂正正,何罪之有?”

巡阅使与知府都变了色,张开口,那是又惊,又怒,而又不便发威的尴尬模样。

福康安向左右两边黑衣人迅扫一眼,喝道:“确实大胆,单是这几句狂言,就该凌迟处死,本贝勒问你,你师父名列‘八逆’之第三,他现在何处,其他七人又在何处,快说!”

郁新仁双眉扬起,长长地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福康安嗔目大喝,声如沉雷:“本贝勒言出如山,据实招来,保证特赦你二人,否则,当知本贝勒会如何做!”

陈姑娘尖叫道:“大不了一死,你这……”

即被郁新仁一眼向她看来,她气得樱唇抖颤,怒得全身发抖,强忍住的珠泪,再也受不了委屈,泪滚双颊,泣道:“仁哥,我愿先‘走’……”

她想咬舌自尽!

福康安微一扬袖,已点了她的“闻香”、“喉突”二穴,厉声道:“到底是女人,只会哭,拉下去!”

陆镇川暴喏一声,就已移步伸手!

郁新仁大喝道:“你站住!无耻的走狗……娟妹,宁可流血,不要流泪!”

他双目通红,只向陆镇川眈眈虎视。

陆镇川为之一呆,老脸涨红,哼道:“找死!”

福康安喝道:“只要你实答本贝勒的讯问,决不会难为这女娃!”

一招手:“退下!”

陆镇川狠狠地看了郁新仁一眼,退回原处。

郁新仁吸了一口气,目注福康安,大声道:“我有条件!”

陈姑娘花容煞白,一震,向他看来,欲言又止。

郁新仁没有看她。

福康安缓声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郁新仁沉声道:“请问弘历现在何处?你先告诉我,我再回答你……”

“弘历”二字一出口,全场如被雷击,巡阅使和知府面如土色,陆镇川以下,都抽了一口冷气!

谁敢犯“圣讳”,直呼皇帝之名号?

连福康安也是身形一震,目中凶光迸射,吸了一口气,只挣出一句:“好大胆!气煞我也……”

砰地一声,一掌拍在香案上,整座梨木做成的香案,全被震裂。

福康安晕怒之下,凶性大发,身形立起,左掌连翻把郁新仁隔空打得满地乱滚。

他是左右开弓,打郁新仁的耳刮子。

郁新仁功力受制,和常人差不多,只有挨打的份儿。

随着福康安左右开弓之势,他站立不稳,身形也随着左右乱晃,终于受不了奇痛与强烈的打击力道,翻倒地上。

福康安并不因他倒地而停手,仍是隔空劈出力道,这一来,郁新仁由面到脚,全是纵横的掌印,一片青紫,不成人形。

陈姑娘早已急怒攻心,原想向福康安扑出,无奈穴道受制,转而本能地想护住郁新仁,刚向郁新仁扑去,却被陆镇川阴森森地一把抓住左臂,一用劲,疼得她直流冷汗,咬牙作响,嘴角溢血,却不出声。

福康安呼了一口气,放了手,戟指郁新仁怒叱道:“无知鼠辈,你敢犯圣讳,饶你不得,先让你尝尝本贝勒的滋味!”

一挥手:“备刑!”

在厢房中有人暴喏:“得令!”

加上那百多个大内侍卫齐声暴喝助威,实在惊人。

福康安用的刑,当然是最难受的酷刑!

只见郁新仁摇晃着站立起来,五官都青肿得几乎变了形,只有双目好像要喷出火来,瞪着福康安,使福康安也为之一怔,刚哼了一声:“看你骨头多硬……”

郁新仁指着他大喝:“无知孽种,不过如此,你既知不能泄漏秘密,对我恩师与师伯最近行踪,同样也是不可说明的秘密,你能打我杀我,能打尽,杀尽天下的大明子孙吗?呸……”

竟向福康安喷出大口鲜血!

人也向前猛冲!

左右黑衣人齐喝道:“找死!”

陈姑娘早已急怒攻心,闭过气去。

福康安大喝:“汝等退下!”

一弹指,点了郁新仁的“手三里”与“奚谷”穴。

郁新仁立时仆倒在地。

福康安厉声道:“本贝勒要用三种奇刑对付你和那女娃,你若不说,可以,先看看这个女娃儿的味道,你多多欣赏,有骨头的话,更要看清楚点,面不改色!”

一挥手:“用刑!”

陆镇川已把昏迷的陈姑娘推给吕天鹏。

吕天鹏向老二霍天雕一呶嘴,霍天雕一招手,就有三个黑衣大汉大步走上。

一个提着一大桶冷水。

一个捧着一根尺许长的竹筒。

一个捏着纸团和打火石。

霍天雕迅速地接过水桶,由陈姑娘头上浇下。

人在昏迷中,一受冷水刺激,就清醒过来。

霍天雕一看她双眼已张,怪笑一声:“衣服湿了,我给你换衣,先把湿衣脱光!”

一伸掌,就把陈姑娘的男衫撕裂。

郁新仁大吼一声:“无耻鼠辈,你们连禽兽也不如!”

无奈穴道被制,想站起来都有心无力,早被陆镇川一脚踏住他的小腹,哼声道:“老实一点,你是硬骨头,这算得什么,还没开始,更好看的在后头呢!”

话刚落,霍天雕已把陈姑娘的男装全部撕下,露出了姑娘家的贴身亵衣。

郁新仁虽明知对方在用“攻心”之计,故意折磨凌辱,他哪里能看这种摧心碎胆的事?

霍天雕一手已要扯下陈姑娘的大红抹胸。

郁新仁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气得狂喷鲜血。

福康安一声冷哼:“慢一点,本贝勒再给你一个机会,火速招来,马上放你二人走,若再执迷不悟,没有人能顽抗本贝勒的奇刑,铁人也会消化!”

郁新仁切齿骂道:“无知孽子,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不久必遭恶报,要用刑,可以对我,为伺欺侮一个弱女?”

福康安截口笑道:“还怕少了你的一份?看你这么着急,沉不住气的脓包样子,可见你二人是相当要好的,那么就一同受刑也好!”

一挥手:“用刑!”

马上又有三个黑衣大汉应声走来。

福康安笑道:“先给他一杯酒,一杯冷水,让他明白一点……”

立即有人照办。

福康安双手交叉在胸前,缓声道:“本贝勒不妨先漏点精彩情况给你……”

一指又昏过去的陈姑娘,道:“我的属下先把这女娃儿剥个精光绑到柱子上去,然后,嘿嘿……”

转向陆镇川,喝道:“由你告诉这无知鼠辈也好!”

陆镇川忙躬身道:“属下遵命。”

向躺在脚下的郁新仁笑了一笑,道:“你小子好好洗耳恭听,等下再大开眼界,你如不老实招来,我们就把那丫头剥光,再涂热的猪油在那丫头的……肚下,再牵一只狗来舐油,嘿嘿,那丫头可好舒服啦……”

郁新仁喷出一口鲜血,呸了一声:“放屁……”

陆镇川又自顾说下去:“而后,我们把竹筒里的一条毒蛇,把蛇头对准那丫头的……嘿嘿,再在蛇尾点火烧它,蛇一负痛,哈哈……你明白了吧!你这小子反不及一条长虫呢!”

郁新仁恨不得立时把这班人一概咬死,气得想咬舌自杀!

这是何等惨绝人寰的酷刑呀!

福康安喝道:“郁新仁!本贝勒已全部知道你们的底细,要你招供,只是查对一下而已,你以为本贝勒真的不知道吗?快招来!如轮到对你用刑,比对女娃儿更利害百倍!”

郁新仁反而竭力镇静自己,怒叫道:“既已知道,何必问我,无耻!无耻!”

福康安笑道:“你们怎么敢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想在扬州图谋不轨……”

郁新仁大喝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皇帝和一班无耻走狗,只要到了扬州,就别想整个回去,我们要为扬州十日的千万冤魂讨回血债……”

福康安厉声道:“你们凭着什么?”

郁新仁一字一句道:“凭着民族正气!”

福康安冷然道:“笑话!圣天子百灵呵佑,岂是你们这些逆党可以做梦的?本贝勒不妨告诉你,此次你们的一切,皆在我们算中,正要一网打尽你们,只等你们上钩!”

郁新仁心中一凛,故意冷笑道:“未必见得,你们只会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我也告诉你,弘历出京南下,也都在我们耳目之下,早晚会有……”

福康安一震,喝道:“胡说,本贝勒只问你二点,第一点,你师父和其他七人现在藏身何处?第二点:‘天地会’的几个头目现躲在什么地方?只要实说,与我们所得到的相符,马上让你二人回去!”

郁新仁狂笑起来道:“别说孩子话了,自己骗自己,家师及师伯叔们,随时会到这里,你还洋洋得意,真是可笑呀可笑!”

那百多个黑衣高手都神色不安地互看一眼,又狞笑着。

福康安目中凶光一闪,点头道:“本贝勒就是想会会什么‘丹心八友’,他们如敢自投罗网,正是求之不得,本贝勒料敌如神,你还有什么可笑?”

郁新仁呸了一声:“凭你手下豢养这么多鹰犬,却连家师在何处都弄不清楚,我替你们觉得羞愧无地,你们恬不知耻,只会倚众欺寡,不是可笑为何?”

陆镇川以下,都怒形于色。

福康安玉面一红,强笑道:“笑话,你们的一举一动,我们了如指掌,你既不肯老实招供,只好用刑!”

郁新仁斩钉截铁地道:“请便!”

陆镇川狞笑一声道:“好小子!够你受用的,先喝这杯断命酒吧,活该你做短命鬼,先到望乡台等你师父去!”

一个黑衣大汉已把盘子捧过来。

郁新仁竟豪迈地一手来接酒杯。

福康安一蹙眉,道:“好小子,你变得好快,别想使诈!”

郁新仁狂笑道:“无耻孽种,别心虚,家师神出鬼没,可能已到了你身后,你们还在做梦呢!”

福康安也狂笑起来道:“好小子,别说梦话了,本贝勒已经在附近密布天罗地网,只等你师父上钩,只怕他们不敢来,如果来了,才不白费我们一番苦心布置!”

—摆手:“你喝酒吧,一经上刑,十个有九个就永远喝不到酒了,也不能再开口了!”

郁新仁冷笑一声:“好!”

一仰脖子,就要下肚。

就在及唇的刹那,不知怎地手一抖,一杯酒全泼掉。

陆镇川本是嘴角挂了一抹奸笑,一瞥之下,哼了一声道:“好小子,短命无福,连一杯酒也受用不了,就请你吃罚酒吧!”

随即一脚,把他踢翻,再夹脖子一把提起,喝道:“把刑具摆好!”

什么刑具呢?

却是一把钢钩,连着四丈长的细麻索。

陆镇川干笑一声道:“够你这小子好看了,顾一鸥如看到,一定叫他铁胆变成了苦胆……”

郁新仁接口道:“即使把我寸剐,也只增加家师的报复力量,多向你们讨回血债而已。”

福康安喝道:“镇川,你可告诉他……”

陆镇川狞笑道:“小子,让你先沉住气,做个明白鬼也好,这个钩子,是先钩住你的卵蛋,对准了肛门肠头,我们把你倒吊着拉上旗杆,钢钩会一分一分地钩进你的大肠头,到了最高处时,我们猛断麻索,嘿嘿,先让你慢慢受痛的味道,这么一放,你小子就如石头一样直坠下来,哈哈,钢钩会把你的肚肠全部勾出来,人落地时,只存肚肠悬空挂着,你小子成了一堆肉饼,这叫做‘香肠肉饼’!”

说罢,嘿嘿干笑起来。

那个知府大约听得忘了形,连声道:“奇矣,奇矣,真匪所思矣!”

巡阅使也拈须而笑:“花样翻新,生面别开,叹为观止矣,叹为观止矣!”

郁新仁大笑起来:“何足道哉,我们对付狗巡阅使的小老婆和姓叶的手法,更是奇妙,还有狗知府,狗知县的小老婆,如果你们能躬逢其会,当叹孤陋寡闻了。”

巡阅使和知府,本是摇头晃脑,津津有味。

一听,先是张眼竖眉,表示大怒,接着,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巡阅使几乎跳了起来:“你说什么?本阅使台的爱妾会在你们手上?”

知府也黄了脸,道:“快快招来!”

郁新仁闭口合眼,状如未闻。

福康安道:“一个女人算得什么?把这小子拉出去!”

巡阅使几乎跳了起来,喝道:“慢着……”

向陆镇川一瞪眼,厉声道:“陆领班!”

陆镇川一怔,忙道:“属下在!”

巡阅使大喝道:“你敢欺瞒本阅使台?竟说本台小妾在府衙里?”

知府吁了一声:“陆领班,千万别开玩笑,你不是说小妾陪侍阅使台夫人去钱塘看潮了吗?”

陆镇川连道:“这个!这个……”

郁新仁狂笑起来:“两个糊涂蛋,都是无耻狗!”

却被陆镇川猛踢了一脚,痛得“呀哟”出声。

巡阅使面如赤血,大叫道:“岂有此理,陆领班,跪下来,看圣上赐予本抚台的恩诏!还有和相的手谕。”

竟要请出乾隆给他的密旨及和坤的令牌了。

陆镇川最怕这一手,应声跪下,却向福康安叫道:“请贝勒作主。”

福康安沉声道:“阅使台大人,听我一言,圣上与和相之手泽,绝非为了一个女人而设!”

巡阅使嘘着气,道:“贝勒恕罪,小妾不足惜,不过,他们这些人,连下官与扬州府台的内眷都保护不了,何能再论其他?如此无用,圣上知道会如何?下官也有责任!”

福康安淡淡地道:“一切有我担当!”

巡阅使急叫:“贝勒……”

福康安不耐地道:“放心,只要尊宠仍活着,我会负责把人换回,至于叶蓬误事,陆领班只有疏忽之罪,现在正是他们戴罪立功的时候,等此次事完,我会适当处理的。”

陆镇川叩头有声,道:“贝勒明鉴,属下一定杀身图报!”

福康安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哼了一声:“你起来!忘了问你,许汉忠为何仍不报到?他到底哪里去了?”

陆镇川一呆,躬身道:“总领班听到戚逆长春的行踪报来,大约对付姓戚的去了,今夜不回,明天一定会来请安。”

巡阅使噢了一声道:“下官正在奇怪!昨天抵此,不但许总领班不到,连石总领班也失踪了,真是奇事,这是什么时候?他二人……”

福康安摆手道:“我已发下令牌,饬令石磊与许汉忠三更来见,如逾时限,我会查究!”

一挥手:“把这小子吊起来。”

陆镇川松了一口气,大喝道:“走!”

亲自挟住满身是伤的郁新仁,大步向外走。

郁新仁紧咬钢牙,吭也不吭。

福康安沉吟了一下,道:“这小子大出意外的顽固,必有所恃,那些叛逆也实在不简单!”

向右首一个黑衣老者一挥手:“黄顿班,你带人到四面察看一下动静,火速回报!”

黑衣老者乃刚由北京南下,抵达扬州增援的大内第二领班“黑手屠夫”黄辉。

他是昔年黑道中的老贼,横行关中多年。

他一声“得令!”

随手一指,二人一组,派出八人,他自己大步领先走出。

郁新仁已被陆镇川如鹰抓小鸡似的把他带出“平山堂”。

在堂前的石板平台上,已经早有新立的十根五丈多高的旗杆。

旗杆向右数的第八根顶上,有一个铁丝笼,笼中已经有人,蜷伏在一堆,如果不仔细看,是难发现的。

除了福康安手下的人外,谁也不知那就是栖霞山“白云庵”惨遭暗袭被擒的“九指神尼”澄心师太。

澄心师太在“丹心八友”中是年纪最轻,武功也较弱一筹的一个。

她身遭“子母阴雷”之伤,再经押送到扬州后备受折磨,已是全身无一块好肉,奄奄垂毙。

陆镇川冷冷地吩咐把郁新仁吊上第十根旗杆。

他自己手执钢钩,向郁新仁狞笑道:“小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老实招来,老夫会向上面求情……”

郁新仁目眦皆裂,大喝道:“放屁,大丈夫死则死耳,不像你们无耻透顶,做人奴才,犹自鸣得意……”

陆镇川大怒,随手掴了一掌,嘿嘿冷笑着,一抬头,向第八根旗杆一指,道:“小子,老夫不妨再告诉你一句,你可知道第八杆吊笼里是谁?”

郁新仁一怔,直觉上,他已知道必有自己人遭难,一时虽不知是何人,最关心的是卜星楼,何况卜星楼又未如期赶回扬州,他脱口道:“是谁?”

陆镇川哈哈一笑道:“可怜之至,那囚徒就是你小子的八师姑呀,你们还不知道……”

郁新仁心神大震,脱口大喝道:“胡说!”

陆镇川哼了一声道:“你小子不相信吗?可要与她同笼作伴,看个清楚……”

得意地一挥手道:“小子,你看到没有?共是十支旗杆,专为你师父等八人和‘天地会’正副会主而设!你小子造化不浅,竟能先陪末座,老夫就送你一步登天吧!”

手中钢钩已作势搭向郁新仁的下身!

就在这时,猛听一声惨号,起自“平山堂”左面十多丈,距现场约四十多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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